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錯過的永遠在騷動

我們都知道張愛玲經典的「剛巧趕上了」：「噢，你也在這裡嗎？」可是，事實也可能是這樣的：「於千萬人之中你就是遇不見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就偏偏錯過了。」人生很多時候不就是這樣嗎？剛好錯過、不湊巧，我在你不在，你準備好了我沒有…這個時候，又有什麼好說的呢？我們甚至可能都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而這也是為什麼遺憾、失去其實很值得珍惜的原因：至少我們擁有過一段回憶啊。

花邊君

我願意用一杯咖啡換你一個故事

文 · 小日耳耳

我的這家小咖啡店開在這座街心花園旁已有十年了。

它不大，面積不到二十平米。一排木質的置物架，兩張木質的方桌，幾張長凳就已經把它塞得滿滿的，其餘的空隙除了書、多肉植物、做咖啡甜品的各種器具、一隻一年四季有三季都在打盹的懶貓，就只剩下我了。

今天恰好是植樹節，放在往年天氣好的時候，會有學校組織孩子們來街心花園種下小樹苗，可今天的天氣實在太糟糕了，綿綿瀝瀝的春雨下了一整天，街心花園一個人影都沒有。

而我的小咖啡店，直到晚上九點了，一天進店的客人才十位不到，而且基本上都是喝完一杯咖啡就走了。

只有一位客人，她坐在臨窗的位置，從早晨營業開始坐到現在，除了喝了一杯咖啡一杯水，吃了一塊蛋糕。她一直保持著一個動作，手托腮幫，眼望窗外，她目光所及之處應該是街心花園裡那株寒緋櫻。

由於不到一小時就到打烊時間了，我走過去輕聲打了個招呼，她怔了一下，隨即又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看到您店門口立著個小黑板，上面寫著『我願意用一杯咖啡換你一個故事。』我可以用我的故事換您一杯咖啡么？」

在有些暗黃的燈光下，我看到她的睫毛投在臉頰上長長的影子，是個好看又溫柔的姑娘，我微笑著點點頭：「稍等啊，我這就去給您做一杯美式拿鐵。」

有一個很喜歡收集舊物的姑娘，從小到大，她捨不得扔掉任何陪伴過她的東西，無論是一個舊相框、一個舊髮夾，還是一枚舊鈕扣。

有一天，她從工作和生活的B城回到兒時長大的A城，她打算把之前A城的老房子處理掉。她很不情願地把老房子的舊物一件件整理甚至要扔掉，過程中她發現了一個舊的鑰匙扣，那個鑰匙扣曾經陪伴她很多年，上面吊著一隻銅質的可愛小象，她如獲至寶，把它放在包里準備帶回去給四歲的女兒當小玩具。

女兒很喜歡這隻小象，天天愛不釋手。可是有一天，小女兒不小心把小象摔在了地上，小象居然裂開了。

她很心疼地跑去撿起來，第一次發現小象並不是實心的，關鍵是它的肚子里居然還塞著一張小紙條。

小紙條上是一個男生對一個女生的一段告白，雖然簡短卻很動人的一段話。可是男生沒有署名，而這個傻姑娘居然連這個送鑰匙扣的男生是誰都想不起。

於是，她把這件事情發到了萬能的朋友圈，不是為了炫耀這段堪比愛情電影的劇情，而是真的想知道自己曾經錯過的那個人他是誰，僅此而已。

朋友圈裡的評論瞬間引爆了，朋友們紛紛幫她猜想那個送鑰匙扣的男生是誰，甚至還有不少幫她轉發到自己的朋友圈，求擴散求打聽。

可是，依然沒有答案。

她甚至在想，這個男生是不是一直就在自己的朋友圈裡，只是事過境遷物是人非，即使他看見了也不想再回應。

其實她在心裡就一直有一個希望成真的答案，她希望送這個鑰匙扣的人就是十多年前她一直暗戀著的那個男生。他們同屬一所高中同級不同班，說過的話都沒有超過十句，可他一直就那麼牢固地佔據著她日記本關於愛和幻想的每個角落裡。

於是她使勁回憶他們之間的每一次簡短對話、每一個擦肩而過時的眼神，可是她好像沒有發現任何他喜歡她的一點點痕迹。她甚至懊惱的是現在她居然都記不太清他的模樣了，只依稀記得他微笑著的樣子十分好看。

她有些失落，有些不甘。這段未果的尋找，彷彿是開啟了她心裡那台蒙灰已久的時空機，她想要穿梭到十年前，回到那個人送她鑰匙扣的那一刻，她想要看清楚那張臉是什麼樣子？會是他嗎？她那麼迫切那麼固執，她甚至覺得她只要看到了，就馬上可以心滿意足地轉身飛回，飛回到這個她已為人妻人母的現實空間里，永無掛礙地一直安心生活下去。

故事戛然而止。

她泯了一口咖啡，有點歉意地樣子望著我：「這就是我換您這杯咖啡的故事，真的有點抱歉，都還沒有結局。」

我搖搖頭微笑著說：「怎麼會呢？我很喜歡這個故事。」

我的腦海里突然湧出一個念頭：「我的小店在這座城市已開了十年，有很多老顧客，且人流量也較大，如果我把這個故事寫出來貼在門口的小黑板上，說不定會有奇蹟發生呢？」

她的眼睛瞬間閃過一絲光亮：「真的嗎？那太好了。其實今天對我來說是一個很特別的日子，明天我就要離開A城回B城了。我現在就加你微信吧，把圖片轉發給你，那個小象鑰匙扣和小紙條我都拍了照片，大家一看就明白的。」

於是，我們互加了好友，她馬上把圖片轉發了過來。

正當我準備打開微信看圖片時，手機響了。接完電話我對她說：「還有二十分鐘小店就要打烊了，我先生打電話說過來接我下班，你的故事我今晚整理出來。」

她很感激地對我道謝，又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急急地問：「對了，您的這家小店一直就開在這嗎？街心花園的那株寒緋櫻也一直在那嗎？」

我點點頭：「是呢！這株寒緋櫻在我開店時就有了，樹齡比我這家店十年的店齡還要長，關鍵是它還見證了我和先生的愛情。」

不知是不是受到她故事的感染，我也突然變得話多了，居然扯到了自己的愛情。原來美好的故事和美好的情緒一樣都是會傳染的。

她兩手架起了腮幫，調皮地說：「我能用最後的這二十分鐘換您一個故事么？」她安靜地望著我，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那是十年前的一個周日。那天，因為我的小店剛開張不久，生意也不太好，客人也不多。整整一個上午我差不多都趴在吧台發獃，眼神基本就在街心花園那游移。就在那株寒緋櫻下，我看到一個穿著格子襯衫的男生一個上午就一直站在那裡，像是在等人的樣子。

你知道三月天翻臉比翻書還快，早上還艷陽高照臨近中午時突然就下起了瓢潑大雨，街心花園是露天的，沒有一處可以躲雨的地方，可那個男生居然就一直頂著雨站在那裡。我看了大概有十分鐘，發覺自己有點看不下去了，當時他已經完全被淋成了落湯雞可還是沒有絲毫要走的樣子，他這是在等人還是在自虐啊！

我打了一把傘又拿了把傘就沖了出去，走到他旁邊，把傘遞給他說：「這麼大雨，你是在等人么？要不要去那個咖啡店避避雨。」我手指向自己的咖啡店。

他接過雨傘，連聲說：「謝謝！謝謝！可我還是在這等吧！」

我怔怔地望著他，被風雨刮下的櫻花花瓣已厚厚地鋪滿了他的腳下，落在了他的肩上，他整個人就像被天上的櫻花瀑布沖落到人間一樣，可他好象毫不在意，一直就那麼微笑著站在雨里。

我突然發覺自己一直這樣看著他有些失禮，低頭趕緊要走。他說：「這家咖啡店是你開的吧！我會把雨傘還給你的，謝謝你！」

我想我當時的臉可能比櫻花花瓣還要紅。回到店裡後，我一整天都在向他站立的方向張望。直至晚上十點我打烊關店，他還一直站在那裡，而那場櫻花雨一直都沒有停。

「一個什麼樣的人啊？站在那裡傻等一天？」我自言自語地一直走到家：「這該死的雨為什麼不能停一停」。

我抬頭突然看到了客廳牆上的萬年曆：2006年3月12日（植樹節），心想：什麼植樹節啊，這傻小子都快站成一棵櫻花樹了，回家肯定得感冒。

我第一次發現，自己突然對一個陌生人這麼關心。

故事戛然而止。

這一次不是我不想繼續說下去，我還沒說到後來他來我店裡還雨傘，然後我們就相識相知相戀，後來我們結婚了有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

我的故事還沒有講到結局，面前聽故事的姑娘就突然站了起來，急急地說：「太晚了，我該走了。謝謝你把你的故事講給我聽。」

在我幾乎還沒有來得及說「再見」的瞬間，她迅速地推開店門走進了夜雨里。

透過咖啡店的玻璃窗，我看到我的先生與她迎面走來，走到彼此面前時，他們戛然而止，就象我們剛才說過的故事一樣瞬間凝固了。

整整十秒，兩個人撐著傘站在雨夜裡對視著，如同老照片里一對沉默的黑白剪影。然後，姑娘一句話都沒有說，低著頭象一道閃電一般消失在漆黑的雨夜裡。

而我的先生，他默自地站了一會，沒有向我走來，而是往另一個方向走去，那是街心花園的那株寒緋櫻。

我低下頭，打開微信，打開姑娘發給我的那張小紙條圖片，上面這樣寫著：

我知道你一直喜歡我，其實，我也一直喜歡著你。這周日早上九點，我在街心花園那株寒緋櫻樹下等你，我會一直等到你來。

2006年3月12日

我再次向著街心花園那株寒緋櫻望去，一個穿著格子襯衫的男生撐著雨傘默自站在那裡。

又是一場不停的櫻花雨啊！我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去拿傘，準備再次向著那個身影走去。

剛推開店門，卻發現，穿格子襯衫的先生已站在了面前，他抖了抖落了一傘的櫻花花瓣，微笑著對我說：「晚了，咱們回家吧！」

我突然發現，他的微笑還是那麼好看，跟十年前那株寒緋櫻下的少年一模一樣。

文 | 小日耳耳

製作 | 花邊君

圖 | 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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