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葉:不愛,亦可懷念(中國青年報 2006-9-3)

兩性看板
不愛,亦可懷念
2006-09-03
喬葉
那天,和一個朋友聊天,她津津有味地說起自己「被初戀」——被人初次暗戀的經歷,問我有沒有。我斬釘截鐵地說:「沒有。」回家的路上,眼前卻突然閃現出一個男孩子的面孔。

他姓鄭,是我的初中同學,除了體、音、美,其他各科都是最差的差生。我則是個不折不扣的優等生,同時也有點兒二百五。在那個男女生互不搭腔的變態時代,我像一條無所畏懼的鯊魚,在男生和女生的團隊間游來游去。日子久了,大家似乎也都默認了我和男生自由交往的權利。於是,在班主任發起的一項優生幫助差生的活動中,別人都是男幫男,女幫女,只有我大義凜然地指著鄭說:「我幫他。」

座位被調在了一起,我開始了幫助行動:數學課給他講習題,語文課幫他構思作文,英語課幫他提單詞……起初他是漫不經心的,有點兒看笑話似的,直到有一次美術課上,我和他一起畫美術老師的漫畫,他看到我比他畫得還好,還怪,還調皮,才開始轉變態度,積極配合。但是,他有些太積極了。老師在上面講的時候,他仍一字不聽,只等放學後我給他講。我為此批評過他,威脅過他,他卻全不在意。後來我才明白,他是想和我單獨呆那麼一會兒。而我因為和他賭氣隨手畫的那些畫兒,也都被他珍藏在了他的畫夾里。

火眼金睛的老師很快發現了端倪,在我尚且懵懂的時候,就把我們調開了。然後就是熱火朝天的初三,我和鄭被分到了不同的班。我是快班,他是慢班。再然後,我轉學到了縣城。而鄭不久就輟學了。

轉學之後,我每個周末都要騎車從縣城回家,周日再從家到縣城。途間正好經過鄭居住的村子。我發現,幾乎每周在奔波的路上都能碰到鄭。一次是偶然,兩次是偶然,三次,四次……似乎就成了一種約定。四五十里的路,他總要陪我走大半程,對這種陪伴,我想我是喜歡的。但對這種陪伴的意義,我卻不甚明了。

初中畢業,我上了師範學校,和鄭開始通信。他來一封,我回一封。其實裡面無非是些青春期的感嘆和情緒,沒有什麼實質內容。若論信的質量,我承認他的更好一些,更用心一些。他常常會有一些奇巧的做法,比如把信疊成各種各樣的花式,比如把我的名字鑲嵌在一首自做的詩里,比如不是寫而是畫一封信。

一年冬天,我放寒假剛回家,就收到了他的信。他向我表達了感情。他說他愛我。他居然在愛我?!震驚之餘,我勃然大怒。盛怒之下,我給鄭寫了最後一封信,措辭嚴厲,說他玷污了我們純潔的友誼。我已經把他的信都燒掉了,也要求他燒掉我給他的所有信。不久,他回了信,口氣很無力,卻也很倔強。他說你是我的初戀,我不能忘記你。他說很抱歉給你帶來干擾和傷害。但我不會燒掉那些信。

這之後就沒有聯繫了,只是聽別人傳來一件又一件關於他的事:他把自己鎖在屋裡一遍遍地看我給他的信,看我畫的畫,大哭一場,拒絕了所有的相親……然後,聽說他終於結婚了。再然後,他有了孩子……他的消息漸少漸無。我也結婚生子,步入正常的生活軌道。我甚至已經把他忘記,直到今天。

二十多年來,逐漸長大。我喜歡過別人,也被別人喜歡過。對喜歡的人,我學會了珍惜。對喜歡我的人,我學會了感謝。只要是有關於愛,我都學會了善待。但當時面對他的愛,我最強烈的感覺卻是受辱。彷彿我從未喜歡過他而他居然這樣喜歡我,就是對我的不尊重,就是在朝我潑污水。他應當被拒絕,被冷淡,被斥責,被輕視。

「你是電,你是光,你是惟一的神話……」街邊的小店裡,傳來S·H·E純真絕望的歌聲。我一向把歌詞里的「你」理解為「愛」。是的,愛是電,愛是光,愛是惟一的神話。再黑暗的愛,也不是墨水,哪怕是最不被人承認和接受的暗戀,也是地下的煤。總有一天它會被挖出地面,在某一個瞬間用它的光焰照亮我們生命里不能言說的那種溫柔。

——正如現在,經過漫長的歲月折射之後,對這份早已經事過境遷的暗戀,我終於感覺到了其間的溫暖和純粹。而對於鄭,這個站在記憶里的男孩子,依然無愛,卻有成分複雜的懷念。但願這懷念被他感知的時候,能解毒他青春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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