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金瓶梅》中「王推官即王漁洋」考——兼論《續金瓶梅》成書於1661年
06-23
摘要:《續金瓶梅》第53回有「揚州府王推官」,從這個「王推官」的籍貫、仕歷、才學,可斷定這個「王推官」為清初著名詩人王漁洋(士禛)。丁耀亢、王漁洋還在1654年同時給張縉彥的詩集作過序,這段經歷罕為人知,這樣不但可以考見丁耀亢與王士禛的關係,而且還證明了《續金瓶梅》成書於1661年。關鍵詞:續金瓶梅;丁耀亢;王漁洋丁耀亢《續金瓶梅》的成書年代當下約有四種說法,筆者曾著文《〈續金瓶梅〉成書年代新考》對此四種說法進行辨析,得出《續金瓶梅》開筆不早於1655年,完成於1661年。[1]105-109現在又從《續金瓶梅》中得出一點關於王士禛的材料,不但可以證明王士禛曾經被寫入《續金瓶梅》,而且對《續金瓶梅》成書於1661年也是一個較為有力的證據。一、「王推官」即王漁洋在《續金瓶梅》第53回「苗員外括取揚州寶 蔣竹山遍選廣陵花」講述金兵在內奸苗員外與蔣竹山的帶領下,攻佔了揚州。為了挑選美女供他們淫樂,蔣竹山等人模仿科舉考試,選拔色藝雙絕的女子。但是蔣竹山等不學無術,自然不能擔任考試官,那麼這個任務就落在「王推官」身上。我們來看一下:那知道考試官都是不識字的,只憑著揚州府王推官,是個山東才子,積年大詞客,一切出題看卷憑著去取。[2]426事實上,這個王推官並非丁耀亢虛構,實際是指當時在揚州任推官的王士禛。可以說,這幾個關鍵性的指標如「揚州、推官、姓王、山東才子、詞客」均與王士禛符合。王士禛(1634-1711),字貽上,號阮亭,別號漁洋山人,山東新城人(今桓台縣)。顯然,王士禛是山東才子。至於說「積年大詞客」與王士禛是詩人不符,但實際上,王士禛早年是以詞知名的。嚴迪昌先生在《清詞史》中說:在清初文學史上出現了一個令人深可玩味的事實:世稱「南朱北王」的朱彝尊、王士禛二位大詩人,朱竹垞以詩鳴於前,轉而卻以「浙西」一派宗師稱盟主於詞壇;王漁洋以詞早著聲名,建壇立坫盛極一時,可又轉去專力為詩,創「神韻」之宗而揚名天下。[3]60據伊丕聰先生《王漁洋先生年譜》、蔣寅先生《王漁洋事迹征略》等資料,王士禛在1659年謁選得揚州府推官,1660年出任揚州推官。這些均為事實,在王漁洋的集子也多有敘述。據《王漁洋先生年譜》載「是年(指1659年——筆者注),先生謁選得江南揚州府推官」[4]35;據《王漁洋事迹征略》考證,1659年「十一月,謁選得揚州府推官」 [5]46,1660年「(三月)月內到任」[5]51。因此,《續金瓶梅》中的「王推官」實際上就是王漁洋。那麼我們還想追問的是,丁耀亢為什麼把王漁洋寫入小說中呢?僅僅是因為王漁洋當時在揚州任推官嗎?答案是否定的。之所以把王漁洋寫入小說是因為王漁洋當時做了一件事情與《續金瓶梅》所寫一致。《續金瓶梅》第53回「苗員外括取揚州寶 蔣竹山遍選廣陵花」,我們看其開頭一段:單說這天下繁華之處,第一說是揚州,一名曰江都,一名曰廣陵。其俗輕揚奢侈,士女繁華,舟車輻輳,萬貨俱集,真乃南北的都會,江淮的要衝。自古來,詩人才子、美女名娼俱生在此地,因此在漢時為吳王濞的故都,叫作蕪城,在隋時煬帝建作迷樓,開了邗江直接汴京,為游幸之地。又有瓊花觀的仙葩,二十四橋的明月。到了三月鶯花時節,這些婦女出遊,俱要鮮妝麗服,輕車寶馬,滿城中花柳爭妍,笙歌雜奏。到了半夜,那船上蕭鼓不絕。[2]418《續金瓶梅》此段乃是對揚州風俗的真實描寫。李斗《揚州畫舫錄》卷九引吳綺《揚州鼓吹詞序》:「郡中城內重城妓館,每夕燃燈數萬,粉黛綺羅甲天下。吾鄉佳麗,在唐為然。國初官妓,謂之樂戶。土風,立春前一日太守迎春於城東蕃釐觀。令官妓扮社火春夢婆一,春姐二,春吏一,皂隸二,春官一。次日打春官,給身錢二十七文,另賞春官通書十本。是役觀前里正司之。」[6]132王士禛在1661年做了一件事情與《續金瓶梅》第53回描寫基本相符。《香祖筆記》卷七:予少時為揚州推官,舊例,府僚迎春瓊花觀,以妓騎而導輿;太守、節推各四人,同知已下二人。既竣事,歸而宴飲,仍令歌以侑酒,府吏因緣為奸利。予深惡之,語太守,一切罷去,揚人一時誦美之。[7]125《漁洋山人自撰年譜》中也有類似記載。伊丕聰先生把此事繫於1661年,蔣寅先生在《王漁洋事迹征略》中也把此事繫於1661年。[5]58從《續金瓶梅》與《香祖筆記》等的描寫及有關鍵詞「瓊花觀」、「妓女」等來看,二者是有關係的。筆者認為,丁耀亢正是從王士禛罷除「瓊花觀游春」一段,把王推官寫入《續金瓶梅》的。因此,我們完全可以說,王推官就是王漁洋。二、丁耀亢王漁洋之交往我們證明了《續金瓶梅》中的有王漁洋存在,我們想知道丁耀亢何時認識王漁洋的?這兩位山東籍的詩人有何交往。丁耀亢(1599-1669),山東諸城人,現屬於五蓮縣,王漁洋(1634-1711),山東新城人,現屬於桓台縣,丁氏比王氏大35歲。那麼兩人第一次相會應該在於何年呢?核諸兩人的集子,筆者認為兩人相會於1661年。蔣寅先生《王漁洋事迹征略》持這一觀點,張崇琛先生認為兩人相會於1660年 [8]39-46,不確,應該為1661年。丁、王兩人相遇經過:丁耀亢在順治十七年(1660)9月從杭州到惠安去辭官,臘月方從惠安又回到杭州。順治十八年(1661)一月至三月十五日,丁從杭州向諸城進發。沿途游滸墅關,訪榷使李繼白,李氏有詩相贈。於李氏署中見到王漁洋《玄墓看梅詩》,別曾淡公等,過嘉禾訪曹秋岳。經京口,揚州訪王士禛。當時王漁洋正在揚州任推官,兩位詩人相見,非常高興,二人有不少詩作唱和。王漁洋寫給丁耀亢的詩作約有五首。蔣寅先生舉出四首,它們是《阮亭詩選》卷十七《題丁野鶴陶公歸來圖卷》、《歸鶴詩為紫陽道人野鶴賦》、《仙山石室歌丁野鶴索賦》(有二首)[5]62,實際上還有一首,《帶經堂集》有《仙山石室歌送丁子》:朝望九仙山,暮望九仙山。九仙秀插碧雲里,五色照曜當天關。金光黛色拂雲海,勢與三山相向背。拂衣丁令邈不還,石室寒煙至今在。藤蘿作壁石作扉,手種蒼松皆十圍。岩香寂寂青桂落,雲氣陰陰玄鶴飛。輞川陸渾不可見,鄠杜名園倏更變。何如石室千年存,猿鶴曾逢昔人面。紫陽仙人歸草堂,麻姑園客同翱翔。琅琊台畔吾家在,北望仙山思故鄉。[9]295丁耀亢在李夢沙處就看到過王漁洋的《夢沙署中見王貽上玄墓看梅憶舊遊三十年矣》,需要說明的是,這是丁耀亢由王氏的玄墓看梅回想到自己以前的玄墓看梅,而並不是與王漁洋一起游,三十年前王氏還未出生呢。兩人相見,丁氏寫給王氏四首詩,《揚州司理王貽上招飲題詩歸鶴卷次韻》共四首。 這是丁耀亢與王漁洋的一次相見。蔣寅先生《王士禛與江南遺民詩人群》對兩人此次相見評論說:「丁野鶴是明末山東聲名最著的作家之一,文學創作遍涉詩文、戲曲、小說,有多方面的文學成就,且交流甚廣,漁洋既得他的青睞,日後沾溉於他的說項就不難想見了。」[10]29 事實上,筆者認為,此時王漁洋的名氣已經比丁氏大得多了,這在蔣寅先生的文章中已經指出,「在出仕以前,王漁洋已是個頗有名氣的青年詩人」,而丁氏當時的名聲並不如王氏。需要指出的是,早在1654年,王漁洋21歲時就給張縉彥寫序,與劉正宗、胡世安、丁耀亢等人分庭抗禮,可見此時王漁洋的名氣之大,根本不需要丁耀亢為其說項。(詳後)後來丁耀亢被捕入獄出來後1666年又見到王漁洋,丁耀亢《歸山草》有《逢揚州司理王貽上銓部王西樵》[12]476。而此次相會王氏並無記載。那麼丁、王二人在1661年的相會是重逢還是初次相遇?並無文獻記載還有其他的相會,以常理推之,如果還有一次相逢,以丁耀亢的性格當筆之於詩。現在丁耀亢的集子再也找不到王漁洋的蹤跡,則可基本斷定1661年是丁、王二人第一次相逢。據資料,丁、王二人早在1654年就極可能相識而終於擦肩而過。筆者在上海圖書館看到清人張縉彥的幾本詩集,有《歸懷詩集》、《燕箋詩集》、《菉居詩集》等,其中《菉居詩集》有丁耀亢寫的《菉居詩集?序》與王士禛寫的作為序的詩,題目為《讀坦公燕箋短歌,紀之》。關於張縉彥的詩集,黃裳先生有過研究。但筆者所見與黃裳先生所見略有不同,黃先生見到是丁、王二人的序在《燕箋詩集》前,而筆者所見乃在《菉居詩集》前,但丁、王二人的序是一樣的。如黃先生說:《燕箋詩集》前有「順治癸巳年家弟安丘劉正宗題」序,「蜀仙井胡世安書」序,「順治甲午仲春琅琊治民門下士丁耀亢謹題於稷下趵泉之西」序和「門人王士禛手具草」的七古長詩。[11]30根據丁耀亢的落款,可知張縉彥、丁耀亢及王士禛是在1654年在濟南相見的。黃賞先生認為:「(《燕箋詩集》)當是同時所刻,是張縉彥官浙江布政使(順治十一年)時刊於湖上者。」[11]31順治十一年是1654年,如果這樣推測正確,則王漁洋所寫的序也作於1654年,而此年王氏才21歲。王氏給張氏寫的這序,不見於現存的各個集子,這是因為張縉彥後來被捕下獄,成為清廷罪人,因此被王氏刪落。這首詩還保存於張縉彥的集子中,由黃裳先生第一次發現,並寫了文章《王漁洋遺詩》,在這篇文章中,黃先生說:「這一首七古序詩真是極盡吹捧之能事。」[11]30丁耀亢也是如此,對張氏降清曲為回護。如:甲申後,日出東垣,百曜從光;馬渡渾同,九州合派。先生法竇融之義,全師還朝;誦班彪之賦,尊王知命。[13]張縉彥(1599-?),在清代是一個風雲人物,李自成陷京被捕,後逃歸故里。順治元年九月上表降清,旋即藏匿,福王授以總督。順治三年於江寧再次降清,清廷以其「逡巡來歸」而未錄用,後任山東右布政使,十七年以刻李漁《無聲戲》流徙寧古塔。嘗自稱「不死英雄」,在當時甚為人所不齒。就其人格來說,確實算不上高尚。《清史列傳》有傳。而此年王氏與張氏的相遇也不見於王氏自撰年譜,同樣當下包括蔣寅等先生所作年譜也不載,可補年譜之不足。由以上分析知,丁、王二人幾乎在同時或同地給同一個人寫序,他們之間認識嗎?一般來說,這種情況下二人應該通過張縉彥而認識,但是問題在於,關於這次記載兩人均無記載。這於丁氏似乎不可理解,因為通常情況下,丁不會不記。王漁洋後來在自己的集子中多次提到丁耀亢。如王士禛說:「吾鄉風雅,明季最盛。……諸城丁耀亢野鶴、丘石常海石……皆自成家。」[14]77又說:「丁《天史詩》,多奇句,如《老將》云:『低頭憐戰馬,落日大江東。』《老馬》云:『西風雙掠耳,落日一回頭。』此例皆警策。」[14]115把丁耀亢放在整個齊魯文壇進行觀照。這些都是後話,不再贅述。三、《續金瓶梅》的成書於1661年《續金瓶梅》的成書年代是近年討論的一個熱點。很多人認為根據小說前的序言與丁耀亢後來被清廷刑訊時的供詞斷為1660年。 筆者認為不然,應該成書於1661年。下面再利用新材料論證之。這個「王推官」我們認為是王漁洋。由上面可知,王漁洋1659年「十一月,謁選得揚州府推官」,1660年「(三月)月內到任」。那麼從1659到1660之間,丁耀亢知道王漁洋嗎?顯然並不知道,這從兩人的集子並無記載可知,筆者曾撰《丁耀亢年譜》,1659年十月到1660秋天丁氏一直在杭州,並無到外地的可能,因此,丁氏不認識王氏。或曰:「丁氏難道不可以從別人間接得知王氏嗎?這從理論上當然可以,但是考慮到能夠把王漁洋寫入自己的小說,兩人應該是熟悉的。雖然王士禛是在1660年3月出任揚州推官,但丁耀亢不可能在第一時間就能知道此事,按常理來說,當應該過了一段時間才能知道,而且兩人素不相識,丁耀亢聽說王漁洋任推官的可能性不大。如果丁、王二人不相識,則丁耀亢也不可能隨意就把王推官(王士禛)寫入小說。因為當時王漁洋已經是青年才俊,名震天下,交友也非常之多。揚州又是天下名城,從「揚州府王推官,是個山東才子,積年大詞客」這一句話中凡是在文學圈混的人無人不知就是王漁洋,不經過王漁洋本人同意,丁耀亢能把大名鼎鼎的漁洋山人寫入小說嗎?而且在小說中王推官是替金國人選拔美女的,也就是說是站在「壞人」一邊的,如果關係不是很好,是不可能這樣寫的。因此筆者認為,丁耀亢是在1661年在揚州見到王漁洋後,兩人一見如故,又聽到王氏在揚州的一些趣事,才把這位老鄉寫入小說,與王氏開了一個善意的玩笑的。因此《續金瓶梅》成書於1661年丁、王二人相見之後,而非1660年。參考文獻:[1]劉洪強.《續金瓶梅》成書年代新證[J].東嶽論叢,2008(3):105-109.[2]丁耀亢.續金瓶梅[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9.[3]嚴迪昌.清詞史[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1.[4]伊丕聰.王漁洋先生年譜[M].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1989.[5]蔣寅.王漁洋事迹征略[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6]李斗.揚州畫舫錄[M].北京:中華書局,2007.[7]王士禛.香祖筆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8]張崇琛.王漁洋與諸城人士交往考略[J].昌濰師專學報,1996(1):39-46.[9]王士禛.帶經堂集[M].《王士禛全集》本,濟南:齊魯書社,2007.[10]蔣寅.王士禛與江南遺民詩人群[J].北京大學學報,2005,(5):29.[11]黃裳.不死英雄——關於張縉彥[J].讀書,1984(12).[12]丁耀亢.歸山草[M].《丁耀亢全集》本,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9.[13]張縉彥.菉居詩集[O].順治十年刊本,上海圖書館藏.[14]王士禛.古夫於亭雜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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