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下半身——心理治療案例解析(一)

紫漫心理

世界很大,人很多

千迴百轉

轉角就會遇到你

48歲的盧女士原本平靜、幸福的生活因一次意外的發現,掀起軒然大波。

51歲的丈夫是某單位的副局長,竟然5年來和幾個狐朋狗友,以借口出差、應酬為由,一直在外嫖娼。

並且上上下下、家裡家外居然瞞得密不透風。

盧女士最初的反應是:感到震驚、又否認、周圍的一切突然變得不真實。

隨後,丈夫曾經負責、溫和、關注、乾淨、風趣……等等形象,被迫與燈紅酒綠下、被慾望扭曲變形的齷齪面孔交錯重疊,並強行闖入了她的意識和夢境。

她越來越感到悲傷、絕望,生活的意義逐漸流失,身心的某個部分正在被血淋淋地分離著。

回憶起那個夜晚,她冷冷地看著不斷認錯的丈夫,噁心的感受讓盧女士奇怪自己的反應——並不像電影中的場景,大哭大鬧、以死相脅。

「他的認錯和保證只是為了讓我不要把他的所作所為宣揚出去,家醜不可外揚。

他害怕女兒、親友知道,這反而讓我前所未有地清醒。雖然我也很矛盾,畢竟都快50歲的人了,但我也有我的底線。」

盧女士停頓片刻後,繼續憤憤不平地說:

「他還有臉要我保證這保證那。憑什麼?!我在知道後的第3天就告訴了女兒,我要所有人都看清這個人的嘴臉。」

「而告訴女兒真相之後,他居然還有臉指責我,說我拿大人間的事情去影響孩子!

我們大吵幾次後,他搬到單位去了。女兒怕我出危險,搬來和我同住。我有了一種報復的快感。但現在我卻更恨我自己,是我瞎了眼!」盧女士繼續說。

大多數人面對應激性事件的時候:

第一個階段,感到震驚,並且否認:

第二個階段,進而感到悲傷、絕望、無意義,同時下意識地去壓抑憤怒,但心理能量又往往讓人有謀求宣洩的訴求;

第三個階段,向親近的人傾訴,希望能結成同盟關係,並且希望自己的痛苦能得到同盟關係的分擔,情緒也逐漸從痛苦變成迸發的憤怒;

當第三階段的憤怒宣洩之後,將出現以「恨自己」為表述形式的自我質疑、自我折磨,以及隨之而來的沮喪開始佔據上風。

與此同時,伴隨著類似盧女士這樣的深刻內省和內心訴求的覺察,人們對自我的認識也會開始逐漸深入。

這個時候,既有可能走出陰影、陰霾,也可能陷入崩潰、陷溺。

因此在親密關係中,感覺最痛苦、且犯錯相對較少的人,最應該首先做出改變,以適應已然發生改變的現實。

而做錯事的一方因處於道德劣勢,往往缺乏改善的勇氣與動力,經常以徹底變「壞」,來下意識的平衡道德焦慮,受到的痛苦與糾結也就不如道德優勢者明顯。

在這樣的關係裡面,只有足夠成熟的人可以在犯錯之後勇於面對,並且身體力行地用行動做出補償。

今天求助的人是盧女士而不是她的丈夫。因此,有必要協助她了解自己基本的訴求是什麼?

於是我問:「婚姻對你意味著什麼?」

「對我來說,曾經代表了愛、歸宿和生活的優越。我們那個年代很多人都生活困難,包括我們在內,只有結婚才能更好、更安全地生活下去,才能為孩子提供物質保障。

結婚後天天圍著孩子轉,現在孩子長大成年了,我本以為最困難、最苦的日子都挺過來了,老了可以有個伴,但如今……」她說著說著,不禁泣不成聲。

我感受到她的悲傷,默默等待她停止哭泣,進一步引導她:

「如今丈夫在外嫖娼,讓你不得不重新審視,婚姻到底對你意味著什麼,是嗎?」

「是的,我的性格是眼不見為凈。我有穩定的工作和養老金,有知心的朋友和社交圈,不想忍受這個背叛家庭的人再來折磨我。完全沒這個必要!」

我看著又變得斬釘截鐵的盧女士,進一步幫她總結:

「你對婚姻的訴求更多的是對精神方面的,而不是像過去那樣,只是為了滿足生存的需要,我的理解對嗎?」

「太對了!年輕的時候,我丈夫就和單位上的一個女人鬧過緋聞,那時我選擇忍耐,因為孩子小、生活艱難。可對於未來,我期望在精神上活得更有質量。」

盧女士這樣的回答,讓我想到人在頭腦層面的確定,往往與內心情感的確定是不一致的,至少目前,這部分需要被呈現得更清晰一些,於是我讓她思考:

「既然你已下定了決心、做出了選擇,那麼你還希望我提供怎樣的幫助呢?」

到第二次諮詢的時候,為了進一步探索盧女士的內心情感,我讓她想像自己進入一個漆黑的、只有她一個人的暗室。

在這個暗室里,她去回憶自己成長經歷、婚姻家庭、生活工作中,每一個讓她印象深刻的事件、以及挫折。

並在這一系列的回憶中,去慢慢地體會自己內心的感覺、情感、願望,試著去領悟每種解釋對自己生活的意義。

人在意識層面給自己的確定,彷彿是給自己戴上的、用來偽裝的面具,順手也無意識地給別人戴上一個,以維護我們所投出去的自己內心的幻想和願望。

當你需要美麗面具的時候,一切看上去都是美好、並且可以接受的。

而當你不再需要這個美麗面具的時候,一切忽然變得醜陋難堪、黑暗可怖。

所謂的安全感、幸福感,其實往往取決於我們內心認定了什麼——人們總是選擇性地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當盧女士想像著自己進入暗室的時候,她感受到周圍充滿孤獨、恐懼和悲傷,也感受到自己對丈夫背叛的濃烈憤怒,又感受到對自己軟弱的萬分沮喪……

種種複雜的情感交織在一起,讓她試著說點什麼:

「其實……我表面上很堅定……但事實上……我卻……」

然而淚水和抽泣,卻打斷了她的表述。

這既是她在獲悉真相時的感受,也很可能預示著未來她獨自一個人生活時,可能發生的反應。

為了讓她能更真實地感受內心的情感和需要,我鼓勵她:

「你只能呆在這個暗室中,四周一片黑暗,只有封閉、堅硬、冷冰冰的牆壁。

你靜靜地呆在那裡,想像一個人的生活,你會有各種各樣的心身反應。而對這些反應的感受越全面越深刻,認識就越清晰,抉擇也就更堅定。」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她逐漸變得平靜:

「我能感受到女兒就在暗室之外,我也明白,她不可能永遠進來陪伴我,代替我去做選擇。我現在很矛盾、很痛苦、很孤獨,我感覺我這一生過得毫無價值。」

盧女士的表述,顯示著她開始正視自己的內心真相。

正視真相會給我們帶來成長,但同時也就擊碎了我們內在隱藏的美好願望,接下來那一切被抽空的體驗也可能給我們帶來崩潰。

於是我對「暗室旁邊的女兒」說:

「用平靜的語氣告訴媽媽——『媽媽,你永遠是我的媽媽,在情感上我可以陪伴你。但是,我不能代替你,也不能去決定你的生活、代替你做出任何選擇。我願意尊重你的生活,並從你的選擇中學習到更多。』」

片刻之後,我問她感覺怎麼樣。

她說:「有些平靜、也更加堅定了。我要選擇我的生活,也只有我能做出真正有意義的決定。」

在接下來的諮詢中,她坦言:

「回去以後,我嘗試著接受已經發生的一切,決心離婚,可為什麼我仍然很痛苦?」

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痛苦是我們日常最常用的辭彙之一,是我們對所有苦惱情緒的統稱,既模糊又概括。

而實際上每個人的痛苦不一樣,每一種痛苦也「苦」得不一樣的。

具體描述自己在怎樣「痛苦著」,重新去細緻的區分和定義這些「痛苦」,並且逐漸地去比較「苦」的變化的過程,能幫助我們很快的覺察到當時內心的想法,進而提高我們對此時此刻的情緒與認知的洞察力,讓我們在對比中領悟到自我的改變。

因為認知的轉變,常常導致情緒轉變,而情緒的轉變,往往也預示著認識與看法的更新。

於是我對她說:

「面對黑暗和空寂無人的卧房,痛苦彷彿是一種無力與失落,好像對生活、對所有人失去了信心,整天都昏昏沉沉、疲憊不堪,做什麼事情都沒有興趣。

這與諮詢之前有很大的不同,當初的痛苦,更多的像是憤怒和焦躁不安,並因此而感覺自己痛不欲生。此時此刻的痛苦卻更像是憂慮,擔心很難立刻就適應變化後的生活。至於內心的想法嘛……」

盧女士聽完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後,她不無憂慮地說:

「現在已經不想去報復任何人,很累也很厭倦這種糾纏不清的狀況。只想著快一點結束,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1年之後電話回訪。盧女士已經離婚,並積極、獨立地學習如何適應生活、工作中的變化。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做出抉擇和面對真相其實並不能消除我們的痛苦、焦慮和悲傷,自我的更新與成長不僅僅是結果,而更是一種過程。

伴隨自我成長,隨著而來的各種情緒反應,是必然要付出的代價。

只有在反覆的情緒困惱和矛盾糾結之後,我們也才能慢慢獲得自我認定的力量,和走出陰影的坦然。

作者

陳嶸

雲南中醫學院心理學與生理學教授

精神科副主任醫師

(本文為陳嶸老師授權轉載的心理治療手記,圖片來源於網路,如有侵權,請聯繫公眾號進行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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