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準備著深深地領受那些意想不到的奇蹟

我們準備著深深地領受

那些意想不到的奇蹟，

在漫長的歲月里忽然有

彗星的出現，狂風乍起。

我們的生命在這一瞬間，

彷彿在第一次的擁抱里

過去的悲歡忽然在眼前

凝結成屹然不動的形體。

我們讚頌那些小昆蟲，

它們經歷了一次交媾

或是抵禦了一次危險，

便結束它們美妙的一生。

我們整個的生命都在承受

狂風乍起，彗星的出現。

——《十四行集》第一首

1941年，馮至幾乎是一口氣般地寫出了二十七首十四行新體詩，這些詩後來收錄在《十四行集》里。文學研究者們視這本詩集為中國新詩走向「現代主義」的標誌；作為普通的讀者，我們能盡情感受到詩歌語言的魅力。

01

「十四行詩」：從歐洲到中國

除了戲劇，莎士比亞最為人稱道的便是他的「十四行詩」了吧。十四行詩又叫「商籟體」，是歐洲最古老的格律詩體。十四行詩脫胎於中世紀騎士抒情詩，植根於在口口相傳的民歌中。十四行詩顧名思義，共有十四行詩句。除此之外，作為「格律詩」，它對詩行的結構、韻式甚至音步都有著嚴格的要求。

十四行詩在義大利和英國找到了最肥沃的土壤：義大利的彼得拉克為其奠基，英國的莎士比亞將其發揚。因為語言和思維習慣的不同，義大利的十四行詩與英國的十四行詩又有著格律、段式、主題上的區別。比如，義大利的「兩段式」是受到義大利人習慣的「提出→解決/升華」的思維影響；而英國在十四行詩引入後將其改為「三段式」，並且依託英語中豐富的可配對押韻的詞將韻腳由五個增加為七個。

這樣一種表意豐富又格律嚴格的詩體在上世紀20年代傳入了中國。中國新詩一直在「自由」與「格律」中搖擺和掙扎；而在當時，更多的人認為，過度的解放和自由已經讓詩喪失了格韻與靈魂。於是，「西方最嚴格的格律詩」——十四行詩的傳入讓詩人們感到可以一試。

胡適、聞一多、朱湘等詩人都嘗試過用中文進行十四行詩的創作。不過，在詩的形式與內容之間總是無法找到最好的平衡。直到馮至《十四行集》的出版，人們才感受到，這是形意一體而活生生的詩；這是屬於中文的十四行詩。

02

為什麼是馮至

馮至十四行詩的創作十分偶然。據說在寫下《十四行集》的第一首之前，馮至很久都沒有提筆寫過詩了。「但是有一次，在一個冬天的下午，望著幾架銀色的飛機在藍的象結晶體一般的天空里飛翔，想到古人的鵬鳥夢，我就隨著腳步的節奏，信口說出一首有韻的詩，回家寫在紙上，正巧是一首變體的十四行詩」。

某種程度上這又是一種必然。在自己進行創作前，馮至的學習、翻譯和閱讀經歷為他提供了養料：讀過中文譯版的莎士比亞、布郎寧夫人的十四行詩；學習德語後，又閱讀了呂菲烏斯、普拉滕等人的作品，其中里爾克對馮至的影響最為深遠；在友人的幫助下，還嘗試翻譯過法國詩人阿維爾斯的《十四行詩》。在這樣的積累過程中，馮至感到——

「沉痛也好，明凈也好，我漸漸感覺到十四行與一般的抒情詩不同，它自成一格，具有其他詩體不能代替的特點，它的結構大都是有起有落，有張有弛，有期待有回答，有前題有後果，有穿梭般的韻腳，有一定數目的音步，它便於作者把主觀的生活體驗升華為客觀的理性，而理性里蘊蓄著深厚的感情。」

03

當中文遇上「十四行」

在《十四行集》出版之前，馮至已經有過《昨日之歌》和《北游及其他》兩個集子。

蛇

我的寂寞是一條長蛇，

冰冷地沒有言語──

姑娘，你萬一夢到它時

千萬啊，莫要悚懼！

它是我忠誠的侶伴，

心裡害著熱烈的鄉思；

它在想那茂密的草原──

你頭上的，濃郁的烏絲。

它月光一般輕輕地，

從你那兒潛潛走過；

為我把你的夢境衝下來，

像一隻緋紅的花朵！

——《昨日之歌》

馮至這些早期的抒情詩歌，充滿了青年特有的敏感，同時也能看出，這個階段的馮至已經對詩歌的格律有了自覺地追求。描繪自己北上哈爾濱任教的《北游及其他》中，一系列敘事性長詩也在質樸簡潔的語言中抒發著最真切具體的情感。

《北游及其他》出版十年後，《十四行集》終於醞釀而出，詩人自身愈加成熟的同時也迎來了詩歌技巧的純熟。

我們站立在高高的山巔

化身為一望無際的遠景，

化成面前的廣漠的平原，

化成平原上交錯的蹊徑。

哪條路，哪道水，沒有關聯，

哪陣風，哪片雲，沒有呼應，

我們走過的城市，山川，

都化成了我們的生命。

我們的生長、我們的憂愁

是某某山坡的一棵松樹，

是某某城上的一片濃霧；

我們隨著風吹，隨著水流，

化成平原上交錯的蹊徑，

化成蹊徑上行人的生命。

——《十四行集》第十六首

學德語出生的馮至，深受西方存在主義哲學的影響。個體的孤獨、萬物的啟迪、生命的聯繫……十四行詩嚴謹的結構和承轉關係讓這種思辨有了更自然和深刻的呈現形式。

魯迅曾說，馮至是「中國最為傑出的抒情詩人」。無論是短詩、敘事詩還是後來的中文十四行詩，馮至都能用質樸簡單的語言構築出詩韻的城堡，在「讚美平凡中的不平凡」中，敲擊讀詩之人的心靈。

簡介：《悲歡的形體》由馮至之女馮姚平女士親自編選，選入詩人各創作階段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如《蛇》《北游》《十四行二十七首》等，以期呈現馮至詩歌的整體印象。詩歌之外，還收人了詩人為各種詩集所作的自序、前言四種。

京東圖書 《悲歡的形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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