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藝術遭遇戰爭:德軍佔領的盧浮宮
「誰會想要沒有盧浮宮的法國呢?又有誰會要沒有冬宮的俄羅斯呢?」
俄羅斯導演亞歷山大·索科洛夫(Alexander Sokurov)的最新作品《德軍佔領的盧浮宮》(Francofonia)在開篇就發出這樣的追問。
▲ 亞歷山大·索科洛夫(Alexander Sokurov)
這部影片於2015年9月在第72屆威尼斯電影節上首映,進而獲得金獅獎提名,並摘取米莫·羅泰拉基金會獎(Fondazione Mimmo Rotella Award)。這也是索科洛夫在繼2002年創作的聚焦冬宮的影片《俄羅斯方舟》(Russian Ark)之後,再次將攝像機聚焦博物館。與追述了冬宮300餘年歷史的《俄羅斯方舟》不同,《德軍佔領的盧浮宮》的著眼點集中在1940年前後,即納粹德國佔領巴黎時期。影片的敘述方式打破了紀錄片與故事片的界限,既有歷史影像和文獻,又有虛構的圖景和片段,並由畫外音帶領觀眾在不同時空間穿梭。
▲ 由路易斯-朵·德·蘭切薩(Louis-Do de Lencquesaing)飾演的賈克·喬札(Jacques Jaujard)和由本傑明·烏策拉特(Benjamin Utzerath)飾演的納粹軍官弗朗茨·馮·沃夫-梅特涅(Franz Von Wolff-Metternich)
以時任盧浮宮館長的賈克·喬札(Jacques Jaujard)和納粹軍官弗朗茨·馮·沃夫-梅特涅(Franz Von Wolff-Metternich)的關係為主線,影片探討了藝術和政治的關係,並深思博物館對人類文明的重要性。
空無一物的盧浮宮
1940年6月,法軍在德軍的攻勢下節節敗退。法國政府決定放棄首都,宣布巴黎為不設防的城市。6月14日,當德軍昂首進入巴黎時,巴黎已成空城。數百萬巴黎人民背井離鄉,而法國政府也遷往小鎮維希,在那裡建立了傀儡政權。
▲ 納粹來臨之時,幾乎空無一物的盧浮宮
當納粹軍官梅特涅來到盧浮宮視察時,除了一些古典和中世紀的雕塑,盧浮宮幾乎空無一物。那些藝術傑作就像流亡的巴黎人一樣消散不見。時任盧浮宮館長的喬札一手策划了藏品的秘密撤離。他的事迹在2014年被法國三台拍成紀錄片《拯救了盧浮宮的人》(The Man Who Saved the Louvre)。1939年8月25日,預感到戰爭臨近的喬札宣布盧浮宮閉館3日進行維修。其間數百位員工和學生緊鑼密鼓地將所有的畫作從牆上取下,打包,裝箱。包括救護車、卡車、計程車在內的203輛車裝載著1862個木箱悄聲駛向分散在法國各處的莊園。在莊園的地窖中,它們可以倖免於戰火的摧殘。除了當事人之外,沒有人知道這些作品究竟藏在何處。
▲ 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包裹運輸中的《米洛的維納斯》(Vénus de Milo)
▲ 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包裹運輸中的《蒙娜麗莎》
當時那些藝術品被根據重要程度進行分類:黃色的圓圈代表重要,綠色代表珍品,而紅色代表舉世無雙的瑰寶。在藏有《蒙娜麗莎》的箱子上,赫然標記著3個鮮紅的圓圈。《薩莫色雷斯的勝利女神》是最後一件被運走的藏品,就在它離開盧浮宮的當天,德軍入侵波蘭,二戰就此爆發。而喬札的一位僱員——蘿絲·瓦朗(Rose Valland)——也同時悄悄記錄著納粹從私人藏家手中掠奪的藝術品名錄,並在二戰結束後協助討回了4萬5千間作品。她的故事也在喬治·克魯尼2014 年執導的電影《盟軍奪寶隊》(The Monuments Men)中呈現。
徘徊在藝術與政治間
喬札事後回憶,當梅特涅看到空空蕩蕩的盧浮宮時,似乎有如釋重負之感。梅特涅受希特勒之託對法國的藝術和文物進行「保護」。然而借保護之名,納粹高層也不掩讓梅特涅藉機將法國的藝術珍品運往德國的私心。梅特涅出生於德國一個貴族家庭。在為納粹效力之前,他的身份是一位藝術史學者和修復專家。自1928年起,他就致力於萊茵河流域遺迹的保護。梅特涅並不是納粹黨員,成為納粹軍官實為歷史洪流下個人處境的無奈,但他對藝術的熱愛和信念卻凌駕於政治的意識形態之上。他試圖推脫並拖延希特勒、戈培爾和格林等人讓他將法國藝術品運往德國的請求。當他在藏有盧浮宮館藏的莊園里視察時,會指出濕度、溫度等保存條件的不當,並派人將除濕機等設備運往那些莊園。喬札和梅特涅二者雖然彼此早已因藝術而在靈魂上互通,但政治卻不得不讓他們維持一定的距離。喬札雖然對梅特涅抱有信任,但在他身邊時總是謹小慎微。在電影的一個片段中,悠閑地抽著煙的梅特涅打趣地問喬札,「為什麼你總是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是不是因為我身著軍服的緣故?」此情此景不免讓人聯想到導演讓·雷諾阿的反戰名作《大幻影》中德國長官文羅芬斯坦與法國飛行員波迪奧在獄中建立起的友誼。諸如國家和民族的分類似乎根本沒有意義,人與人之間的聯繫可以完全超越這些意識形態的壁壘。
▲ 二戰結束之後,《蒙娜麗莎》終於回到了巴黎盧浮宮
盧浮宮沒有一件藏品受到戰火的損傷。當1945年歐洲重歸平靜之後,喬札不僅出面為梅特涅辯護使其免受戰犯的審判,併當即請求戴高樂授予梅特涅法國榮譽軍團勳章。
戰爭與藝術
我們也許會說,盧浮宮的珍品倖免於納粹之手。但戰爭和藝術的關係遠沒有那麼簡單,而導演索科洛夫也在講述盧浮宮歷史的同時反思這一議題,並揭示它的複雜性。
▲ 《德軍佔領的盧浮宮》電影劇照
在影片中,拿破崙作為一個幽靈般的存在始終在盧浮宮內遊盪。「這是我」,「這是我的加冕典禮」,他指著畫中的自己,語氣中滿是傲慢,「而這些全是我帶回來的」。的確,是拿破崙將這些藝術瑰寶一一帶回法國,並一手將巴黎和盧浮宮打造成歐洲乃至世界文化的中心。但是,這璀璨的人類文明的殿堂卻是由戰爭和殺戮所砌成。而法國的象徵瑪麗安娜則在坐在拿破崙身邊,口中不停重複著「自由、平等、博愛」。
▲ 《德軍佔領的盧浮宮》電影劇照
「在盧浮宮,一切都是關於人類,人類的掙扎、愛恨、屠殺、懺悔、謊言與哭泣。
」電影的畫外音幽幽地說到。這不僅僅是盧浮宮內藝術品所不休止地描繪的主題,也同樣是圍繞著這些作品展開的人間的各種是非。拿破崙的掠奪和希特勒的區別何在?
▲ 埃爾金大理石雕(Elgin Marbles)局部,埃爾金大理石雕是英國大使埃爾金勛爵從土耳其奧斯曼皇帝手中買得了一部分巴特農神廟石雕,肢解後運回英國。這些石雕最後賣給大英博物館,很快成為該館最珍貴的館藏
除了盧浮宮之外,其他博物館也面臨著這一兩難的議題,比如大英博物館。當博物館一再拒絕希臘政府要求歸還埃爾金大理石雕的請求,我們又該如何看待戰爭和藝術的關聯,以及它們留下的歷史遺產?「只有戰爭可以決定一件作品的歸屬 ,」畫外音再次響起。
▲ 導演索科洛夫(右一)在電影《德軍佔領的盧浮宮》的拍攝現場
「也許這座博物館的價值遠超整個法國。 」影片《德軍佔領的盧浮宮》既是導演索科洛夫對盧浮宮的頌歌,又是他對博物館價值的探索。他在影片中發問「如果沒有博物館的話,我們會是誰?」博物館不僅僅是一座收納了藝術品的巨大容器,它也是文化、政治和歷史的載體。在靜謐的展館內,在無言的繪畫和雕塑前,上演的卻是個人命運和國家命運不停歇地調和與衝撞。
撰文/趙文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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