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議唐宋詩詞中的色彩美(轉)
詩歌與繪畫作為姊妹藝術,有著極近的親緣關係。「翰墨無形畫,丹青無語詩」古人很早就認識到了詩畫之間的密切聯繫。「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早已成為我國詩畫藝術的最高境界。唐宋詩詞,繼承六朝山水詩歌的傳統,以畫意入詩,非常重視色彩的運用,詩中有畫成為其普遍美學特質。
古人認為,色彩本身並沒有生命,但色彩附著於萬物之上就會有變化。萬物有盛衰,有生死,那麼萬物的顏色也會隨之發生變化,至有生死。對此,唐宋詩人觀察細緻,描寫入微,其詩詞之中色彩變化無窮,詩味雋永不盡。如人們通常將綠色作為春天的象徵,唐詩宋詞中用綠色描摹春天的便有:韓愈《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之「草色遙看近卻無」,楊巨源《城東早春》之「綠柳才黃半未勻」,白居易《憶江南》之「春來江水綠如藍」等等。一寫雨潤春草,其色若有若無;一寫東風拂柳,其色才黃未綠;一寫暮春江水,其色綠至發藍。這些詩句從色彩漸變著墨,摹寫春草、春柳、春水的生機,寫得春有生機,色有生機,使人如臨其境,如睹其情。
又如盛唐詩人儲光羲的「釣魚灣」一詩:
垂釣綠灣春,春深杏花亂。潭清疑水淺,荷動知魚散。
日暮待情人,維舟綠楊岸。
春天是美好的。這首五言短詩,描繪了綠的河灣,綠的小荷,綠的垂楊。以綠色為背景,著意塗抹了幾樹淡粉色的杏花,明亮耀目,像點綴在綠陰中的明珠。那漂浮在綠灣上的落英,像點點繁星;傍晚時分,斜陽又將金黃色抹在這清溪蓄翠的幽靜去處。在這樣一個楊柳依依、潭水澄碧的綠色懷抱中,「日暮待情人」,趣遠而情深。對青春的讚美,對愛情的期待,在融融的春光中,給人留下了悠悠不盡之意。
這首「釣魚灣」從著色的整體上看,給人的直覺藝術感受,是滿目綠色撲面而來。那粉色的杏花只起著對比的作用,使冷色調的綠,顯得生意盎然。詩中「日暮」一詞看來平平,但從構成詩的色調看,卻是點睛之筆,萬萬不可忽視。光源是決定色調的主要條件,且有一定顏色傾向。如日光暖,月光冷。這首小詩在「綠灣春」的固有色上,抹了一層日暮的夕暉,就使畫面呈現出了黃綠偏暖的色調,從而加強了明麗流動的色彩感,調動了人的情緒,產生對春光的愉悅之情為表現青春美、愛情美,起到了烘托氣氛、創造意境的作用。
寫春者如此,寫秋景者也不乏其例。劉夢得《秋詞》云:「山明水凈夜來霜,數樹深紅出淺黃」;晏元獻《訴衷情》:「遠村秋色如畫,紅樹間疏黃」,都描寫經霜楓葉,由淺黃而變為深紅,妙在運用色調轉換,使所寫景物雖然衰變而不失生機。善於描寫色之漸變的聖手當數李清照,其小詞《如夢令》: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以色代花,以色代葉者早有李商隱詩《贈荷花》:「此花此葉常相映,翠減紅衰愁殺人」,柳永翻「翠減紅衰」為「紅衰翠減」。然在這首詞中,李清照將葉擬人,將花擬人,故而綠才能肥,紅乃能瘦,不生硬,不晦澀,渾然天成,令人叫絕,較柳三變高明不止幾倍。這種雨催花開、雨打花落的景象,在唐宋詩詞中還有很多描繪,如陸遊《臨安春雨初霽》:「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孟浩然《春曉》:「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張先《天仙子》:「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等等。
唐宋詩詞中,摹寫色著於物者,其色彩,或暗示,或明著,生動鮮活,搖曳多姿,極盡變化之能事,此為唐宋詩詞色彩美的一大特色。 唐宋詩人還善於描摹雨中盛景,其詩詞空濛奇妙,猶如國畫之水墨淡彩,此乃唐宋詩詞色彩美的又一特色。如晚唐詩人杜牧的「齊安郡後堂絕句」:
菱透浮萍綠錦池,夏鶯千囀弄薔薇。
盡日無人看微雨,鴛鴦相對浴紅衣。
這幅齊安郡後堂春末夏初圖,採用了以綠色為主的冷色敷面。那初露水面的菱葉,鑲嵌在鋪滿池塘的浮萍之上,宛如一幅綠底綠花紋的錦緞。為了不使畫面單調,詩人刻意描繪了黃鶯鳴於薔薇之中,加以調配,使畫面增加了亮色。最後以浴紅衣的鴛鴦點染其間,從而形成以綠色為主、紅色為輔、冷暖雜陳的色調。「盡日無人看微雨」一句,常常被人忽略,其實這句猶如繪畫中「鋪水」的作用。在一幅將要完成的畫面上鋪一層水,用來統一畫面,加強整體感,產生潤含和諧的藝術效果。本詩中的「看微雨」,實為詩人借用繪畫中的「水法」,將冷暖兩個色調協調統一,融為整體,形成一種若隱若現,亦虛亦實,和諧朦朧的畫面美。那「看」字正是詩人以畫家的眼光,觀察到的雨中花園景象。
杜牧的另一首詩《江南春絕句》有云:
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水村山郭,酒旗寺院,煙雨樓台,於紅綠相映的本色之上,罩以朦朧煙雨,使其色彩迷離撲朔,如雲如煙,似夢似幻,韻致無窮。
又如王維《田園樂》:
桃紅復含宿雨,柳綠更帶朝煙。
花落家童未掃,鶯啼山客猶眠。
雨霽雲開,綠柳含雨帶煙,桃花嬌艷欲滴;花落未掃,鶯啼客眠,宛如一幅色彩鮮艷、意趣橫生的水彩畫。
其他如韓愈《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之「天街小雨潤如酥」,杜牧《清明》之「清明時節雨紛紛」,僧志南《絕句》之「沾衣欲濕杏花雨」,翁卷《村景即事》之「子規聲里雨如煙」,蘇軾《定風波》之「一蓑煙雨任平生」,或空靈,或朦朧,或奇妙,或婉約,或豪放,或雋永,無一色字,卻無處不有色。而秦觀《踏莎行》之「霧失樓台,月迷津渡」,則又是另外一番景色。正所謂「不著一字,盡得風流」。
唐宋詩詞在描繪景物時,還特別重視運用色彩的對比,強調準確、鮮明,從而造成絢麗多彩的藝術效果,猶如國畫之工筆重彩。這是唐宋詩詞色彩美的第三大特色。如杜甫《絕句》:
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
今春看又過,何日是歸年。
在這首詩中,詩人運用了兩個對比:用碧綠的江水來映襯飛鳥潔白的羽毛,用峰巒的青翠來映襯山花的火紅。而飛鳥的白羽又使江水顯得更加碧綠,山花的火紅則使山巒顯得更加青翠欲滴。這四種顏色互相襯托,江水的碧綠和山巒的青翠是深淺不同的綠色,將它們做底色來襯托鳥羽的潔白和山花的火紅,使得畫面色彩對比十分鮮明亮麗,卻又是那樣和諧統一。詩人正是刻意通過這種強烈的色彩對比來表現此時身閑心急的感情對比,表達不可抑制的思鄉之情。
韓愈《晚春》:
草木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斗芳菲。
楊花榆莢無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飛。
韓愈這首詩作描繪了一幅暮春景象:春光明媚,花木萬紫千紅,爭妍鬥豔。楊花榆錢潔白如雪,漫天飛舞。全詩以紅紫白三色極力渲染,三色對比鮮明,給人以強烈的視覺衝擊和溫暖、熱烈的色彩感受。
又如楊萬里《曉出凈慈寺送林子方》:
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蓮葉接天,綠配著藍,更加顯出蓮葉的碧綠。荷花映日,紅鍍著金,更顯荷花之色的鮮艷輝煌。詩人們在這首詩作中用色鏤金錯彩,璀璨奪目,張玉田云:「如七寶樓台,眩人眼目」。
馬克思說:「色感乃是一般美感的最普遍的形式。」著色畫能引起人的美感,我國古代畫論家早已注意到了。齊梁之際的謝赫,提出有關繪畫的六法之一,就是「隨類賦彩」。高明的丹青手,運用色調的濃淡、艷雅,能敷彩出令人賞心悅目的圖畫。「以畫法為詩法」的唐宋詩人,也深領其中之妙,運用富有色彩美的語言,將大千世界中絢麗多彩的景物,呈現於詩詞之中,給我們帶來了精神的陶冶和美的享受。
作者:陳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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