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龍勝選,「黑天鵝」與法國擦肩而過

法國多家民調機構7日晚公布數據顯示,法國前經濟部長、「前進」運動候選人埃馬紐埃爾·馬克龍當天在2017年法國總統選舉第二輪投票中獲得超過65%的選票,當選新一任法國總統。年僅39歲的馬克龍將是法國近60年歷史上最年輕的總統。

瑪麗娜·勒龐(Marine Le Pen)或許在話題性上並不遜色於她的美國「鏡像」特朗普,但法國畢竟不是美國——在2017年5月7日,正是這種根植於政治生態本身的差異決定了法國總統大選的最終結果。

勒龐有理由為她的得票率感到驕傲:整整15年前,她的父親、一手創建了極右翼民粹主義政黨「國民陣線」(FN)的讓·瑪麗·勒龐曾經出人意料地躋身總統大選第二輪,但旋即以17.8%對82.2%的懸殊得票率劣勢慘敗給中右翼「共和國聯盟」候選人雅克·希拉克。而15年後,同樣代表「國民陣線」出戰的小勒龐至少在這場投票率接近74%的決選中贏得了整整34.5%的選票,比當初的父親多出近一倍,並成功地導致「共和國聯盟」的後繼者共和黨候選人菲永在首輪票選中含恨出局。這至少會給一個多月後舉行的國民議會選舉開一個好頭,使「國民陣線」的議席數由目前的2個增加到相對可觀的水平,從而對組閣方案施加影響。

馬克龍贏得法國大選

但相較成為「女版特朗普」的預期,這依然是一場糟糕頂透的失敗:最終的贏家、中間派團體「前進運動」候選人埃瑪紐埃爾·馬克龍(Emmanuel Macron)的得票率是65.5%,與此前主流民調的估計完全一致,凈勝31%。換言之,為了狙擊危險分子勒龐,在第一輪票選中選擇投票給幾位老資格建制派候選人的選民幾乎一股腦地倒向了馬克龍,僅有10%左右的選票流向勒龐。儘管在票決日前夕再度出現了疑竇叢生的「郵件門」風波,並且馬克龍在最近幾個星期的輿論動員和政綱宣講也很難用「出色」來形容,但他畢竟在最後關頭賭對了民眾對確定性和經濟穩定的渴望,從而一鼓作氣、將勒龐家族兩代人踏足愛麗舍宮的希望徹底扼殺。

以2016年6月底的英國「脫歐」公投為開端,秉持孤立主義、本土主義和反全球化立場的新右翼浪潮一度席捲歐美政壇;隨著特朗普贏得美國大選以及義大利總理倫齊主導的修憲公投失敗,「非主流右派」隱隱有一躍而成為主流之勢。但進入2017年,以「荷蘭特朗普」維爾德斯和瑪麗娜·勒龐相繼在大選中落敗為標誌,這波震蕩似乎迅速走到了拐點。而此際西歐的社會分裂和政治極化,與一年前未必具有實質性分別:敘利亞內戰仍未平息,因難民安置問題導致的矛盾繼續發酵,恐怖襲擊的陰影也從未遠離,但結果卻大相徑庭。

瑪麗娜·勒龐投票前朝鏡頭微笑

究其原因,英國「脫歐」公投的意外獲勝使西歐、尤其是法國民眾第一次開始嚴肅審視反全球化可能遭致的代價——外籍勞工短期內大量流出造成的就業市場動蕩,建立貿易壁壘對區域共同市場的破壞以及接踵而來的報復措施,極端保守主義「猛葯」帶來的社會進一步撕裂……在第一輪投票中,這種擔憂因為候選人和黨派數量眾多,還不至於展現得很充分;但隨著勒龐和馬克龍在第二輪投票中短兵相接,民眾對確定性的渴望開始逐漸顯露。

與最近40年里貧富分化極度嚴重、因之有更多人渴望顛覆性改變的美國相比,法國社會各階層的收入增長狀況分布平均,對「求穩」的深層需求大過「求變」。而對當下民眾關心的幾項突出問題,例如就業、貿易和族群矛盾,勒龐並沒有開出足夠可信的藥方。在5月3日最後一場電視辯論中,她曾援引英國「脫歐」的先例,表示法國可以退出歐盟和歐元區,恢復獨立的貨幣和貿易政策。這當然是異想天開:英國「脫歐」得以一蹴而就,恰恰是因為倫敦本身並非歐元區成員國,在貨幣問題上天然擁有一道「防火牆」;饒是如此,歐盟針對英國提起的1000億歐元「分手費」談判,也足以令女首相特蕾莎·梅焦頭爛額。而在本身作為歐元區發起國的法國倡導重回法郎,更是沒有任何可操作性。

馬克龍支持者瘋狂慶祝

而勒龐視之為個人標籤的「驅穆」、「反伊斯蘭」口號,對其鐵杆追隨者固然極有吸引力,在實際操作中也是漏洞多多:法國固有的海外省制度以及本土與西北非之間悠久的「地中海後院」傳統,使得針對中東難民而起的「驅穆」只能起到治標不治本的作用。況且老齡化造成的就業人口下降問題,若排除外來移民根本無從解決。馬克龍的一系列調和主義措施固然也無法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但至少比勒龐的「嘴炮」聽起來稍微令人寬心,足以穩定民眾的情緒。

另外,法國大選中的黨派重構與美國存在的顯著差異,也是勒龐無法如願以償的重要原因。從19世紀初開始,因經濟和政治大勢改變而造成的黨派重構幾乎成為美國選舉政治中的常態,其演化過程不僅未能顛覆兩黨制,反而成為了後者的附屬品。南北戰爭結束150多年以來,民主、共和兩黨的均勢幾乎成為常態,雖有周期性「交換票倉」的情形出現,卻不曾動搖兩黨模式本身。

在2016年大選期間,儘管選情告急的共和黨不得不求助於黨派色彩模糊的政治素人特朗普,但兩者之間是一種互利共生的關係:缺乏組織基礎的特朗普必須服膺於共和黨建制派的若干固有信條,共和黨也試圖使特朗普的政見和內閣組織方案與全國委員會的要求相適應。結果,勝選之後的特朗普雖偶有「抽風」,但在大部分時間裡依然與建制派相安無事;類似副總統彭斯這樣的穩健人士還能憑藉其黨派背景和政治資歷,補救和平衡因特朗普的言行無狀造成的大小風波。

馬克龍向支持者揮手致意

但類似的情形在法國卻全然不存在。構成建制派主流的社會黨(左翼)和共和黨(右翼)固然在第一輪票選中雙雙落敗,從而凸顯出了政治極化的新潮流,但勒龐將「國民陣線」轉型為主流中間派政黨的努力卻註定遭遇失敗。即使她在2015年已經將公眾形象過於極端的父親老勒龐開除出黨,並竭力淡化「勒龐」這個姓氏與本黨之間的捆綁關係,要在短期內團結中間派選民依然顯得過於困難。

「國民陣線」的起家之本便是其極右翼的政治、經濟和文化—宗教立場,要從這一激烈立場後退,將會冒喪失鐵杆票倉的風險;而一如既往地固守既有立場的窠臼,只會使人們回憶起老勒龐衷心嚮往的「黃金時代」——1940~1944年由貝當元帥統治的「法蘭西國」(維希政權),以及那臭名昭著的「工作、祖國、家庭」(Travail, famille, patrie)口號。而瑪麗娜·勒龐偏偏自掘陷阱:在老勒龐屢次因「二戰」猶太人問題出言無狀的情況下,她在選戰期間也無事生非地大談「法國不應對1942年協助德國佔領軍迫害猶太人的行動負責」,引發軒然大波。兩相比照,公眾形象溫和有活力、全無歷史負擔的馬克隆至少是一個相對「正常」的候選人,最終贏得大勝也就成為必然。

馬克龍傾聽支持者的呼聲

不過,在以39歲之齡成為法國歷史上最年輕的總統之後,馬克龍面臨的挑戰同樣嚴峻而迫切:在迫在眉睫的就業和打擊恐怖主義問題上,剛剛給他發過賀電的美、德等國領導人並不會提供多麼慷慨的幫助。在政治極化成為現實的當下,他只有不到5年時間去阻止勒龐再一次捲土重來。

更何況,將在一個月後舉行的國民議會大選,對他也是相當重大的考驗:在原有的建制派政黨體系崩潰之後,他固然可以依靠個人魅力以及「聯手阻擊勒龐」的共同目標,贏得入主愛麗舍宮的機會,卻不得不努力組建聽命於自己的政黨聯盟去爭取組閣權。倘若無法在議會選舉中結成與總統目標一致的執政聯盟,法國將再度出現「左右共治」的情形——總統僅能掌握國防、外交等外部權力,卻要將大部分行政決斷權移交給議會多數推舉的實權總理,從而影響其競選政綱的實現。屆時,身在暗處的勒龐將再度提醒民眾:當初他們因為自己的短視,究竟做出了何等錯誤的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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