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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文《龍舟魂?端午情?屈原精神》

丁文《龍舟魂·端午情·屈原精神》

一年一度的端陽節來臨了!

屈原披頭散髮、掛著長劍、赤著雙足在漢江畔的沙灘上仰天長嘯,高聲吟誦道:「啊,我思念那洞庭湖,我思念那長江,我思念那東海,那浩浩蕩蕩的無邊無際的波瀾呀!那浩浩蕩蕩的無邊無際的偉大的力呀!那是自由,是跳舞,是音樂,是詩!」(郭沫若《屈原》)

其實他思念的是漢江,這曾是他的行吟之地。嬋娟呢?屈原環顧左右,沒有了嬋娟的身影,他又成了孤獨者。

江邊無人舟自橫,漁父帶著嬋娟去看賽龍舟了。

漢江上游的安康,一年一度的賽龍舟來臨了!——賽龍舟是群體活動,向來是端陽節的重頭戲。

屈原自鄂渚東湖而上,沿江行吟。他被沸騰的人群所吸引,翹首遠望。他知道那些人在折騰什麼。百舸爭流,似曾相識的畫面,眼下的事曾經與他有關但現在不搭界了。

屈原長嘯道:「風!你咆哮吧!咆哮吧!儘力地咆哮吧!在這暗無天日的時候,一切都睡著了,都沉在夢裡,都死了的時候,正是應該你咆哮的時候了,應該你儘力咆哮的時候!」(郭沫若《屈原》)

屈原沒有了朗誦的勇氣,自怨自艾:「還咆哮什麼呢!天空明媚,萬象更新,一切都醒了!夢也醒了!......」

「我是否該悄然引退呢?兩千多年了,兩千多年了......。」——屈原喃喃自語。

龍舟抬下水了!節奏強烈的鼓聲敲響了!

龍舟或許還是去歲的龍舟,但曾經接納它的漢江水卻已「逝者如斯夫」,因為水是流動的,它時時在吐故納新。

今年的龍舟節又有什麼新花樣?報上說:「本次龍舟節由中共安康市委、市政府、省體育局、文化廳、旅遊局、商務廳、西安音樂學院和陝西廣播電視台聯合舉辦」,由主辦單位的屬性就可以看出,這個使用了兩千多年的「舊瓶子」裝進了「新酒」,涉及政權、體育、娛樂、文化、經濟幾個概念。為了實現這五大主題,特意安排了「主體系列、商貿洽談及推介展示、專題交流三大板塊」和「安康特色產品暨美食展、工業園區成果展、住房建設成果展、汽車展銷」為主體的四展活動。

新聞發布詞的缺憾是沒有提及屈原,他可是龍舟魂啊!——不可原諒的疏漏。不過您放心,安康人是懂得的,龍舟競渡的由來因拯救屈原而起,開幕式定有祭祀屈原的安排(不安排行嗎?屈原他人家正在漢江畔行吟呢!)。不過那是文藝界熱心的事兒。民國時期的三閭書院」(武昌會館)在端午之日必唱半日大戲,內容是嘆靳尚何奸、張儀何詐、懷王何暗、宋玉何悲、賈生何太息。呼屈子信而見疑,忠而被謗。安康人是楚人的後代,屈原也是楚人,安康人豈能忘了這個老鄉!屈原是啥人物?偉大的澤畔行吟詩人,與但丁、莎士比亞、歌德並稱的世界「四大文化名人」之一,享有極高的國際聲譽。端午節寄託著對屈原的思念之情,吃粽子、喝雄黃酒、門插菖艾時忘了此事與他老人家的關係,還能算是個中國人嘛!

老百姓是不會忘記屈原的,因為賽龍舟這個文化符號的第一內涵就是民本。「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屈原《離騷》)只此一句,便足以讓世世代代的百姓為他紀念下去!「屈原是中國歷史上唯一有充分條件稱為人民詩人的人,聞一多先生如此說。屈原是插在封建堡壘頂的一面迎風獵獵飄展的戰旗,他的詩歌是刺破專制黑暗的號角。他的政治主張為百姓所擁護,他倡導「美政」, 主張「修明法度」、「舉賢授能」。大約在公元前340年的戰國時代,屈原實行政治改革的主張始終不能實現,終於被罷官流放。一紙檢討書或許可以挽回,但屈原不願意隨波逐流,不願意苟且偷安,在公元前278年五月初五那天,他終於懷抱沙石自沉汨羅江。江上的漁夫和岸上的百姓聽說屈原大夫投江自盡,都紛紛駕著小船來到江上奮力打撈,同時拿來粽子、雞蛋投入江中。有些郎中還把雄黃酒倒入江中,以便藥昏蛟龍水獸使屈原大夫屍體免遭傷害。

公元前278年五月初五那天是真正屬於屈原的。那一天,天是灰的,水是寒的,風是冷的,眼眶是濕潤的,大家流著淚水使勁劃著船,只為救屈原。老百姓愛戴屈原的感情是真實的,愛戴之心是滾燙的。

或許是紀念,或許是相信屈原之死不是真的,到了第二年五月初五那一天,當地的百姓又划船來了,並用竹筒子盛了米撒到水裡去。後來把盛著米飯的竹筒子改為粽子,劃小船改為賽龍船。這種紀念屈原的活動漸漸成為一種風俗,農曆五月初五成為了端午節。這一天也是自古相傳的衛生節,人們在這一天洒掃庭院,掛艾枝,懸菖蒲,灑雄黃水,飲雄黃酒,激清除腐,殺菌防病。——於是,賽龍舟作為一個文化符號依託端午節和不相干的衛生節多了民俗的內涵。

這是一次輕度的剝離。一年復一年的累積效果日漸顯現,五月初五不再百分之百地屬於屈原,「端午節」、「賽龍舟」、「屈原」彼此開始疏離,各自向獨立的文化符號前進了一小步,三者之間只是文化攸關方。

賽龍舟多了民俗的內涵絕對是與時俱進。民俗使賽龍舟的品位得到提升,因為民俗像空氣一樣是人們須臾不能離開的,對於民眾社會來說民俗又是溝通情感的紐帶,是彼此認同的標誌,是規範行為的準繩,是維繫群體團結的粘合劑,是世世代代錘鍊和傳承的文化傳統。在民俗中凝聚著民族的性格、民族的精神、民族的文化創造、民族的真善美。——一位民俗專家如此描述。

民俗既然有如此大的教化與熏陶的作用,官方豈能熟視無睹!大約自唐以後,競渡之風愈盛,不但民間組織,官方也大力提倡。當時,各郡、縣、村社每年都組織龍舟競渡活動。唐代詩人張建封《競渡歌》詩云:「五月五日天晴明,楊花繞江啼曉鶯。使君未出郡齋外,江上早聞齊和聲。使君出時皆有準,馬前已被紅旗引。兩岸羅衣撲鼻香,銀釵照日如霜刃。鼓聲三下紅旗開,兩龍躍出浮水來。棹影斡波飛萬劍,鼓聲劈浪鳴千雷。鼓聲漸急標將近,兩龍望標目如瞬。坡上人呼霹靂驚,竿頭彩掛虹霓暈......。」所謂「竿頭彩掛」指官府賜給競渡組織者綢緞,並為龍舟比賽設置錦標,就是在終點豎一竹竿,竿頭上懸錦彩,競渡優勝者奪到錦彩就稱為奪標,而這種奪標賽就是以後體育比賽中「錦標」的由來。宋元時期一些帝王為操練水軍也鼓勵划船競渡。明清的宮廷也仿效這一習俗在西苑搞龍舟賽。明代萬曆間宮中太監劉若愚在他所著的《明宮史》中,曾記載有五月端午日皇帝臨西苑,參加「斗龍舟、划船」活動的情形。《清朝野史大觀》卷2記載:「順治十一年端午,召內大臣大學士等乘龍舸,游西苑,至北橋登岸,幸南台歡宴至暮。自後遇午日,宮中每以龍舟酬次。乾隆間,五日則奉慈輿至御園觀龍舟。聖駕在望瀛洲(亭名)。王公大臣及內廷詞臣,亦得與宴賞。其東則蓬島瑤台,皇太后觀競渡處也。」清乾隆二十九年(1736),台灣知府蔣元君曾在台南市法華寺半月池主持友誼賽。

封建時代的帝王或地方官吏舉辦或參與龍舟賽事,一是為了點綴昇平,二是為了與民同樂,使龍舟賽這個文化符號又多了「政權」內涵,也就是說將龍舟賽納入政治的框架,作為治國的方略對待之。

讓龍舟賽為當前的政治服務無可非議。抗日戰爭時期,郭沫若先生創作了戲劇《屈原》,以鞭撻國民黨反動派的黑暗統治。他說:「全中國進步人民都感受著憤怒,因而我把這時代的憤怒復活到屈原的時代里去了。換句話說,我是借了屈原的時代來象徵我們當時的時代(《序俄文譯本史劇〈屈原〉》)。」

端午賽龍舟,只等開賽號令一響,只只龍舟猶如離弦之箭、出山之虎,奮勇爭先,一往無前。此時鼓鑼喧天,喊聲陣陣,你追我趕,力爭上遊,群情激昂,萬眾歡騰。1958年安康拍攝《慶豐收 賽龍舟》專題紀錄片,將龍舟精神與58年的大躍進聯繫在一起,「鼓足幹勁,力爭上遊,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的總路線與龍舟精神不謀而合。給賽龍舟賦予新的政治意義實在是高明之舉。

然而要將屈原精神、龍舟競渡、端午習俗三者緊密地永遠地聯繫在一起,確非易事,疏離在所難免。發展到後來,舊瓶子裝新酒,簡直有些風馬牛不相及。賽龍舟——這個延續了兩千多年的文化符號還有些什麼標籤呢?

或為體育——

龍舟競渡被列為一種民間競技活動,制定了一定的競賽規則和勝負標準。1980年,賽龍舟被列入中國國家體育比賽項目,並每年舉行屈原杯龍舟賽。1991616日(農曆五月初五),在屈原的第二故鄉中國湖南岳陽市,舉行首屆國際龍舟節。2010518日,中國文化部公布了第三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推薦項目名單,賽龍舟入選,列入傳統體育、遊藝與雜技項目類別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或為娛樂——

年遠代湮,當年汨羅江百舸爭流打撈屈子聖體的畫面已積澱下厚厚的歷史風塵,當年汨羅江上悲悲切切的招魂曲的吟唱聲漸行漸遠,為孔夫子樂感文化所熏陶的中國人不再為屈子悲哀,他們在悲慘的日子裡尋找樂子。早在唐宋時的五月初五日,「州將及士人悉臨水歡之」(《荊楚歲時記》)。

湘西作家沈從文在《端午給我的特別印象》一文中寫道:「紀念屈原的五月端陽,包粽子,懸蒲艾,戴石榴花,雖然已成為全國習慣,但南方的龍舟競渡,給青年、婦女及小孩子帶來的興奮和快樂,就決不是生長在北方平原的人所能想像的!」五月端陽實在是「興奮和快樂」的節日,「情」繫於節日而非屈原,喜悅之情取代了失去屈原的悲哀。當代人的這種情緒在黨永庵先生為安康2001年「龍舟節」所作的「節歌」里渲染得更為淋漓盡致:「端陽的漢江,披著盛裝,醉了碼頭,醉了帆檣。一陣陣鑼鼓一聲聲春雷,漢江的節日,節日的漢江;.......端陽的漢江,喜氣洋洋,號子聲聲,灑滿大江。競渡的綵船,蛟龍鬧海,漢江的節日,節日的安康.......」話說得明明白白,端陽已是漢江的節日,與屈子無關;賽龍舟已是老百姓的娛樂活動,與當年汨羅江上拯救屈原的行動不是一回事。龍舟魂不在,端陽情何堪!

或為經濟——

現在有個時髦的說法,「文化體育搭台、經貿旅遊唱戲」。地方辦節慶活動,就為著打造「對外宣傳的名片,招商引資的平台」。叨了屈原他老人家的光,靠他震爍古今的知名度,吸引八方的財神爺,靠金錢鋪就一條招魂大道。屈原來了又走了,不曾帶走什麼,數十億數百億的鈔票卻留給了地方。只是委屈了屈原,他不是搞經濟工作的人啊!這事本來應由趙公元帥或者火帝廟的關公擔綱,但這兩位仙爺的知名度和人緣哪能和屈原相比!怪只怪屈原自己,誰叫你說「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知識分子的缺點就是說得多幹得少,你也該下海練練攤!

瞧瞧,屈原作古兩千多年了,因他而起的賽龍舟和端午節竟演變出如此多的內容,隨著內容的增加,屈原靈魂的濃度在成比例的稀釋飄散,無論「屈原」、「賽龍舟」、「端午節」都已經成為高度抽象的文化符號,而且彼此疏離。現狀是龍舟沒魂,端陽無情,屈原蒙塵。

兩千多年來,誰能認識真實的屈原呢!遠古的屈原太隔膜,學子式的屈原太單純,學院式的屈原太刻板,詩人的屈原太憂傷,貴族的屈原太孤傲,罷官的屈原很落寞,流放的屈原很孤獨,愛國的屈原很崇高……。正因為屈原的多面性留給了現代人足夠的選擇空間,於是有了演變的可能。不過,花樣翻新的演變也出了問題,就如賽龍舟而言,剝離了屈原精神,賽龍舟僅僅是一項單純意義上的體育活動、節慶活動或者商貿活動,不再具備凈化和塑造人類靈魂的作用,至少是減殺了大半人文精神,格調自然不高。現代社會經濟是發展了,但人文精神卻比古人遜色了!我們正確的選擇是將屈原請回來,以提升龍舟節的品位,並視為恢復中華人文精神的重要舉措。

別忘了,屈原還在漢江邊行吟。且聽他的吟唱——

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衣;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2012年6月1日,安康第十二屆龍舟節前夕著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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