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爾雅台:太極圖說衍義(二)
攝用歸體章第三
五行一陰陽也,陰陽一太極也,太極本無極也。
前面是講從體起用,從無極到太極,從太極到陰陽,從陰陽到五行。現在倒過來,從五行復歸陰陽,從陰陽復歸太極,從太極復歸無極,這是攝用歸體。
體用是古人很重要的思維模式。周易·繫辭曰「神無方而易無體」,又曰「顯諸仁,藏諸用」,體用二字的基本涵義就蘊含在這裡。易無體即「用」外無體,以「藏諸用」為體。好比說,什麼是容器,能盛水的便是容器。這個能盛水便是藏諸用,能盛水的這個容器便是體了。可見,體用是相互依存的,即體而言用在體,即用而言體在用,是謂體用一源。換句話說,體用共存於一個整體事物之中,體用者,即一物而言之也。
禪家有三句,一涵蓋乾坤句,二截斷眾流句,三隨波逐浪句。聖人言語亦然。如曰「神無方而易無體」,根基立於磐石,涵蓋乾坤句也;如曰「神也者,妙萬物而為言」,一言才出思議即絕,截斷眾流句也;如曰「仰以觀於天文,俯以察於地理」,方便根器隨緣拈來,隨波逐浪句也。
體用便是聖人仰觀天文,府察地理的方便根器。聖人不是上帝,沒有全知全能的法門,故只能隨波逐浪,隨緣拈來。朱子曰:就陽言,剛陽是體,陰是用;就陰言,則陰是體,陽是用。故聖人因時應勢,體用相望,時時踐履踏中,以順性命之理。
程子解易,以六十四卦為其體,三百八十四爻互為其用。馬一浮先生曰:程子於此只說得一重。以六十四卦望八卦說,則八卦為其體,六十四卦為其用。以八卦望乾坤說,則乾坤為體,六子為用。以乾坤相望說,則乾為體,坤為用。就乾坤對待言之,則乾坤又各有其體用也。以兩儀、四象、八卦望太極說,則以太極為其體,而兩儀、四象、八卦為其用也。
體用重重無盡也。故太極圖說約之以五行,在無極與五行之間互為相望,提供一個至簡、互證、自洽的多維觀物模型。並基於這個多維模型,形成升維和降維二個方向的體用相望。
下面討論三個問題:一曰多維架疊,二曰降維相望,二曰升維相望。
一、多維架疊,一個精緻的多維的事物模型
朱子解讀太極圖說,是從太極講起,從理到氣,從氣到變,再從變到物,層層遞進,以類萬物之情,以通天下之志。顯然,這個陰陽五行的萬物化生過程,其核心思想始終是圍繞太極。蓋太極有個多維度的意蘊,太極其實是一個基於理、氣、變(五行)、物四個維度架疊的整體性的事物模型。
理以主宰言,氣以流行言;變以合散言,物以凝聚言。故理是一維,氣是二維,五行是三維,萬物是四維。而無極則顯然是0維,類似那個宇宙大爆炸的奇點,太極則相當於大爆炸後的宇宙,故是一個四維的結構。當然,太極有多種含義,如一維的太極,即朱子念茲在茲的理。再如這個無極而太極的整體事物通常也謂之太極,當然,宇宙間那個最大的唯一無對的太極,便是太一了。
今人喜歡談升維降維。太極降至一維,便是理,故朱子曰未有天地之先,畢竟也只是理。這便是朱子謂太極即理的真義。當然,朱子也這樣說過,「未有天地之先,畢竟是先有此理」,這裡用了個「先」字,於是引起了長期的紛爭和誤解。其實,朱子這個話的語境不是個時間的概念,而是個降維的概念。
太極升至二維便是「理氣一體」,再降至一維無疑便是「理在氣先」。這裡同樣沒有時間的概念。故而,當朱子謂「太極之有動靜,是天命之流行也」,這動靜是不分先後的。朱子又謂「動靜者,所乘之機也。」馬一浮先生認為,「所乘」二字微有未安,若改為「闔闢之機」似較妥。馬先生的意見無疑更精到,因為講動靜即是講陰陽。但朱子這裡理氣一體的意蘊則是清晰明確的,理氣不是二個物事,而是一個事物的二個維度。
朱子曰:「蓋太極,形而上之道也;陰陽,形而下之器也。」朱子這裡的太極其實是降至一維的說法,是指理。但氣或陰陽其實也是高度抽象的,明儒理本論氣本論爭論不休就是明證。朱熹為什麼要把陰陽說成是形而下?因為氣之著於物,落到具體的器物層面了。
毫無疑問,這是在升維,氣質出來了,物變出來了。我們知道,二維沒有時間,時間的概念其實在變這個維度里,在五行這個宇宙結構里。
故朱子曰:「自其微者而觀之,則沖漠無朕,而動靜、陰陽之理,已悉具於其中矣。」這無疑是立足於低維的理氣一體講的。然而,「是以自其著者而觀之,則動靜不同時,陰陽不同位,而太極無不在焉。」不同時與不同位,顯然是立足於五行這個宇宙結構講的,這無疑是升到高維了。
總之,這是一個完整精緻的多維度架疊模型。其中,一二維是低維,三四維是高維。實際上,一二維合起來就是道,道合理氣言,又謂之本體。三四維合言即是器,又謂之形體。易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故這個高低維的邊界區分是形而上下。我們前面也反覆說物物一太極,這是低維的形而上的說法;又說物物一宇宙,這是高維的形而下的說法。
於是,我們有了二種體的概念,本體或形體。從而也就有了兩種體用相望的方式:一是從本體起用,一是從形體起用。顯然,從本體起用,是升維相望;從形體起用,是降維相望。故體用相望,大抵便在這升維與降維之間。
二、降維相望,也即從形體起用
朱子曰,假如耳便是體,聽便是用;目是體,見是用。嚴復也說,有牛之體,則有負重之用;有馬之體,則有致遠之用。這便是從形體起用了。當然,這還只是蕩漾在萬物這個高維里隨波逐浪,好處是感性直觀,局限是缺乏深度解釋力。
顯然還需要進一步降維。於是,南朝范縝談神滅論,說「形者神之質,神者形之用」,又說「形存則神存,形謝則神滅」。唐朝崔憬也說「體者,即形質也;用者,即形質上之妙用也」。他還舉例說「動物以形軀為體為器,以靈識為用為道」。這便是以「器為體,道為用」了,典型的降維相望。
「天下唯器而已」,當王夫之因應時弊喊出這句話的時候,器體道用的降維相望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峰。在王夫之看來,道體現在器中,體現在物中,並不是單獨的存在物,必須以器為載體,「無其器則無其道」。他舉例說,沒有弓箭,也就沒有射箭之道;沒有馬車,就沒有駕車之道;沒有禮器和樂器,就沒有禮樂之道。他針對空談心性的時弊,強調「天下之用」的實有,強調「據器而道存,離器而道毀」,以重申經世致用的擔當。
進而,王夫之在其思問錄中總結說:「統一此物,形而上則謂之道,形而下則謂之器,無非一陰一陽之和而成,盡器則道在其中矣。」也就是說,道器本來是一體的,形上與形下的界限是相對的;具體的器物皆由陰陽二氣凝聚而成,故二者之間沒有不可逾越的鴻溝。故而,「盡器則道在其中」,一語道破了降維相望的全部意蘊。諸位看官,這不正是現代科學所遵循的基本方法嗎?
三、升維相望,也即從本體起用
中庸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這個「大本」便是我們這裡談的本體,又謂之道。朱子曰:道是道理,事事物物皆有這個道理;器是形跡,事事物物亦皆有這個形跡。又曰,道無形體可見,只看日往月來,寒往暑來,水流不息,物生不窮,顯顯者乃是與道為體。如朱子意,道作為本體不可見,因器物之形跡而始見這個無體之體。這便是以「道為體,器為用」了,典型的升維相望。
程子曰:「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體用一源,顯微無間。」程子這裡是單提,全提言之,則「微之理」是道,「著之象」乃器也。單提的好處是,能於「顯微」之間直抵「一源」。故向來說道體器用,明體達用,莫過於此。
所謂微者之理,微者氣也,故言理之微,究其實是合理氣而言道。正如前面已經反覆指出的,降至一維即純是理,但純理寂靜,易失生生之機,故多立於二維,就理氣一體言。在這個層面,陰陽是氣是用,陰陽和合是理是體。故道亦兼體用,易曰一陰一陽之謂道是也。
王夫之在其思問錄中說:「佛老之初,皆立體而廢用;用既廢,則體亦無實。」這句話雖高度濃縮,卻非常精闢,一言道破了儒家與釋道二家之根本差異。這裡的癥結,就在於釋道二家皆僅僅立於一維的寂靜之理做文章,沒有生生之氣,此即「立體而廢用」是也。故北宋張載曰「虛空即氣」,這就是從一維升到二維,解決「用既廢,則體亦無實」的弊端,讓本體之道顯生生之機。
所以,我們看,道這個本體,是理氣混然一體,不能割裂的。換句話說,一體之道,全理是氣,全氣即理,不可須臾離也。向來「性即理」與「心即理」之爭,其迷誤便在此也。所謂性即理,性乃物所受而來,就絕不是一維的寂靜之理,而是合理氣之理,是本體是道。所謂心即理,這個心乃是言「感應萬物」這個用之體,亦是二維的理氣混然的生機勃勃的,是本心是本體。故言性言心,皆是在言這個生機勃發的本體,皆是言這個理氣混然一體之道,皆是言中庸那個未發之中。
馬一浮先生曰:先儒臨機施設,或有抑揚,皆是對治時人病痛,不可執葯成病;程朱陸王並皆見性,並為百世之師,不當取此舍彼。當深思之。
所謂「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言器為顯為用,推見至隱方可見體,道隱器顯也。類似的,道體器用有多種講法。如周易參同契有「內體」和「外用」之對舉,故我們通常講內聖外王,是說治國之道是外是用,需以仁為內為體,這與孔子說「為政以德」是一個意思。至於大學所講的修齊治平,是學而成人之次第,這裡有個複雜的內外層次,並非單言體用。實際上,大學講體用,用的是「本末」。大學曰,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道為本,器為末,不可舍本遂末,這是吾國傳統學術的意蘊所在。
當然,朱子的講法確實有支離之弊。朱子為了抓住根本,常常降至一維,直指性理,但單提直指,不由思學,不善會者便成執性廢修。而在六經,在孔子,則常常是全提,體用、本末、隱顯、內外,舉一全該,圓滿周遍,更無滲漏。全提雲者,乃明性修不二,全性起修,全修在性。性以理言,修以氣言;性唯是理,修即行事。故知行合一,即性修不二,亦即理事雙融,萬物皆備於我矣。這裡絲毫沒有違和感。
所謂「體用一源,顯微無間」,這裡無論單提還是全提,都始終保持道器一體的整全視角。朱子解釋說,體用一源者,自理而觀,則理為體,象為用,而理中有象,是一源也;顯微無間者,自象而觀,則象為顯,理為微,而象中有理,是無間也。可見,這是用「即體而用在其中」來解釋一源,用「即顯而微不能外」來解釋無間。毫無疑問,這是從太極的整體維度上看,從形體起用的降維相望,與從本體起用的升維相望,是「一源」的、「無間」的,統一起來了。
這在中庸,謂已發末發。未發之前的「中」就好比種子,有至誠無息之意,無疑是體是道。這個種子生根發芽則是已發,已發之際無疑是用是器。發而皆中節謂之和,這個「和」則全器是道,全道是器。所以,自中而和這個過程,始終是個整體維度的運動,其升維與降維之間徹上徹下,道器不二,體用不二。
體用不二章第四
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無極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氣交感,化生萬物。萬物生生而變化無窮焉。
五行之生,其氣質所稟不同,然渾然太極之全體則始終貫穿於物之中,是為性,故謂各一其性。這是降維的講法。無極之真者,言無極而太極之理也;二五之精者,言陰陽五行之氣化之變化也。故朱子曰,蓋性為之主,而陰陽五行為之經緯錯綜,又各以類凝聚而成形焉。這是升維的講法。
無論升維降維,萬物化生的基本法則,一言以蔽之,曰乾坤並建。易傳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至哉坤元,萬物資生。所謂男女,在這裡只是一個類比,萬物各有男女,各有乾坤。朱子謂乃萬物之始,以氣化而生者也。氣聚成形,則形交氣感,遂以形化,而萬物生生,變化無窮矣。這是一個氣化流行,生生不息的宇宙觀。
下面,我們進一步展開討論三個問題:一曰唯物唯心,二曰乾坤並建,三曰生生謂易。
唯物唯心,皆是從形體起用
毫無疑問,從本體起用,道為本,器為末,不可舍本遂末,故是最根本的方法。而從形體起用是隨波逐浪,易於切入,但不易抓根本,故是權變的方法。總之,主調是守經行權,道本器末。
末者,術也,故我們又常言道術。道術者,明體達用是也。然天下之治方術者多矣,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故莊子有千古一嘆:
「後世之學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術將為天下裂。」
放大歷史的視界,整個人類思想不正是如此么。諸位看官,我們這個時代各種文化、各種主義之對立、紛爭,甚至由此造成激劇的全球衝突,當還歷歷在目吧。
我們這個宇宙到底是精神的還是物質的?唯心論認定宇宙實體是單純的精神性,把精神或心靈拔出於萬物之上。唯物論則破斥把精神看作變形的上帝,這確實是明睿的正見。然而,唯物論又隨即斷言宇宙實體為單純的物質性。如是,作為第二性的精神之所由來,譬如桃花荷花不同性,而說桃種可生荷,則顯突兀。
須知總觀宇宙萬有,是發展不已、渾淪無間的,萬有不是虛幻,則定有根源。也就是說,宇宙實體蘊藏無數的可能,故不宜以單純的屬性去猜測。
唯物主義乃是一種器體道用,從形體出發,不斷細分。然而,到量子世界便測不準了,這種細分看來還須有個度。於是,弦理論認為粒子不過是琴弦上的波動。故所謂的細分,並沒有固定的質礙性或曰粒子邊界,只是生生活躍、輕動極至之物。
打個比方,宇宙全體好比大海,宇宙萬物則是眾漚之浪花。萬物雖各各別異,而皆如變動不居的浪花,本非各自獨立的實物,故以眾漚為喻。而萬物之全體,也即我們前面說的那個最大的宇宙,那個太一,是無對的(只有一個,沒有二個),生生不息,渾然大全,無有分畛。
故而,在熊十力先生看來,宇宙萬象是一大勢力圓滿無虧、周流無礙、德用無窮、浩然油然,分化而成萬殊的物事。譬如大海水分化而成無量眾漚相,這是一個整體的宇宙觀。
諸位看官,這不正是我們前面反覆討論的生態宇宙觀么。宇宙乃是一個生態性的實體或物事,宇宙萬象也不是憑空突起的,而是本於生態演化,生生不息。
那麼,這個生態演化的根緣何在?只是變,只是「動靜無端,陰陽無始」之變。易傳曰,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矣。易者,變易也。猶如浪花不過是大海水的眾漚相,萬有亦不過是宇宙實體的流變。
變不孤起,故不能以單純的物質或精神來指屬,或者,毋寧說,變具有複雜性,物理、人事,隨在可征,以成萬物。因此,精神也好,物質也罷,皆不過是變化隨在可征的素材,唯物唯心割裂之桎梏,終被消解而無間。
2)乾坤並建,立足五行而得之
基於變易的宇宙觀,宇宙實體(天地),乃以其全體之流變,而恆起分化,以成萬物(現象)。在這裡,道不可見,乃以其能「恆」起分化而見之。故王夫之曰:
「道,體乎物之中,以生天下之用者也。物生而有象,象成而有數。數資乎動以起用,而有行;行而有得於道,而有德。」
王夫之這段話非常精彩,值得細細玩味。首先,他這裡談「物」,大而言之,即宇宙即天地也(小而言之,物物一宇宙也)。天地作為一大物之統稱,本不可言,只好以道言之,故曰「道體乎物之中」。可以看出,道便是天地精粹之用,道與天地如影隨行,不可言先後。
其次,天下之用者,宇宙流變之形跡也,器也。道隱且微,故需由形跡出發,從其用而知其體之有。也就是說,我們不能空談天地空談道,故需要仰觀天文,府察地理,易經曰設卦觀象是也。
是故,「物生而有象,象成而有數」,象也好,數也罷,皆是描述形跡。然而,形跡不是靜態的,它是生生不已的浪花,故曰「數資乎動以起用」。這個動,陰陽動靜也;起用者,便是言分化了,於是「陽變陰合而生水火木金土」,故曰「而有行」。由是,器之形跡落於五行也。
而五行呢,它是有運行目標的。我們前面基於五行討論宇宙模型,有三個點,其一是立足於萬有,說宇宙是一個多物種的生態;其二是說這個萬有,其實是基於五行生剋而構成一個了自洽的閉環的物變。然後,這第三個點則是目標,是由中而和,以和諧為目標。如何達到的呢,「行而有得於道」是也。有得於道,故天地位,萬物育,此謂之「有德」。
王夫之又曰:「天地,其位也;陰陽,其材也;乾坤,其德也。」天地雖各有其位,但天不偏陽,地不偏陰,天地之位皆各有陰陽。故陰陽是材,不可言其位,唯化為五行則位焉。行而有德,而位之德有主,健也順也,皆言乎其用也。故乾坤皆取用之德而不取道之象,王夫之謂「聖人所以扶人而成其能也」。
故易經的重點在乾坤。易傳曰:乾坤,其易之蘊邪?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矣。為什麼易如此看重乾坤而不是陰陽?蓋由中而和,體用相望由「理體氣用」轉換為「道體器用」了。「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道即言乎理之常在者,器即言乎氣之凝成者。故氣不單唯二維之陰陽也,而是進一步升維凝聚成五行之氣。換句話說,五行乃氣落於位之疑聚。王夫之曰,陰氣之結,為形為魄,恆凝而有質;陽氣之行於形質之中外者,為氣為神,恆舒而畢通。此即謂其行而有得於道也。由是,則德善乎材以奠位者,乾坤是也。
易傳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天地本就存在,聖人觀天地之象,察識出乾坤之大用。王夫之曰,乾者陽氣之舒,天之所以運行;坤者陰氣之凝,地之所以翕受。我們前面說過,陰陽是綱,五行是領。而乾坤以德,是目標導向,故能直接提綱契領。故曰,是故闔戶謂之坤,辟戶謂之乾,一闔一辟謂之變。這便是宇宙萬物之化生的基本法則。
然需須知,乾坤雖是二卦,而確不是兩物,萬物各有乾坤是也。故王夫之解易,認為周易是乾坤並建的,乾坤二卦一起建立,共同成為六十四卦的基礎。他說,天地,一誠無妄之至德,生化之主宰也;乃乾行不息於無聲無妄之中,坤受無疆而資不測之生。故易卦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至哉坤元,萬物資生。這便是說,乾坤乃天地之大用也,而人不可得而見焉,則於「天尊地卑」而得其定性之必然矣。
3)生生之謂易,解釋型的宇宙觀
顯而易見,易經不是一個基於時間的宇宙起源理論,而是一個關於宇宙演化的解釋理論。換句話說,它並不告訴你事物是什麼,而只是告訴你理解事物的「套路」是什麼。那麼,這個套路是什麼呢?當然是「易」嘛,「易與天地准,故能彌綸天地之道」。
易有三義:一變易,二不易,三簡易。變易者,乾坤大用之形跡也,器也;不易者,乾坤之道也;全器是道,全道是器,即是簡易也。這三義當然是混然一體的,不可割裂。只明變易,易墮斷見;只明不易,易墮常見。須知變易原是不易,不易即在變易,能離斷常二見,名為正見,此即簡易也。「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
這與西人的世界觀大異其趣。西人認為上帝創造萬物,其實質是一個靜態的宇宙觀,唯有從此岸到彼岸的變化。
所謂的靜態的宇宙觀,不過是固化了人類當下的實踐視域,易傳曰「範圍天地之化」是也。然而,這個天地之範圍,這個當下人類實踐的最大視域(太一是也),毫無疑問,是隨著人類歷史的發展而不斷擴大的。比如,從托勒密的地心說到哥白尼的日心說,人類終於能夠跳出地球來看地球了;再從牛頓的經典時空觀到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時空觀,人類關於天地的視域無疑是大大擴張了。
故而,千年前出現的「上帝」這個造物主,其所能創造的也不過是千年前的那個地心說的視界。而由於今天的科學大大拓展了人類實踐的視域,所以我們這個「上帝」便不得不從全能的造物主一退再退。
當然,儘管現代物理學知道了大爆炸,知道了宇宙奇點,但關於這個宇宙奇點之前是什麼還一無所知。故總是需要藉助上帝之手來論之,上帝這個造物主還依然可以矗立在哪裡。其中的癥結,乃在於西人的慣性思維,比較醉心於那個時間意義上的宇宙本源。上帝死了,卻又垂而不死,信上帝還是不信上帝,皆極窘迫。
吾人秉中道智慧,其意蘊便大為不同。莊子齊物論曰:「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所謂六合,即天地四方,也就是我們說的那個最大的宇宙,那個太一。太一之外只是個混沌未開的無極,故只能存而不論。雖說「動靜無端,陰陽無始」,但該不言處需沉默。子曰「未知生,焉知死」,極高明而道中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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