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知識》雜誌：特朗普的中東政策初現輪廓——唐志超

2017年2月24日，約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人朝美國總統特朗普的畫像扔鞋，以表達對其與以色列政府交好的不滿。

迄今，特朗普上任已一月有餘。在外交上，他的中東政策是在混亂中開張的。之所以說混亂，主要是指特朗普對奧巴馬政府的中東政策之否定和顛覆，以及因其政策自身所具有的內在矛盾性、盲目性、粗糙性所造成的思想、認識和政策上的混亂，由此進一步加劇了地區的混亂局勢。這種顛覆性主要體現在：在巴勒斯坦問題上，從耶路撒冷問題到定居點問題，再到「兩國論」，特朗普均持與過去相反的立場，不僅破天荒地提出要將美駐以色列大使館搬到耶路撒冷，不再認為定居點問題是巴以問題的核心之一，還不再堅持中東和平進程得以維持的基石——「兩國論」（其核心是巴勒斯坦獨立建國，巴以兩國和平共存）；在敘利亞問題上，特朗普抨擊奧巴馬政府的謹慎不作為政策，不僅積極提倡建立安全區，還計劃增派地面部隊，直接參与打擊「伊斯蘭國」；在伊朗問題上，特朗普抨擊奧巴馬政府的對伊接觸政策，認為伊核協議是最糟糕的協議，提出要撕毀核協議，對伊朗「破壞地區穩定的行徑」予以強硬回應；在反恐問題上，與奧巴馬相對「低調」不同，特朗普在一定程度上繼承了小布希政府的衣缽，非常高調地將反恐作為中東政策的第一要務。上任第五天，特朗普就簽署派美軍特種部隊到葉門開展反恐行動的軍事方案，但未曾想首次出師未捷，造成美軍一死四傷、一架軍用直升機墜毀的尷尬結局。特朗普匆忙推出的主要針對中東七國的「穆斯林禁令」，更是在國際上掀起軒然大波，並在國內受阻。

「一個中心」與「四個沒有興趣」

截至目前，特朗普政府中東政策的大致輪廓已初步顯現。其基本思路是，堅持「美國優先」和「美國第一」的最高原則，繼續從中東實行戰略收縮，大幅減少美對中東事務的干預，避免繼續陷入中東泥潭。具體政策上，以維護美國的國家安全利益為優先目標，以打擊「伊斯蘭國」等地區極端主義和恐怖主義為中心任務，竭力遏制伊朗在地區的崛起和「擴張」，同時在經貿能源上攫取更大好處。在特朗普看來，他接手的是一個混亂而動蕩的中東，一個「爛攤子」。由於歷任的「災難性的外交政策」，美國在中東徒勞地花費了6萬億美元。特朗普認為這一局面不能再持續下去。他對美國在中東地區的核心利益界定更為狹隘，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來自極端主義和恐怖主義的威脅；二是以色列的安全；三是以石油為核心的經貿能源利益。在特朗普的心目中，中東對美國已不再那麼重要。

與奧巴馬時期相比，特朗普政府的中東政策具有更多的孤立主義、單邊主義、務實主義色彩，可以將其概括為「一個中心」與「四個沒有興趣」。「一個中心」是反恐。「四個沒有興趣」包括：對推動巴以和平沒有興趣；對推動地區民主和自由、搞「顏色革命」、援助中東的「國家建設」（Nation Building）沒有興趣；對在地區發動新的戰爭沒有興趣；對維護沙烏地阿拉伯和土耳其等地區戰略夥伴的安全沒有興趣。

四大優先事項

雖然特朗普與奧巴馬一樣希望逃離中東，不過這一目標並不能那麼輕易地實現。身不由己是奧巴馬和特朗普在中東面臨的共同命運。奧巴馬任期內曾被迫一次次從亞太拉回到中東。雖然特朗普也不願待在中東，但一些中東事務卻必須處理，難以逃脫。就當前而言，特朗普在中東有四大優先事項。

首先是美國駐以色列使館搬遷問題。雖然歷屆美國政府承認耶路撒冷是以色列的首都，但鑒於耶路撒冷問題的特殊性和敏感性，美國與其他絕大多數國家一樣一直將大使館安置在特拉維夫，而非耶路撒冷。特朗普現提出要將大使館搬遷到耶路撒冷，引起巴勒斯坦人以及阿拉伯和伊斯蘭世界的激烈反對。埃及總統塞西、約旦國王阿卜杜拉二世都勸說特朗普小心行事。在內外壓力下，特朗普公開承認「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目前該事項已押後。

其次是在敘利亞建立安全區問題。特朗普上台後先後致信沙特、阿聯酋、土耳其等國領導人，尋求他們對在敘建立安全區的支持，並已要求有關部門在三個月內拿出相應方案。幾年前法國、土耳其等國曾提出在敘建立安全區，主要是希望效仿當年在利比亞的做法，借安全區來推翻巴沙爾政權。不過，奧巴馬政府對此方案不感興趣。2015年俄羅斯軍事介入敘利亞後，在敘建立安全區更無可能性。如今特朗普提出建立安全區的公開理由是解決難民問題，但鑒於過去的經驗，這一理由很難讓人信服。這一設想在美國內外也面臨不小反對聲音。美國內反對者擔心此舉將導致美國大舉投入軍事、經濟資源來建立和維護安全區，並可能成為新的陷阱。過去的經驗顯示安全區基本沒有成功的先例。從外部看，雖然沙特、卡達、土耳其和德國等少數國家表示支持，但大多數國家態度謹慎，敘利亞、俄羅斯和伊朗則表示反對。

第三是擊敗「伊斯蘭國」問題。特朗普將極端主義和恐怖主義視為美國國家安全的頭等威脅，誓言要將恐怖主義「從地球上抹去」。他就任不久就下令國務院和國防部等相關部門在一個月內拿出徹底擊敗「伊斯蘭國」的計劃。根據各方披露的信息，目前該計劃已大致成形。其基本內容是，短期內以打擊「伊斯蘭國」為中心，在年內奪取「伊斯蘭國」大本營拉卡以及摩蘇爾。美軍將適度增兵伊拉克和敘利亞，直接參与地面軍事行動。與北約、俄羅斯、沙特、卡達、阿聯酋、土耳其、以色列和埃及等國展開反恐合作，要求其出錢出力。此外，美國還可能將穆斯林兄弟會、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列為「恐怖組織」。

最後是伊朗問題。競選期間，特朗普猛烈抨擊奧巴馬政府的對伊政策，聲稱當選後將「撕毀」伊核協議，堅決回擊伊朗破壞地區穩定的行為。不過，當選後他的態度似乎有點放軟。在與沙特國王薩勒曼的電話交談中，特朗普表示要嚴格監督伊核協議的實施，未提及撕毀核協議，只是強調要解決伊朗破壞地區穩定的問題。不過，在伊朗問題上，特朗普不僅態度重趨強硬，而且開始重新打造奧巴馬時期已破裂的反伊聯盟，與以色列、沙特在伊朗問題上再度達成共識。一些中東國家政府界消息人士稱，特朗普政府正在與阿拉伯盟國們舉行會談，內容主要是關於組建反伊朗及向以色列提供情報的軍事聯盟。報道說，該聯盟將成為類似北約的一個聯盟體系，即攻擊一個聯盟成員國將被視作對整個聯盟的進攻。美國將為該聯盟提供軍事和情報支持，但是美國和以色列本身不會成為該聯盟的成員。這一新發展對伊核問題以及地區穩定將產生重要影響。

這四大問題都具有緊迫性，需要特朗普政府儘快給出答案。至於這些答案能否讓特朗普如願逃離中東，那就無人能知了。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西亞非洲研究所中東研究室主任、研究員）

本文刊登在《世界知識》2017年第6期，更多精彩內容請見《世界知識》雜誌

時間軸：特朗普政府的中東時刻

1月21日 特朗普就伊拉克問題發表談話，聲稱美國應該守住伊拉克石油。他指出，伊拉克戰爭時美國就應該拿走石油作為補償。由於沒有看住石油，因此有了「伊斯蘭國」的崛起。現在美國有了拿到伊拉克石油的第二次機會。

1月22日 特朗普與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通電話。雙方討論了伊朗核協議、猶太人定居點等議題。特朗普表示，他與內塔尼亞胡的通話「非常好」。內塔尼亞胡形容通話「非常溫暖」。

1月23日 特朗普致電埃及總統塞西，討論加深雙邊關係、打擊恐怖主義。2016年9月塞西參加聯合國大會時與特朗普在紐約見面。特朗普勝選後，塞西是最早與特朗普通電話的阿拉伯國家領導人。特朗普強調兩國要開展反恐合作，美國將繼續為埃及提供軍事援助。

1月25日 特朗普在白宮接受美國廣播公司採訪，稱絕對會在敘利亞為難民建立安全區，強調歐洲允許數百萬難民入境犯了大錯。同日，特朗普批准美軍特種部隊在葉門開展地面軍事行動以抓捕「基地」組織阿拉伯半島分支領導人。

1月27日 特朗普頒布「阻止外國恐怖分子入境美國」的行政命令。內容包括今後四個月全面暫停接收難民、無限期暫停接收敘利亞難民，今後三個月限制伊朗、伊拉克、利比亞、索馬利亞、蘇丹、敘利亞和葉門等七個國家公民入境，立即全面暫停非移民簽證免面試的做法等。行政令將美國今年接收的難民總數限定在5萬名以內。

1月28日 特朗普應約與俄羅斯總統普京通電話，雙方表示將合作打擊「伊斯蘭國」，促進敘利亞和平，儘快在打擊恐怖主義方面採取行動。

1月29日 特朗普分別與沙特國王薩勒曼、阿聯酋阿布扎比王儲穆罕默德通電話，討論了合作打擊極端主義等話題，沙特和阿聯酋對特朗普在敘利亞設立安全區的計劃表示支持。薩勒曼國王希望特朗普領導擊敗中東恐怖主義以及建立一個新未來。同日，伊朗進行中程彈道導彈試射。

1月30日 副總統彭斯會見正在美國訪問的約旦國王阿卜杜拉二世。這是彭斯在其官邸會見的第一個外國領導人。阿卜杜拉督促美國不要將駐以色列大使館遷往耶路撒冷。

2月1日 總統安全顧問弗林就伊朗發射導彈發出正式警告。

2月2日 特朗普會見約旦國王阿卜杜拉二世，討論了在敘利亞建立安全區和打擊「伊斯蘭國」等問題。特朗普強調美國對約旦穩定、安全和繁榮的承諾不變。

2月3日 特朗普授權美國財政部對涉及伊朗導彈計劃與伊斯蘭革命衛隊的25家實體和個人實施制裁。同日，特朗普在推特上發文，批評伊朗正在玩火，稱自己不會像奧巴馬那樣對伊朗那麼kind。同日，國防部長馬蒂斯在日本表示，伊朗是全球最大的國家恐怖主義支持者。

2月7日 特朗普與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通電話，時長45分鐘，兩人集中討論了打擊極端組織的議題，重申了美土同盟的重要性。

2月8日 俄羅斯與美國軍方就避免在敘利亞領空發生衝突舉行視頻會議。

2月9日 特朗普與伊拉克總理阿巴迪、卡達埃米爾塔米姆、科威特國王薩巴赫通電話。特朗普與阿巴迪討論了伊朗對地區的威脅，重申在美伊戰略框架協議下致力於長期夥伴關係；阿巴迪要求特朗普將伊拉克從「禁穆令」名單中剔除。同日，美國中央情報局局長蓬佩奧訪問土耳其和沙特。這是其上任後首次出訪。在沙特期間，蓬佩奧為沙特王儲、內政部長納伊夫頒發美國最高情報獎章——喬治·特尼特勳章，以表彰納伊夫在反恐方面的貢獻。

2月10日 特朗普在接受以色列媒體Hayom採訪時表示，他正在非常認真地研究將大使館由特拉維夫遷往耶路撒冷，並稱這不是一個容易做決定的問題。特朗普同時強調，自己不是那個相信修建定居點對巴以和平有好處的人。這是他當選後首次直接回應該問題。

2月15日 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訪問美國，與特朗普會面。特朗普表示，「兩國方案」可能是解決以巴問題更簡單的辦法，但並不是唯一辦法。他表示，樂見以巴雙方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希望以色列在定居點問題上能夠有所克制；美國將繼續為以色列提供安全援助。特朗普重申美國駐以色列大使館將搬遷至耶路撒冷。

2月16日 特朗普舉行上任以來首次記者會，稱自己接手了一個爛攤子，強調將頒布一個新的「禁穆令」。

2月17日 特朗普致電突尼西亞總統埃塞卜西。雙方討論了突尼西亞面臨的恐怖主義威脅以及反恐合作的重要性。特朗普讚揚突尼西亞的穩定和安全。

2月18日 副總統彭斯在慕尼黑會見土耳其總理耶爾德勒姆。雙方討論了地區安全問題，強調共同反恐，一致同意不讓伊朗破壞地區穩定。彭斯重申美國對土耳其作為戰略夥伴和北約盟友的承諾。彭斯還會見了伊拉克總理阿巴迪和伊庫爾德自治區政府領導人巴爾扎尼。

2月28日 特朗普在國會發表講話，重申要嚴格限制來自中東的移民，發誓要摧毀「伊斯蘭國」，制裁支持伊朗發展彈道導彈計劃的個人和組織，維護美以牢不可破的合作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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