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重溫:亞洲金融危機回眸

噩夢重溫:亞洲金融危機回眸

2009年01月01日 《中國商人》

  是誰撿到了《一千零一夜》漂流的亘古魔瓶,是誰打開了潘多拉盒子,讓魔鬼縱情表演一場惡搞秀?在燦爛的天空,撕開一道雲縫,露出滴血的雲縫?

  「巴西雨林一隻可愛的花蝴蝶,輕輕扑打它的翅膀,就有可能在美國佛羅里達州引發一場風暴。」新興的金融混沌學如是說,誰曾想它竟然如阿里巴巴的咒語一樣靈驗,通向災難的大門打開了,而進去的,不僅僅是魔鬼,還有被孔方兄靈魂附體的幽靈,現在是他們到處尋找獵物的時候了。

  1997年,中國農曆丁丑年,丑,牛也,也就是說本是中國人期待的牛年,因此開春的時候,證券界的人士都預測這是一個大牛市,牛年牛氣衝天嘛,大家互相祝福著。天干火,地支土,天干地支相生,更是吉祥如意,加上這一年的7月份中國要收回香港,因此,對這一年股市大家都充滿了期待。

  期待是期待,現實是現實。

  也許萬事都有徵兆。

  這一年,印尼森林燃起了熊熊大火,朝鮮乾渴的土地露出了血盆大口,等待著數月不至的雨水,中國新疆發生了地震;這一年,世界經濟蓬勃發展,亞洲經濟發展尤其強勁,出現了「四小龍」、「四小虎,」一時間東南亞「龍」盤「虎」踞。人們正美滋滋地巴望著環太平洋經濟帶的崛起,美國的權威經濟學家們發出了「二十一世紀將屬於太平洋世紀」的前瞻性預測,政治家們則忙著從大西洋飛越太平洋,穿梭於各種國際峰會。

  那個時候,世界屬於美國時代,美國屬於柯林頓時代,柯林頓這個年輕的帥哥最大的愛好是女人和網路,到處留種,到處推銷美國的網路經濟,新經濟,知識經濟,知本家,等等一系列新概念新名詞正從美國的各個角落向全世界擴散,如同性感的萊溫斯基一樣吸引了全世界貪婪而充滿慾望的眼球。

  那時候,歐盟的建立正水到渠成,一個統一的歐洲正在形成的前期,至少經濟上已經開始,歐元之父蒙代爾四處推銷他的歐洲統一貨幣,亞洲崛起的一些經濟國家則正做著建立統一的亞洲貨幣以及建立亞洲自由貿易區的春秋大夢,亞洲經濟強國日本蠢蠢欲動,大有要做亞洲經濟霸主乃至政治霸主的勢頭,而中國經濟也是快速發展,剛剛經歷過惡性通貨膨脹的中國,在經歷不斷瘋狂加息之後,正向通貨緊縮方向發展,政治上韜光養晦是中國的主基調,悶聲發大財。

  似乎,一切還算平靜。

  但平靜的海面下,往往暗流涌動,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大海嘯就要來了。

  東亞奇蹟

  1993年,在瑞士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上,新加坡年僅38歲的新聞部長楊榮文語驚四座:「亞洲將成為世界真正的領袖。」

  注意,這裡並不是說亞洲經濟,而是說亞洲。

  而在過去,世界領袖是兩大帝國,美國和蘇聯,後來,蘇聯在戈爾巴喬夫自毀長城之後,變成了單極世界,美國似乎對自己的霸主地位並無任何危機感,而在這場危機之後,美國還將征服南聯盟,這個在二戰的最後也沒有屈服於法西斯的國家。

  這種講話無疑是一種挑戰。

  如果時間倒退30年,年輕氣盛的部長說這話一定會引來一片噓聲和口哨,——太狂妄了,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然而,30年來亞洲經濟的騰飛確實創造了一個劃時代的經濟奇蹟,而中國這個老龍正在悄悄崛起,難怪年輕的部長說話底氣足,膽兒大,聲音壯。

  那麼,在年輕的新加坡部長背後站的是誰呢?

  這一年,世界銀行不惜巨資,邀請一批批專家學者踏上這片神奇的土地,研究亞洲經濟持續發展的動力和機制,最後,專家學者們發表了那篇世界著名的《東亞奇蹟》的報告。

  絕大多數人,包括歐美經濟學家都處於對東亞經濟樂觀的狀態。

  1960年代,日本通過朝鮮戰爭率先舔好二戰傷痕,從二戰失敗、經濟崩潰的陰影中走出來,成為東亞經濟發展的龍頭,迅速崛起,並一躍成為僅次於美國的第二大經濟強國。在多年美國財富雜誌以及其他權威雜誌上,多家日本企業的名字出現了全球500強之列,中國人耳熟能詳的其實都是些家電、汽車企業,比如索尼、松下、先鋒、豐田、三菱等等,其實日本還有比較有名的財團,比如三井、住友等等。

  在中國企業還沒有走向世界的時候,這些日本企業已經登上了世界500強之列。

  1970年代,新加坡、韓國、香港、台灣迅速抓住國際產業結構大調整之機,重點發展旅遊、港口、機場、貿易、汽車、電子、金融等行業,很快成為世界上經濟發展最快的區域,並被稱為亞洲四小龍。

  至今,中國人還津津樂道的是台灣的電子產業、IT產業的大規模發展,一度幾乎成為世界IT產業的加工基地。

  1980年代,馬來西亞、泰國、印尼、菲律賓也奮起直追,經濟強勁增長,繼而成為「亞洲四小虎」。

  亞洲開創了經濟增長「龍」騰「虎」躍的可喜局面。

  而沉睡了二十多年的老龍中國開始蘇醒了,1978年中國開始試水改革開放政策,抓住了亞洲經濟「龍」騰「虎」躍的一次歷史發展機遇期,中國開始釋放活力,GDP增長速度平均在9%以上,列於當時全球第一。

  龍騰虎躍之後,緊接著,金三角開始起來了。越南、寮國、緬甸經濟也開始啟動,特別是越南也開始克隆中國的改革開放政策,經濟發展日新月異。

  一個環太平洋經濟圈呼之欲出。

  這就是《東亞奇蹟》宏文的背景。

  《東亞奇蹟》帶來的轟動效應是難以想像的,世界一下子聚焦東方,注視亞洲,東亞變成經濟熱土。

  當年,亞洲開發銀行的傑哈博士在一份舉足輕重的報告中說,在過去的20年里,東亞經濟的年均增長率達到了驚人的8%,大大超過同一時期世界平均速度的2.8%,與此同時,世界發達國家的增速僅為3%;1960年代,亞洲GDP只佔世界的4%,而到1990年代,這一數字達到了25%。

  用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鳳凰來形容這時候的亞洲經濟似乎毫不誇張。

  而相對亞洲的快速增長,西方發達國家卻陷入了遲滯、蕭條之中,而且復興的步伐很慢,似乎看不到恢復元氣的跡象。有些國家淪為破落貴族,靠讀歷史和回憶過去過日子了,大有魯迅先生說的「我祖上比你闊多了」的意思。

  一些西方學者提出了「西方衰退論」,認為西方將成為失落的世界,甚至會回到恐龍時代,西方必須面對亞洲特別是東亞的挑戰。

  這個時候,西方是唱多東亞,唱空西方的。

  但,有時候聽話要聽音,人家誇你也不一定是好事情,沒聽說過「捧殺」這一招嗎?在吹捧你的時候,悄悄捅刀子。

  樂觀不僅僅來自於專家學者。

  新加坡資政李光耀在第四屆歐洲和東亞經濟首腦會議上則誇下海口,今後30年,亞洲經濟平均增長率將達到6%,如果扣除日本(日本這時候正處於被美國逼迫日元升值泡沫破滅之後的療傷期),將達到了7%以上,2050年,東亞經濟總值將佔世界的40%。

  而美國的《新聞周刊》則說,其實東亞不用等那麼久,只要到2000年,東亞的GDP將佔世界的30%以上。

  有誰知道2007年的東亞GDP佔世界GDP的多少嗎?

  另外一本雜誌《亞洲研究》則說,「急劇發展的東亞地區將對美國造成很大的影響,亞洲已經成為世界經濟的重要橋頭堡,這是50年來也是下一個世紀最大的變化。」

  就連高傲的美國人對東亞似乎也有點「前倨後恭」了。

  而當年筆者所熟悉的一位台灣工程師則說,「過去,我們給美國人打工,見到美國人要說,Yes,Sir!現在,美國人來台灣打工,見到我們要說,Yes,Sir!」

  東亞似乎對自己的經濟成就有點飄飄然了。

  1997年2月24日,東盟秘書長辛格振臂高呼,促請東盟各國共同努力,加快東盟自由貿易區的建設,爭取2000年在貿易區建立公開、透明、開放的投資區,一時間,汶萊、印尼、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菲律賓和越南等會員國反應強烈,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而當時,中國還不是東盟成員,中國可以以觀察員身份應邀出席他們的會議。也許,在歐盟形成氣候之後,為了維繫東盟內部吸引力,增強全球競爭力,走自由貿易區、建立共同市場之路似乎是他們的比較有利的選擇。

  同時,激進的阿根廷總統梅內姆於千里之外遙相呼應,一向大刀闊斧的他比東盟成員國的領導們走得更遠、更迫切,同時,似乎視野也更加開闊,他提議建立一個東南亞和南美13個國家組成的的自由貿易區,形成一個可使東盟4億人口和南美2億人口共同受惠的超級免稅大市場。

  傳統上屬於歐洲國家的澳大利亞出於地緣政治的考慮,也向東南亞秋波頻送,一再聲稱自己其實是亞洲國家,改嫁亞洲了,希望加入這個巨大的自由貿易區。

  當然,澳大利亞一直屬於英國的勢力範圍,棄歐入亞似乎總是有所圖的。1980年代初,澳大利亞只有三分之一的產品出口亞洲,而到了1990年代,這一數字蹦到了60%。貿易的快速增長也促使澳大利亞金融業轉變區域,澳大利亞銀行作出了重大調整,他們從歐美市場獲得的利潤逐年下降,而東南亞勢頭不減,於是澳大利亞四大銀行加快了搶佔東南亞市場的步伐,當然,回報的豐厚也讓他們目瞪口呆。

  似乎,亞洲奇蹟的出現還只是剛剛開始,亞洲就像一盞剛剛燃起的神燈,只要你願意,對著神燈喊兩聲,什麼奇蹟都會出現,而且從來不用擔心這盞燈什麼時候就沒有了油。

  而對於在亞洲賺足了錢的暴發戶,——那些膽大的捷足先登者來說,亞洲就像一座舉世無雙的造幣廠,大量財富滾滾而來,擋都擋不住,唯一可做的事情就是,投下一點對他們來說的小錢之後,趕緊準備最大最快的點鈔機吧!

  罪惡的資本

  資本的本性就是擴張,正如權力的本性一樣。

  的確如此,亞洲創造了驚人的發展速度,也創造了數不盡的發財機會,那麼亞洲對資本來說意味著什麼呢?亞洲的機會在哪裡呢?

  回顧中國的發展,也可見東亞的發展軌跡。外資對什麼感興趣?

  第一,市場。

  亞洲人口密集,而這塊土地的經濟長期處於未開發的處女地,有人口則有消費,有消費則會有需求,而以重商主義經濟學為基礎的西方經濟學家一致認為貿易是對雙方經濟特別是對強者經濟有好處的。這也是美國馬歇爾計劃取得巨大成功的關鍵,而當時,出於對社會主義的圍堵,和西方政治家們和平演變的戰略目標,也需要建立這樣一個巨大的資本主義市場。

  第二,低稅收、低勞動力成本(說白了,就是低工資)、低原材料價格、低環保要求。東南亞國家礦產資源豐富,人員工資普遍較低,而這些國家普遍對環保沒有嚴格要求,這就方便歐美等一些發達國家轉移高污染、高能耗、高消耗的產業移師東南亞。許多人發現,東南亞才是最美妙的淘金區,這這裡賺錢容易,花錢難。有個資本家公開說,「如果用一萬美金賺錢一萬美金,我絕不願意嘗試,還不如讓我呆在美國好了;如果用一萬美金賺取一百萬美金,我就去亞洲。去東歐?在俄羅斯我不會投下一個子兒,絕不!」

  第三,人才多。東南亞國家的教育程度還是比較高的,而高層次的人才價格卻普遍比較低廉。特別是中國,到2008年即使是一個普通工人的工資也只相當於美國一個普通工人的十八分之一,高層次的人才的差距更大,這也是中國高層次人才被不斷掏空的原因。

  學過經濟學的都知道,稀缺資源的分配是經濟學研究的課題,而對稀缺資源的掠奪是佔領經濟制高點的重要手段。

  什麼是稀缺資源?

  在這個時代,無非是物質資源和人力資源,物質資源包括石油、煤炭、鐵礦石、黃金礦、稀土等,人力資源則是高層次的人才,只要有效控制了這兩樣,一切水到渠成。

  當然,資本家還不會傻到不打通權力通道以獲取權力資源的程度。

  因此,私人資本,包括國家資本蜂擁進入東南亞,先行佔據掠奪資源的橋頭堡。

  1997年初,國際金融公司對亞洲、非洲、拉美和東歐等所謂新興市場進行調查後認為,對東亞的投資佔到了私人資本的一半以上,而這些資本到東亞來是幹什麼的呢?

  當然,有很多是做實業的,也就是利用東南亞低廉的勞動力和低廉的原材料生產產品出口到資本母國,獲取高額利潤,留給被投資國的是血汗工廠的低廉工資,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但還有一些資本不是來投資實業的,而是一些熱錢。

  1997年流入亞洲8國的1362億美元外資中,610億以股權投資的形式進入,即流入了股市,當時,中國股市等新興國家股市還處於發展初期,股票數量不多,幾個億就可以做一隻股票的莊家,操縱股價上漲下跌,而各國對股市操縱罪又普遍缺乏相關的法律條文。

  因此,投入東南亞的是逐利性、跟風性、盲目性很強的私人資本為多,且很大一部分流入了股市。

  當東南亞人使用頻率最多的詞是「引資,引資,大引資」的時候,投資人使用最多的詞卻是「賺錢,賺錢,賺大錢」,「發財,發財,發大財」,並且隨時準備在賺錢之後腳底抹油開溜。

  那麼,是什麼聲音讓那些私人資本逐鹿亞洲,又是什麼人願意冒著掉腦袋的風險逐鹿亞洲呢?

  亞洲,請別高興得太早

  資本的逐利性使得全球資本在世界的上空像幽靈一樣游弋。

  馬克思說過,資本從頭到腳都流淌著骯髒的血。

  馬克思還說過,如果有10%的利潤,資本會……如果有100%的利潤,資本家會冒著坐牢的風險。

  而對於風險和回報的極其不對稱,促使資本蜂擁而來。

  資本的潮流洶湧沖向亞洲不設防的灘堤,當然,很多是帶有目的的惡意資本。對大多數人來說,亞洲是個充滿機會和誘惑的活力四射的地方,就像一個美麗動人而性感十足的少女剛剛撩開她美麗的裙紗。

  富於理想主義色彩的投資者甚至可以超越現實地想像著,只要在亞洲隨便哪個地方的荒山野嶺種棵樹,不久就可以結出滿樹的金果子來。

  那麼,充滿誘惑力的亞洲特別是東南亞是如何被當成曹操所說的「被推上熱爐進行烘烤」的山芋呢?

  我認為這是一場又預謀的捧殺。

  更有意思的是,當時,在美國有兩個著名的保羅提出了兩個著名的結論,而結論是恰恰相反的。

  其中一個保羅叫做保羅?肯尼迪,這個名字似乎是個灌唱片的傢伙,不過不同的是一個唱歌,一個唱多。

  話說這個保羅?肯尼迪是美國著名學府哈佛大學的歷史學教授,學歷史的往往都喜歡從故紙堆裡面找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故事,比如曹雪芹是不是某個大將軍的孫子,曹操最喜歡的女人是小喬嗎,等等,而此君卻不同,他喜歡預言未來。十年前保羅?肯尼迪發表了轟動一時的書,這本書在中國也曾經風靡一時,書名叫做《大國的興衰》,認為美國正在衰落,而亞洲正在崛起,二十一世紀是亞洲的世紀,且更有可能是中國人的世紀。(寫到這裡,我真想拜保羅先生為師。)由此,創立了哈佛武當劍派——「衰落」派,其他一些學者,比如戴維?卡雷斯和沃爾特?羅索?米德是武當劍派的分堂主,我總是叫他們卡了死和啰嗦,這兩人跟風認為美國正在走向衰退和沒落,正如當年號稱「日不落帝國」的英國一樣,美國的神話故事快說完了,下面該換人說故事了。

  武當派的分堂主叫做萊斯特?索洛,此人是另外一所名校美國麻省理工大學的教授,他也認為美國很快將玩完了,但取而代之的不是亞洲,而是歐洲。

  其主要依據是歐洲建立了歐洲經濟體,而亞洲還沒有。

  但保羅先生說,亞洲現在雖然還沒有建立經濟體,但是快要有。

  但這兩個先生爭論是門戶內之戰,大有互現要清理門戶的意思。這個時候,另外一個分堂主出現了,此人名叫唐納德?懷特,此人也是學歷史的,是紐約大學歷史學教授,也是著名的歷史學家。懷特先生就說,二位不要吵了,我支持你們的意見,在這裡做個總結吧,我的結論是:美國將衰落,而必有替代美國成為武林盟主的國家。

  武當派在美國很有市場,其主題就是美國要玩完了。而派中最有名的弟子,武當劍玩的比較好的是別的門派的令狐沖,這個「令狐沖」的名字就叫做約翰?奈斯比特,對武當劍法屬於無師自通之列。他老人家最著名的書叫做《亞洲大趨勢》,此書在中國成為暢銷書,許多中國人讀得熱血沸騰,對前程和未來充滿了期待和嚮往。據說,此人還是個風險投資高手,丁磊搭上他才能創立網易並且成功在美國上市,當然,約翰先生也賺得盤滿缽滿。

  另外一派是亞洲衰落論派,非常有意思的是,此少林派創始人也叫做保羅,此人大名保羅?克魯格曼,是個徹底的美國衰退論亞洲復興論的反對者。

  1994年底,就在《東亞奇蹟》一文引起國際轟動之後,他在著名的《外交》雜誌上發文猛文《東亞奇蹟的神話》,與亞洲奇蹟論、亞太世紀論者唱起了對台戲,猛烈抨擊一些人別有用心,不懷好意,此文使得克魯格曼在亞洲金融危機之後一舉成名,而這位美國斯坦福大學教授當年還不足40歲,端的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克魯格曼的觀念很明確:在蘇聯解體之後,美國全球武林盟主的地位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無人可以撼動,亞洲想趕上美國可不是只要順手搭上一個梯子就可以攀到美國的肩膀那麼容易。想趕上美國?沒門兒!

  歷史學家不是經濟學家,歷史學家往往研究歷史變化規律,以過去、今天來演繹明天,而經濟學家往往是從經濟的最基本層面著手,他研究的是經濟運行的規律。

  克魯格曼認為,亞洲,特別是東南亞經濟增長和當年的蘇聯一樣,靠的是投入的增長,這種增長很難維持很久,發展到一定時期就會停止,一旦投入衰竭,則經濟翻船,經濟崩潰。而美國靠的是質量推動,靠的是科技的力量,靠的是高科技人才,以及管理的力量,品牌的力量,這是很難撼動的。就目前亞洲科技發展水平而言,再過50年都不可能趕上美國。

  打個比分,兩戶人家,中國和美國,同時種一畝地,正常情況下假設畝產八百斤,中國拚命買肥料施肥,買農藥殺蟲,天天精心照顧,結果畝產1000斤,而美國依靠高科技,在種田方法、管理上先進,幾乎不去照料,結果畝產900斤,看起來似乎是中國的增幅大於美國,但是算下來中國還不合算,美國畝產少,但賺錢,中國畝產高,但虧本。因為中國買肥料、農藥不知道花費了多少錢,更加耗費了大量時間,而美國這段時間用來做生意,日進斗金,也沒花肥料、農藥錢,比較一下孰優孰劣一目了然,長期下去,中國不斷虧本,投入越多虧的越多,賠本賺吆喝,而美國則不斷賺錢,中國的財富怎麼可能趕上美國呢?

  因此,克魯格曼認為東亞奇蹟被人為誇大了,也許根本就不存在東亞奇蹟,一切都是虛幻的,很多數字是不真實的,裡面存在許多水分和泡沫,只要你願意擠,擠出來的水分甚至可以灌溉了。

  因此,這個少林派高手得出結論:東南亞國家靠增加投入而不是靠提高效益的外延式增長不會持久,相反,長期下去倒可能釀成悲劇。

  少林派掌門人是個烏鴉嘴,但有時候烏鴉才是吉祥鳥,最可怕的不是烏鴉的鳴叫,而是你不去聽烏鴉的鳴叫。

  克魯格曼這個烏鴉嘴一叫喚,引起世界輿論大嘩,許多亞洲學者表示極度憤慨,認為這是一種大國沙文主義,而約翰?奈斯比特也認為克魯格曼的觀點靠不住,因為當年美國的發跡也是靠投入增長的,當然,一戰、二戰狂發戰爭財除外,只是到了現在,美國才依靠高科技。這話說得似乎也有道理。

  少林派、武當派打得不亦樂乎,經濟學家、歷史學家爭論得面紅耳赤,而中間學派則認為,即使克魯格曼的觀點偏激,但對於亞洲國家,特別是靠外來資本支撐的亞洲的東南亞國家應該有警醒作用。

  東南亞國家經濟奇蹟,究竟是一顆飄忽而過的流星呢,還是永恆不落的太陽?

  兼聽則明,偏信則暗,也許,兩個保羅的觀念都應該拿來好好PK一下,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小心才能駛得萬年船。

  熱力四射的亞洲,應該冷靜反思一下了。

  亞洲經濟的真相

  兩個保羅,兩個美國人,分列少林、武當兩大門派,捉對廝殺,爭論還真有當年中國紅衛兵的氣派,不過,孰是孰非,需要冷靜分析,也許兩個門派都是對的,只不過沒有設立時間區間。——在一定時間區間內此保羅正確,在另外一個時間區間,彼保羅正確。

  那麼,還是讓我們看看亞洲經濟究竟怎麼了。

  想當年啊,亞洲經濟即使不是世界花園裡面最大的果實,也是最引人注目、最鮮艷的花朵了。在資本匱乏,基礎落後的情形下,亞洲人以自己勤勞、節儉和智慧,創造了驚人的經濟增長率,養活了世界上絕大部分人口。

  這,便是亞洲的驕傲。

  亞洲經濟,在最早的時候,龍頭是日本,日本依靠美國發動朝鮮戰爭大發戰爭財,同時,依靠美國的核保護傘的保護,在軍事上不需要過多投入,加上對中國的戰爭賠款被免除,負擔比較輕,以及本來在二戰中搶奪東南亞國家寶貴的資源,所積累的經濟基礎,日本很快騰飛了。中國參與朝鮮戰爭的本意是保家衛國,禦敵於國門之外,沒想到卻成全了一個當年的敵人。

  暴發戶日本的產品市場主要是沿海國家和地區,因為日本是個海島國家,運輸以輪船為便。因此,其市場輻射以沿海國家和地區為主。日本從東南亞別的國家運來資源,在日本加工之後,再高價賣給別的國家。由此,龍頭日本帶動了香港、台灣、韓國、新加坡這「四小龍」發展起來,緊接著,泰國、馬來西亞、菲律賓、印尼組成的「四小虎」也急起直追。而到了1980年代,中國這個巨無霸「迅猛龍」蘇醒了,成為亞洲經濟新的發動機,越南、緬甸、印度、寮國等國家也接踵而至,這樣,在當時形成了亞洲經濟你追我趕、龍騰虎躍、生生不息的發展動力。

  但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往往是突如其來,世界經濟氣候有時候也會颳風下雨,有時候也會雷鳴電閃,有時候也會霜打雪逼。

  首先說說當時的老龍頭日本。

  日本喝下了美國毒藥

  先說日本如何中了美國設下的圈套。

  這對認識當時的東南亞金融危機和現在全球發生的次貸危機非常具有警醒作用。

  在《貨幣戰爭》這本書里,作者曾經描寫了1973年中東戰爭,其實是一場美元做武器的貨幣戰爭,而我們看到的許多戰爭,包括第二次伊拉克戰爭,本質上都不是石油戰爭,而是貨幣戰爭。

  那麼,在1980年代美國針對日本的貿易戰爭,其實質說到底,也順理成章的成為一場貨幣戰爭。因為,這次美國人赤裸裸的拿起了貨幣的武器,戳破了日本的泡沫經濟,從此日本經濟一蹶不振,長達10多年,直到2003年之後,才走出貨幣戰爭失敗的陰影。

  二次世界大戰後,日本經濟進入緩慢的恢復,而帶來經濟發展契機的是1950年代的朝鮮戰爭,這次戰爭讓日本成為所謂聯合國軍的戰略後方,大量戰略物資源源不斷運往日本,而如果運輸成本太大的物資則在日本就地生產,日本經濟的機器日夜不停地運轉了起來,比如大家熟悉的電器廠商三菱重工,就是當年生產坦克大炮的,至今日本人還保留了這些生產線。各國軍人在日本吃喝玩樂,也帶動了當地巨大的消費需求,由此日本經濟一發不可收,到1960年代,日本經濟的元氣已經基本恢復,且發展神速,1980年代的時候,日本經濟已經發展到相當高的階段,一個可以叫板美國、和美國爭霸的階段,日本對美國的統治地位形成了威脅。日本GDP達到了美國GDP的一半,這是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個性張揚的日本人則開始到處收購,比如收購好萊塢,收購洛克菲勒帝國大廈,要知道那個時候美國資本主義的象徵不是在911事件中倒下的世貿大廈,而是洛克菲勒帝國大廈,這個華爾街的標準性建築。

  美國人驚呼,日本要和平買下整個美國。

  這個時期,日美貿易順差加大,而美國面對日益增長的貿易赤字,憂心忡忡,坐立不安。焦躁的美國人希望通過美元貶值來加大出口,減少進口,以此達到貿易平衡。

  看起來,這個理由非常冠冕堂皇,也非常合理,於是在美國的強大壓力之下,1985年9月,美國財政部長詹姆斯?貝克、日本財長竹下登、前聯邦德國財長傑哈特?斯托登伯(Gerhard Stoltenberg)、法國財長皮埃爾?貝格伯(Pierre Beregovoy)、英國財長尼格爾?勞森(Nigel Lawson)等五個發達工業國家財政部長及五國中央銀行行長在紐約廣場飯店(Plaza Hotel)舉行會議,達成五國政府聯合干預外匯市場,使美元對主要貨幣有秩序地下調,以解決美國巨額的貿易赤字。這就是有名的「廣場協議」(Plaza Accord)。

  理由是充足的,但由此帶來的後果卻是災難性的。在這裡不得不佩服美國大佬的智慧,日本人只看到了問題的一個方面,而美國大佬往往是一石三鳥,通觀全局。日本人只看到了貿易平衡,美國人則看到了未來日本經濟泡沫破滅、經濟崩潰的那一刻。(日本人總是在眼看著要取得勝利的時候,被美國人臨門一腳,在最後黑色三分鐘把比分改寫成美國贏,日本輸,太平洋戰爭如此,廣場協議也是如此,也許,這是日本的宿命。)

  因為,日元不斷升值帶來了一個副產品,大量國際資本流入日本,賭日元升值,導致日本房地產、股市大幅度上漲,資產泡沫化開始嚴重起來。記得當年的世界首富是個日本人,具體叫啥名字記不得了,他擁有東京和新宿的大片房地產,按照他擁有的土地資產和房產來算,他就是世界首富了。

  股市房市的上漲迫使日本央行實行宏觀調控,不得不推行貨幣緊縮政策,日元利率上漲到6%,大量熱錢開始撤離日本股市房市,日本股市房市應聲下跌。1991年日本經濟正式步入崩潰,直到2003年才開始在中國經濟強勁帶動之下走出低谷,這段時間被日本人稱為「失去的十年」。(其實總時間跨度遠不止10年。)

  那麼,在1997年的時候,日本股市已經開始從40000多點下跌,步入經濟蕭條階段。自從1990年開始,日本股市見高點以來一直處於漫漫熊路。然而即使此時已經跌了7年,日本股市的平均市盈率仍然達到驚人的150倍。比2008年中國股市6124點時候股市平均70倍市盈率,還多了2倍多。

  股市的下跌使得日本大量中產階級破產,而房地產的下跌則使得日本資產階級破產。

  單是炒作房地產虧蝕一項,據日本大藏省的報告,僅僅「日本住宅金融」、「第一住宅金融」、「總和住宅」等七家房地產貸款公司的虧蝕總額就超過了6.27萬億日元,壞賬總額則高達8.1萬億日元。

  日本喝下了美國的毒藥,此時大病未愈。而東南亞經濟的強勁增長,卻使日本看到了希望,因為最簡單的邏輯是,東南亞是日本的市場(廣場協議之後,日本被迫把市場從美國轉到了東南亞一帶,同時節約產品出口的運輸成本。)東南亞經濟的興起無疑給日本打了一劑強心針,日本雄心勃勃的復甦計劃又蠢蠢欲動地開始了。

  但,既然已經把你打趴下了,還會讓你很快舒舒服服的爬起來嗎?

  虎!虎!!虎!!!

  上面說的是亞洲經濟龍頭老大日本,被美國用一紙日元升值的協議捆住了手腳,從此日本開始長達十數年的衰退之路,而東南亞經濟體的興起讓日本看到了希望。

  東南亞創立東盟經濟體,意在建立類似歐盟的自由貿易區,將來可能會克隆歐盟,統一內部貨幣,有人稱此貨幣名稱叫做亞洲元,簡稱亞元。

  經濟上的統一,極有可能演化為政治上的一統。

  歐元的噩夢剛剛過去,亞元又出來了,歐洲這個敵人剛剛站起來,亞洲這個敵人又爬起來了,真是按下葫蘆起來瓢。

  想當年,為了破壞歐元體系的形成,由美國控制的經濟殺手索羅斯襲擊了英鎊,擊垮了英格蘭銀行,使得英格蘭銀行一夜之間虧了20億美元,也使撒切爾夫人從此放棄了英鎊併入歐元的計劃,實際上,是讓英國從此跟定了美國,而不是歐洲。

  如果故伎重演,那麼在亞洲建立東盟的成功性將大大降低,東盟內部將會分裂,所謂自由貿易區將會土崩瓦解,而日本重新崛起的時間將大大推遲,中國也會受到巨大的打擊,因為在7月份中國將從英國手裡接管香港,到時候讓他們付出巨大代價,等於花巨款重新買回一個香港,而不是白白得到的,這是一招妙棋。

  那麼,在東南亞即將搭起的經濟骨牌中,誰才是不堪一擊的對象呢?選擇誰下手比較合適呢?又如何下手呢?下手到何種程度才能引發整個區域的崩盤呢?崩盤之後在政治上、經濟上有什麼後果呢?如何收場?對中國的打擊程度如何?日本還會喘息多久?

  這都是要通盤考慮的問題。

  中國的古代兵法強調避實擊虛,攻其不備。獵豹在一個羚羊的團隊中,總是選擇體質最弱,或者年齡最小的進行攻擊,而且攻擊的速度總是非常迅速,但準備工作要做充分,特別是攻擊的對象和時機要選擇好,它總是在離開羚羊較遠的地方靜靜觀察,直到攻擊點來臨。

  如果讓我來選擇,我會選哪家?

  首先,我會選擇比較弱的,那麼一定是在亞洲「四小虎」中間選擇,而不會從「四小龍」中選擇,因為「四小虎」羽翼未豐;其次,我會選擇「四小虎」中經濟漏洞最大的那個,也就是有病的小羚羊。

  這麼選下來,泰國將是首輪攻擊對象的上上之選。首輪告捷之後,整個多米諾骨牌將轟然倒下。

  為什麼呢?因為泰國的特殊經濟機構和債務結構。當時泰國出口面臨逆差,而外債又主要是短期外債,外匯儲備又捉襟見肘,因此比較具有可操控性,而且,為了促進泰國的旅遊事業,這個國家的外匯在資本項目下又是可以自由兌換的。

  另外,還因為這個國家的人比較善良,忠厚,老實。泰國推行佛教,人們一般信佛,即使你傷害了他,他也只是說一句「我佛慈悲,善哉,善哉。」然後了事。

  所謂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

  在資本市場上,是沒有任何感情可言的,有的只是血腥和屠殺,這和動物生存的叢林法則沒有什麼兩樣。

  泰國小虎,面臨著被獵殺。

  對準靶心,扣動扳機

  1997年初,泰國政府在總結1996年經濟形勢的時候,得出一個令人沮喪的結論:由於出口趨緩,全年經濟負增長。

  這意味著什麼?

  只要有點經濟頭腦的人都知道。

  同時,美聯儲主席格林斯潘發出了美元要提高利息的信號,原來大量流入泰國的美元資產可能抽逃存放到美國。

  來自美國的猶太人索羅斯年初在泰國造謠,散布泰銖就要貶值的消息,許多新聞媒體開始跟進造勢:泰銖將跌得一錢不值,趕緊存美元吧。報紙上登載的都是泰銖將被迫下行的研究文章,當然,許多所謂專家都是和索羅斯具有聯繫的。

  索羅斯看著獵物慢慢進入伏擊圈,扣動扳機的手,有點興奮得發抖了。

  早在1996年年底,索羅斯帶著他的第二任妻子蘇珊到泰國旅遊,這個已經在世界上享有盛譽的投資家低調得一點都不想驚動新聞界,他在曼谷皇宮做了短暫的參觀,便潛入泰國旅遊勝地芭提雅,要知道,在這裡,十二月份是最後的旅遊黃金季節,因為,過了這個季節泰國將迎來雨季,而狂風驟雨將把這個海濱明珠洗滌得清晰明亮,大街上也會空無一物。美女們也躲得無蹤無影,那時候有什麼可看的呢?

  其實他到泰國來不是逛風景的,而是作為一場貨幣戰爭的主帥親臨主戰場,考察戰情的。早了1994年阻擊日元的時候,索羅斯就放出豪言:「東南亞經濟危機一定會來臨,只是時間問題。」現在,這個時機就要來了。成敗的關鍵,不僅僅在於時機把握,還在於要善於隱蔽行蹤,所以他潛入芭提雅,「悄悄的進村,打槍的不要。」

  索羅斯閃電般會晤了幾個密友,這些外資銀行家們在過去的幾年裡對他的支持是不遺餘力的,特別是一致合作,襲擊外國貨幣方面。值得外資銀行家們慶幸的是,泰國金融市場早就開放了,允許外資銀行經營泰銖業務,資本項目下泰銖也可以自由兌換,而且自從1990年,泰國政府就取消了外匯管制,連地下錢莊這個通道也可以省略不用了。

  很快,他們之間達成了默契。一起操刀多年來,他們知道索羅斯的風格,也知道他的為人。「干吧,喬治,我們支持你。」銀行家們說。

  「我還需要幾個泰國銀行的資料。」索羅斯早就對每個泰國大銀行瞭若指掌,但他想儘早知道哪一家銀行最先倒掉,他可以在新聞媒體上吹噓一下,過一個預言家預言必中的癮。

  「您需要哪些銀行資料?盤古銀行?泰華銀行?泰京銀行?匯商?大城?泰國軍人銀行?曼谷商行?泰國第一銀行?京都銀行?」

  「全要,我全要!最好能夠拿到這些銀行的壞賬資料。」

  銀行家們會意的笑了,因為,如果泰國這些銀行被索羅斯搞垮,最後吃肉的將是他們,他們到時候就可以趁機收購了,就像天上的兀鷹一樣,俯衝下來叼去一些屍體的腐肉。

  一場盛宴,就要開始了。

  1996年低,泰國股票市場波瀾不驚,成交量也不是很足,但是潛伏的大鱷已經開始行動,一些權重股被大資金莫名其妙拉起又打下去,有點股票知識的人都知道,有人入場了。這是量子基金在現貨市場悄悄的建倉。同時,做空泰國指數的期貨空單突然放量,持有空單的都是些外資基金,其中量子基金頭寸最多。

  而另外一方面,資金市場上泰銖也莫名其妙的吃緊起來,而美元開始悄悄走高了。

  1997年1月,總攻開始。索羅斯、羅賓遜、摩根斯坦利等對沖基金一起向泰銖發起總攻,一方面在現貨市場用從外資銀行借來的錢拋售泰銖,一方面買入泰銖對美元期貨合同,一方面在股市拋售藍籌股,同時融券放空,泰國股市應聲大跌,一方面大手筆買入期指空單。

  這是一場海陸空的全面立體戰。

  索羅斯們動用了組合拳,現貨、匯率、貨幣、股票、期指等等全方位出擊,第一時間把泰國打趴下。

  看過《動物世界》的都知道獵豹是如何對待羚羊的,——獵豹在接近羚羊的時候,先用爪子勾住羚羊的後腿,使其絆倒;然後一掌拍向羚羊的腦袋,使其昏厥;然後,一口咬住其氣管,使其窒息。三招,組合拳,中招者必死無疑。

  還有,就是速度!速度!

  要閃電出擊,一擊斃命!

  而可悲的是羚羊,那個溫柔善良的動物,還沒反應過來,就成為別人的盤中餐。

  與索羅斯相比,泰國政府的表現實在令人失望,舉止失措,手足無措。反應遲鈍,驚慌失措的泰國政府2月14日在現貨市場賣出泰銖,買入遠期合同,以期能夠把利率推低。而這正中索羅斯下懷,因為索羅斯也在拚命賣泰銖,而且還在借入大量泰銖賣出呢。本來以為泰國政府會反向操作的,沒想到泰國政府還來幫忙,真把索羅斯樂壞了。

  而最大的後果是,泰國政府賣出泰銖,推波助瀾,使得泰銖對美元加速暴跌,2月14日中午,泰銖跌至26.18,這是1986年12月以來的最低點。

  一個國家最怕的不是庸才當政,而是自以為是的庸才當政,因為他們總把錯誤當正確,而且要反覆證明自己錯誤的正確,——他們總是在關鍵時刻,幫上敵人的忙。

  最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這一天東南亞國家央行正在泰國曼谷召開會議,討論區域內貨幣投機問題,原則上同意了在遇到金融危機時可動用的資金,這真是莫大的諷刺。

  項羽說,非我要亡,乃天要亡我也,真的如此嗎?

  昏招迭出,自毀長城

  泰國政府一下子被打懵了,不知道如何應對。

  1997年2月17日,泰國央行提高短期利率,以穩定泰銖匯率,這是對前幾天愚蠢行為的修正,他們終於看到了主要矛盾。全國最大的銀行盤谷銀行將隔夜貸款利率提高了3點,達到23%。

  這個時候,泰國政府才反應過來,似乎知道襲擊者的矛頭是對準其聯繫匯率的,而此時央行的美元子彈已經打得所剩無幾了。

  他們知道,這回遇到了強勁對手。

  戰爭就是這樣,總是要虛虛實實,迷惑敵人。

  可笑的是,這個時候,泰國政府還在迷惑自己人,迷惑人民。

  2月18日,泰國央行召開新聞發布會,否認市場上關於泰銖要貶值的傳聞,表示「這絕對不是可採取的政策,也是不可能實施的。」再次聲明泰國會將泰銖和美元捆綁在一起的貨幣政策不會動搖,保持匯率穩定。

  衣服已經被人脫光了,還在說,我穿著呢,這不是皇帝的新裝嗎?傻子都已經知道,泰銖已經大幅度貶值了。

  愛撒謊的政府這個世界上不是一家,但謊言往往伴隨愚昧。

  索羅斯再次放大頭寸,大肆拋售泰銖,因為他相信,泰國政府幫了他第一次忙,還會幫上第二次。

  果然,泰國政府再出臭棋。

  3月4日,泰國政府指出一些金融公司在房屋貸款問題上引發了壞賬問題,要求提高壞賬準備金,還要求撥出總額500億泰銖的備付金。這等於是幫索羅斯透露出泰國銀行的壞賬問題,引發整個市場信心崩潰,因為在這以前,索羅斯們已經私下裡在調取泰國銀行壞賬問題,以便在關鍵時刻作為重磅炸彈拋出去,炸他個落花流水。

  沒想到,泰國政府自己這麼幹了,索羅斯們躲在陰暗的角落裡,笑開了懷。

  金融市場,本質上屬於信心市場,信心崩潰,則市場崩潰。

  果然,泰國政府的一席話引發了銀行擠提搶兌事件,擠兌事件加重了銀行股金融股的暴跌,第二天,在權重股金融股暴跌的拉動下,泰國股市跌至5年來的新低。

  3月16日,泰國財政部長林日光博士駁斥市場上關於他和央行行長將引咎辭職的謠言。其實,造謠的,這個時候已經不是市場。

  市場信心並未因此而振興。

  緊接著,央行再次使出昏招,發出了150億美元的泰銖遠期合同,不少要到1年後才能到期,其中八九成落到了投機者手裡,僅僅索羅斯一個人就持有了40億美元的泰銖遠期淡倉合同,佔四分之一強。這實際上是給泰銖自掘墳墓。人家就等著吃這塊肥肉呢,沒想到你自投羅網。如果泰政府沒有賣國賊,那一定就是有臭棋婁子,下的全是臭棋,打的全是臭招。直到1997年5月份,泰國政府才幡然醒悟,決定放棄泰銖遠期合同。

  為了配合索羅斯的行動,有人開始落井下石了。

  4月25日,著名評級機構美國穆迪降低了泰國大城、京都、泰軍人三家大銀行級別,由A3降低到B1,而兩周前由A2降低到A3,泰國銀行信譽度急劇下降,使得其在國際資本市場上很難融資。

  泰國金融業雪上加霜。

  銀行業的倒閉已經擺在桌面上,而剩下的就是對其做最後一擊。

  昏招跌出的政府讓襲擊者們更加堅定了信心,因為,所有的事情正在向襲擊者預料的方向上推進,而被襲擊者這時候再出的臭棋是,請國際著名的投行摩根斯坦利、高盛們為其出謀劃策,正好,他們可以趁機向泰政府開出一劑劑毒藥,這些美國投行們如果幫助泰國,那麼他們就失去了民族氣節,因為打垮泰銖的是美國人,如果他們幫助索羅斯,到時候頂多給人一種學藝不精的感覺,或者不是自己學藝不精,而是虛心請教的學生不會用。他們會幫誰呢?答案不言自明,這是與虎謀皮。

  索羅斯的哲學理念就是著名的反射理論,如果事物的發展給你一個趨勢的理念,那麼你會按照這種理念反作用於這種趨勢,並且加強這種趨勢。泰銖的下跌使得他看到泰銖脆弱得不堪一擊的一面,他將使泰銖更加脆弱。5月份,賺取了第一桶金的索羅斯捲土重來,對泰銖發動了更加猛烈的攻擊。

  攻擊!攻擊!!攻擊!!!

  把頭寸放到最大!波浪理論愛好者都知道有個C浪或者第3浪,其殺跌能力是最狠的,卻不知道是波浪理論使得大家堅信有個殺跌比較猛烈的一浪,因此大家都按照這個方法去操作,從而造成了殺跌比較猛烈的一浪。

  這也是反射理論。

  5月16日泰銖跌至10年新低,26.75對1美元。

  泰國央行不得不動用外匯儲備40億美金干預匯市,占其總儲備的20%。

  同時,向日本、新加坡、馬來西亞央行以及中國香港銀行求救,希望聯手干預市場,支撐奄奄一息的泰銖。同時,央行大幅度提高利率,使其對美元具有吸引力,資金停止外流。

  6月19日,闢謠說自己絕不辭職的泰國副首相兼財政部長林日光博士,和商業部部長納隆才博士向猜瓦利首相提出辭職,終於市場上誰才是造謠分子塵埃落定。

  林日光、納隆才都是非國會議員出身,半年來他們組成的夢幻經濟領導班子和內閣資政差猜領導的國家開發黨閣員經常發生矛盾,昏招究竟出自誰手,至今還是個謎。林曾經是東南亞最大銀行盤谷銀行的董事總裁,外交部部長,對金融外事較為熟悉。

  林日光的掛靴而去,摧毀了本已脆弱不堪的市場信心,泰國股指跌至464.77點,為8年來的最低點。

  6月20日,泰首相猜瓦立任命沒有任何政治背景的國內知名經濟學家、泰軍人銀行董事總經理他儂博士為新任財政部部長。

  他儂擁有美國西北大學企業管理博士頭銜,曾在日本橫濱大學攻讀經濟學,在銀行界服務了20年,是個老金融,在經濟界也享有厚望。

  看來泰國政府是個重視知識的政府,走馬上任和走馬下任的都是博士,而且都是銀行界長期戰鬥的老專家。

  知識,並不等於智慧。

  關鍵時刻,用非其人

  非常時刻,必須用非常之人。

  非常時刻,必須用非常手段。

  讀三國演義,非常佩服孫權,他總是在關鍵時刻扭轉乾坤,以弱勝強,而其成功之道乃是敢於使用非常之人,不落俗套,而且用人不疑。

  第一次眼看要玩完了,用了周瑜,第二次眼看不行了,用了呂蒙,第三次眼看不行了,用了陸遜,第四次眼看不行了,用了陸亢。

  這,就是領導藝術,不光是會用人,而且知道什麼時候用什麼人。

  泰國政府在昏昏然、醉醉然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猜瓦立用他儂的用意頗深,事實上並不是利用他來解決問題的,而是用來折中的。他儂是個比較調和的人物,反對黨能夠接受,執政黨也能接受,這樣,反對黨成天像蒼蠅一樣的嚷嚷聲就可以平息很多。即使搞砸了,那麼,反對黨也不會發出太多的聲音。

  知識分子氣息濃厚的他儂在上任的記者招待會上說,他將執行林日光的財政金融政策,這等於告訴泰國民眾,接下來收拾爛攤子的還不是他儂,而是林日光,他儂就是後林日光時代的林日光,即使出問題,還是林日光出了問題,不是他儂。知識分子總是喜歡政治鬥爭,而不是解決實事,關鍵時刻,怕承擔責任,在互相打太極拳。

  而林日光的政策事實上證明已經走進了死胡同,再這樣走下去,將是一場更大的災難。

  6月27日,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他儂放出第一把火。泰國證交所突然宣布,因資金不足,16家上市金融公司中斷股票上市交易,泰國財政部長命令他們停業整頓,並且下令這些公司和五家財力雄厚金融公司的任意一家進行合併。

  這本意是降低金融風險,使得金融公司擁有充足的資本金,更加健康的活下去。

  但外資不這麼看,外國金融機構見此情形,紛紛停止向泰國金融機構貸款,以免成打狗的肉包,去填了那深不見底的大窟窿。

  泰國當局面臨著尷尬的局面:泰國金融業已經面臨資金不足的嚴重局面。

  索羅斯故伎重演,為了使得市場向著自己期望的方向滑落,索羅斯下面唯一可做的事情就是說一句聳人聽聞的話,他的話對於全世界投機者來說就是金科玉律,就是聖旨,這些投機者手裡掌握著數萬億美元的熱錢。

  6月27日這天,德國《法蘭克福彙報》對他儂的做法做出反應,他們寫道:「象索羅斯這樣偉大的投資家不排除使泰銖再次狂貶20%或者更多百分點的可能性。」

  這等於給泰銖判了死刑。

  在泰國金融系統資金捉襟見肘的時候,全世界投機者得到索羅斯的號令,現在他們要做的就是在第一時間賣掉泰銖,賣掉泰股,刻不容緩!

  果然,泰銖狂瀉20%,達30泰銖對一美元,泰國金融業陷入泥潭不能自拔了。

  泰銖的下跌加強了人們對於後市的認識,市場瀰漫著絕望的氣氛,拋售成為投資者唯一選擇,許多人一夜之間傾家蕩產。

  7月2日,對泰國來說是個災難性的日子,泰國終於打光了國庫裡面全部的250億美元子彈,仍然無濟於事,泰銖仍然在狂跌不止。在此情況下,泰國政府宣布泰銖實行浮動匯率制,被迫放棄實行15年之久的聯繫匯率制,同時宣布將利率從10.5%提高到12.5%。

  宜將剩勇追窮寇,莫使沽名學霸王

  泰國央行舉手投降了。

  量子基金經理斯坦利?德魯肯米勒在泰國央行宣布屈服之後承認:「我們贏利了!」

  這等於說,索羅斯又一次戰勝了一個國家。

  據後來的信息表明,僅僅在初戰期間,僅從泰國,量子基金就竊取了20億美元。

  但好戲還在後頭。

  泰國央行突然宣布泰銖改為浮動匯率時,引起泰國人一片恐慌。為了保值,紛紛將銀行存款取出換成黃金,泰國當地黃金一夜之間暴漲7.2%,人們瘋狂的搶購使曼谷零售價由每條4150泰銖上漲到4450泰銖。然而,泰國人的如意算盤往往是打得不太響,在索羅斯們拋出當初低價收購的金條的時候,澳大利亞政府也來幫忙,8月3日,澳大利亞央行突然突然拋出大量黃金儲備,國際金價一路狂瀉,跌至12年來的最低水平,一時間,泰國金價又從高峰跌至低谷,一些自作聰明的泰國期貨高手在黃金期貨上的多倉全部被打得暴倉,直線而猛烈的下跌,絲毫沒有給他們任何割肉的機會。

  泰國人又一次被洗劫了一場,被徹底打懵了,昨天剛剛以為抱了個金娃娃,沒想到今天就是個燙手山芋了。

  這就叫做左右挨耳光。當左臉被打了以後,又把右臉送過去,再次挨抽。

  股市也在暴跌。

  許多泰國股票投資者抱怨道:「我打電話給我的經紀人,讓他拋出股票,要麼老佔線,要麼沒人接,真要命。」隨即就會有人搭腔:「你還算幸運,我的經紀人早就失蹤了。」

  在泰國,已經沒有可以投資的東西。

  ——如果你持有現金,狂貶;如果你持有股票,狂跌;如果你持有黃金,狂瀉;如果你持有房產,狂貶……真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值得持有的。

  這是一個精心設計的局。

  這是一個精心設計的死局。

  無論你走哪個門,都是死門。

  其操作手段如下:

  例如,第一步,在1996年底,預期襲擊成功後黃金會暴漲,先期吃進黃金;第二步,在對泰銖襲擊前將持有的遠期合約暗中大量沽空(據估計約有150億美元。)由於槓桿作用,大量遠期合約的積累並不需要太多現金,使索羅斯可將主力資金配置在現匯市場衝擊;第三步,買入少量權重藍籌股,作為股市現貨市場砸盤之用;第四步,融券放空,然後在底部還回股票,賺取差價。第五步,從外資銀行借入大量泰銖,由於外資銀行擁有泰銖業務,因此可以輕鬆借入。在泰銖高位持續放空,兌換成為美元,然後在低位再以美元兌成泰銖,還回泰銖。第六步,在黃金瘋狂之時拋出黃金,兌成泰銖,再在黃金暴跌之時換回黃金。第七步,在股票指數期貨上,買入遠期股指空單,以高槓桿獲取暴利。第八步,由一些組織和人出面運作,促使泰國銀行倒閉或者被收購,以便控制其金融貨幣系統,這才是最關鍵的一步,也是最主要的目的所在。

  如此反覆震蕩,巨額利潤如滔滔江水歸入索羅斯口袋。

  據美國《時代周刊》引述泰國央行消息人士透露,泰國央行在首次捍衛泰銖的戰役中損失了約50億美元,而事實上,遠遠要超過這個數字。

  而市場上虧損累累的人越來越多。

  持續走低的市場,使很多人血本無歸,一些人開始感慨人生,而自殺的百萬富翁不在少數。

  遭受巨額虧損的投資人開始在大街上焚燒索羅斯畫像,有人出售以索羅斯命名的餅乾,結果生意奇好,有人揚言要把索羅斯交給泰國黑社會,讓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但更精彩的戲還在後面,那是在1996年年底索羅斯和那些外資銀行行長們的骯髒交易,快要通過另外一些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政客和金融家的雙簧演出來實現了。

  7月3日,就在泰國央行投降的第二天,央行行長仁猜說,泰國將謀求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澳大利亞儲備銀行的幫助,學習如何控制匯率波動。

  這無疑是讓羊從虎口投入狼口。

  但是,披著羊皮的狼總是以外婆的慈善面目出現的,否則,這一黑一白的戲是無法演下去的。

  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且說反對黨的呼聲日高,政局不穩,為了穩定人心,猜瓦立總理在提交1998年財政預算的時候,表示要大幅度削減財政開支,節省納稅人的每一元血汗錢,同時努力增加收入,以便在經濟預算時達到平衡。6月28日,國會經過激烈辯論,以217票對144票通過該預案的第一讀。

  然而反對黨民主黨立即對猜瓦立的樂觀態度給以嘲笑,民主黨領袖、前總理川?立派對猜瓦立的講話嗤之以鼻,並猛烈抨擊他的政府到處亂花錢,是典型的敗家子。一場由金融危機引發的倒閣危機一觸即發,在野黨、執政黨劍拔弩張。

  7月17日,央行將1997年GDP增長率由原先估計的7.1%下調至4.6%,18日,央行將商業銀行利率由12.5%提高至14%。泰國股市應聲大跌,股民,特別是高位套牢的股民處於煎熬之中。

  7月23日,國家炒家再次趁機衝擊泰銖,泰幣狂跌4%,跌至32.10.

  市場謠言又起(注意:謠言往往是炒家的武器),稱一些銀行將不在讓泰國企業拖欠貸款,一些現金流不暢的企業將被迫破產,一時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非權重股也加入殺跌行列,跌得面目全非。

  為了應對市場謠言,財政部長他儂先生透露,泰銖貶值之後,政府將考慮刺激經濟的「秘密選擇」,但由於語焉不詳,市場反應冷淡,且投資者以不信任的態度投了反對票,以腳投票走人了。

  7月25日,亞太央行行長會議在上海舉行。中、日、韓、泰等11國央行行長出席會議,會議討論如何解決東南亞貨幣市場失控的問題。泰國央行行長本來是對這次會議充滿期待,然而事與願違,救命稻草並沒有出現,會議沒有得到任何承諾。泰國央行行長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兩手空空回到泰國。

  7月28日,泰國央行行長仁猜辭職,新行長差亞瓦走馬上任。

  很多人懷疑,仁猜的辭職與其上海之行一事無成有關。

  亞洲並不團結,東南亞自由貿易聯盟也不是一個政治組織,未受到衝擊的國家也沒義務為泰國買單。

  而這正是一個政府有無遠見卓識的體現。

  就在仁猜辭職的第二天,絕望的泰國政府宣布將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談判獲得援助的問題,一位接觸上層的人士透露,泰政府需要200億美元的信貸款。

  7月31日,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作出反應,敦促泰國促使其國有企業私有化,實行稅制改革,讓陷入困境的金融公司和銀行破產,允許外資在泰國商業銀行持有超過25%的股份。

  這等於要求泰國出賣部分經濟主權,同時私有化加大失業人口,促使社會動蕩。

  這就是對泰國政府提出援助開出的條件。

  這才是本次襲擊泰銖最本質的目標所在。

  現在,那些遠在芭提雅享受海灘陽光浴和美女按摩的外資銀行家們才露出了一絲微笑:魚,終於咬鉤了。

  但不知道輕重緩急的泰國政府實在是太不敏感,就在發生危機的8月,泰國政府還斥巨資購買航空母艦,使自身本已滿目瘡痍的財政狀況更加雪上加霜。

  要知道,這個時候發生在泰國的不是硝煙瀰漫的戰爭,而是沒有硝煙的戰爭,航空母艦是派不上用場的。

  即使買了航空母艦,你能對美國開戰嗎?

  沒有人能夠搞明白泰國政府此舉用意所在,難道這就是刺激泰國經濟復甦的「秘密選擇」?

  關鍵時刻再出昏招!

  8月18日,泰國股市大幅度下挫,狂跌18.91點,收盤至604.34點。

  打掉牙肚裡吞

  為扭轉頹勢,泰國決定接受IMF開的藥方,同意IMF(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提出的苛刻條件。8月25日,政府公布了一攬子解決方案,其中就包括了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提出的允許外國公司持有25%以上金融公司的股份,這就是說,外資可以趁機低價吸納,吃進泰國銀行了。這和中國多年以後低價出賣銀行股是一樣的意思,但泰國源於那場金融風暴,中國呢?以後再表。

  該答應的條件都答應了,但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並沒有很積極救市的意思,倒是中國方面自己提出了20億美元的援助計劃,且資金很快到位。這體現了中國作為一個負責任的大國的形象,但中國其實還有一層含義,一點點私心,就是合力圍剿國際炒家,使當時比較開放的香港不受金融危機太多衝擊。而香港是中國剛剛才英國手裡接管下來的,政治經濟的穩定是當務之急。

  中國的援助雖然是雪中送炭,但也是杯水車薪,畢竟20億美元的子彈和動輒上萬億美元的國際遊資比,是小巫見大巫。

  9月3日,泰銖繼續下跌,跌至37.65.

  自7月2日,泰國放棄聯繫匯率制度實行浮動匯率制以來,泰銖已經跌去43%。

  與此對應,政壇已經出現不穩跡象,執政黨的威信如同不斷下跌的股市匯市一樣,不斷走低,人們開始懷疑執政黨的能力。反對黨呼聲日盛,要求相關人員下台。

  9月14日,大約2000多名憤怒的泰國工人在曼谷示威,要求猜瓦立總理辭職,他們說金融危機讓他們的生活受到沉重打擊,卻沒有人為此負責。他們威脅說,如果政府不重視他們的要求,他們將發動數以萬計的工人走上街頭。

  工人們同時指責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他提出的苛刻條件使得泰國窮人的生活更加窮苦。

  組織者在向集會群眾散發的傳單上寫道:「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是各國資方代表,我們為什麼要把我們的經濟主權拱手交給他們?」

  10月22日,在反對黨的壓力下,在危難之際上任剛剛4個月的泰國財政部長他儂博士辭職。當天,泰銖下跌至歷史低點39.90,來為這位無力回天的英雄送行。

  而股票指數也下跌了80%,股票總市值損失50%。投資者哀鴻遍野,損失慘重。

  他儂並未有創造性的思維來解決問題,仍然沿襲林日光博士的那一套做法,自然難逃覆轍。唯一的亮點就是他曾經來自銀行系統,並且親手搞死了幾個銀行,這有點象現在的美國財政部長保爾森。

  他儂辭職以後,猜瓦立任命哥西?班本力為新財政部長,期望這位喝過洋墨水的留洋博士能夠出奇制勝,管理混亂不堪的經濟。

  然而,他儂的辭職,讓更多的人相信,他不過是一個替死鬼,真正應該負責的是更大的魚。換了兩個財政部長,都沒有解決問題,難道換第三個財政部長,卻能夠解決問題嗎?既然知道第三個財政部長能夠解決問題,為什麼不早換上去?由此證明,要麼是用人失察,要麼是用人失時。

  而時間是等不起的。

  在反對黨聯盟一浪高過一浪的反對聲中,泰國總理猜瓦立不得不於11月7日宣布辭職,黯然離開了總理府。

  這與其說是反對黨的勝利,不如說是索羅斯的勝利。

  11月9日,泰國國王普密蓬?阿杜德發布諭令,任命反對黨民主黨領袖川?立派為泰國新總理,組閣新政府,而此時離財政部長哥西?班本力上任才兩個星期。

  受命於危難之際

  才華橫溢的泰國國王普密蓬?阿杜德以詩一般的語言對新任內閣總理說:「你們需要對承擔的工作負責任,以力量、誠實和智慧執行。」

  這位國王深得人民愛戴,其最大的愛好就是攝影,在泰國的街頭常常可見國王拿著攝影機的大幅畫像。

  而泰銖錢幣上面,也印有他戴著眼鏡的肖像。

  據說他的一句名言是:「只要喝過泰國水吃過泰國大米的,都算泰國人。」可見其大度與寬容。

  這是川?立派第二次出任泰國總理,他曾經於1992年到1995年擔任這一職務。

  川?立派1938年出生於泰國南部董里府,31歲即步入政壇,具有豐富的管理經驗,曾經擔任過司法部長、商業部長、總理等要職,似乎是個治國之才。

  川?立派的走馬上任顯然是人民期望見到的事實,他們對這位治世之才寄予厚望,期望靠他掌舵,讓陷入金融危機漩渦的泰國經濟早日擺脫困境。

  川?立派也表達了重振經濟的決心。

  人們似乎看到了曙光。

  其實,從出口的角度來看,貨幣的貶值未嘗不是好事,因為其產品價格在國際市場上更加具有了競爭力,而以旅遊作為重要產業的泰國旅遊業,更加具有了吸引力。

  但如果泰國此時要還大量國債,而且還是以美元結算的話,那麼泰國就吃了大虧,同時也不利於大量原材料的進口。

  11月7日,哥西?班本力為本國描繪了一幅傷心圖畫,他說,由於貨幣貶值,泰國出口從當初預計的2.8%增加到了3.2%,遠遠高於1996年為0的增長率,但泰國製造業的成本卻增加了,預計1997年泰國GDP增長率只有0.6%,1998年也不會超過1%,而其通貨膨脹率是12%。

  這就是說,泰國的進口是遠遠大於出口的,否則,不可能不受益於泰銖的大幅度貶值。同時,也說明泰國的外債是超短期的,而且已經到了不得不還的地步,這才是其最致命的命門!

  索羅斯一擊必中的正是這個命門!!

  由此,泰國政府不但會被國際炒家擄走大量資產,打光外匯儲備,而且國際熱錢通過各種金融工具的槓桿組合,從泰國投資者手裡合法搶劫,捲走了民眾的血汗積累,第三,還通過短期債務的償還,捲走了泰國的財政積累,因為以前要還的100億美金,這個時候已經變為200億了!這被算計的,夠狠!

  而通過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之手,將泰國金融銀行全控,進一步實現經濟殖民化,實現財富轉移和財富增值,進而進一步控制其民族產業資本,才是最最核心的目的。

  數千億美元的資產化為烏有。這個幾乎從來沒有向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伸手乞討的世界經濟明星,淪為要借款1500億美元的債務人,而且還要接受那些非常苛刻的條件。

  這,難道不是索羅斯的戰果之一嗎?

  為了迷惑泰國政府,索羅斯等人裝著一臉無辜的樣子,這個號稱大慈善家的偷獵者甚至還打算去泰國從事慈善事業,接濟窮人。

  這讓我想起諸葛亮弔孝的故事。

  人類的殘忍和動物的殘忍不同之處就是人類的偽善。

  哥西?班本力話音剛落,烏紗帽轟然墮地。

  在位僅僅15天的財政部長,隨著舊政府的垮台而悻悻離職。

  川?立派遂立即委任他林?林曼夏民擔任新任財政部長,此人也是川?立派上一次擔任總理時期的財政部長。

  6個月換了4任財政部長!如果說1997年要評選世界上最難當的職務的話,那麼這一桂冠非泰國財政部長莫屬。

  然而,新財政部長剛剛上任,泰銖就貶到了45,國際炒家已經喊出了50的新低價。

  匯市上的空頭和股市上的空頭一唱一和,遙相呼應,股市也是奄奄一息。

  新政府下一步至關重要的棋是提振人民信心,而不是停留在求救於外部力量,而事實上,所有的問題幾乎都是發自外部問題,而歸根到底都是內部問題。

  因此,剛剛上任的川?立派立即召開新聞發布會,呼籲人民支持。

  因為他知道,什麼是順應民心,什麼是人民的力量,只有人民的支持,才能扭轉乾坤。

  他立即發動所有新聞媒體,包括街頭宣傳喇叭車,宣傳泰國取得的輝煌經濟成就,以及泰國將在不遠的將來的宏大前景,各種媒體一起發出唱多泰國的強音!

  信心!重要的是信心!

  泰銖似乎止跌回穩了,在45泰銖對一美元做平台整理,早期看空的市場人士也開始入市抄底股票,股市開始回升,金融危機似乎已經過去了。

  然而,事情還沒有完。

  12月8日,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新財長他林宣布,強行關閉早期時候暫停營業的56家金融公司,導致2萬餘名金融從業人員失業。

  大量白領加入了失業大軍,又要有2萬個家庭面臨生存威脅了。

  而一些上市的金融公司面臨直接摘牌的危險。

  也許這是快刀斬亂麻的方法,置之死地而後生。這,也是一種休克療法吧?

  大量金融公司的倒閉,帶來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

  1998年新年剛過,泰銖便一路泛綠,空頭再次發威。

  1月5日,泰銖跌破50心理價位,這是自1997年7月2日以來最慘烈的一次下跌。即使當時喊出「不到50心不死」的死空頭這時候也傻眼了,心理價位又扭到了60,而在黑市上,已經有人以80拋售泰銖買進美元,地下錢莊席捲美元而去。

  至此,官方價已經從年初的25跌了100%。

  泰銖暴跌原因是,新年裡泰國政府有460億美元的短期外債需要支付,而手上空無一文的泰國政府拿什麼去支付呢?

  而此時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步步緊逼,要求泰國政府要保持230億美元的外匯儲備。

  如果不甩賣大量資產,試問短期內泰國政府從哪裡去變出230億美元來?

  一位泰國交易員不無感慨的說:「泰國央行行長是誰?根本就是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嘛!」

  1月10日,泰銖跌破60泰銖兌1美元,飛流直下三千尺的跌勢讓老百姓對新政府也漸漸失去了信心。

  川?立派立即發動各種宣傳機器,呼籲人民將持有的外匯換成泰銖,政府也歡迎持有人無償捐獻。一時間,聲勢浩大的「換匯運動」在泰國展開,人們紛紛拿出自己的壓箱錢走上街頭,捐給政府,一開始,是美元、英鎊、法郎、人民幣等等,到後來,許多人拿出了自己的金銀首飾。

  1月11日上午9時,泰國陸軍組織的「美元換泰銖救國」運動拉開序幕,首都曼谷舉行了盛大的遊行,遊行隊伍從樂園出發,一直走到鬧市區的世界貿易中心,途中經過泰國的「華爾街」夕隆大街,數十萬市民高舉國旗,高呼「換美元!存泰銖!救國家!」的口號,聲勢浩大,場面熱烈。

  遊行結束後,各界群眾紛紛慷慨解囊,當天就換了2300萬泰銖外匯,而一位老人則拿出了一生全部積蓄——500克黃金。

  泰國金商協會和黃金出口商協會發起了一項「黃金換債券」計劃,發動全國1萬家金店每家向政府貸出2公斤黃金,換取3到5年長期債券,並且由政府支付4%年利,如此這般,政府獲取了2萬多公斤黃金。

  政府和議會也開始採取措施,開源節流。下令取消警車、摩托車為部長開道的做法,自總理以下一律不得更換新車,不得裝修辦公室,不得接受貴重禮物,不得亂出國訪問,同時,裁減政府官員工資,裁減外交部、商業部等部門駐外人數,裁減駐外機構。

  通過這次危機,打造一個高效廉潔的政府,這是化腐朽為神奇,化被動為主動,化消極為積極的做法,深得民心。

  與此同時,1998年亞運會將在泰國舉行,而通過這次體育盛會,吸引更多的人員參加,短期內獲取大額外匯,以解燃眉之急,是政府的如意算盤。為此,政府投入118億泰銖擴建曼谷國際機場,掀起了泰國旅遊狂潮。

  泰銖的貶值,是把雙刃劍,既是壞事,也是好事,關鍵是這把劍如何使,而利用貨幣貶值來大規模出口產品,促進泰國旅遊業,同時,通過人民的自發遊行、捐贈,增強民族凝聚力,不失為一著妙棋。

  面對同樣的難題,新政府似乎更有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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