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領:美學將拯救世界——尼採的藝術本體論
我們必須將這片土地由冰冷無情的工廠改造為花園……直到有一天,我們的頭頂出現清澈的藍天,腳下長出茵茵的青草,工人們可以恢復享受四季之美好,博物館與學校不再是專屬於有錢人的消遣,大地之美被重新交還給大眾。
——威廉·莫里斯
在我看來,絕對精神的藝術陶冶我們美的心靈,美是快樂的源泉,美是幸福的源泉,美是創造的源泉,美是我們不滿社會現實進而變革社會現實的源泉,美是天地人和諧的源泉。重建中國社會的核心價值觀需要從美學開始——中國由民族國家走向現代文明國家,需要經歷儒家文化階段、經濟學階段與美學階段這樣前後相繼的三個發展階段。現在中國與全世界正處於由經濟學階段向美學階段轉型的過程之中,美學價值觀與生態世界觀已突顯為當今世界的普遍需要。正因為如此,在現在這個特定的時代,我們非常有必要使感性的審美精神找到一條通向心靈的道路,並喚起一種渴望、一種內在的衝動,讓美成為現實的種種形式。現在,我們的灌注審美精神的教育探索,在「美是人的本質與教育的本質及其人類文的本質」這一核心理念的主導下,經過為教育立心的思想、為教育立心的理論與為教育立心的實踐這三個層次由抽象到具體的論述終於結束了。在這結束之際,我靜靜地聆聽著來自大地的迴音,從內心深處湧出了一種幸福感,幸福是什麼?幸福就是內心的寧靜與喜悅。此刻,二十多年的教育探索終於凝結成了一種滄桑的美感——讓我沉浸到了莊子的「判天地之美,析萬物之理」的審美意境之中。我聽到、我看到、我感覺到一場發生在人們心靈深處的朝向「藝術、美學與生活一體化」的教育運動,正在世界範圍內漸漸地興起。哈貝馬斯說:後現代是從尼采開始的。尼采提出了「藝術本體論」的社會發展觀,而現代社會是以:「科學技術本體論」來展開的。價值理性高於工具理性,藝術作為本體價值將超越科學技術而成為文明社會的價值中心。此時此境,我深深地體會到當代西方哲學家尼采、海德格爾、馬爾庫塞的「藝術本體論與審美解放論」的思想對提升整個人類精神文明的重要價值——為當今世界的文化轉型奠定了本體論的哲學基礎。
生命意志哲學家叔本華(1788—1860)認為:只有宗教、哲學和藝術才是人們獲得自由的途徑。而站在19世紀向20世紀過渡轉折點上的尼采(1844—1900)認為:上帝已死,宗教隕落,神恩消退,世界缺乏道德,因而藝術浮出水面,成為拯救人類精神家園的唯一基地。他在《悲劇的誕生》中強調,整個世界和人生只有作為審美現象才是合理的,也只有在審美目光凝視中,被理性所窒息的生命才會重新變得充滿生機和光彩。在尼采看來:「藝術是生命的最高使命和生命本來的形而上活動。」「只要我們不單從邏輯推理出發,而且從直觀的直接可靠性出發,來了解藝術的持續發展是同日神和酒神的二元性密切相關的,我們就會使審美科學大有收益。這酷似生育有賴於性的二元性,其中有著連續不斷的鬥爭和只是間發性的和解。我們從希臘人那裡借用這些名稱,他們儘管並非用概念,而是用他們的神話世界的鮮明形象,使得有理解力的人能夠聽見他們的藝術直觀的意味深長的秘訓。我們的認識是同他們的兩位藝術神日神和酒神相聯繫的。在希臘世界裡,按照根源和目標來說,在日神的造型藝術和酒神的非造型的音樂藝術之間存在著極大的對立。兩種如此不同的本能彼此共生並存,多半又彼此公開分離,相互不斷地激發更有力的新生,以求在這新生中永遠保持著對立面的鬥爭,『藝術』這一通用術語僅僅在表面上調和這種鬥爭罷了。直到最後,由於希臘『意志』的一個形而上的奇蹟行為,它們才彼此結合起來,而通過這種結合,終於產生了阿提卡悲劇這種既是酒神的又是日神的藝術作品。為了使我們更切近地認識這兩種本能,讓我們首先把它們想像成夢和醉兩個分開的藝術世界。在這些生理現象之間可以看到一種相應的對立,正如在日神因素和酒神因素之間一樣。」「現在,我們在這裡必須勇往直前地躍入藝術形而上學中去,為此我要重複早先提出的這個命題:只有作為一種審美現象,人生和世界才顯得是有充足理由的。」「一切存在的基礎,世界的酒神根基,它們侵入人類個體意識中的成分,恰好能夠被日神美化力量重新加以克服。所以,這兩種藝術衝動,必定按照嚴格的相互比率,遵循永恆公正的法則,發揮它們的威力。酒神的暴力在何處如我們所體驗的那樣洶湧上漲,日神就必定為我們披上雲彩降落到何處;下一代人必將看到它的蔚為壯觀的美的效果。任何人只要一度哪怕在夢中感覺自己回到古希臘生活方式,他就一定能憑直覺對這種效果的必要性發生同感。漫步在愛奧尼亞的宏偉柱廊下,仰望輪廓分明的天際,身旁輝煌的大理石雕像映現著他的美化的形象,周圍是步態莊嚴舉止文雅的人們,有著和諧的嗓音和優美的姿勢——美如此源源湧來,這時他豈能不舉手向日神喊道:『幸福的希臘民族啊!你們的酒神必定是多麼偉大,如果提洛斯之神認為必須用這樣的魔力來醫治你們的酒神狂熱!』但是,對於一個懷有如此心情的人,一位雅典老人也許會用埃斯庫羅斯的崇高目光望著他,回答道:『奇怪的外鄉人啊!你也應當說:這個民族一定受過多少苦難,才能變得如此美麗!但是,現在且隨我去看悲劇,和我一起在兩位神靈的廟宇里獻祭吧!』」啊!尼采朝向古希臘審美精神的精彩的言說,激勵我們永遠嚮往藝術這個無限的美的世界。藝術不是什麼別的,藝術是生命力豐盈飽滿的表現。藝術家是生命力極其旺盛的人,受著內在活力豐盈的逼迫,不得不給予。而生命力衰竭的人是毫無美感的人,與藝術無緣。人生本無意義,藝術的使命就是賦予它以意義,使得人生成為可能,藝術的價值正是在於戰勝人生的無意義的可悲性質,生命的痛苦正是經由審美的橋樑化為生命的快樂。總之,藝術是生命的偉大刺激劑,是人類感性生命的精神家園。
尼采比較了三種人生觀,認為印度的出世和羅馬的極端世俗化均是迷途,惟有希臘人的藝術化人生才是正道。出世和玩世都是生命的自暴自棄,藝術卻是生命的自救。希臘人對於人生的痛苦體味最深,卻沒有自暴自棄,這正是因為:「藝術拯救了他們,生命則通過藝術拯救他們而自救。」所以,藝術決非娛樂的閑事,決非人生可有可無的東西,恰恰相反——「藝術是生命的最高使命和生命本來的形而上活動。」藝術是「生命最強大的動力」,是「使生命成為可能的偉大手段,求生的偉大誘因,生命的偉大興奮劑」。因為「只有作為審美現象,生存和世界才是永遠有充足理由的。」,「作為一種審美現象,我們總還感到生存是可以忍受的」。這就是尼采試圖建立的「審美形而上學」或「藝術形而上學」。他一再賦予藝術以形而上意義,談論「至深至廣形而上意義上的藝術」及其「形而上的美化目的」。
顯然,尼採的立足點是價值論。後來他明確說,為了肯定人生,他對人生提出了一種審美的、藝術的評價,以反對科學的、倫理的或宗教的評價。所以,「藝術形而上學」的基礎是價值形而上學,即把價值判斷置於真理判斷之上,把人與世界的關係歸結為價值關係。美使人生具有魅力,值得一過,對美的熱愛出於對人生的熱愛,這種愛是全心全意的,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美在什麼地方?在我必須以全意志去意欲的地方;在我願意愛和死、使意象不再是意象的地方。愛和死:永久相伴。求愛的意志,這也是求死的意願。」在尼采那裡,藝術化的人生是一種生命激情奔放、積極進取的人生。
生命要野性而又高貴。尼采之所以提倡以藝術的態度對待人生,是為了肯定人生。他進而發現,能否肯定人生,關鍵全在於一個人內在的生命力是否強大旺盛。為了肯定人生,他又提倡強力意志說。強力意志說突出了尼採的藝術化人生哲學的進取性質。作為一個人生哲學家,尼采提出強力意志說終歸是為了給人生意義一個解答。生命的意義不在於活得長久,而在於活得偉大,活得高貴,活得有氣魄。人生誠然充滿痛苦,然而,痛苦磨鍊了意志,激發了生機,解放了心靈。沒有痛苦,人只能有卑微的幸福。偉大的幸福正是戰勝巨大痛苦所產生的生命的崇高感。人生誠然是一出悲劇,那就把它當悲劇來演吧,演得轟轟烈烈,威武雄壯。在悲劇藝術中,悲劇英雄用他的毀滅使我們感受到生命本身的不可摧毀,精神為之歡欣鼓舞。在人生悲劇中,我們自己就是悲劇英雄,我們也要歡欣鼓舞地演這悲劇,從自身的痛苦乃至毀滅中體會生命的偉大和驕傲。「笑一切悲劇」——這就是人生的頂峰。做一個強者吧,惟有強者,才能痴戀生命的美夢,醉飲生命的瓊漿。人生的圖畫美如夢幻,卻有賴於力的線條。人生的樂曲令人陶醉,卻迴響著力的旋律。生命的夢和醉原是生命力的噴涌迸發。
2013年4月18日於美國舊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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