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年說馬:懷念馬
陝西歷史博物館藏何家村窖藏唐代舞馬銜杯銀壺 |
台北故宮博物院藏清代郎世寧《十駿圖》之奔霄驄 |
旅順博物館藏清代白玉雙馬 |
河南博物院藏唐代彩繪勾頭馬 資料圖片 |
馬就是人的縮影,人與馬的關係,大概有些像是君子之交,平淡而濃烈。馬是深深鑲嵌入人的進化並和人一起深刻地塑造了世界文明進程的動物。
我一直認為,人和馬是一對好兄弟、好基友。馬身上集中了幾乎一切我們人類所認可的美好品德:單純、善良、忠誠、優雅——奔跑起來迅疾、猛烈而不失溫柔,大概沒有哪一種動物和人類的關係可以與馬相比。我總覺得,馬就是人的縮影,人與馬的關係,大概有些像是君子之交,平淡而濃烈。馬是深深鑲嵌入人的進化並和人一起深刻地塑造了世界文明進程的動物。
然而,隨著歷史一頁頁翻過,隨著火器的出現,金戈鐵馬的矯健身影飛快地退去了;汽車、火車的普及,馬車也漸漸從城鄉的路上消失了;如今據說在牧區里,牧民們驅趕牛羊,也已經不再騎馬,而是騎摩托車。漸漸地,除了作為體育比賽、節慶儀式等傳統遺產,人不知道還有什麼地方可以用到馬、見到馬,因此只能在文物與藝術品中一遍一遍地摩挲馬、瞻仰馬,在靜夜裡獨自想像著駿馬賓士並懷念馬。
在人類第一個狩獵高峰期,大型動物是獵人們的最愛,其中就有馬。距今近3萬年的山西峙峪遺址有大量的馬骨和驢骨,並有被人敲骨吸髓的痕迹;大致同一時期的歐洲西南的洞穴壁畫中留下了當時世界上人類對於野馬、野牛、馴鹿、猛獁等等最震撼的藝術刻畫,可能表現了獵人們對這些大型動物的複雜感情——控制它,獵獲它,又期盼它們種群繁盛並能夠與人類建立心靈上彼此的理解和默契。但是,這不過是一種巫術而已,猛獁象很快消失了,馬也大大減少,人類最終以苦澀難咽的幾種植物和強度採集度過了隨後的末次冰期最盛期的艱難日子。
但是,這次鍛煉也使得人類的文化獲得了巨大的躍進,人對世界和動植物的認識與利用邁上了一個新的層次。冰蓋消融後,那些被人熟悉的植物變成了農作物,狗、雞、豬、牛、羊等動物也被馴化,成為人類主要的肉食來源。
稍後對馬的馴化是最具決定性的,也走了一個不一樣的道路:因為馬和人的關係不僅是簡單的圈養、餵食和彼此之間的相互依賴,而是一方面系駕,一方面仍然要在大自然中奔放——這是真正的馴服——對馬是一種極大的痛苦,對人也是很複雜的一種感情和文化。
家馬最先可能出現在今天烏克蘭一帶的草原上,其標誌是在第聶伯河西岸的德累夫卡遺址發現了距今6000年的具有明確佩戴過馬嚼子痕迹的家馬骨骼。馬嚼子是套在馬嘴裡連著韁繩的一種裝置——同時考古發現這也改變了馬口裡的牙序。從此開始,人就可以駕馭馬甚至是騎馬了,這樣,人的流動性大大提高,無論是從前那種逐水草而居的生活方式,還是有目的的交往和戰爭都隨之改觀。馬被馴化的時間和雅利安旋風橫掃中東以及兩河、古埃及等文明的出現幾乎同時,說明馬開始加入了改進人類文明的進程。
馬車的出現,讓馬背上了更沉重的負擔,也見證了人類文明更輝煌和更殘暴的一面。馬車加強了物資的輸送,但馬車在步兵陣營中的衝鋒陷陣也令人聞風喪膽。當然,運輸等需求也可以用牛和駱駝等替代,但是衝鋒陷陣還只能是馬。
一般認為,馬鐙在距今1500多年以前由在中國古代北方地區游牧的鮮卑人發明,然後在歐亞大草原上迅速流傳,正如英國科技史學家懷特指出的:「很少有發明像馬鐙那樣簡單,而又很少有發明具有如此重大的歷史意義。馬鐙把畜力應用在短兵相接之中,讓騎兵與馬結為一體」。馬鐙發明以後,使戰馬更容易駕馭,人與馬連結為一體,使騎在馬背上的人可以解放雙手,在飛馳的戰馬上完成且騎且射、左劈右砍的軍事技擊。從此,歐亞大陸的格局為之突變,世界歷史版圖再次改寫。這種複雜的馬文化及戰爭技藝在成吉思汗的蒙古部落中達到高峰,蒙古鐵騎橫掃歐亞,建立了人類歷史上幅員最為廣大的帝國。
一部人類的文明史,基本上就是由馬背上的游牧者和河谷里的農民的互動書寫的。除了內部的進步與分化,兩者之間的攻防鍛造了許多所謂的文明社會的最基礎的成果。工業文明之前的漫長時代,人類文明最主要的精力和財力基本上都被在大河流域和高原草原這兩個軸心之間進行的拉鋸消耗著、砥礪著。東西方而今人人耳熟能詳的古絲綢之路,其起源遠非文學與文獻描述的奇異商品和文化交流那般妙曼,漢家皇帝派遣張騫出使西域,其實絕不是為了向西方輸出絲綢等中原物產,也不僅僅是結交大月氏等可以牽絆匈奴的聯盟,其最主要的目的乃是尋找並獲得馬這種最重要的戰略物資。只要有了戰馬,漢家兒男衛青、霍去病等就可以千里直擊,戰勝匈奴。
因此,那些馬背上的英雄如愷撒、李世民等和其坐騎之間所形成的傳奇關係,甚至讓人感覺可歌可泣。開創了盛唐的李世民在生時就令當時最傑出的工藝家閻立德和畫家閻立本用浮雕描繪自己一生征戰中最喜歡的六匹戰馬——「拳毛」「什伐赤」「白蹄烏」「特勒驃」「青騅」「颯露紫」,以列置於自己的陵前,這就是被世人稱為曠世藝術傑作的昭陵六駿。據說愷撒曾經任命自己的坐騎為古羅馬帝國的最高行政長官——執政官。這樣一來,馬作為最具普遍性的藝術題材之一,就沒有什麼可奇怪的了。
但是,人常說鳥盡弓藏、卸磨殺驢,馬只是農牧文明的代表,工業文明階段,我們雖然在心底里仍然摯愛著馬,卻也只能以這種所謂的藝術為馬獻上無可挽回的輓歌了。對於今天的人們尤其是孩子們來說,馬及相關的馬文化已漸漸成為一個傳說。
這也讓我憂慮起人。工業文明的繼續進化,不用飼料的機器人和人工智慧等的進化,會不會讓人也成為多餘的呢?關於一直思考著人類命運的哲學家尼采發瘋的記載很有象徵寓意。他發作時,正走在都靈的大街上,突然看見馬夫揮鞭打馬,便衝上前去,緊緊抱住馬頭,失聲痛哭,一面哭一面親吻著馬頭,泣不成聲道:「我苦難的兄弟啊……」——之後,他被送進了瘋人院。
其實,馬和人就是一對兄弟。我一直覺得馬是憂鬱的,不敢正視馬的眼睛。也許,馬和人相互依存,看見了太多其同類與人類的奮發、殘暴以及悲傷,而內心裡的溫情,卻只能在暗夜靜思中暗自流露。馬無法抒發,一切憂傷都只能集中在自己的目光里。
時光輪迴,馬年又到,我不禁再次懷念馬,懷念那些人類與馬曾經的依存、曾經的輝煌歲月。也許那些藝術家的描摹、留影,可以喚起我們心中那一絲溫柔,這是任何機器都不可能取代的。
我們痛感文明的異化,我們惋惜歷史的逝去,我們希望在人類苦苦追索的生態文明階段,自然與人文的多樣性能夠常駐,馬兒又可以在遼闊的草原上賓士,人也能夠生活得更加美好。
(作者為中國文物報社總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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