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落葉滿長安
春夏秋冬,四時變換,本來是習之又常,再平凡不過的事,但經詩人一描述,卻又變得豐富多彩、柔情萬種,有時還令人唏噓不已。
比如落葉,本是落葉喬木秋天的本能,但「一葉落而知天下秋」話語一出,頓使人們麻木的神經變得敏感。又如我等祖居西安,對此地萬物變化亦漸趨麻木,賈島兩句「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詩一出,馬上令人機警。
你說這兩句詩好在哪裡?「秋風」、「落葉」普通至極,「渭水」、「長安」常見至極,但一個「吹」、一個「落」字,卻使得全詩立即生動,令人感慨,其妙不可言!
詩中「渭水」和「落葉」是最重要的兩個意象,值得認真探究,才能從對一般景物的傷懷升華到對歷史滄桑的感慨。「秋風」,在詩中只是一個觸媒;「長安」,是所有情懷的歸宿。
「渭水」何來?《山海經·海內東經》:「渭水出鳥鼠同穴山,東注河,入華陰北。」《校注》初步解釋:「鳥鼠同穴之山,其上多白虎白玉,渭水出焉,而東注於河。」《尚書·禹貢》進一步解釋:「導渭自鳥鼠同穴,東會於灃,又東會於涇;又東過漆沮,入於河。」晉代郭璞對此注釋又加以說明:「鳥鼠同穴山,今在隴西首陽縣,渭水出其東,經南安、天水、略陽、扶風、始平、京兆、宏農、華陰縣入河。」北魏酈道元《水經注·渭水》作了最權威的解釋:「渭水出首陽縣首陽山渭首亭南谷山,在鳥鼠山西北,此縣有高城嶺,嶺上有城號渭源城,渭水出焉。」「鳥鼠同穴」是怎麼回事?《山海經·西山經》記載:「又西二百二十里,曰鳥鼠同穴之山,其上多白虎、白玉。」《尚書》說:「鼠之山有鳥焉,與鼠飛行而處之,又有止而同穴之山焉,是二山也。鳥名為蜍,似鵝而黃黑色。鼠如家鼠而短尾,穿地而共處。」古籍的這些記述自然會引起學者們的關注。比較一致的看法是:鳥鼠山地處隴西黃土高原,風沙大且少大樹,鳥類只能利用鼠穴築巢下蛋,同時鼠類利用鳥在穴外為它們報警,以防老鷹侵犯,鼠鳥各自為生,互不侵犯。顧頡剛先生為鳥鼠山寫過對聯:「疑問鼠山名,試為答案歧千古;長流渭川水,溯到源頭只一盂。」
早期古人只稱「黃河」為「河」、「長江」為「江」,其他的河流都稱「水」或「川」。渭水被列為「長安八水」之一,首見司馬相如《上林賦》:「終始滻灞,出入涇渭,豐鎬潦潏,紆余委蛇。經營乎其內,蕩蕩乎八川分流,相背而異態。東西南北,馳騖往來,出乎椒丘之闕,行乎洲淤之浦,經乎桂林之中,過乎泱漭之野。」文中「八川」即「八水」,其中,「豐」今作「灃」;「鎬」亦作「滈」,讀若「浩」;「潦」讀若「老」,今作「澇」;「潏」,讀若「決」。雖然長安境內由秦嶺而下注入渭水的河流有幾十條,但文中所列「八水」確實有一定代表性。「東西南北、馳騖往來」以下描寫「八川分流」的不同勢態及沿途不同景緻,蔚為大觀。
「渭水」發自甘肅,利在秦陝,功在長安,其影響非同小可。
一是為關中提供了「溉田畝、灌園囿」的豐富水源。據最新數據,渭河全長818公里,流域面積13.48萬平方公里,覆蓋整個關中平原,其中僅西安段河道長度就達140.6公里。現在渭水年徑流量為100.4億立方米,當年徑流量絕對遠超於此數。關中古稱「天府之國」,沒有渭水不可想像。
二是使關中享有「舟船行返」的水運便利。通過漕運,全國各地物資都可以由渭河運來,甚至可以從渭河乘船入黃河,直通大海。據說徐福帶五百童男童女海外尋仙,就是從阿房宮前的渭河咸陽渡口乘船出發,始皇帝親自送行。《淮南子》云:「渭水多力而宜黍。」這裡的「多力」,指渭河水量大,運載能力強。南北朝詩人庾信《望渭水》:「樹似新亭岸,沙如龍尾灣;猶言吟溟浦,應有落帆歸。」
三是使長安成為「千年帝都」的風水寶地。秦始皇稱帝建都,在渭水南岸修阿房宮,「表南山之巔以為闕」,「渭水貫都,以象天漢,橫橋南渡,以法牽牛。」氣勢十分恢弘。說到「風水」,古人「相地」講究「來龍去脈」和「得水為上」。晉人郭璞《葬書》指出:「氣乘風則散,界水則止,古人聚之使不散,故謂之風水。風水之法,得水為上,藏風次之。」長安南依秦嶺,秦嶺山脈來自崑崙山脈中乾的東向延伸,而昆崙山即所謂「元氣之所」。昆崙山的「元氣」由秦嶺帶到關中,向北擴散,遇渭水而聚,形成渭水與南山之間廣闊的藏風「明堂」,必然成為古人建都的首選之地。杜甫詩云:「秦中自古帝王州。」
賈島的「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其實歸納了杜甫《秋興八首》所有的傷秋感慨。
「落葉」,為「秋風」所摧,為深秋象徵。晉代文學家陸機《燕歌行》:「四時代序逝不追,寒風習習落葉飛。」陶淵明詩:「寒風拂枯條,落葉掩長陌。」「櫚庭多落葉,慨然知已秋。」僧人無可《秋寄從兄賈島》:「聽雨寒更徹,開門落葉深。」落葉之中,寄託了詩人的無限感懷,無論是對故土,對往事,對摯友,對人生。
說起「長安落葉」,除松柏之外,西安本土樹多為落葉喬木。論落葉,槐樹葉小,落地後易隨風漂泊,難成大觀;法桐葉大,落葉雖然壯觀,但清掃很麻煩,有時很令人討厭。只有銀杏,片片落葉都很精緻、都很漂亮。走在鋪滿金黃銀杏葉的小路上,你才能深刻感悟秋天落葉之美。
銀杏又名白果樹或公孫樹。它與雪松、南洋杉、金錢松並稱「世界四大園林樹」,是植物界的「活化石」,我國園藝家把它尊崇為國樹。古代也稱銀杏木為「文杏」,是珍貴的建築材料。據說銀杏是一種很浪漫的植物,需要公樹和母樹長在一起,如果一株枯死,那麼另一株也會很快枯死。銀杏樹是健康長壽、幸福吉祥的象徵,銀杏葉也被視為愛情的象徵,這是由於銀杏葉子邊緣分裂為二而葉柄處又合併為一,因此又被視作「調和的象徵」,寓意著「一和二」、「陰和陽」、「生和死」、「春和秋」的和諧特質。庭院里種一棵銀杏,其樹,其葉,其果,都會讓家人天天開心。
關於西安在大街上種植銀杏,還有一事值得說說。八十年代西安南大街拓寬改造,大街兩側種植銀杏做行道樹。一位退休的園藝專家給市領導寫信指出:銀杏樹雖名貴,但樹冠小,難為夏日行人庇蔭,加上銀杏生長極為緩慢,不適合做行道樹,建議更換。這個意見提得很好,但當時因無後備樹源,已無法更換。此後多年,每當盛夏酷暑,中午經過南大街,看見驕陽下的行人,都會想起那位老同志的建議。而這時的其他大街,有的國槐夾道,有的法桐蔽日,宛若涼棚。
時間過去三十多年,南大街上的銀杏樹終於長高了,有的已經能夠結果,現在也正好是果實累累的時候。銀杏無辜,遮蔭不是它的強項,此後西安其他大街上沒有再以銀杏做行道樹。據說現在銀杏樹苗的價格猛漲。
回到賈島的那兩句詩。這是一首五律,題為《憶江上吳處士》,全詩是:「閩國揚帆去,蟾蜍虧復團。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此地聚會夕,當時雷雨寒。蘭橈殊未返,消息海雲端。」和賈島別的詩一樣,只有頸聯兩句還可以流傳。
宋人蘇轍有一首《落葉滿長安分題》的作品,全詩是:「是客倦長安,秋風正颯然。九衢飛亂葉,八水凝寒煙。搖落南山見,凄涼陋巷偏。名園失綠暗,清渭泛紅鮮。衣信催煩杵,狼烽報極邊。長江苦吟處,日暮想橫鞭。」其中頸聯「九衢飛亂葉,八水凝寒煙」二句亦妙,但也只有這兩句妙,看來受賈島影響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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