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對毛澤東詩詞失律的非議
汪雲光
經典格律詩詞的大海中,不時有失律的浪花湧起;毛澤東詩詞奏響了格律詩詞的黃鐘大呂,卻常伴非議的噓聲。一個巨大的問號困惑著人們:這些才高八斗的詩人們怎麼了?毛澤東那如椽巨筆怎麼了?不可否認,面對格律律條的尊嚴,失律是一個真實而令人不安的存在。然而,人們卻幾乎疏忽了對它的重視。「書生輕議冢中人,冢中笑爾書生氣」。我們真的懂得古人,真的懂得毛澤東嗎?
本文將以王力格律說為標準,對由唐及今的失律現象,大視野抽樣檢測(不做統計學處理),並作初步考察分析,以試答開頭的問題。採用王律只是立參照系,非謂有茲一峰,天下皆二;亦非謂無可議處,對現存標準的反思擬同步進行。
為行文不累贅,以1、2、3、4、5、6、7標註字位,1、2隻指七言,3、4、5、6、7五七言共指。根據王律,定義四種基本句型為:A型句:仄仄仄平平;a型句:仄仄平平仄;B型句:平平仄仄平;b型句:平平平仄仄,七言型同[1]。因為,七言只是按律詩律句的要求,在五言基本句型前加兩字,第一字可平可仄、以與第三字平仄相反為正,第二字須與第四字平仄相反,因此只要上述要求加上的兩字,所成之七言,應該都是七言律句。所以後文中有符合這個標準的,都應視為律句。
因古典詩作見於多種版本,所以本文只注近、現代的出處,毛詩只注中央文獻出版社之外的。
檢測結果報告如下:
一、拗體特徵是失間、失對、失粘,或兼有。唐崔顥七律《黃鶴樓》,杜甫七律《崔氏東山草堂》,韋應物七絕《滁州西澗》,韓偓七律《太平谷中玩水上花》;宋蘇軾七律《出穎口初見淮山是日至壽州》,黃庭堅七律《秋懷二首》;元元好問七律《西窗》,倪瓚五律《聽阮子方彈琴》;明李夢陽五律《湘妃怨》,嵇元夫七律《乂稻夜歸》;清查慎行七律《蠶麥嘆》,黃遵憲七律《早行》[5];現代聞一多七律《維摩寺》[6]。茅盾五律《題白楊圖》[7]。
二、三平調b型句5不論所致[2]。本文不錄作例句:拗體、全詩含不拘的、5和6有平仄兩用的。唐杜甫五言長律《陪李北海宴歷下亭》首聯:北渚凌青荷,三聯:玉佩仍當歌,五聯:落日將如何;五律《一百五日夜對月》首聯:有淚如金波,頸聯:相像嚬青娥;七律《雨不絕》:映空搖颺如絲飛;七律《章梓州橘亭餞成都竇少尹》:玉盤錦席高雲涼。王維五絕《鳥鳴澗》:夜靜春山空。劉眘虛五律《闕題》:春與青溪長。劉長卿五律《晚桃》頷聯:遂使春風偏,尾聯:空媚幽林前;李商隱五律《又效江南曲》:欲羨秦台簫。明高啟五律《支遁庵》首聯:遠扣棲雲關,頸聯:古座青苔間。徐楨卿五律《彭蠡》:隱隱鄱陽岑。李攀龍五律《秋思.》:萬里浮雲陰。王世貞五律《登太白樓》:明月天門秋。清黃遵憲七絕平生自號風波民[8],現代朱德七絕《從化溫泉》:梅花開後桃花開[9]。聶紺弩七律《題小丁畫<</font>老頭上工圖>》:老夫耄矣何能為,七律《贈王覺隊長》:此生親見黃河清,七律《雨中瞻屈原像》:彼皆人主咱其奴[10]。陶鑄七絕《過留壩謁留侯廟》:停車閑步瞻遺容[7]。
三、B型句3、4同仄(孤平)b型句的3應平,根據王力主編《古代漢語》1523頁,如果用仄則為孤平,則4應用平聲以救,但經典中亦有不救的,可見「孤平」並非唐人大忌,如:唐李頎七絕《野老曝背》:百歲老翁不種田。王昌齡七絕《河上老人歌》:河上老人坐古槎。韓偓七絕《自負》:曾被謫仙痛咬來。金王庭筠五律《秋郊》:夕陽送去鴉。清黃遵憲七絕《日本雜事詩》:上下二千五百年。現代朱自清七律《書懷》:冷暖自知蚓有樓[7];周汝昌七律《敬輓錢鍾書先生》:謝榜學門學自奇,錢世明五律《玉蘭花下》:玉蘭二月開[7]。
四、b型句3、4同仄[2]有律句與拗句兩種:1、:B型句5應平如仄,再加上6、7則成三連仄,王力是認可的,但他又認為,此時3就不能可平可仄,必須用平,見他主編的《古代漢語》1518頁:唐宋之問五律《奉和幸長安故城未央宮應制》:漢皇未息戰;李白五律《侍從游宿溫泉宮作》:羽林十二將;杜甫七絕《漫成一絕》:江月去人只數尺;孟浩然五律《梅道士水亭》:隱居不可見。宋陸遊七律《送杜起莘殿院出守遂寧》:白簡萬言幾慟哭。明袁凱五律《客中除夕》:一杯柏葉酒;王廷相五律《登台》:古人不可見;徐楨卿五律《在武昌作》:洞庭葉未下。清李孚青七律《秋日自遣》:我是海邊息機者;盧元昌七律《哭箕兒》:白首未拋苦海累。現代錢鍾書七律《戲問》:且辦作官棄笑罵,五絕《小詩五首》:此時合眼聽。
2:又稱特拗[4],古人多用,即5應仄而用了平,6應用平,以救,在此種拗救時3則必須是平聲,見王力主編《古代漢語》1522頁,杜甫五律《登岳陽樓》:昔聞洞庭水;孟浩然五律《過故人庄》:故人具雞黍;岑參五律《送杜佐下第歸陸渾別業》:出關見青草。宋劉克莊七律《夢方孚若》:八百里烹饗軍炙。明李夢陽五律《鄭生至自泰山》:有無丈人石;徐楨卿五律《酬邊太常於燕山見憶之作》:故人惠思我;孫一元五律《晚霽》:晚來雨初霽。清陶窳七律《秋望》:獨潔糈粻候槎影;侯方域七律《寄李舍人雯》:最是月明照顏色。現代魯迅七絕《別諸弟三首》:夜半倚床憶諸弟[12]。茅盾七律《挽鄭振鐸》:為有直腸愛臧否[7]。
五、大拗不救即a型句6應平而仄,稱為大拗,對句5改為平聲以救,見王力主編《古代漢語》,唐1522頁,但古人亦多有不救者如:《送馬秀才落第歸江南》:憐君此去未得意,陌上愁看淚滿巾;韓愈五律《獨釣》首聯:秋半百物變,溪魚去不來,頸聯:遠岫重疊出,寒花散亂開;賈島五律《過唐校書書齋》:月出行幾步,花開到四鄰;杜牧七絕《登樂游原》:長空澹澹孤鳥沒,萬古銷沉向此中。宋梅堯臣五律《夏日晚霽》:雨腳收不盡,斜陽半古城;呂本中五律《兵亂後雜詩五首》:欲逐范仔輩,同盟起義師。元薩都剌五律《送南台從事劉子謙之遼東》》:往複一萬里,嗟君已兩行;周伯琦五律《九月一日還自上京途中紀事》:北口七十二,居庸第一關;余闕五律《呂公亭》:鄂渚江漢會,茲亭宅其幽。清黃遵憲七律《自香港登舟感懷》:行行遂越三萬里,碌碌仍隨十九人。現代葉劍英七絕《悼羅榮桓同志》[4]:畢生戰鬥明敵我,儕輩莊嚴一典型;茅盾七絕《六二年元旦》[4]:讀詩漸少多讀史,不為愚忠唱輓歌;臧克家五絕《迎曦》[4]:宇宙人一個,狂吟自己聽;錢鍾書五律《當步出夏門行》[11]:天上何所見,為君試一陳。
六、不拘不拘只能見於2、4、6,且不包括句內自救的A型拗和b型拗兩個6不拘。
2不拘:李白七絕《黃鶴樓送孟浩然》:故人西辭黃鶴樓;杜甫七律《白帝》:白帝城下雨翻盆;王昌齡七絕《黃鶴樓送辛漸二首》:丹陽城南秋海陰;明薛蕙七律《孫氏沱西別業.》:巴陵西來沱水深;現代魯迅七絕《自題小像》[12]:我以我血薦軒轅。
4不拘:李商隱七律《二月二日》:二月二日江上行;宋葛天民七絕《絕句》:二十四友金谷宴;明沈木五律《夜起》:暑夜不成寐;現代朱自清七律《寄懷平伯北平》:刻意作得新律呂(《北京》)[7]。
6不拘:唐劉長卿五絕《湘妃》:嬋娟湘江月;現代魯迅五絕《題<</font>吶喊>》[12]:弄文罹文網。
七、出韻指未按韻書用韻。唐王維五言長律《奉和聖制上巳於望春亭觀禊飲應制》:東、中、公、風、宮、宗;「宗」屬二冬,餘五字屬一東。《輞川閑居贈裴秀才迪》:湲、蟬、煙、前;「湲」屬十三元,余屬一先。李商隱七律《茂陵》:梢、郊、翹、嬌、蕭;「梢、郊」屬三餚,余屬二蕭。宋黃庭堅七律《夏日夢伯兄寄江南》:容、紅、通、茸、筇;「紅、通」屬一東,余屬二冬;李師中七律《送唐介》:難、山、寒、還;「難、寒」屬十四寒,余屬十五刪。清吳偉業七律《將至京師寄當事諸老》:天、捐、眠、憐、還;「還」屬十五刪,余屬一先;黃宗羲七律《山中雜居六首(六)》:容、農、通、翁、功;「容、農」屬二冬,余屬一東;七律《王仲撝侍御過龍虎山草堂》:中、東、籠、蹤;「蹤」屬二冬,余屬一東。
八、詞的失律詞律就是按譜填詞,失律就是「不靠譜」,檢測也就是按譜索驥。說毛詞失律,幾乎也只要消費點耐煩。然而,我似乎沒有他們的修能,只會把離譜作為詞失律的可能性列在這裡。原因後面討論。
討論對八項結果討論如下:
一、拗體是失律嗎?拗體又稱齊梁體、前格律體等。人們對它研究較少,認識也不一致。《古代漢語》認為:「初唐時,格律未嚴,粘的規則尚未確定下來,所以有少數失粘現象,直到王維還是如此。杜甫的詩中也有個別失粘的例子」,「宋代以後,失粘和失對成為大忌,更沒有人犯這些規則了。」[1]范況認為乃「尺璧微瑕」,「盛唐諸家,出奇變化,往往不縛於律,故其時之詩,多失粘者」。他的「失粘」,含失對和失間[13]。與范況同時的曲瀅生等則名之為「失粘格」,「正式承認它的合法性」[14]。陳伯海認為:「在反律化的過程中發展出來的種種拗句和拗調,回過頭來又影響了近體詩,促成近體律、絕中的各類拗體與拗格的誕生,從而豐富了近體詩的格律形式。」但又認為,「疵辭率語未能盡免,失粘失對偶爾一見,大多和『運古於律』有關,某種程度上導致了律詩體格的『不純』。」[15]清人沈德潛在以詩體為序的唐、元詩別裁集中,明確將拗體列五七言律、絕名下,注《白帝城最高樓》:「句法古體,對法律體」,注《崔氏東山草堂》:「此以古為律,謂之拗體」。[17]清人姚培廉、屈複列李商隱《日射》、《偶題二首》於七絕,今人葉蔥奇很是不滿:「這是齊梁體的七古」,「列在近體七絕內,實在是錯誤的」,「甚誤」。[17]
「未嚴」、「未定」、「個別」似乎很合邏輯,一直據主導地位。例如,對雄踞唐詩排行榜首的崔顥《黃鶴樓》前二聯失律,大家都喜歡這麼說。其實,這既不符合邏輯也不符合事實,因為它無法解釋:1、格律公認定型於宋之問、沈佺期,標誌應該是680年科舉以五言長律取士。為什麼20年後出生的李白、王維、崔顥,30年後出生的劉長卿、杜甫反而「未嚴」、「未定」了呢?2、《黃鶴樓》前二聯「未嚴』,後二聯怎麼又嚴了呢?3、既嚴、既定的晚唐李商隱、韓偓,宋代蘇軾、黃庭堅,「成為大忌」後的元明清及今,為什麼此調綿綿無絕期呢?4、且不說杜甫,全唐詩劉長卿37首七律,有7首拗體。「個別」嗎?「偶爾露崢嶸」嗎?所以只能認為,乃詩人有意為之。范況並不認可拗體,但他有句話仍值得注意:「後人竭力避之則拘,有心效之亦過矣」[13]。字面上的矛盾包含了一個重要創作原則:相題、相意則可作。
毛詩拗體有五律《張冠道中》、《喜聞捷報》、《看山》、七律《賈誼》、七絕《賈誼》。和對整個拗體了解不多一樣,我們幾乎沒有毛詩拗體的研究[18]。
二、三平調病乎?王力先生認為「三平調是古風專用的形式,」,見他主編的《古代漢語》1524頁,型句5不拘所得,就應該是律句。如果詩人嫌平聲比例偏高而少用或不用,那只是詩人的自由而非律故,如果詩人在特定的語境中,又覺得不三平則氣不暢,那也是詩人的自由而非失律。這就是造成三平少但非無的真正原因,它完全取決於創作需要,不能以例句多少來決定對錯。可惜我們誤診為病句。祖詠的試帖詩「積雪浮雲端」乃千古名句。和格律專家相比,唐玄宗真是個仁厚之君,他一點也不介意「浮雲端」的三平,估計還很欣賞,居然讓這位未終卷者進了士。順便指出,三平調不是古風的特點,句法從不講平仄的古風沒有理由忽然追求起三平調來,倒是時見於拗體。
毛詩的例句為:亂雲飛渡仍從容。塗宗濤認為,在唐人的近體詩中,三平調不是大病[14]。但我以為,本非病,遑論大小?值得深思的是,毛公在「從容」二字前最終下個「仍」字的時候,是不是想告訴我們什麼?毛的這首七絕寫於1961年九月九日,其時王力的格律理論早已風行於世。王力的格律專著出版於1964年,載有格律理論的《古代漢語》亦出版於1964年,酷愛格律詩詞的毛澤東應該不會不關注王的格律理論,對於三平調一說,似乎不會不知道,因此,我們有理由猜想很有可能,毛想用他的創作實踐,用具體的詩句參加討論,告訴我們,他所知道的格律理論,與流行的不同。提醒我們注意格律理論不能一言堂、學術上應該百家爭鳴,
三、孤平何以成大忌?曰:平聲比例不足故。又何以有甘冒天下大不韙寫孤平句的呢?曰:具體的語境使得詩人其時的音韻審美正須要平聲偏少。找孤平例句確不易,但也不比彩票中大獎稀有。畢竟是律句基因,何陋之有?筆誤的可能當然是有的,更大的可能則仍是詩人有意為之。值得一提的是,聶紺弩先生尤愛孤平,在他400餘首舊體詩中,我找到了87例,不知是否超過了有唐以來所有孤平的總和?先生心中為何平聲偏少啊?到底有多少不平啊?先生何憂、何求耶?[10]
四、b型句3、5可否同仄?王律持否定意見[1]。塗宗濤認為五言則可,七言則否。根據是杜甫五言絕、律中「屢見不鮮」,他一口氣舉了22例;而七言只找到5例,「當看作特殊例外」[14]。他是從事實出發的,意見當然應該尊重。可是七言乃依律在五言前加兩字,怎麼合律卻不合法,不能享同等待遇了呢?我的解釋是,由於七言在五言已仄的3前至少又加一仄,平聲比例顯著降低,雪上加霜。後加的至少一仄,成了最後壓趴駱駝的那根稻草,但出句原有偏仄的傾向,在具體語境下,為什麼不允許詩人又產生欣賞仄聲美的追求呢,為什麼不允許詩人需要加重語調的抑制效果呢?,於是,五言成了b型句3、5同仄的極限,後加的至少一仄,就造成了五言的「22例」、七言的「5例」。其原則仍是詩人的自由選擇,而非律定。因此,b型句的3、5同仄,無論五言還是七言,都不是病句,區別只在使用的頻度。以多數否定少數,決定因素顯然是「數」而非「律」。科研常識也告訴我們,「特殊例外」無一不提示著律的缺陷及另一相關規則的存在,暫時發現不了的,寧可存疑而不可用作掩飾的借口,它決不會因為我們閉上眼睛就知趣地離去。毛詩的例句為:坐地日行八萬里。從毛公手跡可知,初為「三萬里」,從律而乖意;定為「八萬里」,從意而乖律。毛公最終還是選擇了從意。[18]因此,用不以詞害意解釋「日」、「八」同仄本來足矣,但我們更有理由質疑b型句3、5不能同仄這條王法。
五、大拗一定要救嗎?塗宗濤不認可王律,認為「a拗必救」並非鐵律。他舉了賈島19例a型拗8例不救的例子。該鐵律的含鐵量也就可想而知了。他還引用了清李少鶴《拗法譜》的觀點,稱之為「拗中拗下中一字不救法」,「此法初盛間已有之,中晚尤多」[14]。毛詩無a型拗。
六、不拘是詩人為意作出的犧牲。毛詩副編有七絕《屈原》:「一躍沖向萬里濤」,《大全》外編有七律《讀報》:「人類從此入大同」[18],皆4不拘。
七、不依平水韻就是出韻嗎?韻自有律。由於平水韻的普及、悠久,我們似乎忘記了它只是韻的工具書而不是韻之律。從切、廣、集、平水,到中原音韻、洪武正韻,再到1941年中華新韻及其濫觴的各種新韻,韻書變而韻律不變。王維早合東冬、元先、說明至少該音當時就有人同今,古韻書與今音的差別並非全因時差,最簡單的事實是還應該有地區方言方音的差別,它所依據的標準音也可知並不完全標準,平水韻顯然有遺傳缺陷。清吳偉業依《洪武正韻》合用刪先,世人懷疑他暗尊前朝正朔。宋李師中交合寒刪,好事者美其名曰「進退格」。王若虛先生哂曰:「謂之落韻者,固失之太粗,而以為有格者亦私立名字而不足據,古人何嘗有此哉?意到即用,初不必校,古律皆然,胡乃妄為云云也?但律詩比古稍嚴,必親鄰之韻乃可耳。」[19]設若寒刪本不押韻,加個「進退格」的名字焉得進退自如?毛詩合韻有:寒刪(《長征》),江陽(《人民解放軍佔領南京》、《和柳亞子先生》),支微(《答友人》、《冬雲》),支微齊(《悼羅榮桓同志》);外編(據《大全》):元蒸(《讀報》),東冬(《讀報》),魚虞(《讀報》)。皆實際語音,若按平水韻,即是出韻。可見毛公對平水韻徹底「仆竊不遜」了。他的錯誤在於,未經過詩詞協會討論,詩代會表決,不待大中華新詩韻最後勘行天下,就單方面行動,攪得詩壇寒徹。但韻書繁花朵朵,究竟哪一枝是詩人心儀的玫瑰呢?從1941年始作俑的中華新韻至今已70多年過去,新韻七國紛爭,何時天子乘風下翠微呢?臣問歸期未有期啊!詩人們於是只能擱筆了。順便提及,《人民解放軍佔領南京》中「慷」平用,亦「古已有之」,如朱彝尊五言長律《風懷二百韻》:那教別慨慷。該詩還「江陽」合韻。又,塗宗濤認為,《蝶戀花答李淑一》中油求轍、姑蘇轍「是可以通押的」,「雨」為方音,亦屬「姑蘇轍」。[14]方音入韻既古法,此處不論。
八、古典詞作有失律的嗎?詞之初依樂,樂亡依篇。名篇依的人多了,就成了譜。明張綖首制詞譜,張譜既佚而《欽定詞譜》作,對前人詞當均無溯及力。如果考慮到:1、欽譜有820調,2306體,僅《滿江紅》就14體;2、「入派三聲」,「入上代平」,少量的襯字,均於宋詞時已見端倪;3、依譜依篇二元化;4、允許個別字不拘;則知依譜測律實非易事。所以我很難理解別人的輕而易舉。毛詞《沁園春長沙》的「恰同學少年」,作「仄中仄中平」,欽譜則為「仄中平中仄」。檢《全宋詞》可得《沁園春》408首,同毛者32首。只要允許依篇,我們就無權以大多數的名義將這32首打入另冊。譜出於篇的性質,決定了以譜律篇的不硬氣。還是王若虛說的好:「定體則無,大體須有」[19]。他原指文,當亦適於詞。王力先生制簡譜,功不可沒,但不可避免要捨棄很多正確的東西,所以,今譜便只是個引導性標準,不可律其前人作品。若須對照,只能解作古調有與今譜不同者。
綜上所述,可以認為:
一、部分失律是由於我們對格律標準的誤讀,或現存標準本身的失律。今人的格律理論,到底在多大程度上與唐人一至,仍然是個問題。王力先生自從寫出《詩詞格律》一書後,風行海內,於是天下人只知王力格律,山東任緒成先生的《唐朝試帖詩格律》一文指出:今人誤認為唐朝人奉行的就是王力格律,每日平平仄仄論詩,儼然個個都是唐朝試官,詰難初學後進,可惜他卻不能象主考官一樣給人功名。
王力的近體詩律到底有多少是從古人那裡傳承下來的,有多少是他自己的歸納創見,今人已經不甚瞭然。然而台灣人由於地緣的關係,並沒有深受王力影響,他們至少還不敢把王力格律與唐朝格律劃等號,他們是有一份證據說一份話。台灣蔡振念先生說:「清人這些著述,也成了今人近體詩格式的依據,但清人這些聲調平仄,都是根據唐宋詩中平仄粘對的情形歸納推論而來,初盛唐人是否有如此明確的格式觀念,尚待探討。」台灣楊文惠先生說:「關於律詩的聲律,王力在一九六0年代曾做出一些成果,他將律詩的對、黏法則、律句的格式、每個音節的變化、其間的正例與變例、以及不合律時採用的「拗救」都提出說明,建構出一套相當複雜的體系。其中「拗救」的部分建構得尤其細緻,除分甲、乙、丙三種「拗」外,甲種拗還細分「本句自救」、「對句相救」「本句自救而對句又相救」三類,、「對句相救」更細分為子類(頂節上字相救)、醜類(頭節上字相救),此外還有其他特殊形,但過度演繹的結果卻往往令人感到過於繁複而難以駕馭。這套聲律體系後來招致了一些質疑,認為這樣的系統太過複雜,也未必是唐時的實況。式的「拗」與「救」這樣的系統似乎很完整,唐朝的格律應該以唐朝評判試帖詩的格律最為權威,可惜歷史文獻沒有流傳下來一星半點關於試帖詩聲律的規定,唐代關於聲律的書籍也大都失傳,民國初年由於《文鏡秘府論》重新流傳回國,使得我們得以一窺唐代聲律的規則,遺憾的是我們在這書里只看到四聲八病、調聲三術一類的規則,而沒有看到王力先生所說的十六種平仄格式,孤平,三平尾等更不知在何方仙山。對文鏡秘府論的研究以台灣最為領先,前述蔡振念、許雲清、楊文惠等先生研究尤為深刻,在他們的研究下,唐代格律的發展脈絡已經基本清晰,他們並努力把調聲三術與王力平仄格式努力劃約等號,並取得了一定成效。
我們不能將今人的格律理論,與唐人的實際格律理論劃等號,我們不能用今人之履,削古人之足。恰恰相反,應該用經典作品來檢驗我們今天的格律理論。
二、多數乃詩人有意為之。透過失律現象的表面,我們看到了詩墨行雲流水般的歡暢。詩人所以偏愛格律詩詞,寧願帶著鐐銬跳舞,那是緣於隨心所欲不逾矩的信心。律條的束縛正好反襯舞姿的奔放。這裡的辯證法又豈獨詩詞然!當確實遇到或標準的偏執、或意和律的不可調和時,他們就敢犯詩的王法,不畏先生笞,不畏後生譏,掙斷絲韁搖玉轡,火龍飛下九天來,大笑而歌曰:禮豈為我輩而設哉!
三、格律理論高度圓滿的標識是它以對立面作為自己成立的依據,且為最高準則。這個對立面就是不以辭害意。它其實不是瀟湘館林妹妹的專利,也不是曹雪芹的發明,它是中國詩人的共識。對格律的嚴守而不死守,是對辭和意對立統一的辯證把握,是中國詩壇的優良傳統。毛澤東是優秀繼承者,絕不是破壞者,當然也不是改革者。所有失律都非改革,它只是具體創作時詩情的不役於律,而非律的否定。格律本身無革可改,它已固化在詩詞的經典中。真正需要的是對它更科學、更嚴謹、更全面的認識和把握。亂改一通,以為時髦,以為改革時代改革一切,只會使我們的認識更加溷濁而不分。
四、不能否認筆誤及流傳中訛錯、篡改的可能性,但具體勘定卻非易事。由朗士元「開士舊名林」可證:李頎「開山幽居祗樹林」之「山」乃「士」之誤,明王世懋《藝苑擷余》論之甚詳,清沈德潛集唐時也已校正,200年後的范況《中國詩學通論》卻仍列為失粘第三項的例句,指其「不當用平平起」[13]。可見此類錯誤的難以判決,只好存疑以屬專門研究。
五、有兩個極端值得注意。一是嚴守的極端。從古至今都不乏這樣的理論家,他們罔顧經典作品的存在,閉門造出種種莫名奇妙的假律條唬人。套用賈府賈珍的句型說:「真真是又教別寫詩了」。懾於律條者,窘若囚拘,不敢越雷池一步。今人的詩句中已看不到寧願「失律」換詩美的瀟洒了。荃蕙化而為茅,麒麟同乎犬羊,林妹妹的箴言成了空話。一篇介紹拗救的文末,作者竟耳語般告誡讀者:此法最好別用。拗救本合法,為何最好別用?君不見:沈德潛《元詩別裁集》選元好問七律六首,5首凡八見特拗。僧璨曰:誰縛汝?子曰:小子識之,苛律猛於虎!君不見有唐以來,律詩四萬八千首,多少詩人觳觫中。
二是偽律體的出現。他們或借口不死守,或扯改革旗號,全然脫律,但又喜歡題標七律七絕鵲橋仙蝶戀花等字樣(借用詞牌為文題除外)。喜歡烤紅薯的香味,就把自己種的蘿蔔也叫做紅薯。其特點1、不遵律,但字句長短遵律,仍具碼字學的建築美(聞一多語);2、多見於重要出版物;作者多系重要人物,3、兩極相通,每有深諳格律者喝彩。
像相信我們的空氣一定會澄清一樣,我相信詩壇玉宇的霧霾終將散去,因為我仍然相信千鈞棒的力量。
最後,有必要感謝那些伴隨毛詩的噓聲,他們無意中點擊了上述探討和思考,使我們刷新了對李白杜甫們的認識,刷新了對格律詩詞和詩詞格律的認識,為格律詩詞清掃了一次千年的積塵,毛公毛詩的形象也因此而更加清晰。
註:[1][2][3][4]王力主編:《古代漢語》,中華書局,1964年9月第1版,第1516,1522頁。
[5]黃遵憲著:《人境廬詩草》,中國青年出版社,2000年7月第1版。後同。
[6]藍棣之編:《聞一多詩全編》,浙江文藝出版社,1995年12月第1版。後同。
[7]北京詩詞學會編:《北京百家詩詞選》,北京出版社,2004年10月第1版。後稱《北京》。
[8]《己亥雜詩》。
[9]《朱德詩選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年9月第1版。後同。
[10]羅孚編:《聶紺弩詩全編》,學林出版社,1999年12月第2版。後同。
[11]錢鍾書五律《倫敦晤文武二弟》:不遺婢僕行。(錢鍾書著:《槐聚詩存》,三聯書店,1995年3月第1版。後同。
[12]周振甫編註:《魯迅詩全編》,浙江文藝出版社1991年10月第1版。後同。
[13]范況著:《中國詩學通論》,商務印書館,1934年1月第2版,263-264頁。後稱《通論》。
[14]塗宗濤著:《詩詞曲格律綱要》,天津出版社,1982年8月第1版第21-23,26,29,107頁。後稱《綱要》。[15]陳伯海著:《唐詩學引論》,東方出版中心,1988年10月第1版,第17、16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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