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文解「猴」:古文字中的猴子天地
齊天大聖(資料圖 圖源網路)最醜陋的猴兒,無過於今年春晚的吉祥物康康,
康康(資料圖 圖源網路)而最古老的猴兒,恐怕要來自漢字中承載的悠久記憶了。甲骨文中的貪吃猴
甲骨文中的猴字在甲骨文中,有一個「夒[náo]」字,字形或朝左,或朝右,怎麼看都是一隻活靈活現的猴子。有的猴兒似乎在撓痒痒,有的猴兒正拚命往嘴裡塞吃的,堪稱中國歷史上最早的「貪吃猴」形象了。這個字《說文解字》解釋為「母猴,似人。」——「母猴」不是美女猴,而是「沐猴」的音轉,也就是今天說的「馬猴」、「獼猴」。
猴(資料圖 圖源網路)殷商時期,猴子在中原並不多見。在考古文物中,中原青銅器上很少有猴子圖案,而在雲南一帶的滇國青銅器上,猴子則是重要的元素。晉寧石寨山12號墓出土過一件西漢青銅鉞,上面鑄有一隻靈動野性的猴子,昂首矯然,口中銜蛇,堪稱猴中之王了。
滇國青銅器:猴蛇銅鉞(資料圖 圖源網路)《說文解字》中的猴子們
小篆中原猴子數量少,和先民的生活關係不大。漢字中沒有給「夒(猴)」設立部首,而是從犬,被《說文》收入《犬部》。同樣是生肖,在這一點上,猴子的地位比馬牛羊低得多。在《說文·犬部》中,與猴子有關的字主要有四個:猴、玃[jué]、猶、狙。猴,《說文》釋為「夒」,這個字是先秦時期猴子擁有的眾多稱謂之一,後來成為猿猴的通稱。
猴子(資料圖 圖源網路)猶,《說文》釋為「玃屬」,屬於猴子的一種。它很容易讓我們想起「猶豫」這個詞,有人認為,猴子在樹上、樹下折騰不止,沒有定數,就是「猶豫」的來源。事實上,「猶豫」是一個雙音連綿詞,與猴子是沒有關係的。《爾雅》:「猶,如麂,善登木。」則點明了猴子靈活好動的特點。玃,《說文》釋為「大母猴」,也就是大馬猴。這是一種高大、靈活而威猛的猴子,晉人郭璞在《爾雅注》中記載,玃「色蒼黑,能攫持人,好顧盼。」它身材高大,能夠直立行走,時常回頭,類似人猿。之所以叫「玃」,是因為能夠「攫持人」——能夠劫持人類的猴子,一下子讓我們想起了電影中的金剛!
金剛(資料圖 圖源網路)狙,《說文》釋為「猱屬」,也是猴子。在動物世界中,猴子的貪吃是大名遠揚的,「狙」正是其中的代表。《莊子·齊物論》中有「朝三暮四」的典故:宋有狙公者,愛狙,養之成群,能解狙之意,狙亦得公之心。損其家口,充狙之欲。俄而匱焉,將限狙之食,恐眾狙之不馴於己也。先誑之曰:「與若芧,朝三而暮四,足乎?」眾狙皆起而怒。俄而曰:「與若芧,朝四而暮三,足乎?」眾狙皆伏而喜。在戰國時期,已經出現了蓄養猴群、摘取果實的職業,猴群的飼養員就叫「狙公」。狙公用「朝三暮四」的置換,輕易騙取了猴子的歡心。一方面說明,在猴子的世界中,吃是第一位的。一方面諷刺了那些利令智昏的人們——你們跟猴兒差不多,傻傻的不清楚。
傻猴兒(資料圖 圖源網路)猴子不僅貪吃,而且傻。傻猴兒在《說文》中有一個專門的字——禺,釋為「母猴屬,頭似鬼。」傻在何處?「愚」從「禺」,《說文》:「愚,戇也。禺,猴屬,獸之愚者。」——為什麼說你愚蠢?因為你智商像猴兒!猿:猴子中的劍俠范兒
長臂猿(資料圖 圖源網路)介紹了好幾種猴子了,也許你會納悶,怎麼還沒說到「猿」呢?其實,在古人心目中「猴」和「猿」是有區別的。比較有名的說法是柳宗元提出的「猿靜猴躁」說。事實上,早在《說文》中「猿」和「猴」就有所區別——玃、猶、狙、猴從犬,猿則寫作蝯,從蟲——《說文》歸部有區別義類的功能,蝯、猴分部,就說明它們不是同類,《犬部》的字顯然要比《虫部》更加野性。猿靜猴躁,不是說猿猴反應遲鈍,而是說它有范兒。《說文》:「蝯,善援,禺屬。」猿的得名是善於攀援,身高臂長,善於在叢林中攀枝騰躍——「長臂猿」不是「長臂猴」,電影里的泰山叫「人猿」,絕不能叫「人猴」!
人猿泰山(資料圖 圖源網路)猿身法高超,但性情沉穩,不輕易展露。因此,它在古代小說中充當了劍俠的始祖。在《吳越春秋》中,有著名的「白猿試劍」的故事:處女將北見於王,道逢一翁,自稱曰袁公。問於處女:「吾聞子善劍,願一見之。」女曰:「妾不敢有所隱,惟公試之。」於是袁公即杖箖箊竹,竹枝上頡橋,未墮地,女即捷末。袁公則飛上樹,變為白猿。遂別去。
白猿(資料圖 圖源網路)越女與白猿試劍,詭異奇幻,後來更被金庸改寫為武俠短篇《越女劍》。倘若改成「白猴」,效果不免會大打折扣。這種動感的猿兒,是不是路飛的感覺呢?中國古人的猿猴之辨,是個很有意思的命題。先秦如此,後世亦然,謝琰兄曾統計了唐宋詩詞中的猴子——在《全唐詩》里,「猴」出現還是不少的。雖常和「猿」不分,但至少有拋頭露面、表演節目的機會。比如杜牧《宿東橫山瀨》:「孤舟路漸賒,時見碧桃花。溪雨灘聲急,岩風樹勢斜。獼猴懸弱柳,鸂鶒睡橫楂。漫向仙林宿,無人識阮家。」這裡的獼猴,懸柳嬉戲,頗為可愛。
猿猴(資料圖 圖源網路)但到了宋代很多大詩人的集子中,猿還是常出來晃悠,猴卻不見了。詩人偶爾想起猴來,也是為了使用「沐猴而冠」或韓非子「棘猴」的典故,不是描寫這種小動物。尤其過分的是,寫了九千多首詩的陸遊,也沒寫猴,寫猿則很多。這不太可能是兩種物種本身出了什麼問題,而是詩人對這兩種動物的認識越來越產生分化:「猴」更多和典故聯繫起來,「猿」更多和山林水澤的意境聯繫起來。究其根本原因,可能還是和「猿靜猴躁」有關——猿安靜,顯得感情深沉,故有「斷腸」之說,常被納入情深意長的詩歌意境;猴躁動,顯得沒心沒肺,還自作聰明,所以成為各種寓言故事的主角——「猿」與「猴」在漢字漢語中的意義內涵,在先秦文獻中的詞義特點,一直影響著後世文學形象的發展分化,這也是中華文化延續性、整體性的一個小小的展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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