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馬特」現象的社會學解讀

「殺馬特」現象的社會學解讀 2014-10-14來源:《中國青年研究》 作者:張樂 常曉夢   一、引言   「殺馬特」在最近幾年成了網路熱點。它作為一種中國獨特的青年亞文化,被越來越多的主流精英文化所關注。2013 年 12 月,美國的《外交政策》雙月刊網站甚至專門發表文章,對「殺馬特」現象所折射的中國的階層分化問題進行了分析。在互聯網上,多數網民對「殺馬特」持負面的評價,特別是城市青年中的「小清新」群體,更是肆意地嘲弄他們,使「殺馬特」一時間成為「土氣」、「粗俗」、「廉價」、「叛逆」 的代名詞。面對主流文化「一邊倒式」的打壓與嘲笑,有識之士發出了「不要妖魔化殺馬特」的呼籲[1]。那麼,誰才是中國的「殺馬特」?他們的生存樣態如何?這樣的一個特殊群體的基本特徵有哪些?應該怎麼看待和解釋中國的「殺馬特」現象?這一系列的問題都需要對「殺馬特」做認真的梳理,才能給出學理性的公正解答。   「殺馬特」是從英文單詞「Smart」音譯而來,本是想表達「聰明、時尚、靈巧」之意。但在目前的國內語境中,「殺馬特」被描述成這樣的一群人—他們大多是出生於 20 世紀 90年代,無論男女都留著長發或爆炸頭,染上奪目的顏色,穿著「雷人」的服飾,並有著「驚悚鬼魅」的妝容。「殺馬特們」喜歡聽網路音樂,偏好使用「山寨」手機,常用街頭大頭貼機器拍照並上傳至自己的 QQ 空間加以裝扮。現有的資料顯示,「殺馬特」創始人是一名叫作 Mai Rox 的香港「視覺系」女藝人,一度模仿日本視覺系搖滾歌手的扮相,1999 年在網路走紅,其炫目的扮相和自拍方式受到粉絲的追捧並發展出互動,並擴散至大陸,通過QQ群、QQ空間、百度貼吧等迅速在年輕群體中流行。另據百度百科的介紹,「殺馬特」在中國內地發展,是在2005年由一個網名叫「淚鬼」的青年開創並推動的。無論實際情況如何,2010年之後,互聯網上針對「殺馬特」的言論和評價卻日益增多,傳統媒體也紛紛加入,逐步將這一群體帶入了公眾的視野。   二、「殺馬特」群體的基本特徵   通過對百度「殺馬特吧」和「殺馬特家族吧」這兩個重要的「殺馬特」網路論壇的文本分析,結合其他文獻資料對該青年亞文化群體的描述,我們大致可以歸納出「殺馬特」群體的五個基本特徵 :   1. 群體審美的「視覺系」化   「殺馬特」群體備受爭議的就是他們帶有「視覺系」特色的超出常規的面部妝容和穿著打扮,這也是該群體有別於一般青年亞群體的典型特徵。所謂視覺系(簡稱 VR 系),屬於 20 世紀 70 年代在歐美出現的 Visual Rock(視覺搖滾)的延續。在流行音樂範疇中,視覺系並非指單一曲風或裝扮風格,而是一種音樂表演的呈現方式,20 世紀 90 年代在日本得到發展並走向成熟[2]。這些日本歌手的音樂表演一向以濃艷妖冶的化妝、超出常人能接受的打扮、自憐自愛的演繹方式而著稱。由於國內並沒有直接繼承日本視覺系的音樂團體,很多外表打扮得像視覺系的青年人基本與音樂流派毫無關聯,他們只是在外表上看著像視覺系而已。這些青年多以誇張的造型、濃烈的色彩渲染出詭異、夢幻、迷離、幽暗,以及給人莫名的恐懼感的外表。就目前看到的「殺馬特」青年的裝扮來講,可以將他們分為「唯美派」和「妖魔派」兩大類。   唯美派的「殺馬特」青年大多相貌清秀、身材修長勻稱,她們(他們)的化裝也多是以白紅等亮色調為主,其中不乏男性青年通過易裝和長發的襯托,刻意營造出感傷、俊俏、嬌美、冷艷的中性氣質。而妖魔派的「殺馬特」則追求蓬亂的髮型、蒼白的面容或者濃黑的眼線、佩戴著象徵死亡含義的耳環掛飾和骷髏紋身,給人以鬼魅、陰鬱、迷茫、血腥、暴力的衝擊感。   2. 群體結構的閉合性   「殺馬特」群體與其他青年群體之間的邊界是非常清晰的。最初「殺馬特」群體的成員是通過互聯網建立聯繫的,他們主要通過 QQ 群的方式進行聯絡,不斷壯大群體規模。「殺馬特」QQ 群不同於一般性的娛樂網路群組,而是一個有著較為嚴格審核制度的群組。外部成員往往是通過朋友、同學介紹的方式才有可能加入。想進入「殺馬特群」,就必須先進入審核群,審核通過後才能正式進入「家族群」。筆者曾經為了更好地了解這些特定 QQ 群組,試圖申請加入其中的一些組群,卻被 QQ 群里的管理員要求拍攝自己「殺馬特」造型的照片,並上傳到 QQ 空間,並被告知需要得到群組成員的認可和積累足夠的「點贊」後才能轉為正式家族成員。進一步瀏覽和分析「殺馬特」網路社區的內容可以發現,該群體的閉合性的另一個表現,就是以成員的網路在線時長和實際參與「殺馬特群體」活動的表現,作為甄別和遴選成員資格的重要指標。殺馬特群里的老資格成員在審核群內,對「准成員」進行一段時間的觀察後,覺得待批准成員真正符合「殺馬特」的基本氣質後,才讓其加入真正的家族群參與討論和參加各類活動。青少年一旦正式加入群體,就必須保證每天網路在線若干小時以上,還要積极參加群內的活動,根據個人能力為「殺馬特家族」貢獻自己的力量。   3. 成員關係的組織化   「殺馬特」群體具有相對嚴密的組織化特徵。這些群體內部大多存在核心成員,他們會對其他成員進行職責劃分,要求成員各司其職。有的人負責給群內成員美化造型並 PS 照片,有的人負責製作成員活動的視頻傳到 QQ 空間,還有的人負責網路推廣和對外聯絡。「殺馬特」家族群內部很多事都有其嚴格的規範和標準,新加入的成員必須服從群體內部的安排,有些殺馬特群還面向成員收取一定數量的 Q 幣作為活動經費。「殺馬特群」的組織化特性,還表現在他們會定期進行網上的視頻連線活動,如果成員在同一城市,還會有組織線下的聚會活動。「殺馬特」群體組織化的第三個方面,是組群內部的地位等級明顯,元老級的成員與新入會的成員之間的尊卑界限分明。   當然這種權力關係並非完全依賴加入該群的時間長短,而主要是由群內成員對其「殺馬特」形象的認可程度,以及由此產生的偶像崇拜程度所決定。那些善於裝扮自己,讓其他成員「點贊」並爭相模仿的成員,更容易成為眾人「頂禮膜拜」的人物,自然也就成為「殺馬特群」的內部權威,會有其他成員甘心成為其粉絲和「跟班」。   4. 成員來源的多樣化   「殺馬特」群體的成員雖然基本以青年人為主,但他們各自的背景卻相對複雜。從性別構成來說,「殺馬特」群體中既有以驚悚見長的男性青少年,也有喜歡搞怪個性的「女殺」。從職業分類來看,這些氣質獨特、個性鮮明的「殺馬特們」,並不僅僅限於髮型屋的理髮師,還有一些初中 / 高中生、工廠的打工仔與打工妹、飾品店的小老闆甚至還有較早輟學在家的閑散青年。從家庭背景上看,「殺馬特」成員既有家境不富裕的社會底層,也有家境比較優越的城市中學生。但無論具體家境如何,他們往往缺少家長的管束,在個人生活方式選擇上有較大的自由度。從「殺馬特」群體成員的城鄉背景看,有相當一部分人來自農村和城鄉接合部,少部分則是城市青年,他們群體內部也有「城市非主流」和「鄉村非主流」之分。   5. 生存方式的「一體化」   與其他青年亞文化群體和一般化的網路群體不同,「殺馬特」群體的生活和生存方式是「一體化」的,也即是所謂互聯網線上的交流聯繫會順延到線下的現實生活之中。他們內部成員會定期組織同城的線下聚會,並專門有人負責將線下聚會的情況拍成視頻和照片上傳到網路,供其他成員學習。生存方式一體化的另一個方面,就是「殺馬特」群體並非只是「網路精靈」,他們大膽而勇敢地將網路上那些驚悚、奇異、個性的打扮帶到現實生活中,他們以這種妝容去工作、逛街、娛樂和聚會。這也是為什麼社會公眾可以在公眾場合能夠比較容易地圍觀「殺馬特們」,甚至可以抓拍到他們的照片的緣由。前不久,香港大公網就刊發一篇「當司馬南遇見殺馬特」的新聞評論,講述的正是微博名人司馬南偶遇「殺馬特」併合影留念的趣事[3]。「殺馬特」群體這種大膽、前衛、勇於展現自我並「一體化生存」的方式,乃是很多網路隱秘群體無法企及的。另外,一體化的交往方式,讓「殺馬特」群體的成員由網路「趣緣關係」逐步轉變成現實生活中的真實朋友,客觀上擴大了他們的人際交流空間和地域範圍。   三、「殺馬特」現象的社會學解讀   1. 源自青年自我塑造與性別角色建構的需要   與許多青年亞文化現象一樣,「殺馬特」青年之所以敢於嘗試並堅持使用各類「雷人」的奇裝異服和身體造型,很大程度上源自人類自我建構與自我形成的本能需要。這種自我塑造的衝動,在青春期和青年早期表現得尤為明顯。在這段時期,青少年的自我意識越發強烈,對於「我是誰」、「我應該是誰」等人生終極問題的追問,促使他們開始關注自我角色和身份的確認。埃里克森指出,青春期存在著對成人承擔義務的合法延緩期,是最容易發生認同危機或混亂的時期[4]。青少年對於如何認識自我、表現自我等方面的迷茫狀態,使得他們中的一部分人過分依賴外形的塑造以獲取自我的認同,而對外表的刻意追求和標新立異讓少數青少年走向了極端,表現為以驚世駭俗的裝束打扮來確認自我的存在和與眾不同。「殺馬特」青年自我確認和表達自我意識非常強烈,為此,他們願意將網路角色帶入現實生活,突破主流社會給青少年預設的那些規定性的角色限制,充分挖掘「多重的自我」,將之大膽展現出來。   從表面上看,「殺馬特們」那些鬼魅化的裝束是青少年追求新奇刺激,企圖通過標新立異的方式獲得他人的關注進而獲得滿足感的手段。但是,殺馬特們熱衷於「易裝」且呈現出男扮女裝和女性裝扮妖魔化的傾向,卻有著更為深刻的性別角色建構的意義。巴特勒認為,建構社會性別身份根本上是獨立於生理性別的,社會性別是一個自由流動的設計[5]。「殺馬特」青年通過「易裝」,在一定程度上隱藏扮演者本人的身份,匿名性帶來了更大的選擇自由,極大地降低了男女「易裝」行為中扮演者的心理壓力。對於那些勇於扮演女性的男性「殺馬特」而言,把自己打扮成一個「比女性還冷艷」的形象,既可以滿足對異性的好奇心和幻想,又可以帶來其他「殺馬特」的讚歎和認可的情感體驗。他們用「完美性別」外貌,打破了傳統社會中男性被固化的「陽剛」、「粗獷」的形象,完成了一次自我性別角色的建構。那些通過裝扮成鬼魅的女性「殺馬特」青少年,則可以宣稱自己與固定女性氣質之間的「差異」,釋放在現實社會和日常生活中被壓抑的慾望,並通過不斷地演繹帶有驚悚、暴力氣質來改變女性弱者角色身份,重建自己的性別形象。   2、展現出青年強烈的群體歸屬訴求與小眾的亞文化風格   任何一個人,不僅表現出與具有某些相同之處的他人相聯繫並獲得對某一群體的歸屬感的傾向,而且也有對他人進行某種分類和識別的要求。由於「殺馬特」青年自我意識的過分張揚,勢必招致社會的嘲諷和不理解,這又加劇了「殺馬特」青年需要面向內群體尋找心靈的歸宿以獲得群體的認同。簡金斯認為,認同是人作為社會存在的一個特徵或屬性,是有關某個集體的共同認知。它強調人們之間的相似性,以及集體成員相信他們之間所具有的某種共同性和相似特徵。人們對自己的認同進行定義的同時,也就是對一系列他們進行定義的過程,我們的相似性正是他們與我們的差別性,反之亦然[6]。「殺馬特」青年以群組的方式,展示他們的群體亞文化,同時認為「殺馬特」不僅有別於主流文化,也區分於其他形式的亞文化,對這一點的強調,使族群成員產生強烈的群體自豪感。   與此同時,殺馬特群體通過不遺餘力地累積共有文化,強化作為殺馬特的個人身份認同和殺馬特家族內部成員的認同,通過象徵性和儀式性的裝束和行事風格,建構殺馬特族群與其他亞文化族群之間的界別,進一步增強了青年   與此同時,「殺馬特」群體通過不遺餘力地累積「共有文化」,強化作為「殺馬特」的個人身份認同和「殺馬特家族」內部成員的認同,通過象徵性和儀式性的裝束和行事風格,建構「殺馬特」族群與其他亞文化族群之間的界別,進一步增強了青年對族群的群體歸屬感。   「殺馬特群」的存在和維持,是依靠群體內部的「共有的文化」的生產和分享來實現的。某些「殺馬特」成員通過模仿、改進和創新「視覺系」造型,確立自己的權威地位,其他成員則頂禮膜拜、爭相仿效,最終獲得群體其他成員的認可和尊重,成為小群體所共同的社會經驗和文化符號,並以此為基礎逐步確立「殺馬特」群體的文化風格。風格是亞文化最具有自我吸引力和最可讀的特性。風格通常被看作是許多類型的事物所做的分類,它也涉及某些事情如何去做,如怎樣演奏音樂、如何發表演講、如何穿著打扮,風格作為青少年亞文化的「第二肌膚」和「圖騰」,是文化認同與社會定位得以協商與表達的方法手段[7]。「殺馬特群」的成員,憑藉自己的族群風格,即便是相隔千里也可以建立聯繫,分享群體的文化產品。一方面,「殺馬特」風格將青少年個人關於自我的想像與他人眼中的「我」統一起來。群體內其他成員對個人文化能力的認可,促使「殺馬特」個體在群體內自我認同的完整和統一。另一方面,他們通過不斷強化群體風格和凸顯群體文化生產能力的形式,與成人世界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在自己的「地盤」創造、分享屬於他們自己的小眾亞文化。   3、反映出青年亞文化的抵抗與深刻的社會區隔   「殺馬特」青年強烈的渴望具備成人感和自主權,成人世界也期待他們隨著年齡的增長承擔更多的責任和義務,並按照主流文化的價值要求行事。但是,「殺馬特」青年與主流文化要求之間看似不謀而合的訴求中卻存在著重大的「危機」,代表主流價值的父輩為「殺馬特」青年制訂的規則與青少年要求「自我掌控」之間有其嚴重的不一致。成人世界要求青少年按照主流文化接納的方式穿著打扮,而青少年則希望自己可以更多地選擇自己喜歡的穿著方式,二者發生對立的時候,成人往往憑藉權威和話語權力對青少年施加壓力,這就導致了很多青少年產生了沮喪焦慮的情緒和對權威的不滿心態。而其中一部分青少年伴隨著叛逆的心理,以奇裝異服和驚悚的外表造型來發出對成人世界和主流規訓的「抵制宣言」。各種青年亞文化正是透過某種驚異的風格,同時努力擴大著它的影響力,藉此挑戰主流文化,迫使其承認自己的觀念、價值和結構[8]。在這個意義上講,「殺馬特」青年亞文化的目標,就是以抵抗的方式來逃脫成人社會的控制。   從更深層面看,「殺馬特」現象反映的是當代中國愈加明顯的社會區隔,諸如主流文化與青年亞文化的區隔、青年文化群體內部的「小清新」與「殺馬特」的區隔、新生代農民工與城市文明的區隔等。例如,「殺馬特」群體在出現之初就備受嘲弄和貶損,特別是在青年群體內部,「殺馬特們」經常被以「小清新」自居的青年群體調侃和嘲諷。結果,無論是在網路還是在現實生活中,殺馬特都成了一群「他者」,他們不僅不被尊重,甚至面臨被話語消費的境遇。以「小清新」自居的文藝青年,站在文化精英的道德高地,肆意地貶低「殺馬特」青年,說他們的骨子裡永遠透露著鄉土氣息,稱他們是名副其實的「雜草文化」。更讓人擔憂的是,「殺馬特」群體面對這些質疑和貶損卻毫無還手之力,他們缺乏對自身及圍繞自身所產生的文化爭議的歸納和闡釋的能力,無形中被褫奪了言說自我的權利,並承受著來自精英文化的規訓。   在這個意義上看,「殺馬特」青年雖然在努力地抵抗成人世界的文化控制,卻難以逃脫整個精英文化的輕視。至於「殺馬特」青年,憑藉廉價仿名牌服飾和「山寨手機」等穿戴,儘力向城市時尚靠攏時卻反遭城市人譏諷的情況,則反映出中國城鄉區隔的現實 ;「殺馬特」青年不同尋常的時尚選擇,可以被認為是中國新移民大潮下的階層區分擴大的副產品。如果中國的城鄉差異不能較好彌合,那麼收入微薄且文化資本缺乏的「殺馬特」青年,任何的一次精神文化上的更新以及努力向城市文明靠攏的行動,都難逃被圍觀、被貶損、進而又很快被忽略的命運。   (作者簡介:張樂,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博士後、山東大學社會工作系副教授;常曉夢,中山大學社會工作系碩士研究生。)

責任編輯:清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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