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靜好 現世安穩》 作者:白落梅
《歲月靜好 現世安穩》全集
作者:白落梅
內容簡介
一剪閑雲一溪月,一程山水一年華。一世浮生一剎那,一樹菩提一煙霞。許多人,信步去看一場花事,渡船去賞一湖春水,從一座城到一個鎮。一路風塵,有人將閑雲裝進行囊,有人將故事背負肩上,他們都在尋找那個屬於心靈的原鄉,可匆忙之間又忘了來路,不知歸程。隱世才女白落梅,以禪意寫紅塵,以佛法道人生,化雲水禪心,入人間煙火。與她共有一剪菩提的光陰,也聽她靜靜地訴說這來往的緣分,俯瞰煙火人間,品靜好人生,盼現世安穩……
編輯推薦《歲月靜好 現世安穩》是白落梅繼《你若安好 便是晴天》之後,對眾人又一深深的祝福;是延續《因為懂得 所以慈悲》中對張愛玲的敬意,帶領我們一起追逐張愛玲曾嚮往的生活。時間很短,天涯很遠。一山一水,一朝一夕。奔波忙碌一生,汲汲營營一陣,最終每個人渴望的都是「歲月靜好 現世安穩」。人生的終點,不是在山水踏盡時,亦不是在生命結束後,而是於放下包袱的那一刻。當你真的放下,縱算一生雲水漂泊,亦可淡若清風,自在安寧。跟隨白落梅看一段歲月靜好,享受現世安穩。
第一章 花開見佛
花開見佛。佛在哪裡?萬木凋零的曠野,一株綠草是佛;寧靜無聲的雪夜,一盆炭火是佛;蒼茫無際的江海,一葉扁舟是佛;色彩紛呈的世相,樸素是佛;動亂喧囂的日子,平安是佛。何時見佛?在流年裡等待花開,處繁華中守住真淳,於紛蕪中靜養心性,即可見佛。
人生是一壺禪茶
後來才知道,茶在眾生的心裡,有不同的味道。那一壺用靜水煮沸的新茶,在茶客的唇齒間迴繞,品後有人似覺苦若生命,也有人淡如清風。
茶有濃淡,有冷暖,亦有悲歡。用一顆俗世的心品茶,難免執著於色、香、味,則少了一份清淡與質樸。茶有了萬千滋味,甚至融入了世事與情感。用一顆出離的心品茶,便可以從容地享受飛雲過天、綠水無波的靜美。
茶,源於自然,汲日月精華,沐春秋洗禮,從而有了如此山魂水魄的靈性。茶可以洗去浮塵,過濾心情,廣結善緣。所以懂得品茶的人,也是一個願意讓自己活得簡潔的人。始終相信,禪是一種意境,有些人用一生都不能放下執念,悟出菩提。而有些人只用了一盞茶的時光,就從萬象紛紜中走出,綻放如蓮。
人生有七苦,眾生流落在人間,是為了將諸苦嘗盡,換來一味甘甜。繁華三千,但最後終歸塵埃落定,如同夜幕卸下了白日的粉黛裝飾,沉靜而安寧。光陰彈指而過,當年在意的得失、計較的成敗,都成了雲煙過眼。任何時候,彼岸都只有一步之遙,迷途知返,天地皆寬。
《心經》云:「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一切隨緣,一生隨緣,方得自在。」一個過於執著於此生的人,不適合修行。一個痴迷於因果的人,亦不適合修行。茶有佛性,尤如碧雲凈水,幾盞下腹,心頭便了無閑事。所以修行之人總喜歡將日子浸泡在茶中,拋棄雜念,證悟菩提心。
天地沙鷗,我們微如芥子。不讓自己驚擾世界,也不讓世界驚擾自己。人出生的時候,原本沒有行囊,走得路多了,便多了一個包袱。而我們如何讓世俗的包袱,轉變成禪的行囊。只有用一顆清凈依止的心,看世態萬千,方能消除偏見,在平和中獲得快樂。
茶有四德,慈悲喜舍。所謂雲水禪心,就是在一盞清茶中,品出生者必死,聚者必散,榮者必枯的真意。須知任何悲傷都是喜悅,任何失去都是得到。一個人對自己慈悲,才是對萬物慈悲。
時光若水,無言即大美。日子如蓮,平凡即至雅。品茶亦是修禪,無論在喧囂紅塵,還是處寂靜山林,都可以成為修行道場。剋制慾望,摒除紛擾,不是悲觀,不是逃避,只為了一種簡單的活法。安住當下,哪怕是一顆狹小的心,亦可以承載萬物起滅。
世間一切情緣,皆有定數。有情者未必有緣,有緣者未必有情。隨緣即安,方可悟道。茶水洗心,心如明鏡,一個人只要看清楚自己,即可辨別無常世界。意亂情迷時,大可不必慌亂。靜心坐禪,明天會如約而至。春花依舊那樣美,秋月還是那麼圓。
《金剛經》云:「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我們無須為了註定的悲劇,選擇感傷。但也不能為了將來的圓滿,停止修行。品茶,是為了修心,在無塵的凈水中徹悟禪意。讓我們不為表象迷惑,免去那些無謂的漂泊,及早抵達清靜的彼岸。
品茶可以讓人寬恕過錯,從而在杯盞中得到平和。真正完美的人生當留白,留白,即是佛家所說的空明。人間是最能表現自我的劇場,如果有一天故事劇終,選擇出離,一定要真的放下,而不是走投無路的放逐。要相信,別無選擇的時候,會有最好的選擇。
萬法無常,緣起性空。萬物既是因緣和合而生,亦會因緣而滅。晚雲收,即是倦鳥歸巢時。佛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每一次歸返都是回頭,每一次渡河都有舟楫。無論前方的路有多遠,消除我執,此後風餐露飲,海天雲闊,都是歸屬。
靜水深流,簡單的人其內心清和,越容易參透禪理。修佛亦如品茶,將一杯苦茶喝到無味,這就是禪的境界。人生應該刪繁留簡,任世事搖曳,心始終如蓮,安靜綻放。就如同萬千溪澗,終究要匯入一條河流,潺潺清明,簡靜安寧。
喝茶,要一顆清淡的心、悲憫的心。哪怕處車水馬龍的鬧市,都可以感受春風過耳、秋水拂塵的清雅。雲在窗外踱步,鳥在檐下穿飛。裊裊的香霧,似有若無地詮釋虛實相生的人生。桌台上有一方閑置的木魚、幾卷經書,還有散落的菩提,在淺淡的月光下,疏淡清絕。
世間風雲,變幻莫測。佛家講究因果輪迴,無論物轉星移、飛沙走石,有一天都會煙消雲散、俱靜歸塵。如茶,融匯了萬物的精魂,倒入杯盞中,鍾情一色,澄澈醒透。
出離需要的不是勇氣和決心,而是善意和清醒。我們每日所看到川流熙攘,凡塵榮辱,其實都只是一場戲。一個修行者要有足夠的禪定,才可以走出人生逼仄的路徑,看雲林綠野,落雁平沙。
佛說,割捨就是得到,殘缺就是圓滿。我們曾經用無數時光都無法記住的經文,待了悟之時,卻可以過目不忘。許多人認為精深淵博的禪,其實在一念之間,在每一個途經的日子裡,在一滴水中,在一朵花間,在婆娑的世界裡。
品茶,可以用陶具、瓷杯、玉盞,亦可以用竹盅、木碗。眾生品茶,多是為了打發閑寂的光陰。茶的味道,涼暖,似乎不那麼重要。而僧者飲的禪茶,亦無需禮節,只是隨性而飲,品出的只有一種般若味。
時光流轉,雲水千年。茶成了生活中的習慣,成了修行者不可缺少的知音。只是多少人,可以將洶湧不安的歲月,喝到水靜無波。多少人可以將渾濁紛紜的世象,喝到純凈清朗。也許我們可以選擇一個無意的日子,無論晴雨,不管春秋,飲下一壺人生的禪茶,回歸本真,找到最初的自己。
也許有那麼一天,我會飲盡紅塵最後一盞茶湯,出離三千世界,換一世平寧。是迷途知返,是禪定了悟,已不重要。此後寒山石徑,乘白駒而行,飲下千江之水,將禪茶品到雲淡風輕。
一花一葉總關禪
賭書潑茶,倚樓聽雨,日子清簡如水。禪的時光,總是寂靜無聲。窗外風雲交替,車水馬龍,內心安然平和,潔凈無物。如此清淡,不是疏離塵世,而是讓自己在塵世中修鍊得更加質樸。人生這本蘊含真理的書,其實掩藏在平淡的物事中。返璞歸真,隨緣即安。
那年梅花,已不知遺落在誰的牆院下,老了青磚,濕了黛瓦。曾經何時,那些追求青梅柳夢、嚮往唐風宋月的人,開始只要一茶一書的生活。時光依舊如流,只是行走在時光里的人,遲遲不肯踱步。那些動蕩不安的世事,已化作流水淡煙。風月情愁的昨天,也只是剎那驚鴻。
對時光,我們無須敬畏,它賜予了眾生苦樂,自己也在不經意中老去。每個人的心都是一扇小小的窗,開啟是煙火俗世,關上便是禪心雲水。有人有誓與紅塵同生死的勇氣,有人則有靜坐枯禪無怨悔的決心。踏遍山河萬里,驀然回首,江湖裡的快意恩仇,已成了浮雲花事。
既知如此,再無謂去和流光一爭輸贏,白白耗損年華。做一個樸素簡單的人,讓心明凈清澈。佛說:「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凈其意,是諸佛教。」看似簡單,只要做一個良善之人,一個潔凈之人,便是今生最大的修為。可是行走在紅塵滾滾煙浪中,又有幾人可以做到那樣的極致。
心的凈化,是最高深的禪意。眾生之所以煩惱不斷,是因為心被妄念浮雲遮掩,不得清朗。如何撣去塵埃,讓心似雪梨花那樣潔白,如青天皓月那樣明澈,則在於個人的修為、個人的善因。有時候,只一個剎那,妄念俱滅,一悟成佛。
《漢書》云:「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所謂物極必反,強極則辱,亦是如此。美玉還暗藏瑕疵,人又豈有完人。只要有容人的雅量,有堅忍的襟懷,便是美德。然而,這世間,有一條叫做禪的河流,無論行去多少年,始終清可見底,而眾生則如過河的石子,可以在水底安然。
浮世清歡,如夢無痕。厭倦了凡塵往來,所以更多的人願意做一株平凡的植物,儘管微妙,卻有著比人類更簡單、更質樸的生存法則。只想著如何安靜地過完日子,不在意前因果報。在佛眼中,一草一木皆有情,一花一葉總關禪。佛陀所途經的地方,哪怕山窮水盡,寸草不生,因了佛的到來,都有了禪意,有了慈悲。
有人問,修佛的路途到底有多遠?需要耗費多少光陰?佛陀用了千百年的時光來修行,歷盡萬千劫數,在彼岸佛國,為眾生遍植蓮花。而我們只需放下業障、貪嗔,找一隻渡河的船,便可登岸。佛度有緣人,這個過程,也許剎那,也許一生。渡河的那艘船是什麼?是佛殿檐前的一隻蜘蛛,是寺院迴廊的一縷荷風,是放生池畔的一株水草,抑或是漫天縹緲的一粒粉塵。
佛說:「眾生無邊誓願度,煩惱無盡誓願斷,佛法無邊誓願學,菩提無上誓願證。」凈眼觀世,風起雲湧,魚龍混雜,唯有心靈是凈土。心安,則不會被世事驚擾。佛讓眾生暫居浩蕩紅塵,紅塵則是道場,在這裡,我們要學會隨遇而安。盲目逃離,只會讓自己陷入更深的困境。迷亂之時,即便行走在寬敞大道,也是狹窄逼仄;清醒之際,哪怕坐落於老宅枯井,亦可天高雲闊。
花開見佛。佛在哪裡?萬木凋零的曠野,一株綠草是佛;寧靜無聲的雪夜,一盆炭火是佛;蒼茫無際的江海,一葉扁舟是佛;色彩紛呈的世相,樸素是佛;動亂喧囂的日子,平安是佛。何時見佛?在流年裡等待花開,處繁華中守住真淳,於紛蕪中靜養心性,即可見佛。
佛一直在,度化著、關懷著芸芸眾生。如慈母,燈下縫補,企盼遠行的遊子;似名將,遙望月色,思念故里的紅顏;若村婦,倚著柴門,等待歸來的樵夫。而這些沉醉於紅塵中的世人,是否真的能夠放下?遊子可以放下綠水青山的風物嗎?名將可以放下收復山河的成就嗎?樵夫可以放下一粥一飯的生活嗎?唯有放下,方可成佛。
宋代禪宗將修行分為三個境界。第一境界是「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芳跡」;第二境界是「空山無人,水流花開」;第三個境界是「萬古長空,一朝風月」。也許我們無須知曉其間的深意,只知道無論時光過去多久,佛法與天地同存。我們只做宇宙萬物中那一種屬於自己的生靈,安靜生長,平凡度日。而修行,則是在每一個春耕秋耘日子裡,他年自有果報。
光陰還是那樣,有增無減,草木依舊長青,只是我們不再年輕。年月深長,人生走過的片段總是似曾相識,那是因為季節在往返,故事在重複,而世人也終究如此,別無他恙。有一天,時間會吹散一切,所有的猜疑,所有的迷惘,以及所有的不安都將隱去,直至一塵不染。而那些封存在歲月里的窖釀,也會在適當之時開啟,於某個風清月朗的日子,淡淡品嘗。
天然璞玉,需要時光的雕琢。錦瑟人生,則要禪心的滋養。且將繁弦急管,交付給絲竹清音;用凡塵煙火,換一盞玉壺冰心。在無常世間,面對不可預測的明天,今日所能做的,就是靜心坐禪,養我性情。讓自己慢慢從亂世風煙中走出來,變得乾淨而明澈。
《六祖壇經》云:「一切眾生,一切草木,有情無情,悉皆蒙潤,百川眾流,卻入大海,合為一體。」三生石上種因果,一花一葉總關禪。我們不求水月在手,不求花香滿衣,只願光陰簡約美好,平淡素凈。有朝一日,佛緣到了,便是終點。
一曲雲水釋禪心
如水良辰,溫一壺白月光,在落花深埋的小院,撫一曲《雲水禪心》。白日里飄飛的塵埃,此時已散盡,煙雲收斂,世事忘機。紅塵脂粉皆落幕,鳥雀盡歸山林。流水無聲,一葉野舟橫渡,浮世清波里,已尋不見往事的背影。
閑雲悠悠,流水淙淙,這叮咚無意的琴音,讓我忘卻煙火世情,只念靈台清澈。江南絲竹的清越與空靈,給人一種飄忽不定的美麗與柔情。那些行走江湖、琴簫相伴的日子早已遠去。走過風塵的時光,歲月不再溫厚,曾幾何時,異客已歸舊鄉,青春也換蒼顏。
什麼是雲?雲在萬里長空自在飄蕩,無根無蒂,沒有歸宿。隨著四時景緻,變幻莫測,朝暮不一。時而絢麗如虹,時而潔白似雪;時而濃郁如霧,時而散淡似煙。它的名字叫雲,傲然於蒼穹之上,千般姿態,萬種風情。隨緣而聚,隨緣而散,一世光陰,了無痕迹。空空而來,空空而去,三千幻象,總是迷離。
何謂水?上善若水,從善如流。水的一生都在謙下,造化眾生,滋養萬物。不見其形,卻聞其音,識其骨。柔弱之水,卻有滴水石穿的剛強。潺潺溪流,卻有匯聚江河之氣勢。瀲灧清波,卻有深不可測的襟懷。波濤洶湧,卻有婉約輕靈的韻致。這就是水,可以淘盡悲歡,亦可以洗盡鉛華。它流經日月,優雅從容,寧靜怡然,無所欲求。
禪心是什麼?禪心是午後陽光下的一壺清茗,是蒼茫綠野中的一樹菩提,是似水流年裡的一寸光陰,是人生戲劇里的一段插曲。禪心是在寂靜山林揀盡寒枝,在孤舟柳岸江雪獨釣;也是在紅塵路上匆匆來往,在風雨江湖快意恩仇。你坐禪內,心在塵外。你處塵間,心依舊可以在禪中。
一個人唯有將鋒芒磨盡,才可以真正自在淡然。那時候,便懂得平靜地對待人生的聚散離合,接受歲月贈予的苦難與滄桑。曾經綽約的年華,如今看似寥落寡淡,卻有了幾分風骨,多了一種韻味。唯有這般,才能擁有一顆清醒的禪心,任憑煙雲變幻,逝水滔滔,亦不改山河顏色。
《六祖壇經》云:「世人性本清凈,萬法從自性生;思量一切惡事,即生惡行;思量一切善事,即生善行。如是諸法,在自性中,如天常清,日月常明,為浮雲蓋覆,上明下暗,忽遇風吹雲散,上下俱明,萬象皆現。」
每個人最開始都是良善的自己,只因入世久了,經歷了太多的事,與太多的人相處,才不再那麼慈悲。這是一個從陌生到熟悉,由簡單到繁複的過程,也是人生必經的路途。有些人,轉過幾個岔路口,便重遇初時的自我,拾回過往的簡潔和清澈。有些人,百轉千回才能夠清醒自知。
也許等到那麼一天,世事風輕雲淡,我們再不必和舊夢一一相認。而整個過程,我們有過得失,多少聚散,多少善惡,亦無須計較。因為我們始終沒有丟失真實的自己,能夠在朗朗乾坤下坦然地活著,就是歲月的勇者。能夠在寂靜的午夜,和一彎明月遙遙相望,就是真正的慈悲。
浮生夢幻,皆為泡影,如露如電,似霧似煙。昨日風暖菩提綠,今宵霜染楓葉紅。生命就是一場鴻雁的遠行,待到春潮消退之時,秋風乍起之日,才懂得歸來。那時候,踏遍河山萬里,訪遍驛路他鄉,又怎會不知,真正的釋然是放下一切,隨遇而安。
南柯一夢,空老山林。芸芸眾生費盡心思尋找的桃源,原來不在世外,而是在顏色繽紛的人間。在這裡,花落水無聲,曉寒煙草迷;在這裡,竹林聞鳥語,山寺鐘聲遠。三更風雪,便可讓青山白頭;一盤棋局,便可定楚漢勝負;一葉扁舟,足以抵達禪的彼岸。
世事多濤浪,沉浮一念間。人去千山遠,今夕共月明。有那麼一個地方,無論我們走得多遠,迷失多久,陷得多深,都會將你我等待。那時候便是歸巢的倦鳥,守著一座安穩的舊宅。不與春風訴說離別的衷腸,只和一扇軒窗,靜看閑庭的花落花開。這個地方,便是心靈的菩提。
伶人入戲,不分台上和台下。而禪者入世,亦分不出塵內和塵外。因為他們都已經修鍊到一定的境界,早已不受外界的風雲驚擾。任何時候,都是主角,也都不是主角。他們有足夠的定力,守著那座屬於自己的城,無須承諾,無須誓言,就可以地老天荒。
人世間的生滅故事,起落情感,與大自然的榮枯原本相通。王國維詞中有這麼一句:「君看今年樹上花,不是去年枝上朵。」我們以為花落了,還會再開。竟不知,花開了千百次,卻再不是從前的朵兒。一棵樹的一生,如同人的一世。樹是春繁秋萎,而人則是盛年一過,不可重來。
所有的執著,都只是一時的妄念,走過去了,幻滅盡消,便永不復起。走不過去,當為劫數,紅塵路上另有一番周折。只有在心中種一株菩提,自性自悟,頓悟頓修,將無常當尋常,將有相當無相,方能真的解脫,似流雲來去自由,縱橫盡興。
沒有誰知道禪的境界到底是什麼,亦不知道該用什麼方法去修鍊。一個人,只要心存善念,少有欲求,自可減去塵勞,明心見性。《六祖壇經》云:「自性若悟眾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眾生。自性平等眾生是佛。自性邪險佛是眾生。」佛緣到了,便瓜熟蒂落,水到渠成。那時候,草木即佛,山石即佛,凡夫即佛,俗子即佛,萬物眾生皆是佛。
花落無言,流水不語。在清明簡凈的日子裡,當淡了心性,坐幽篁陣里,品瀲灧茶湯。看那白衣勝雪的女子,眉目清澈,不施粉黛,撫一把七弦綠綺,唱一曲雲水禪心。任蕭蕭竹葉,悠悠白雲,來來去去,聚聚離離。
雲水禪心
空山鳥語兮,人與白雲棲,
潺潺清泉濯我心,潭深魚兒戲。
風吹山林兮,月照花影移,
紅塵如夢聚又離,多情多悲戚。
望一片幽冥兮,我與月相惜,
撫一曲遙相寄,難訴相思意。
我心如煙雲,當空舞長袖。
人在千里,魂夢常相依。
紅顏空自許,
南柯一夢難醒,空老山林。
聽那清泉叮咚叮咚似無意,
映我長夜清寂。
一切有情皆過往
很多年前,以為佛該是無情的。因為出家之人,要放下執念,了斷塵緣,方能幽居山林古剎,不問世事。他們與外界不復往來,偶有伶仃香客,也只是結下淺淡的佛緣。所以,他們只能在自然萬物中汲取天地靈氣,在時光更替中感知冷暖世情。於是,他們將雲崖上的一棵老松引為知己,和古井上一株青草作了莫逆,與石階上一隻螻蟻成了忘年。
之後才明白,佛是深情的,他以身試劫,才有了水天佛國的蓮花凈土。佛施愛於眾生,讓陷落塵網的你我,多了一份良善的選擇,在悲憫中得到了寧靜的解脫。而佛,從不貪戀煙火繁華,一直清淡自持,靜坐雲台之上,平和安詳。
為什麼佛可以放下個人情怨,大愛於人間,而世人卻沉浸在自己小小的情愛里,總是落入無法自拔的境地,是修為不夠,還是命定要歷盡塵劫,才能夠免去因果輪迴?生生世世,歲月的忘川,從來都沒有停止過匆匆往來。
人生有情,所以有掛礙,有煩惱。佛說,五百年的回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所謂緣定三生,一些遇見彷彿都是前世註定,故有今生不了之情。佛讓眾生要懂得惜緣,尊重情感,卻也規勸我們不要情迷雙目,在歲月無涯的旅途中,丟失真實的自己。
《華嚴經》云:「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但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無法從容自若,是因為不能忘情。所謂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有情是苦海,無情是岸。大千世界,萬般皆苦,而世外之人,把諸苦,看做一切諸樂;把有情,當做無情。所以他們總能於喧囂中,求得寧靜;於大悲里,獲得歡喜。
在放下之前,都有一個執著的過程。這個過程,也許不是鳳凰涅槃,卻也要經歷無數次滄海桑田。佛陀阿難出家前,在道上邂逅一美貌少女,只這麼一次,從此就愛慕難捨。佛祖問他:「你有多喜歡那少女?」阿難回答:「願化身為青石橋,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那少女從橋上走過。」
這般情深,於當下只能算是個神話。有多少愛,經得起地老天荒?莫說是五百年,縱然是三年五載也難以持久。愛的時候,甘願捨棄前世今生的修行,只為一個人存在。不愛的那一天,則希望刪去所有相關的記憶,潔凈一身。
也許很多人都想知道,阿難歸依佛門後,是否還記得當初的誓約。等到那個美貌少女成為一個滄桑老嫗時,他是否依舊情深不改?他也許可以為她化作石橋,化作碧水青山,化身千百億,他亦可以清凈無一物。倘若阿難與這位少女成就一段姻緣,又是否可以把一朝一夕的平淡日子,操守得情深意長?
沒有假如,就像我們無法從一個預言中得到確切的結果。在失去愛情的日子裡,流年依然無恙,歲月寂靜如初。可那些以為可以遺忘的往事,卻一件也沒能忘記,但又無力計較,只好順應自然。世事紛繁,你把一齣戲做了真,那麼一切就成了真。你把生活當了假,那麼一切就真的是假。
每個人對待人生的態度不同,對待感情的方式亦是各有千秋。佛叫人不要對愛有太多的執念。可佛卻對眾生施予更多的愛,又不圖任何回報。這世上總有一些人,非要等到千帆過盡,才開始知道回頭;要等到流離失所,才開始懂得珍惜;等到物是人非,才會開始懷念。
在遙遠的布達拉宮,曾經住過那麼一位情僧,他叫倉央嘉措,受萬民膜拜。儘管禪心清澈,卻不能為情感做主。他當年寫下過那樣刻骨銘心的詩句:「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就是這樣一位端坐於蓮台、普度眾生的佛,心中卻忘不了紅妝男女的幸福生活。
在西藏,那個隨手就可以摘取雲朵的神秘之處,關於他的傳說,就像情歌一樣,遍及至每一個有草木、有湖泊的地方。許多人跋山涉水去尋找,去膜拜,不僅是為了一份信仰,更多的是因為這位浪漫情僧,給那裡帶來的夢幻般的神奇和美麗,讓世人相信,在那片神秘的土地上,遍植情花。那裡的每一條河流、每一座青山、每一隻牛羊,都被超度。
後來又有一位情僧,他是紅塵中的一隻孤雁,飄零半世,嘗盡情味。這個被批過宿命的僧者,叫蘇曼殊。他的一生,幾次遁入佛門,卻又始終不能忘記世緣。在他離開人間的時候,留下八個字:一切有情,都無掛礙。可他真的頓悟了,放下了嗎?活著的時候,他辜負了諸多紅顏,每次闖下禍,便轉身逃離。並非是他無情,而是真的無力承擔。
一定還有許多我們知道的,以及不知道的情僧,他們有著蓮花的品性,是佛前的一粒芥子,又是情海的一朵浪花。這些人無論是坐禪於佛前,還是奔走於塵世,他們所修行的,皆是情字。跪於蒲團,用千百年光陰,幾世輪迴,換取一世姻緣,一次相逢。待有一天得償所願,便可以徹底了斷執念,心似琉璃,清澈如水。
佛曰:「諸行無常,一切皆苦。諸法無我,寂滅為樂」。在修鍊的過程中,不是一意孤行讓自己與繁複的世事劃清界限,而是處身繚繞的煙火中,依舊可以清涼似雪。踏遍蒼茫河山,昌盛的萬物,各安其因緣天性,誰也無法將誰取代。走過的路,遇見的人,發生的事,如同滔滔江水,不可逆轉。
你到底還在執著什麼?明知道,每個人都是天地間的微塵,有一天都會不知所往。佛陀阿難縱是化身為青石橋,受盡千百年的風吹日晒,又豈知那位少女是否禁得起歲月的輪迴?也許她在某一世就化作粉塵,灰飛煙滅,無魂無魄。也許她在某一世幻化成蓮,在佛前修成正果,再也無須轉世。
一切有情,皆為過往。在煙雲瀰漫的路口,什麼話都不必多說。告別之後,再也不要回頭。轉身的剎那,請一定忘記,我們曾經重疊過的那剪時光。
菩提花落又花開
都說人間是劇場,那些穿行在凡塵的眾生,每日在忙碌地編排一場叫做生活的戲。走過許多座橋,看過無數流雲,經過千百次聚散,有一天,是否需要摘下人生的道具,做回純粹潔凈的自己。在菩提樹下淡然修行,看青山遮日,綠水無波。
四時流轉,那些經歷了千萬年的岩石草木,同樣抵不過光陰的輪迴。其實,所有的路都是自己選擇,每一個渡口都是自己甘願停留,因果從不曾虧欠你我什麼,我們沒有理由去抱怨。修行是一味葯,一味可以讓愚者變得聰慧,讓醉者換來清醒,讓痴者早日覺悟的葯。所以眾生應當割捨塵緣,了斷宿債,輕裝上路,去尋找夢裡曾見過的菩提花開。
昨日一切已是往事青梅,卸下與流年相關的裝飾,從浮世里從容走出,心靈純如水色。此後,漁笛唱晚,弄月放舟,任憑蘆花似雪,煙霏雲斂。菩提樹下,蒲草如往,這是一個慈悲的道場,世間萬物生靈都可以在此修行,不分彼此。曾經模糊不清的世事,開始明澈;曾經迷離恍惚的情感,已然放下。
修行,是一種自由而洒脫的出離。所謂行至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就是修禪的境界。讓原本逶迤起伏的生命路程,在自然山水中找尋到簡約的大美。真正的徹悟,不僅是在浮躁中獲取安寧,也是從寂寞里得到解脫。不僅是將熱忱得以釋放,也是讓冷落能夠平緩。我們要做的,不是讓自己如何勤心修鍊,學會深邃,而是要刪繁留簡,從容相待。
當年六祖惠能有偈語:「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六祖在點化眾生,世間一切物象皆是空幻。有人說,如何修行才可以徹底忘記前塵種種,安然活在當下。既不是消極逃遁,又不是艱難抉擇,就能夠乾淨地和過往一筆勾銷。
喝一碗孟婆湯吧,那樣是否就真的可以刪去所有記憶,連同愛恨悲喜都一起遺忘。也許孟婆湯的本意並非是要讓一個人如此決絕地了斷過去,而是希望每個人可以洗凈鉛華。從此告別紅塵的浮花浪蕊,在菩提樹下獲得重生。就那樣擺渡而去,離開瘦水小橋,碧雲煙柳,在江天彼岸,尋找那朵純潔的菩提花。
那些曾經說好了,在人間同生共死的人,最後也只是一笑作別,江湖相忘。也許某一天在求佛的路上,會再度重逢,但早已忘記昨天的水誓山盟,各自安好。菩提樹下,多少冥頑不靈的生命,都可以得到頓悟。他們開始尊重每一種生靈,開始相信世間所有的一切,都是自然天成,沒有絲毫造作。
背上禪的行囊,從最深的凡塵里走出,青山作幕,流水為台。江雪獨釣的是我,伐薪南山的是我,雲中往來的是我,頭枕石塊的是我。只有與自然同行,才可以不問光年,任憑白駒過隙,內心古井無波。倘若迷失荒野,醉倒楓林,只要找到一株菩提,就尋得歸宿。守著一片純凈的天空,感知自然,看日落風清,山河寂靜。
渡,水是路,蓮為舟。那些與你同船共渡的人,沒有誰能夠陪你走到終點。一些人半途道別,一些人擦肩而過,一些人不明下落。但我們應該相信,無論路程多少遙遠,他們都可以找到屬於自己的那道岸。所以,永遠不要去質疑一個人的善良,因為在絕境面前,眾生早已情不自禁地學會了原諒與寬恕。
世間所有緣分,原本都是尋常的、平淡的。是因為有些故事流轉了千年,有些等待輾轉了幾世,才令人覺得今生的遇見,是多麼不易。我們所看到的幸福與災難,在同一條河流里漂浮,到最後都分辨不出彼此的意義。時光不語,曾經真實相處過的人事,漸次地遙遠而渺茫。只有那朵菩提花不會老去,歲月無法將之磨損半分。依舊修鍊在紅塵里,依舊明凈著,清朗著,安穩喜樂,平靜祥和。
佛說:「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任何時候,都要做簡潔的自我,寬容對待生活,珍愛自己與身邊的每一個人。唯有如此,才可以擁有一顆乾淨的琉璃心。縱是不經意覆滿時光塵埃,也涇渭分明。三千世界,掠影浮光,我們看到的就只是一粒微塵、一瓢秋水、一彎清月。
做一個像水一樣潔凈的夢,夢裡已不知幾度菩提花開。在萬佛悠悠的禪境中,千年也不過剎那,而剎那即是永遠。總以為這世上沒有不可消解的恩怨,沒有不能打動的人心,那些風月往事、前緣宿債,都可以在明凈的光陰里釋懷。
都說人生是一出永不凋謝的戲,所以任憑江山換主、滄海桑田,只當做是自然規律。落葉空山,蒼苔小徑,無論曾經以何種方式道別,總會不期而遇。待歲月的浮塵都被過濾,就把每一天當做是吉日良辰,把每個人當做是生命里的初見,把每朵花都喚作奼紫嫣紅。
後來,才知道有這麼一首歌,叫《菩提花》。清澈的聲音婉轉地唱徹千年情事,讓人忘記修行,不由自主地隨之動了塵念。但也只是短暫的凝神,動人的旋律結束後,我們都要放下。任何留戀都將墜入光陰的輪迴,多年修鍊則會前功盡棄。修禪的境界,不是靜水深流,而是隨緣則安。
菩提花
我是菩提樹上菩提花,冷眼看人世千年塵沙,你流連樹下,回眸那一剎,天地間只剩你眉眼如畫。
湖面照你衣白似雪傍荷葭,塵念一動紅豆為誰發,湖面照你眸光似水傍月華,從此銘記成一生牽掛。
我忘卻千年修行輪迴凡人家。
只為找尋紅塵中一個他,徒步走天涯。
回憶綉我窗紗,清靜身影落落誰迎迓。
茫茫人海中桑田變幻又一夏,我已是腳步蹣跚白了發。
昔日菩提下,誰在空自嗟呀,湖面依稀一朵菩提花。
我是菩提樹上菩提花,冷眼看人世千年塵沙。
你流連樹下,回眸那一剎,天地間只剩你眉眼如畫。
長亭十里憶你風袖迎晨霞,清酒一壺醉里弄琴琶。
長亭十里憶你薄衫牽駿馬,梅雨一簾多少相思話。
我忘卻千年修行找尋一個他,
墮入紅塵就從不曾放下,宣紙憑墨灑。
五月的山水下,眉眼如畫白衣傍荷葭。
茫茫人海中容顏老去白了發,望斷來世塵緣中誰是他。
青瓷一碗茶,沏入了前生卦,菩提樹前已無菩提花。
多少情深如許的紅綠男女,成了人間陌路。多少地老天荒的誓言,成了風中飛絮。不重要了,在悲憫的佛前,這些紅塵瑣事早已微不足道。來日方長,如果有緣,願世間你我,可以相聚在菩提樹下。喝幾碗禪茶,讀幾章經文,看一場菩提花落,又花開。
做一株佛前的青蓮
也許我們都知道,萬物之中被眾生認為最有佛性的,是佛前的青蓮。做一株佛前的青蓮,於凈水中悠然生長,不僅是信徒的夢想,更是眾生的心愿。
彷彿任何人在任何時候,只要做了佛前的那株青蓮,就可以把種種過往留在那座叫前世的城裡。亦不論曾經飲嘗了多少人間煙火,都可以在剎那回歸純凈。眾生痴迷了蓮的風骨,愛上那一抹遺世獨立的清涼。
多年前,佛與蓮做了莫逆之交。靈山勝境,萬佛端坐在蓮台之上,俯瞰眾生。他們對世間遊走的萬物,施予慈愛,不擇微賤。為了萬物眾生少受煎熬之苦,免去不必要的輪迴。曾幾何時,佛亦是遊歷在人間的縹緲微塵,有過離合悲喜。因了某種生物良善的度化,才放下妄想與執著,有了如今的淡然和安逸。
做一株水中青蓮,安於佛前一隅。每天聽著檐角細微的、不可辨認的風聲,看恍惚稀疏的月影。無論檻外光陰流淌得多緩慢,又或是走得有多快,蓮依然故我。那些從紅塵來到佛前的人,卸下世俗所有裝扮,回歸本真,和一株蓮開始了漫長又清澈的靈魂對話。
蓮以慈悲清醒自持,聽慣暮鼓晨鐘,漫讀經卷詩文,早已凈化為最有靈性的潔物。蓮植於三千弱水中,得一世清白,讓散落人間的生靈不再暗自悲傷。那一株青蓮已不知在佛前修鍊了多少年,沉溺在水中,不能拔節而出,從此輪迴也成了美麗。
當一個人面對熙攘塵世無法脫離時,與其妥協讓自己跌進染缸,不如通透地放下。在季節的迴廊里,看雲在天邊漂游,月在梢頭遙掛,一枝青梅若有若無地探入院牆。如果凡塵真的有那麼多的不舍,可以選擇留下,只要不去執意榮枯。此後,幾卷經書,一盞清茶,在平淡的流年,簡靜度日,別無所求。
從何時開始,眾生羨慕佛前的青蓮,雖陷於泥淖之中,卻遠離煙火,冰清玉潔。也許在那些個山高月小的日子裡,蓮也會寂寞,但始終可以清醒自持,不驚不擾。真的孤獨了,就倚著欄杆,看南飛燕子尋覓舊巢;或跪於蒲團上,聽佛陀講述菩提往事。
彼岸燈火闌珊,此岸曉風冷月。從來紅塵與佛界都只有一步之遙,只看眾生佛緣和造化。覺悟的人,早已渡河登岸,棲蓮而居。執迷的人,還在河中飄蕩,不知歸返。有人說,等最後一朵花落盡,最後一盞茶涼卻,最後一段情了斷,就出離。可就是這樣的等待,讓青絲成了白髮。光陰說沒就沒了,今生的佛緣也不復重來。
雖說出離要趁早,但人間萬事終講究緣法。不是住進廟宇,就可以心靜無塵,了我掛礙。亦不是墜落塵網,就污濁流俗,不能解脫。眾生平等,佛前的蓮,紅塵的蓮,沒有貴賤之分。誰先覺悟,誰就提前走出人間津渡,過般若門,此後無來無往,不悲不喜。
《華嚴經》云:「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但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同為青蓮,聽佛祖講法,有的一次就醒悟,有的千萬次都不解。是守不住孤燈寂寞,還是貪戀凡塵煙火,種種前因皆由自身承擔。禪是明鏡,可以洞穿世間迷離幻象,讓該留的留,該走的走。
出離,無須裝點行囊,而是放下布袋,濯洗心靈,物我相忘。出離是退出繁華落英,不問紅塵事,做我方外人。徹悟,是再不為世相迷惑,任何時候都流露真實的自我。禪的境界,最珍貴的莫過於自然通透。就算迫不得已不能出離,陷於市井之中也要超然事外,禪心止水。
心似蓮開,一葉一花皆為禪。芸芸眾生愛她一半入塵,一半出塵的自在坦然。蓮從不給眾生任何承諾,不許下任何約定,因為所有虛無的等待都是那麼無辜。也許因為蓮別具風韻的佛性和清潔,讓眾生一見傾心。所以他們祈願,今生可以做一株佛前青蓮,敢於寂寞地細數光陰靜美,月圓月缺。
也許眾生不明白,為何那株青蓮歷經滄海桑田,依舊可以在季節的路口不期而遇,並且永遠那樣的風輕雲淡,漫不經心。修行之人當如蓮,洗盡鉛華,淡淡而開,淺淺而落。坐於蒲團上,看萬物山河一律平等,度一切可度之人。
唐人李翱寫了一首問道詩:「煉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天水在瓶。」禪的存在,就是這樣的自然,如白雲在天,凈水在瓶,清透明了,簡潔質樸。人間萬物總關禪,修禪之人,不論尊卑,不論深淺,只需有一顆純凈向道的心。
窗外掛著菩提月,水中靜植妙心蓮。年華似雪,在爐火上烹煮,所有的悲歡都被蒸騰,留下透明的清水供眾生品嘗。禪可以療傷,可以解毒,可以給渴望清涼的人以風,給期盼溫暖的人以陽光。永遠不要質疑一個人的禪心,也永遠不要問該如何修禪,因為禪是行雲流水,自在天然。
佛說,來日往生極樂,是在七寶池上蓮花中化生。一人一朵凈蓮,資質好的,開得早些,悟性差的,開得遲些。同在修行路上,不管是波瀾不驚的禪定,還是擔月挑風的苦行,歸處,皆是一樣。縱是化身千百億,也須沉浸在功德水中,等待一次逢緣的綻放。
《金剛經》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這就是禪的境界,不管過程如何,山重水複或千岩萬壑,到最後,萬流同宗,萬法歸一。所以,在每一個修行的日子,不必跋山涉水,只安於當下,看窗外微風細雨,雲來雲往。
穿過荊棘遍布的人生叢林,前方已是一路平川,天遠地闊。放下執我,隨緣自在。來世願化生蓮台,坐彌陀身下聽經。用菩提悲心,度我如蓮眾生。
那些紅塵中的擦肩
人的一生有太多的際遇,無論你選擇哪條路徑行走,都會有擦肩的過客。紅塵之內如此,菩提道場亦如此。在必然的聚散離合里,這些人有一天都會離你而去。緣深緣淺,時光長短,也只在來往之間。
因緣流轉,起滅都不可預測。這世間沒有誰可以真正地陪你走到人生的最後,萬古不變的唯有綠水青山。那些參悟了佛性的生靈,在遠行的路上註定不會迷失,不會寂寞。穿過摩肩接踵的人流,許多錯失的機緣都成了收穫。因為哪怕只剩下一席寒榻、一件舊衫、一碗清粥,我們還可以依託自己。
每個人都是渡河的石子,都是我們走向光明的燈盞。相逢是雲聚,離別是雲散,都不會影響天空的美麗。漫步在紅塵交錯的阡陌上,與誰同行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給自己找到那條明朗通透的路,此後碧水雲崖,天高地遠,不盡悠然。
隨緣自在,自在隨緣。一塵含萬象,一念具三千。世人總喜歡把相遇當劫數,把名利當做掙脫不了的塵網。卻不知,一顆禪定的心可以承擔人間一切風雲變幻,世浪翻湧。那些曾經狹路相逢的人去了哪裡,早已不需要答案。
《圓覺經》云:「一切眾生種種幻化,皆生如來圓覺妙心,猶如空花,從空而有。幻花雖滅,空性不壞,眾生幻心,還依幻滅,諸幻盡滅,覺心不動。」人生幻化如夢,一個擦肩,一個轉身,便物事人非。對於過往,不須回首,當像清風一樣乾淨、流雲一樣洒脫。
修行之人,一切法,皆為佛法;一切心,皆為禪心。用般若的眼睛看婆娑世間,每一粒微塵都有定力,每一株草木皆為良藥,每一寸土地都遍開蓮花。人間是最完美的修行道場,在渾濁的煙火中,可以找到一面清明的鏡子,見性成佛。從此便是清風朗月,快意平生,水天一色,山河自在。
佛在人間遊行,眾生都有與佛相遇的機緣。也許在某個青石雨巷,某個離別渡口,抑或是某個落葉山徑。又或許喝過同樣一壺茶,採過相同的一枝花,坐過同一個蒲團。佛途經的地方,都是清涼國土。佛施愛的地方,都是菩提世界。
對於禪者,所有的因緣,所有的悲喜,都可以在陽光下晾曬。一個禪者,追求的不是內心如何地深邃,而是讓心如何地清透如水。行走在刀口劍鋒之上,依舊可以做到從容堅定;迷失在雲海霧靄之中,依舊可以明心見性。
花開是有情,花落是無意。來者是緣起,去者是緣滅。三千世界,每一天都會有擦肩,每一天都會有重逢。修禪無須刻意,許多人為了一段情緣,甘願往返在輪迴道上,哪怕歷盡數千年的等待,換來的只是一個倉促的回首,都無悔無怨。但也許就在回眸的剎那,於流年光影里,恍然頓悟。任何的執我,都是煩惱,唯有放下,方能自在。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雖有宿命之說,但生命中許多安排都純屬意外,我們無須為了一些意外去執著風月。修禪亦是如此,無須刻意,貴在天然。萬物皆有佛性,就看你如何在每一個平凡的日子裡,找到那一片屬於自己的風景。
那些遠去的過往不是用來回首,也不是用來遺忘,只當做是簡單的存在,當做是登岸必經的溪流。不去在意誰曾來過,誰又曾走了,擦肩雖只有剎那,停留也不會是一生。世事渺茫,當年依稀的舊夢早已化作落紅無數。我們大可不必去撿拾一無所有的昨天。
泛舟江湖,遇紅塵濤浪都無所畏懼。只要不被情感和名利的繩索束縛,任何時候都可以破水而去,乘風而行。紅塵如逆旅,我們都是行人,是過客。在生命的起點一路跋涉,嘗盡風塵,行囊里背負的都是經年過往。而歸程,究竟在哪裡?世俗之人,認為放下肩上的背囊就找到此生的故鄉。而修行之人,只要心如凈水,便是了悟。
眾生往返,無論遭遇怎樣的劫數,任何一場人間遊歷都會戛然而止。那一天,世事水落石出,波瀾不驚。世人走遍萬水千山,那些曉風日落,花紅柳綠,成了轉身便忘的風景。而佛陀只須禪坐在菩提樹下,不憑藉外物,就可以感知自然,獲得證悟。
《金剛經》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人生如夢,凡塵種種皆是浮光掠影。用一顆菩提心,容納眾生眾苦,萬物皆純和純善。
禪是樸素的,無需美妙生動的修飾。禪亦是尋常的,不是渺遠迷幻的神話。禪在我們平凡的生活中,在人生經過的路口,在每一個擦肩的剎那。只要內心通透平和,任憑風雲席捲,星殘夢缺,也可以花好月圓。泡一盞茶靜坐,世事山河盡落杯中,亂世浮煙都歸於純凈,似皓月澄輝。這便是禪的境界,是彼岸最美麗的蓮開。
這世上沒有不解的經文,每一個渺如塵埃的生命,皆有不可言說的佛性。渡,世間萬物都是過河的船。一片綠葉,一縷清風,一朵荷花,一隻螻蟻,亦可以修鍊成佛。只是那時候,又是否還會有未了的前緣,等待相續。
有這麼一句話:「下輩子,無論愛與不愛,都不會再見。」有些人認可了這句話,所以學會了惜緣。亦有人認為愛有來生,於是在情感的路途上繼續漫長的遠行。世間情緣飄忽不定,曾經深刻的相逢,到最後卻抵不過一個擦肩的路人。
《心經》云:「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心無掛礙,澄凈純一。在修佛的路上,不必執手相依,任何時候都會有清風朗月相伴。那些曾經在紅塵路上擦肩而過的人,有一天終會相遇,那時候,只需用一顆良善平常心相待就好。
今生只作最後一世
倚一扇小窗,看幾件尋常舊物,閑置於庭院。案几上,清風翻起了書頁,已辨認不出是哪個朝代的墨跡。時光就這樣過去了,過去了。如今才明白,外界的風雲只是一時,那些簡潔而靈透的事物流經歲月變更,始終沉靜,不受侵擾。
一切有情眾生皆有佛性。可見素日中那些微不足道的小景小物,在無人問津的角落裡修行。只因少了世俗刀光劍影的磨礪,少了紅塵烈火烹油的熬煮,所以無有太多鋒芒,反而更見悲心。來世這些靈性之物,化生蓮花,必定為極品。而處身碌碌凡塵中的你我,卻要多修鍊幾世,才可以功德圓滿。
偶然間看到這麼一句話:「今生,必須是最後一世。再來時,腳踏蓮花。」說這句話的人是誰已無從得知,但可以看出其道心堅定,誓與塵寰斷絕往來。在光陰逼仄的甬道里,眾生皆怕經受無常輪迴,不願重蹈覆轍。眾生芸芸,有一天都要消逝在茫茫人海,他們是否真的可以隨心所欲選擇自己的歸宿?
時光越老,人心越淡。曾經說好了生死與共的人,到最後老死不相往來。歲月是賊,總是不經意地偷去許多美好的容顏、真實的情感,以及幸福的生活。也許我們無法做到視若無睹,但也不必干戈相向。畢竟誰都擁有過花好月圓的時光,那時候就要做好有一天被洗劫一空的準備。
每個人的一生都有幾次劫數,唯有歷盡塵劫,才可以遠離大千世界,免受沉淪之苦。生命是一場無法預測的旅程,無論你我走到怎樣不可收拾的境地,都要淡定從容。每一次不如意,每一個不順心,其實都會有預想不到的結局。風隨雲轉,柳暗花明,就是如此。
紅袖添香,情深不壽。明知這般,依舊會有人前仆後繼地奔赴滔滔情海,不問下落。是我們要的太多,還是每個人的生命里都有一段或幾段這樣必經的路程。看慣了秋月春風,又怎會在意自然頻繁的更替。嘗盡了悲喜離合,又怎會輕易被某種情愫驚擾。
人生百味,世事洞明。佛經云:「覺知多欲為苦。生死疲勞,從貪慾起;少欲無為,身心自在。」身處繁華俗世,太多色彩紛呈的誘惑讓人難以抗拒。多少人,可以捨棄絲綢錦緞,而著粗布素衣;可以捨棄玉粒金蒓,而食清茶淡飯。同在世間行走,有些人要嘗遍市井煙火才肯罷休,有些人的心早已回歸山林,願與山水共清歡。
古人云:「人到無求品自高。」無求即是無欲,人若能無欲,品格自然高尚,而苦惱也會消散。但能夠做到無欲無求的人,又豈是等閑之輩。在風塵瀰漫的人世間修鍊,有人痴迷驚艷華麗的風景,有人獨戀似曾相識的舊物。遼闊似海的人心啊,該用什麼來填滿,平凡的物質或是精神,足夠嗎?
佛說,煩惱即菩提,生死即涅槃。每個人都有一塊屬於自己的三生石,在那裡,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那些曾經奔走於陌上紅塵的人因此而開悟,決意聽信因果,不再爭名奪利。他們願意化作一株植物,在歲月山河裡寂靜地存在,從此無聲無息。
從現在開始,與萬物生靈一同修鍊。無論過程會有多久長,無論時光是否清淡無味,都要堅定修持,淡看悲歡,善待生命,感恩眾生。佛法沒有深淺,深淺的是人心。佛陀沒有愛恨,愛恨的是凡人。端然出世,飄逸離塵。任何的輕浮與貪念,都是自身修為不夠。
過程是什麼?過程是飲盡千江之水,賞遍萬古明月。看一卷泛潮的書,重複幾段老舊的故事,演繹幾場註定的離合。素履之往,行走人間,看白鳥驚枝,落花滿身,唯靈山是歸途。一個人開悟不是因為有富足的家產,不是有深邃的思想,也不是有出眾的才能,而是有玄妙的機緣,有樸素的禪心。一個感知自然、尊重生命的人,必先得到證悟。
行吟山水,一夢千年。看過奼紫嫣紅,鶯飛燕舞,又見竹風穿庭,碧荷生香;看過落霞孤鶩、秋水長天,又見素雪紛飛、寒梅傲枝。其間有不少清涼冷落的場景,也不乏親善溫暖的片段。時光就這麼老去了,老去了。那時候洗盡鉛華的你我,只守著一扇小窗,看舊時庭院,飛雨落花。遠處,鐘聲縹緲,隔世經年。
佛說:「欲得凈土,當凈其心,隨其心凈,即佛土凈。聖人求心不求佛,愚人求佛不求心;智者調心不調身,愚者調身不調心。」可見只要擁有一顆平和寧靜的禪心,便能阻擋世間一切浩蕩風雲、起落浮沉。就能看清一切靈透事物,哪怕置身茫茫荒野,也不會誤入歧途,陷入迷惑。一無所有的時候,只守著自己的心,自可安然無恙。
禪是甘露,滋養眾生;是妙藥,普度萬物。人間萬事皆為尋常,也皆是無常,唯有走過,才能從容自在,才能體味夢幻泡影的空無玄機。光陰如露,日影如飛,見遠山石徑,螢蟲明滅閃爍。再相逢,已是落葉空山,歸鴻望斷,人生近遲暮。
一盅清茶,喝到涼卻。一齣戲,看到落幕。一生要修的功課,也會在某個掩卷的時刻,寫上結局。佛言:不可說。雲水無涯,浮世清歡,這珍貴的世間,你來,在這裡,你去,還是在這裡。那便簡單地存在,萬物化塵,隨喜讚歎。
就這一世了,無論前方是黃塵飛揚,或是靜水無波,就這麼走下去。來生,蓮花台上重會。你溢彩鎏金,慈悲祥和;我潔白一身,端靜安素。
第二章 風情古鎮
如夢西塘
無論是來過西塘的人,還是不曾來過的人,都會覺得,西塘就是一個夢,一個屬於江南的夢。它詩意古老,樸素寧靜,曾經被世人遺忘,如今又被世人追尋。我總以為,走近西塘的人是一些放不下有情過往的人。因為這裡的每一片風景,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打動你的柔腸。在西塘寧靜的風物里,可以做一個悠長的夢,夢醒時,也會有一些抓不住的時光。
來到西塘之前,我也只是一個偶然的路人,卻不知早在千年,就與它有過些許的緣分。春秋時期吳國伍子胥興水利,通鹽運,開鑿伍子塘,引胥山以北之水直抵境內,因此西塘也稱胥塘。也就因一個「胥」字,讓我認定,我和西塘是有著命定因果的。儘管只是我一廂情願,可心存這份感覺,我對西塘的一景一物,便有了許多不由自主的依戀。
寧靜的光陰,在漿聲四起的水波中微微蕩漾。青瓦灰牆下,彷彿一眼就能看到西塘久遠的歷史。其實西塘並沒有多少厚重深沉的歷史,也沒有多少叱吒風雲的人物。歲月就像這裡的一條河流,一路緩緩走來,沒有驚濤駭浪,只是平淡安穩。這座千年古鎮,自一開始就是這般古樸的模樣。從容地經過四季更替,從容地看淡人生離合,也從容地接受往來的過客和他們所帶來的不同情懷。
臨水的西塘,似乎一直縈繞著如紗的薄霧,彷彿只有這樣,才可以映襯出江南水鄉的風韻。流水低吟,槳櫓淺唱,兩岸古典的民居,是小鎮原始而真實的影像。多少年來,也經歷過無數人事變遷,只是再多的輪迴,都不能將青黛的記憶改變。長天之下,看不到城市高樓,只有裝扮一致的老宅,年復一年講述著幾近相同的故事。
質樸的木樓有幾扇敞開的軒窗,讓我忘記旅程的疲憊,甚至多情地以為,有一扇窗是為我而開,有一個人是為我等待。卻不知,西塘的風景,從來都不會輕易被人驚擾。這是許多人夢裡的水鄉,你可以在很近的距離感受它的呼吸,但沒有多少人,能夠永遠地停留。只是剎那的擁有,亦能換取一生的回憶,西塘也不會辜負任何從它生命里走過的人。
來過西塘的人,一定忘不了那悠長的千米廊街。在江南,這樣臨水枕風的廊街隨處可見,可只有西塘的廊街會令你一生難忘。因為那長度,走上去,彷彿可以抵達前世。你可以在這裡隨心地做夢,不必擔心會被任何現實的物象驚醒。只靜心感受流轉在長廊的風,吹拂著心底淡淡的清涼,而江南的畫卷、人生的故事,就這樣徐徐地舒展。
有人告訴我,這長長的廊街有著一些美麗的由來。而我卻不想知道那些舊事前因,只想在這命運轉彎的長廊,平靜地擁有這段相逢,一段與西塘的相逢。就算轉身後,她會將我遺忘,我也會捧著這份不能割捨的牽掛,好好地珍藏。
我總是以過客的方式在行走,在西塘的渡口,我等待一艘船,將生命中的際遇安排。在相逢的這一刻,就預見了離別,只是每個人的一生,都是為了過程而匆匆趕赴。在註定的因果里,沒有誰還會不厭其煩地計較得失。順水而行,試圖忘記自己背上的行囊,在流淌中尋找一份隨遇而安。西塘的古橋,像是一架架橫在水鄉之上的古琴,同樣的琴弦,每個人可以撩撥出不同的弦音和清韻。
關於橋的記憶,總會讓人想起詩人卞之琳的《斷章》:「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而我總以為,站在橋上的人,未必知道自己成為別人的風景,坐在船上的人,也不會知道他已經裝飾了別人的夢。
其實,人與人的陌路相逢,多半只是擦肩,他們所能記住的是那經年不變的橋,而不是遊走的風景。又或許,多情的只是這些過客,因為橋,每天送往迎來,它們無心去留意那浮華的許多。流水潺潺不止,載著我去另一個彼岸,只有西塘的橋和水鄉的人家,相看兩不厭。
在西塘,還有一處可以收藏靈魂的地方,就是被譽為「江南第一弄」的石皮弄。在不起眼的角落裡,寫著「石皮弄」這三個尋常的字。狹窄古老的小弄堂,就像是時光縫隙里遺落的一道往事,若隱若現間,彷彿沒有盡頭。來到西塘的人都不會捨棄這段相逢,儘管石皮弄從來沒有給過任何人,一個簡單的承諾。可那帶著某種神秘的質樸,讓人可以看到真實的從前。
歲月的老牆承載著斑駁的記憶,時光將它們一片片剝落。就是這些落下的記憶,收集著古往今來雲水的漂泊。薄薄的石板路上,一些人的腳步悄悄走近,一些人的腳步已經匆匆走遠,只有無言的時光停留在這,從來都不問因果。
黃昏隨著恍惚的思緒漸行漸遠,華燈初上的西塘則是另一番別樣的美麗。沿河的長廊,掛著一排排紅燈籠,柔和的燈光似江南絲綢,流淌著多情和暖意。西塘的夜,很靜,靜得只能看到兩岸黛瓦青牆落在水中的影子。西塘的夜,在幽幽燈火下,又有一種遮掩不住的華麗。
水上戲台,是西塘夜晚最生動的風景。傳統的江南戲曲,吳儂軟語的輕唱,在明月清風下似一杯淡淡的清釀,將台上台下的人都熏醉。多少年華,被溫潤的水鄉打濕,而他們甘願沉落在水的憂傷里,只為心中那份柔軟的感動。每個人都藏有細膩而美好的情懷,在煙火的凡塵,他們不輕易地將自己流露。是西塘,讓他們勇敢地表白,並且在束縛的人生里,可以擁有這麼一次忘乎所以的快樂。
在西塘的某個茶館,點上一壺茶,靜靜地看著來去的行人,心在氤氳的水霧中淡定平和。我把西塘的所有的記憶,都泡在這壺茶里,待到茶淡茶涼,我就離去。既是沒有給彼此許過諾言,所以也不必留下糾纏的痕迹。在西塘,我只是流水光陰里飄過的一粒沙塵,也許轉身,它就忘記我是誰。可我,始終會留下一雙心靈的眼睛,堅守它古老的美麗。
西塘美得就像一個夢,卻又真的不是夢。或許在多年後的一天,我會風雨歸來,彼此都被歲月模糊了容顏,可它還是它,我還是我。
丹青婺源
許多時候,來到一個地方不需要任何理由。抵達之後,都願意相信一種緣分的說法。這樣就可以輕易穿越歷史春秋,看到足夠令你一生回味的風景。婺源,這座被譽為「中國最美的鄉村」,相逢的剎那,便讓你我褪去城市的錦衣華服,與這裡質樸的時光同步。儘管許多人與婺源一見傾心,卻沒有誰想要和它擬下某種誓約,只想在這平靜的山水人家,感恩一段溫暖的際遇,共有一份尋常的幸福。
白雲深處,那些白牆黛瓦的村落安然地落在群山之中,那麼寧和平靜,那麼不與世爭。就像是一幅定格的水墨畫,畫中的煙雲不會消散,畫中的時光不會流轉。而慕名前來的人會忍不住思索,這遠離車馬喧囂的地方,是否也隱藏了人間最平凡的故事?然而,正是這無塵之處,瀰漫著更多尋常的煙火,留存了更多質樸的民情,也居住了像朱熹這樣的鴻儒。
從古至今,為了這份安寧,那麼多的文人墨客甘願捨棄名利,遠離都城,騎一匹瘦馬,隱居田園。守著簡樸的柴門,修幾徑籬笆,看三兩桃李爭艷吐芳。或靜坐光陰下,泡一壺清茶,聽梁間燕子嬉戲呢喃。又或是荷鋤在田埂間,牽一頭黃牛,遙看天邊的晚霞。鄉村的寧靜是造物者的安排,彷彿一棵樹木、一片青瓦、一隻螻蟻,都有其不可言說的宿命。
最是人間四月,婺源的村頭長滿了一片片金燦燦的油菜花。它們在春天的枝頭毫無遮掩地綻放,不去擔心是否韶華短暫,只將生命交付給鄉間素樸的春光。每一個外來者需要繞過這片芳菲的花海,才能抵達夢裡的村莊。
佇立在村口以及院牆旁的諸多古樟樹,它們或者可以忘記自己的年輪,卻不會忘記每一個路人與婺源的相逢,不會忘記每一段瓶梅清風的往事。青石鋪就的驛道,多少人擦肩而行,誰也記不住誰的容顏。只在俗世的煙火里,將日子過得淡如清茶。潮濕的季節,青石的縫隙里滋長著苔蘚,彷彿刻意地珍存一些不該丟失的片斷。有些刻了字的石頭,守著村莊一寸無涯的時光,靜靜地講述婺源風雨的從前。
婺源的村落依山傍水,村前多有古渡口。渡口被古樹翠竹掩映,散發著歲月的寧靜和沉香,沒有誰記得它們的歷史。只是年復一年停留在村莊的碼頭,平和且沉默地看著客來客往。河水一如既往地澄澈,就像婺源人尋常的日子,波瀾不驚。整齊的竹排,簡單的竹椅,戴著草帽的船夫,用一竿竹篙划過碧綠的江水,在煙雲籠罩的河道尋找下一個渡口。採茶的姑娘背著竹簍,唱起了山歌,手腕上戴著祖母留下的銀鐲,在陽光下蕩漾著屬於這個民族的獨特韻致。
村莊的人,乘著竹排去勞作,去趕集,樸素地走出去,樸素地走回來。而這座質樸的山莊,不改最初模樣,幾畝水田,幾畦菜地,幾口古井,幾間老屋,幾縷炊煙,像一本墨跡風乾千年的老書,供後人翻讀。渡口不是人生的歸宿,只是靈魂的驛站,無論你我走過幾程山水,它無聲無息。
木板廊橋也是婺源不可缺失的一道風景,多少年來,用其蒼老的脊樑橫亘在青山碧水之間,無怨無悔。說起廊橋,總忘不了那段廊橋舊夢,而婺源的廊橋收藏的是婺源人平實的夢。廊橋寄寓了他們美好的心愿,所以每一座廊橋都有一個美好的名字。「兩水夾明鏡,雙橋落彩虹。」說的是婺源縣清華鎮的彩虹橋,被譽為「中國最美的廊橋」。
木質廊橋,優美的造型,古樸的韻致,那長度彷彿讓人看到了遙遠的南宋。八百年的歷史,無數人在這裡歇息腳步,修築故事。八百年的風雨,從前世到今生,彩虹橋一如當年,淡定平和,只是滄桑了那麼一點點。坐在廊橋上休憩,看畫里鄉村,碧水青山。一艘艘木筏悠然淌過,攜著人生,就這樣,不問歸途,無謂往返。
就是在這最美的鄉村,留存了素樸典雅的徽派建築。粉牆黛瓦、飛檐翹角,婺源民居以同一種格局,坐落在幽深的山村,世代傳承。像是被歲月遺落的一座老宅,吸引無數人想去敲開深院的重門,看一段婺源往事。精美的石雕、木雕,鏤花的窗檐,雖歷經春秋數載,卻保存得完整無缺。門上掛著的老式銅鏡,桌台擺放的青瓷花瓶,還有那搖擺的鬧鐘,無論時光過去多久,它們都平靜如初。
淳樸的山裡人,在簡單的宅院里過著最平凡的生活。腌一缸酸菜,釀幾壇米酒,曬幾斤春茶,屋子裡飄散著清純的米飯香、臘肉的熏香。光陰倏然而過,人生就像是老戲台上的一場戲宴,從開始到落幕,有圓滿,也有遺憾。婺源,是他們生命的居所、靈魂的歸依,任由命運如何安排,他們都甘願淪陷,一生無悔。
穿過曲折寧靜的街巷,不期然會與某一座祠堂邂逅。在婺源,祠堂是晾在村莊的一幅古畫,泛著歷史的醇香。祠堂也是婺源人的根,無論他們到了哪裡都知道,有那麼一處與自己姓氏相同的祠堂在故鄉歲歲年年將他們等待。祠堂對於背井離鄉的徽商來說是一彎明月,掛在心頭最醒目的角落,稍微碰觸,便會抖落一地的感動。
汪口村有一座被稱作「藝術殿堂」的俞氏祠堂,自清乾隆年間建成,以其雄偉的氣勢,精妙的工藝,完美的布局,和獨特的風格,震撼萬千觀賞者的心靈。門樓、樑柱、檐角均用深淺不一,虛實相應的手法,雕刻了龍鳳麒麟、人物戲文、飛禽走獸、蘭草花卉等精美圖案。這裡的祠堂,不僅是婺源百姓的根,更沉澱了婺源深厚的民俗文化。縱算遠在天涯,終有一日要回歸故里,來到祠堂,追懷祖德,頌揚宗功。
在這座中國最美的鄉村,太多的風景令人流連。可以選擇去華夏第一高瀑——大鄣山瀑布,讓奔流的清澗洗去心間最後一抹浮華。也可以去世界最大的鴛鴦湖,看成雙成對的鴛鴦在綠野萍水間纏綿嬉戲,用流光交換溫柔。還可以在田園和一隻大雁對話,銜一縷鄉村的炊煙,踏夢而飛。
這個有著「書鄉」、「茶鄉」之稱的村莊,像是一株老樹,年復一年,以同樣的姿勢守候於此。誰也不會在意它的年齡,不會計較它的一成不變,來的人,都願意將自己交付給這裡素樸的光陰。
彷彿染過了婺源的白雲清風,哪怕人生千迴百轉,也再不能抹去這段緣分。那麼,在茶涼之前離去,攜一剪餘溫猶存的記憶裝進行囊。或買一方古硯回去,在某個懷舊的日子,寫下婺源這一段丹青舊事。那淡彩的山水、寫意的村莊,有一個片影,是自己。
水墨徽州
沒有重複過往,不曾透支未來,第一次走進徽州,卻有一種懷舊的氣息撲面而來。迷離之間總覺得曾經來過,又似乎很遙遠。在閑淡的光陰下撩撥歷史的記憶,擦拭歲月的塵埃,徜徉在徽州溫潤的意境里。秀逸的楊柳裁剪著兩岸風景,一邊是泛黃的昨日,一邊是明媚的今天。此刻的徽州就像一方沉默的古硯,被時光研磨,又在水中慢慢洇開,生動了整個江南。
時光追逐著匆匆求索的腳步,順著古徽州的山水畫廊,剝開潛藏在年輪深處的秘語。一座座氣勢恢弘的牌坊矗立在碧水藍天中,靜默在蒼煙夕照下。這些古樸的前朝遺迹,如同出土的青銅陶器,凝聚著斑駁的色調,也漫溢著歷史的陳香。有的巍然絕秀,兀自獨立在白雲之下;有的逶迤成群,肆意鋪展在山野之間。
徽州牌坊始建於不同朝代,那些精緻絕倫的雕刻和古韻天然的圖紋昭示著它們曾經的氣派與輝煌。牌坊象徵著忠、孝、節、義的人文內涵,記述了停留的過往,也收藏著經年的故事。閃爍的陽光鍍亮荒遠的歷史,濯洗鏽蝕的文明,一座座浸透著威嚴、折射著顯赫、隱喻著情感的牌坊,向世人訴說著千百年的風雨滄桑。
如今只能在遺留的映像中尋找當年忠臣孝子與烈女節婦的沉浮背影,在迷離的記憶里翻閱著他們的動人故事。挽著歲月的高度,將思緒拋擲到雲端,借光陰為筆,採風景為墨,古舊的牌坊記載著一部雋永綿長、深遠博大的徽州歷史。
目光穿透斜逸在風中的垂柳,跳躍的思緒在瞬間凝固。那些沉睡在夕陽下的古民宅帶著朦朧的醉態,好似濃郁的水墨,繚繞在風煙中化也化不開。黑白兩色是徽州民宅質樸的靈魂,那一片古民宅群落不施粉黛,黑得堅決,白得透徹,以樸素的大美、平和的姿態,掩映自然風采,融入生活百態,靜靜地擱置在清雅如畫的秀水靈山中。
明清兩朝,江南商品經濟繁榮昌盛,許多雲集的徽商富甲一方。他們衣錦還鄉,興建宅院,將徽州的民間文化與特色細緻地攬入庭院。一道道馬頭牆有著難以逾越的使命,它們眺望遠方的蒼茫,固執地堅守已經老去的家園。
推開厚重的木門,步入廳堂,瀰漫在堂前的古舊氣息將外來者的心慢慢沉靜。一幅幅磚雕、石雕、木雕淺繪著花鳥蟲魚,人物故事,將不同朝代的文化歷史做一次風雲聚會。讓你驚奇小小的宅院竟然能容納乾坤萬象,涵蓋古老民族深邃的全部。轉身離開的時候,一隻落滿塵埃的老式花瓶,向你開啟另一段似有卻無的回憶。
總是有些濕潤的情懷在心間揮之不去,如同那無法乾涸的泉水,在生命的過程里悄然無息。徽州人聚井而居,只要有水井的地方就有炊煙人家,有喧囂世態。那汩汩的清泉,流溢著澄澈的鄉情與甘甜的生活,一點一滴地滲進徽州人的血脈中。一口口古井在光陰底下緬懷著鑿井者造福百姓的功德,以樸素的方式詮釋一個民族生養大義的內涵。井邊的蒼苔也是人生的蒼苔,積澱得越深厚越見其風霜。
至今在一些古井旁還保存著當年鑿井與用水的相關文字,石刻的內容在歲月風塵中已變得模糊。然而,透過時光斑駁的舊跡,卻依然聽得到過往市井沸騰的聲音,那些樸實的話語在井邊徘徊縈繞,伴隨著每一個晨昏日落。千百年來,許多回歸故里的徽商飲一盞血濃於水的生命之釀,感念水的恩情、水的真義。他們曾經拋擲過一大截故鄉的光陰,要在古井的水裡揀回。
拂過陽光濺落的塵埃,將思想做一次更加澄澈的沉澱。徽州的祠堂是宗族的聖殿,維繫著徽州人難捨的鄉情與莊嚴的鄉規。那一座神聖的建築,封藏了徽州人的家族歷史,留存了先人的聖賢語錄。它也許已經蒼老無聲,可是過往每一個春蒸秋嘗的片段都值得後人百世效仿。
仰望祠堂峭拔堅挺的檐角,有一種直衝雲霄的高曠力量,用沉默的方式丈量著徽州宗族文化的悠久與厚重。踏過那高高的木門檻,與迎面而來的威武門神碰撞,令人肅然起敬。那被年輪風蝕的門環,冥冥中彷彿扣住了誰的因果。立於靜穆的廳堂,看著今人與先人目光相視,聽著他們用心靈對話。
那一刻你會明白,古人與今人並沒有距離,無論時光走了多麼遠都會留下印記,而徽州人就是循著這些印記保存著如今的民俗民風。他們用貼彩紙、扎燈具、疊羅漢、舞龍燈等樸實的方式來祭祀祖先,懷著一份對聖賢的尊崇、對家族的熱愛,就這樣送走了遠古的夕陽,迎來了今朝的月色。
行走在狹窄的青石板路上,檐角流瀉下來的陽光擦亮了朦朧的記憶。一座戲台擱歇在飄渺的青煙下,寂寞地向路人訴說著它曾經華麗的故事。這是徽州的戲台,生長在民間,流傳在民間,也璀璨在民間。徽州人的戲台是為了舉辦廟會時酬神、祭祀,以及一些特殊的節日與風俗而設的。
戲台的建築多半簡樸,木質的台樓、木質的台板,亦有一些簡單的彩繪,寄寓著徽州文化的素淡與從容。鑼鼓與二胡拉開了優雅傳情的序幕,台上輕歌曼舞,台下人海沸騰。那些藝人在出相入相的戲台上粉墨登場,演繹著別人的悲歡離合。而台下的看客凝神聚會,品嘗著別人的喜怒哀樂。
誰也不是主角,只是為了一場戲曲的陪襯,做著傷感與愉悅的抒懷。誰又都是主角,在人生繽紛的戲台上,舞出生活百味、冷暖世情。質樸而圓潤的徽劇帶著泥土與流水的芬芳,以它獨特的民間藝術與民俗風情,唱遍了江南的山水樓台,也唱遍了徽州的街閭巷陌。人生的許多過程就是在一場戲中開始,又在另一場戲中落幕的。
在悄然流逝的光陰里,不知是誰打翻了硯台的古墨,潑染了整個徽州大地,令錦繡山河浸潤在潮濕的水墨中。沿著河流追溯古徽州蒼鬱的歷史,還有那些鋪卷而來的徽州民風,在曠達的人生中獲得一種堅實與淡定的快樂。
當睿智的思考穿透精神的領地,發掘者的腳步愈加地逼近,古老的徽州不再是一幅遙掛在江南牆壁上的水墨畫了。它將以一個民族的繁榮昌盛向世界展開其真淳天然的風采,在芸芸眾生的心中留下清麗明凈的漣漪。
烏鎮年華
彷彿有一段濕潤的青春遺忘在江南的烏鎮,還有一些雲水過往需要溫柔地想起。就這樣想起,想起在杏花煙雨的江南,想起在春風墨綠的水鄉。多年以前有過一場悠緩的等待,多年以後還在淡淡地追尋。只是一個無意的轉身,那位撐著油紙傘結著丁香心事的姑娘,走在輕靈的小巷,走在多夢的橋頭,走進一段似水年華的故事裡,不知是否還能不能出來。
烏鎮一天的生活是從吱吱呀呀的搖櫓聲中開始的,一根長長的竹篙撩撥著靜止的時光,清瑩的河水打濕了那些易感的情懷。還有泊在岸邊的船隻,默默地守護著小鎮里一些沉睡未醒的夢。它們凝視著那些古老房檐的黑白倒影,品味著沉落在水中的千年滄桑。
河水無語,它和烏鎮一起靜靜地送走春秋,又匆匆地迎來春夏,從花開到花落,從緣起到緣滅。許多年後,一切都如同從前,只是所有流淌過的往事要註定成為回憶。那些被河水浸潤過的人生,帶著江南的娉婷,帶著水鄉的風韻,在迷離的歲月里做一次千帆過盡的懷想。烏鎮依舊,小河依舊,待到春風入夢,明月入懷,誰還會在遠方彷徨?
穿行在素淡又含蓄的風景里,在詩意中感受時間的恍惚,而溫暖的陽光印證了生命的真實。逢源雙橋在現實與夢境中無言地停留,帶著現代的氣息,又含有傳統的韻致,使烏鎮處繁華卻不輕浮,落紅塵而不世故。
古橋是有記憶的,它記得曾經有著怎樣清澈的相逢,又有著怎樣美麗的錯過。它收存了許多年輕的惆悵,也珍藏過許多青春的夢想。它靜靜地擱置在流水之上,等待著有緣人乘風而來,再抖落一地的故事。這裡留下了文和英的腳印,留下了千萬個路人的腳印,他們手牽著手站在橋頭,憑欄靜賞小鎮之景,只覺過往的年華虛度,停留只是一瞬,回首卻是一生。
有古舊的氣息從枯朽的門板上,從斑駁的牆粉中,從青石的縫隙里透出來,牽引著無數路人純粹的嚮往。彷彿只要一不小心,就會跌進某段熟悉的情景里,又讓你久久不能出來。帶著閑散的心情走來,無關歷史厚重,不問滄桑墨跡,只是追憶一種難以言說的情懷。無論是蒼老的酒坊還是明亮的染坊,都可以激發你無限的想像。
在薄薄的陽光下,溫一壺杏花酒,享受一段詩酒年華的閑逸。看那些晾曬在高高竹竿上的藍印花布在風中輕舞飛揚,雋永的春天在時光中瀰漫,而青春彷彿從來不曾離開。沉陷在這些陳年的古物與懷舊的情感中,再也沒有什麼世俗的力量可以將你侵擾,因為烏鎮趁你迷濛的時候已悄然潛入你的心底,從此情思深種,銘心刻骨。
悠長的小巷在煙霧中如泣如訴,那身著藍印花布的女孩可是茅盾筆下的林家女兒,她從潮濕的書扉中款款走來,從老舊的林家鋪子走來,走進茅盾故居,走進深深庭院。廳堂里茅盾先生握筆沉思,那凝視遠方的目光,有一種吐納河山的清醒與曠達。他在文字中生動,在烏鎮里停留,在風起雲湧的年代裡栽種進步的思想,燃燒精神的火焰。
恍然間有梅花的幽香自庭院飄來,迷離中往事依稀重現,今天宛若昨天。許多的現實比夢想更為遙遠,就像許多的喧囂比寧靜更為孤獨。站在光陰底下,看梅花開在寂寞的枝頭,那冰潔的芳瓣比任何一種花朵更高曠出世,更冷傲清絕。
午後的陽光有一種慵懶困意的美麗,惺忪著夢囈的雙眼,就這樣醺然在古舊的茶館。煮一壺杭白菊,將心事熬成經久淡雅的芬芳。倚著窗檯,聽那繁弦幽管,叮叮咚咚撥響了江南靈動的曲調。江南的評彈在烏鎮這個有著深厚文化底蘊的水鄉璀璨登場,吳儂軟語,妙趣橫生,那些熟知的故事在藝人委婉的傳唱聲中更加耐人尋味。
絲竹之聲激越時如萬馬奔騰,坦蕩時若明月清風;飄逸時如玉泉流瀉,沉靜時若秋水長天。此刻,就在這古樸的烏鎮,在這懷舊的茶館,品一壺清茶,聽一曲評彈,將流光拋散,做一個安然自處的閑人。都說人淡如菊,而世事也淡如菊嗎?當這些生動的記憶在彈指的人生中消散時,誰還會記得過往裡的一小段溫潤時光。
煙霧中長長的小巷,被懷舊的時光浸染;木門裡寂寂的故事,被泛黃的歲月塵封。許多的人打身邊擦肩而過,彼此間今生今世也不會記得有過這樣美麗的相逢。曾經相逢在江南的古鎮,曾經有過腳印的疊合,甚至有過目光的交集。
待到年華老去,回憶從前輕描淡寫的過往,誰也不曾知道誰,因為彼此都是過客,是江南的過客,是烏鎮的過客。這樣的相遇就像是一場皮影戲,在華麗與虛幻中開始與結束。坐在寂寞的廊道里,等待著一場皮影戲開幕,又在柔和的燈光下,看一段皮影戲裡絕美的故事。
女子:野花迎風飄擺,好像是在傾訴衷腸。綠草輕輕抖動,無盡的纏綿依戀。初綠的柳枝,墜入悠悠碧水,攪亂了芳心柔情蕩漾。為什麼春天每年都如期而至,而我遠行的丈夫卻年年不見音信?
男子:離家去國,整整三年,為了夢想中金碧輝煌的長安。都市裡充滿了神奇的歷險,滿足了一個男兒宏偉的心愿。現在終於衣錦還鄉,又遇上這故里的春天,看這一江春水,看這滿溪桃花,看這如黛青山,什麼都沒有改變,也不知新婚一夜就離別的妻子是否依舊紅顏。來的是誰家的女子,生得是春光滿面、美麗非凡。這位姑娘,請你停下美麗的腳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什麼樣的錯?
女子:這位將軍,明明是你的馬蹄踢翻了我的竹籃,你看這寬闊的大道直上藍天,你卻非讓這可惡的馬兒濺了我滿身泥點,怎麼反倒怪罪起是我的錯誤呢?
男子:你的錯誤就是美若天仙,你婀娜的身姿讓我的手不聽使喚,蓬鬆的烏髮充滿了我的眼帘,看不見道路山川,只是漆黑一片。你明艷的面頰讓我胯下的這頭馬兒傾倒,竟忘記了它的主人是多麼威嚴。
一段令人心旌搖曳的對話,讓烏鎮的陽光也隨之閃爍著脈脈溫情。在奼紫嫣紅的春光里邂逅如花美眷,又喟嘆什麼似水流年。那挽著竹籃的姑娘是林家鋪子里的林家女兒,還是似水年華里的默默,抑或是烏鎮里的哪個農家女子?她們攜著單純的快樂,捧著綠色的芬芳,在古道的柳浪下行走。她們是烏鎮的風景,等待著入夢的人,而烏鎮又是過客的風景,裝飾著別人的夢。在詩意散淡的日子裡,彼此留下無名的因果,只是記得曾經回眸的相逢,還有轉身的別離。
黃昏的烏鎮,就像一位平淡的老人,收藏一切可以收藏的故事,又遺忘一切想要遺忘的人。行走在紅塵陌上,時光夢裡,回首人生歷程中的雲煙舊事,青梅過往,一切有如古玉般的溫潤與清靈。
烏鎮也是一塊浸染了春花秋月的老玉,供來來往往的人用心靈去珍惜。帶著清澈的夢行來,帶著未醒的夢離開。只是尋常的日子,只是平淡的記憶,在閃閃搖搖的光陰里流去。若干年後再以落花的方式懷念江南幾許明媚春光,追憶烏鎮一段似水年華。
相逢惠山
來的時候,知道註定是孤獨的。沒有匆匆的行色,沒有喜憂的心情,在初秋的早晨,就這樣走來。是緣分的牽引,或是宿命的安排,並不重要。來到惠山,將尋覓些什麼?是古時王朝逐漸黯淡的背影,長亭別院里一潭聞名天下的第二泉,青山之間幽深的江南古剎,還是曲徑通幽的古老園林?錫惠的秀水涵山,又能告訴我們一些什麼?
(一)天下第二泉
初秋的風已略帶涼意,偶有落葉稀疏飄零,漫步在路上的行人,卻絲毫感覺不到蕭索的重量。
一縷陽光將心事拉得好長,試圖尋找有水流的地方,尋找那位拉二胡的瞎眼先生阿炳。
二泉,彷彿這裡的一切,都與清澈的幽泉相關。
青石鋪就的小徑,儘管承載許多行人的腳印,可依然苔痕斑斑。這裡的石板彷彿永遠都帶著濕潤的印記,那些擦不去的過往,在老去的年華里一如既往地清涼。
彎曲的長廊坐落在池塘之間,有迴風淡淡地流轉。倚欄看荷,花瓣已褪落,成熟的蓮蓬孕育著飽滿的蓮子,讓人感受到一分收穫的喜悅。唐人李商隱有詩吟:「留得殘荷聽雨聲。」人間草木,榮枯尋常。世間紛紜萬象皆是風景,只是看風景的心境不同罷了。
兩扇深褐色的重門向遊人敞開,好似漫不經心地提醒著人們,這兒曾經有過繁華與詩情。輕輕觸摸門環上的銅鎖,企盼可以疊合古時某個文人或智者的手印。或許這樣可以穿越風雨時空,與他有一份淡淡的心意相通。
踏入門檻,映入眼帘的就是五個大字:天下第二泉。黑白相間是那麼醒目,靜靜地雕刻在石壁上,昭示著它不同凡響的美譽。有藤蔓攀爬在石壁的檐角,一些青蔥的枝莖任意往不同的方向伸展,直至抵達它們想停留的地方——今生的歸宿。
相隔不遠的長亭有古曲緩緩流淌,這兒有老者為人演奏《二泉映月》。一襲青色長衫,滿是皺紋的雙手,迷離之境,總會讓人誤以為他就是當年的阿炳先生。而當年那些個月朗星稀的日子,阿炳臨青山幽泉,演奏二胡之時,是否會有一段清酒一壺的相逢?
流年似水,一晌貪歡。那些隱藏在光陰深處的故事,或繁華,或冷落,如今都不復存在。而後人穿行在那條通向過往的甬道里,究竟可以尋到些什麼?
當我們俯視那名譽天下的二泉之時,心中難免會生出了許多失落。鐵柵欄將遊人拒絕在古井之外,當年二口生動的泉眼,如今已成了死水。看不到汩汩的清泉流淌,沒有濕潤的青苔攀附。水泥砌就的古井被欄杆圍繞,成了一種供遊客觀賞的擺設。
當年京城來的特使,長途跋涉只為舀得幾瓢二泉之水,供帝王烹茶煮茗。然泉水已乾涸,那個精緻風雅的年代也漸行漸遠。一盞香茗,幾卷詩書,小窗幽夢的日子,不知道去了哪裡,可存在的歷史卻從來不曾被改寫。
沿著石徑穿行,長廊附近設著幾家古雅的茶坊,一些遊人坐下來歇息品茗。儘管水不再是二泉的水,茶也泡不出當年的味道,只是處身於青山古迹之間,自有別樣閑情。
微風慵懶,流雲自在。坐在竹椅上,將一壺閑茶,從濃喝到淡,由暖品到涼。二泉的茶,適合給那些懷舊的人品嘗;二泉的月,適合給愛做夢的人仰望。
韶光來去無聲,就像這許多無法言說的緣分,起滅不定。離開天下第二泉,那些匆匆步履又將趕赴另一場不曾謀面的約定。
(二)惠山古剎
不曾見著寺廟,已聽到空靈渺遠的鐘聲,彷彿在召喚一些尋幽的靈魂。江南古剎居多,惠山寺只是萬千中的一所。與之相逢,是佛所說的宿緣。
拾階行走,穿過幾重古門,穿過參差老樹。抬眼望去有四個字讓人注目凝神:不二法門。這是否象徵著一種執著?也許入了佛門的人,聽信因果,就真的不再有出塵之念。有人說,這是一種遁世,亦有人說,這是修行。總之,在這菩提道場,聽著鐘鼓梵音,就可以過上一碗禪茶、一方木魚這樣清凈無求的生活。
大殿里有正在做法事的僧人,他們唱著梵音,將香客帶離凡塵,進入虛遠的禪境。許多人並不能真正深悟禪理,不懂菩提花開,卻甘願讓自己封存在一卷經書里,在遼闊的佛海里自在往來。而佛,一如既往用慈悲平和的眼目俯視芸芸眾生,度世間一切可度之人。
穿過不二法門,又是一番勝境。石階上坐落著古老的廟宇殿堂,名為大悲。而大悲閣的背後,就是隱隱惠山。抬眼望去,石壁上刻著「西竺留痕」四個大字。剎那間,將眾生帶去了那個遙遠的水天佛國。佇立於藍天白雲之下,看山巒殿宇,生命是那樣渺若微塵。
明窗幾凈,寺院彷彿永遠都是這樣無塵,就連屋頂的青瓦都澄澈明朗。微翹的檐角,孤傲地眺望遠方,不是將誰等待,亦不是為誰送別。一扇扇或開或關的古窗,雕著形態各異的花紋,精緻唯美,也古雅純凈。來到這裡的人,都會情不自禁地做著江南夢。
雨打芭蕉的黃昏,那些僧者又會以何種心境推窗聽雨?明月如霜的月夜,他們又會以何種姿態臨窗觀竹?這些詩情風雅的意象,一直存在過,並延續到今朝。時光無情,會刪除許多美好的記憶;時光亦有情,會留存許多明凈的過往。
佛說回頭是岸,不知道是否所有的回頭都有舟楫等待,載著眾生去蓮開的彼岸?沿著舊路尋回,又過一重石門。一棵六百餘年的古銀杏坐落在廟前,給來者講述它的滄桑往事。據說這是當年寺里一個小沙彌所種,他的名字被淹沒在歲月的激流里,已經無從知曉。而樹卻會流經千年,葉開葉落,不問昨天。
這世上真的有永恆的生命嗎?人世遷徙,早已面目全非,可山石草木似乎依舊容顏不改。世事無常,不知道這座千年古剎可以承襲多少年的風霜。佛說,隨緣自在,無論有一天是否會重逢,都不重要。
一座高聳的御碑,雕刻著當年乾隆游惠山寺品二泉留下的詩句。這位閑雅多情的皇帝,曾多次下江南,眷戀上這方山水靈逸的寶地,不舍離開。恍然間,彷彿看到這位帝王雍容華貴的背影。那錦衣搖扇,風流倜儻的才子,是乾隆嗎?他走出鎏金大殿,來到江南,這兒可有他失落的夢?
眾生平等,在佛面前,無論是帝王將相還是市井平民,離合悲喜都一視同仁。有一天,願眾生都可以化身為蓮,坐須彌身下,聽禪讀經,平和安寧。
(三)寄暢園
又是一重門,人生是否有這樣一重門,走進去可以不再出來?有如此想法,就是還未放下執念。世事山河,起落不定,待生命終止的時候,一切都會落下帷幕,回歸自然。
寄暢園本是秦氏家園,想來這戶園主定是擁有萬貫家財,才得以在此處暢快豁達地寄情山水。園林的風格屬於明清時代,雖歷經幾百年的風雨,卻依然保留得完整無缺。水榭歌台、雕樓畫舫,還是舊時江南景緻。
迴廊曲折,攜著涼風,漫無目的地行走。兩旁栽種著翠竹,陽光透過青瓦灑落在石徑,沒有誰可以踩到自己的影子。
幾間狹小的書院,牆壁上掛著幾幅寫意古畫。畫中景緻是江南水鄉,層層疊疊的古老民宅,臨水而建,圍山而修。幾座小橋若隱若現,朝不知名的地方伸展。幾葉扁舟順江而流,不知道該去往何方,又將停泊在何處。
坐落在錫山之顛的古塔,靜靜地俯視那條流淌千年的運河,也俯瞰無錫古城的繁華背景。望著先人遺留的寶墨,遊盪在古與今的邊緣,那些古老的文明已傷痕纍纍,彷彿眼前的一切都是被粉飾過的平靜。而我們無力揭開這表層的景象,讓歲月的崢嶸袒露在面前。
沿著水流的聲音繼續行走,見層疊的壘石堆砌成形狀萬千的樣式。這些壘石,不知道是自然的巧奪天工,還是人為的刻意修整?雖然生命的美出於自然,但倘若沒有經歷時光的雕琢,自然也會變得單調而無味。唯有用一顆純粹的心去欣賞,方能發覺美的真意。
擇一塊清涼石几小坐,看水中鯉魚自在游弋。它們常常可以享受遊人帶來的美食,不必擔心世人的網羅捕撈。只是它們也許會厭倦這一小塊凈土,寧願隨波飄蕩在江河湖海中,過著自古以來最平常的生活。魚兒如此,人亦如此,世間萬物皆要遵循自然規律,才會經久永恆。
曲徑宛轉,石壁上雕刻了許多古時名家的書法,不同的字體蘊含著他們不同的心性。那些深深淺淺的刻痕,遮掩不住他們起伏的人生,以及跌宕的命運,每一行文字彷彿都可以看到他們生命的縮影。也許先人們並不曾想到,若干年後,在這裡會有一次風雲聚會。
古木參差,園林深處更是清幽。穿過迴廊,走過石橋,池中灑落一些伶仃的紅葉,漂浮在水上。落葉彷彿總是和秋季相關,清涼中帶著幾許淡淡的感傷。而遊園的人,不知道又會驚擾誰的夢。
于山洞溪澗輾轉,待走出,又回到來時的路。人生彷彿就是一場輪迴,四季流轉,朝代更迭,任憑怎樣風雲變幻,到那麼一天,都會歸於平靜。寄暢園也是這般,經歷過繁華與衰敗,繼而又有不同朝代的人去修復傷痕,是否還可以如初?當我們看到那些翻新的古建築,許多工匠正熱忱地敲打修飾。若干年後,青磚黛瓦漸次地更換,再也看不到當年的舊物。那時來尋夢的人,又還能尋到些什麼?
來路是歸途,也許寄暢園還有許多風景,等著我們去開啟;還有許多的故事,等著我們去發覺。但人生難免有錯過,我們都無須刻意去追求。
既然都是過客,做不了這裡的歸人,也不必對園中的草木過於眷眷不舍。無論將來是否還可以重逢,只留住這剪山水樓閣的記憶,從容度日,品味人生清歡,便好。
走出這座江南園林,那長長的青石小巷是水鄉人家。門口擺放著高矮不一的竹椅,有老人聚集在一起喝茶閑聊。不知道那木窗的晾衣桿上,掛著誰家的花衣裳,在微風中輕輕飄蕩。不知道那些背著行囊的過客,下一站又將去哪裡。
光年如水,有一天我們終會放下世俗的背囊,回到這黛瓦白牆的小鎮。那時候,一盞閑茶從清晨喝到黃昏,和歸來的燕子一同回憶那段雲水過往。
大理古城
每個人,都有一座屬於自己的城,無論那座城是寬闊還是狹窄,是繁華還是冷清。只要城裡居住著自己牽念的一個人,一段記憶,一片風景,都會為之一生停留。大理,它曾經是一座皇城,又是一座佛國,既擁有了風花雪月,又珍藏著雲水禪心。多少人,走進這座城,便不由自動地愛上它。它也許不是你命定的那座城,但一定是,所有人來過都不能遺忘的城。來到大理,是為了前世那段不了情。
(一)蒼山洱海
這是一座以風花雪月而聞名的城市,只要一走進大理,伸手就能夠抓住浪漫,低眉便可以碰觸溫柔。說到大理,許多人都會記得《天龍八部》,記得六脈神劍,記得大理的茶花,記得溫雅多情的段譽。一座南陲小國,就算是腥風血雨的江湖,也不曾將這裡掃蕩。似乎,它從來就無心做一個王者,不喜戰亂的紛爭。所以早在多年前,就退下了帝王的威嚴,將古城裝訂為一卷舒緩的歲月,供萬千百姓平靜地品讀。
蒼山洱海,是大理的天然風光,它們力所能及地給了這座城市所有美麗的浪漫。經年不消的蒼山雪、萬古常寧的洱海月,還有清冽明澈的蝴蝶泉,它們長情地陪伴大理的時光,滋養古城的性靈,當歷史上許多城市慢慢地退去往日的妝顏,大理卻依舊擁有當初清新的面容。那些迷失在繁華間的眾生,在倉促的日子裡,連悲喜都是匆匆的。當他們一走進大理,便會愛上這裡的簡約和寧靜。才知道,原來生活也可以緩慢地過,閑庭信步是完美的人生姿態。
蒼山的雪,晶瑩嫻靜;蒼山的雲,變幻多姿;蒼山的泉,甘甜純凈。無須有意來訪,無須任何約定,每一個來客都可以融入蒼山。讓自己如同雪一樣的玉潔冰清,雲一樣的嫵媚動人,泉一樣的明心見性。洱海的水,沉靜碧藍;洱海的風,溫存柔軟;洱海的月,清澈明亮。這裡的水,也曾驚濤拍岸,可是更多時候,是平靜無波。這裡的風,可以療傷,坐在舟上,看過往一湖湛藍的憂傷,在風中漸漸撫平。這裡的月,清朗得可以捧書靜讀,烹爐煮茗。安寧之時,亦可以聞著茶香,枕著月色睡去。
在大理,蒼山洱海,將濃濃世味熬煎成一碗淡茶。來到大理的人,會在第一天就愛上這碗茶。這茶,像大理的生活,清淡、寧靜、平和。
(二)崇聖寺三塔
大理,因為崇聖寺,便有了妙香佛國之稱。而崇聖寺三塔,以卓然不凡的氣韻挺立在古城,背倚蒼山,面臨洱海,見證了大理佛教文化,雲南千年風情。
這是一座真正的佛都,當年崇佛之風興起,大小佛寺三千餘座,遍佈於雲南境內。佛家講究緣法,相信因果,大理城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平民百姓,都與佛結下深厚的宿緣。大理國二十二代段氏國王中,就有九位帝王捨棄皇位,到崇聖寺出家。我們幾乎都可以想像到,那時的大理一定被檀香縈繞,遍地流淌著禪味慈悲。
心有菩提,方能了悟人生。修佛,旨在修心,不是遁世,不是避塵,而是為了超然自己,度化芸芸眾生。眺望三塔,藍天之下,碧水之中,令人心裡頓生一份清遠和空靈。彷彿大千世界,萬物幻滅,都容納在其間。這世間,再沒有一種高度,可以將其超越;再沒有一種襟懷,可以將之企及。
三塔的主塔有一個很情深的名字,叫千尋。不知當年,是誰給寶塔賦予了這樣生動的名字,也許是一位高僧,也許是一位帝王,又或許只是一個平凡的建築師。千尋,千尋,沒有誰知道千尋背後所寄寓的深刻內蘊,或是一段動人故事。只是,轉過千年雲水,這塔名依舊感動無數的人。
崇聖寺三塔,與西安大小雁塔造型相似,為唐時風韻的建築,鎦金塔頂,彰顯尊貴和華麗。三塔鼎力,直聳藍天,氣勢磅礴。雲端之上,似有千佛靜坐蓮台,淡看凡塵榮枯。那些坐望於光陰兩岸的人,歲歲年年,已不知更替了多少。而三座寶塔,歷經風雨千年,依舊巍然屹立。不再尋找,不再等待,只為在這佛國,修一段緣分,度一個路人,換一片清涼。
(三)喜洲白族民居
說到白族,許多人會想起蜚聲中外的電影《五朵金花》,這部影片將白族能歌善舞的風情,靈動地展現給觀眾,讓不曾來到大理的人,對這座城市迷人的歷史文化更多了幾分嚮往。來了的人,更願意為自己種下一棵樹,染上一匹布,折取一枝花,只為了將來某一天,有思念的理由。
喜洲,一個坐落在山水之間的小鎮,如同世外桃源,知道的人或許不是很多。但是喜洲民居卻代表了大理市白族民居的風格,來到大理的人就一定會將之尋找。它安靜地守護小鎮古老的時光,等待著緣定一生的知己。
喜洲的天很藍,雲很低,你一伸手,便可以採擷想要的那朵。喜洲家家戶戶都有庭院,他們在院子里栽種希望,耕耘春秋,將收穫的光陰傳給後代。這裡的庭院很古老,青磚黛瓦,以及雕刻著精緻圖案的照壁、門窗,儘管沉默著,卻又無時無刻不忘記對來者訴說喜洲小鎮的悠悠過往。
喜洲的老街是一個裝滿了故事的老人,打身旁走過,那些年代久遠的歷史,會緩慢地流淌而出,彷彿不用去猜想,就知道喜洲的前世今生。這裡的草木、山牆、門樓、染坊,會不知疲倦地把珍藏的記憶,從容地交付給每一個尋找的人。
樸實的白族人,在喜洲古鎮過著幸福的日子。這裡的寧靜與古老,讓人由衷地親近和喜愛。時光是有情的,它不會匆匆而過。我們可以緩慢地看那些在院子里種花養草的老人,在溪邊洗菜的母親,在作坊里染布的女子,在牆角邊嬉戲的孩童。直到心中的感動濕潤了雙眼,這一刻,你也被收藏到喜洲百年的故事裡。從今以後,只要攜著這片記憶,無論迷失在哪裡,都有一個渡口,牽引你我上岸。
也許,我們都不是這裡的主人,可是今生註定有一段萍聚的相擁。以為年華悄悄更換,轉過身,年華還在這裡。
(四)大理古城
都說大理城四季如春,有著柔軟的風,七彩的雲,嬌媚的花草和清朗的陽光。來到這裡,便可以相忘於江湖,丟掉紛蕪的過往,專心做一個熱愛生活的人。
越過大理古老的城牆,整個大理國的歷史像一本無字之書,將綿延的文化都刻在這片老牆上。立於城牆之內,就能真切地觸摸這座城市寧靜的煙火、細碎的柔軟,以及昨天的溫度。大理城古樸而幽靜,滿城飄散著花草,流淌著泠泠清澈的溪水。大理人在自家的院落里種上各式花草,緩慢地生活著。每天,臉上都帶著平靜的微笑,用心去愛自己的生活。
這是個讓人不忍心辜負,也不能辜負的城市。自清晨醒來,接受古城的第一縷陽光,就註定要被這座城市感染。它無須你為之傾城,只要在大理的天空下,和一朵白雲安靜說話,喝一杯山茶花的清露,陪樹蔭下的老人下一盤棋,或是與院子里的阿婆挑揀一籃子的菜葉。平淡的一天,就這樣被大理人泡入茶盞里,描在門窗上,做進扎染中。黃昏時,悠緩的小城在暮色中更加安靜。攀附在院牆上的綠藤總是在提醒著,多年前一段不能忘記的相遇。歸來的人,聞著花香,踩著鍍金的斜陽,就這樣送走了黃昏,迎來了月色。
這是一座浸透著回憶的小城,每一道風景都讓時間想要留步,陪同它們溫柔地懷舊。見過風花雪月,又見過了禪心雲水,歲月的行囊總是覺得填不滿。歷史的舞台,每天都在更換新的角色,大理,一定還有許多傳奇不為人知。那些故事,藏在七彩的雲朵里,藏在細碎的生活中,這一切就託付給日子,一點一滴去品嘗。
如果可以,就讓自己幻化為蝴蝶泉畔的一隻彩蝶,或是掠過城牆的一朵白雲,背負著這段相遇和別離。只要不飛越蒼山洱海,伸手的時候,我們還可以觸摸到這座城,這座叫大理的城,今生不能遺忘的城。
風情麗江
我不知道,千百次在夢裡相遇的麗江,如今清晰地見著它的容顏,算是一種初來還是一種重逢。淡雅的山水、濃郁的風俗,還有以前不曾見過的美麗,在生命里逐漸鮮活。行走在小橋與流水裝幀的街巷,你會覺得麗江的塵埃都是風情的。
無論你懷著怎樣平庸的心境,亦會被空氣中瀰漫的風情感染,千年民俗醞釀出的芬芳可以將你漂洗得風姿萬種。在我背上行囊、獨自放逐在麗江的時候就知道,一路上會有那麼多的風情與我偎依。
有人說麗江的時光是柔軟的,它可以讓生硬的世俗走向婉轉輕盈。有人說麗江的故事是風情的,它可以讓平淡的生活過得明媚鮮妍。甚至有人說麗江的山水可以療傷,它能夠熨平過往斑駁的痕迹,讓你的心清澈透明。麗江的確是天然獨特的,它處在遙遠的雲貴高原,以茶馬古道的滄桑為底蘊,又以玉龍雪山的皎潔為背景,樸實卻有韻味,風情而不妖嬈。
歲月之於這裡,只不過是一種如同流水的過程,絲毫不會改變它的模樣。千百年前遺落在這裡的美麗,千百年後還能找到。徜徉在麗江自然天成的風景間,任何一個不經意的瞬間都會讓你跌進遙遠的記憶里,在經年的往事和懷舊的情感中沉浸。這就是麗江,以神奇的風采和別樣的韻味烙刻在每個人的心中,讓丟失昨天的人找到今天,又讓擁有今天的人嚮往明天。
古城像一個不曾被開啟的故事,用同一種色調與風格靜靜地封存在麗江。層層疊疊的青瓦上積澱著不同朝代的塵土,凝重裡帶著純粹,純粹中又含有原始。這裡不曾被莫名的心事闖入,亦不曾被無理的情感糾纏,只是在簡樸的風景里保持一份天然的率性、固執的洒脫。
對於麗江,我同所有的人一樣,帶著陌生的熟悉走進,去尋找浮華歲月里的沉靜安然,去追求紛繁俗世的陽春白雪。在麗江樸實閑逸的日子裡,連悵惘都是明凈的,你可以穿過時光的蒼茫找回真實的自己。這裡會讓你忘記那些疲倦的過往,也不再擔憂日子會悄然地溜走,因為麗江是平靜永恆的,縱然再過十年,你依然可以擁有它的純粹與風華。
風景只為懂得的人而生,可四方街的風景卻為每一個平凡的過客而生。無論你是否真的懂得,抑或是一無所知,都不重要,它會以同樣的風情浸入你的眼睛,給你日光的溫暖。五彩石鋪就的石板路被歲月磨去了光澤,無論是晴天還是雨季,帶給路人都是一種生命的淡定與清涼。沿街的小商品鋪子,擺放著納西民族的各種風物,無論是木刻還是扎染,駝鈴或是銀飾,都會給你帶來別樣的驚喜。
每一件物品都牽扯著某種難言的情結,縱然你要漸行漸遠,卻也有過溫柔的相逢,相逢在彩雲之南,相逢在古城麗江。且裁一片納西風景存入年輕的記憶,或摘幾朵麗江的雲彩裝進過客的行囊,多年以後,你會反覆地想起這兒有過人生最美的瞬間。這個瞬間會將你鎖在時光的鏡中,看得到時光之外的一切,卻再也走不出來了。
穿行在迷離交錯的石巷,你不必猜測哪條路徑會有更絕美的風景,因為任何一處都收藏著麗江遺韻。只要輕輕走進,便會碰觸一段驚心。而納西古樂就是落入人間的仙樂,它落在古城的夢裡,撥動了路人最易感的那根心弦。納西文化以它古樸的風韻鑲嵌在麗江的瓦檐、麗江的窗戶、麗江的每一處巷陌與橋頭。
那些素樸純然、風韻獨特的壁畫和東巴文字,裝點著納西人或豪放,或婉約,或中庸的天然性情,也鋪展著納西民族豐富多彩、意態萬千的文化藝術。那些看似簡約尋常實則繁複含蓄的象形文字,會令你對納西風情滋生無限的遐想。每一個字元都需要心靈的沉澱,再隨著它們裊娜娉婷的姿態一起蹁躚起舞,回歸到曾經古老的時光,召喚歷史深處濃郁的情結。每一種意象都詮釋著不同的生命真意,倘若你無法深刻理解,就把它們當成是麗江的風景,而你就是那位遠方來看風景的人。轉身間的離開,你留下幾許難捨的情愫,帶走一段無言的記憶。
夢似駝鈴驚明月,心如紅葉染青山。在那條向晚的古巷,隱約聽得到叮咚的馬鈴聲遠遠近近地傳來,驚醒了我對茶馬古道千絲萬縷的嚮往。那是一條凝聚了茶馬文明的古道,成群的馬幫奔波在雪域高原,用剛毅果敢的精神探尋一條生存之路與人生之路。他們曾經無數次在麗江這座古城駐足,帶來遙遠的塵埃,又留下征程的烙印。
站在古巷的路口,望著遠方恍惚的青煙,那光潔的石板不知被多少腳印打磨得這般溫潤。這就像是一條輪迴巷,穿過去,可以找到前世,而走出來,又可以尋回今生。麗江的前世今生被許多人不知疲倦地追尋著,他們帶著各自悲歡的故事來到這裡,安然地拋擲過往,只存下這一段沉靜的光陰。無論將來是停留還是遠離,都已經不重要,只為這曾經的擁有。
歲月的蒼苔依舊墨綠如初,今晚的麗江可還有夢。那婉轉輕快的葫蘆絲重複地吹奏著一曲月光下的鳳尾竹,連同夜色里柔和的燈光一起糾纏你的思緒,迷醉你的意念,蠱惑你的情感。縱然還有難以擱下的心事,看著一灣清泠的溪水你便安靜下來了。
一盞盞荷花燈在水中漂浮著精緻的年華,星星點點地訴說著當年的一段城南舊事。古舊的小橋,古舊的流水,古舊的茶坊,連酒吧都是古舊的,這麼多的古舊串起了一道夜晚的風景,在不同的人心中編織相同的夢。就是這些看似樸素老舊的時光剪影,卻帶給尋夢者曼妙無盡的風情。我不知道前生是否來過,為何這一切會如此熟悉,熟悉得像遇見一位久違的故人,無須言說便已懂得,懂得她昨天的故事、懂得她今日的容顏,亦懂得她明天的回憶。
一定還有什麼風景是我不曾抵達的,不然怎麼還有那麼多留人的目光令我心痛,不然怎麼還有那麼多會心的微笑令我感動。在麗江,我不是那個初來的人,也不是那最後的一個。多年以前,有許多的人跋山涉水地將它尋找;多年以後,有更多的人一往情深地將它珍藏。
我有想過用人生作注,從此相忘江湖,老在麗江。可紅塵百媚千紅,終究無法捨棄,就這樣選擇離去,在陽光灑落的粉塵中離去。依稀記得,麗江是拿一杯山茶花的清露為我淡淡送離。可是,待到年華老去,我又該拿什麼來回憶昨天的你?那片納西風景,那朵麗江白雲,抑或是其他,抑或什麼也不是。
第三章 菩提道場
普陀佛國
生命是一場曠達明凈的遠行,將人文和歷史裝進行囊,攜著溫潤的思想與情感,一路匆匆趕赴,又閑庭信步,流轉四季,無悔風霜。於寥落時覓求繁華,又在璀璨中尋找淡然。在疏離時渴望熱烈,又在喧鬧中嚮往寧靜。
四時風光,人間景物,承載了山水的天然氣韻,蘊涵了歲月的無窮真意。風景就像是人生行途中的驛站,每一次放逐都會讓你從年輕走向成熟,從淺薄走向深沉,從浮躁走向淡定。這一站,抵達的是觀音道場——普陀山,有著海天佛國之稱的菩提禪境。
來的時候,無須帶著一顆參禪悟道的心,這兒的風就會為你洗徹塵埃,縱然你只是凡胎俗骨,靈魂亦可以潔凈如蓮。遙望遠山碧水,近觀佛影禪林,只是短暫的瞬間,昨天的悵惘換作今日的通透,過往的迷醉換作此刻的清醒。這就是佛國,就是禪境,你不必誠然地追尋寧靜,就可以感受到廟宇的出塵,你無須刻意去擁有寬容,就可以深悟蓮花的慈悲。
穿行在山林路徑,兩畔的蒼松古柏,因為浸染了普陀的香火,也做著禪意的沉思。鐘鼓喚醒還在迷失的心靈,梵音澆醉原本浮躁的思想,此時的普濟禪寺已經為你開啟了朝聖的重門,展示著潔凈無塵的風景,也講述著千百年的風雨故事。海印池中的蓮半醒半夢地開著,縱是孤獨如水,也有著植入水中的含容。做一朵佛前的睡蓮是許多人今生的企盼,浸潤古木檀香,聆聽梵音經貝,常伴晨鐘暮鼓,無須入世,不求聞達。
步入大圓通殿,你抬眉時會與殿內的觀音菩薩對望,只是剎那,會讓你多情地以為,她如此執著地端坐在蓮台,是為了等待你的到來,這不曾約定卻相逢的緣分,更是經久銘心。東西兩壁更有不同形態的菩薩,被稱為是觀音以不同身份教化世人。縱算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她也會給你同樣的慈愛與悲憫,讓佛光照耀你渺小的生命與靈魂。
若說是為了朝拜慧濟寺才選擇登上佛頂山,莫如說是被眼前縹緲的雲霧所迷惑。那座如夢似幻的佛頂山沉浸在煙雲霧海中,恍若閬苑仙葩,會讓你迫切地想要穿越雲層的表象,抵達它的真身。遊離在雲端,步履輕盈,這樣神奇的幻境足以讓你拋擲世間的一切功貴,甘願預支一生來沉迷。哪怕醒來人世已然偷換,滄海化作桑田,亦是決然無悔。
微風細雨中,眼前恰好呈現出一幅千年畫卷,畫的名字叫:多少樓台煙雨中。穿過畫卷中的山林與雲海,那麼多的樓台廟宇將空靈與禪意徹底釋放出來,有一種物我兩忘的明凈與從容。而此時的你,會想像自己是一位得道高僧,手執禪杖,在雲中穿梭往來。恍然間,此岸為蓮花凈土,彼岸已是紅塵萬丈。
行走在林間曲徑,聽潮音起落,感天地純然,有意無意之間,不知道哪一段風景又會與生命相關。與法雨寺的邂逅不是偶然,亦不是必然,也許你不會深情地駐足,但是一定不能清淡地錯過。重樓殿宇坐落在白雲深處,意境高遠,氣象超凡,裡面關住了萬千佛像,莊嚴妙法。
雲水禪心,千年流轉,這裡有過觀音現身說法,這裡有過高僧慈航普度。有人來過,又走了,只是天涯過客。有人走了,又來了,做這寺院歸人。好風如水,這裡不宜對酒長歌,明月無塵,這裡只許靜坐聽禪。沿著來時的路離去,去尋找前方更明亮的風景,回首的過程卻蘊藏了一份醒世的清涼,會讓你覺得人生若禪,越參越孤獨,世味如茶,越品越淡泊。
風物是靜止的,而思想卻在流動,連同步履,還有眼目,都在朝著遠方追尋。南海觀世音銅像就是以她的萬丈光芒攝住眾生的魂魄,讓你一往情深地朝她走近,並且無比虔誠。這由遠而近的距離,讓你不敢有絲毫的恍惚,怕一個低眉,她就會轉身,就會與你擦肩。直到你真實地佇立在她的蓮台下,與她眼眸對望,與她呼吸相聞,才能真正地安然釋懷。
這樣無言的過程,似白雲出岫,似花開見佛,令萬物舒展,暗香流瀉。無須殿宇的遮蔽,無須樓台的裝飾,南海觀音就這樣立於寥廓的天地間,淡定從容地看著繁華眾相,度化大千世界的一切生靈。這樣一次碰撞,縱然將來斗轉星移,也不能將她遺忘,縱然以後相隔萬水千山,你也不曾與她遠離。哪怕紛蕪的人世讓你疏離了愛恨,模糊了悲喜,她這溫柔善意的一瞥,也足以令你從此只想潔凈地存在,慈悲地活著。
有微風拂動過客的衣衫,是另一種無聲的牽引。只聞得竹葉蕭蕭,似乎在提醒你這兒還有一處幽境是不能錯過的。紫竹林是觀音禪坐修鍊之地,儘管在竹韻生風的紫竹中尋覓不到她飄逸的仙骨,可是流動的空氣里卻能感知她幻化無形的身影無處不在。抬眉看見一方木匾,寫著「不肯去觀音院」,別樣的名稱令人想起它的由來。
後梁貞明二年,日僧慧鍔從五台山奉觀音像回國,船經普陀海面受阻,以為菩薩不願東去,便靠岸留下佛像,由張姓居民供奉,稱為「不肯去觀音院」。徜徉在無塵的禪院,心也隨之沉靜,彷彿一炷檀香可以點燃流逝的歲月,一方木魚可以敲醒沉寂的光陰,一卷經書可以更改註定的宿命,一管竹簫可以吹徹山水的諾言。
鐘聲是一種召喚,也是一種揮別,這兒的時光似乎不容許你過多地停留,任何不舍的駐足皆會視為糾纏。都說年華苦短,回首過往,究竟是光陰將你追逐,還是你虛度了光陰?想來佛也不能給你一個明確的回答,既然過往已成為追憶,那麼就珍惜將來,因為將來隱喻了更深刻的禪機。普陀山,有多少人來到這裡,不由自主地把俗世的時光給丟了,又有多少人,來到這裡,漫不經心地將城市的繁華給忘記。而這一切,皆有因果,皆為命定。
緣來緣去,如同潮起潮落,來時浪花翻湧,驚濤拍岸,去時碧海清波,淡定從容。一次歷程見證一段超越,一次追尋成就一份完美。多年以後,記憶中的普陀,是一壇封存的佳釀,無色亦無味;是一曲流淌的弦歌,無調亦無音;是一粒飄忽的微塵,無來亦無往。
峨眉秀色
每個人的人生旅途,都是在出塵與入塵間遊走,一路感受著夢裡和夢外的風情。穿過生命狹隘的巷陌,向更深遠的空茫馳騁,萬里青山,百代長河,無窮的風雲盡收眼底。此時的光陰,落在了有「峨眉天下秀」之稱的峨眉山。峨眉,只讀這兩個字,就覺得是一位飄逸出塵的女子,有著婉約的眉黛、綽約的風姿,在雲煙縹緲的幻境,月華如洗的山峰,獨自翩然。
時光是這般澄澈如流,滔滔不止;風物是這般欣然蔥蘢,生生不息。遠處的峨眉山,恍若一塊鑲嵌在天地間的無瑕美玉,如蓮姿態,似佛性靈,穿透來往過客薄薄的衣襟,直抵靈魂深處。看著寥廓長空、萬古山河,你會深刻地明白,人生是一種取捨,想要擁有世間純然如水的寧靜,就要捨棄紅塵五味雜陳的煙火。
有人背著詩囊,有人手持禪杖,有人攜帶古琴,有人執佩孤劍,他們走過唐風宋雨,帶著天南地北的塵埃,伴隨每一個晨昏日落,歷盡每一季雨雪風霜。有著陽春白雪的明凈,雲水禪心的通透;也有著流水落花的清泠,快意恩仇的曠達。過往的時光清澈地濺落在身上,來來往往,皆是人間萍客,只有這峨眉仙境,金頂佛光,卻始終不曾更改昨日容顏。
第一景金頂佛光
【日出】
守望日出,如同黑夜期待黎明,花落等候花開,好似蝶蛹的蛻變,從素樸走向大美。站在人生寬闊的岸邊,清風吹徹曾經迷離的思緒,時光也因等待變得悠長而寧靜。日出東方,天地交融,幾縷紅霞攜帶幾片鑲了金邊的雲彩,在紫藍色的天幕下飄遊。
山巒間,一點紅日緩緩上升,漸次地轉變成小彎、半圓,輕盈的姿態,優美的弧度,似一種無言的浪漫碾過柔軟的心靈。轉瞬的跳躍,帶著一束稍縱即逝的尾光,一輪紅日鑲嵌的天邊,方才的夢幻也被決然驚醒。
霞光萬丈,整座峨眉山沐浴在金色中,遠處的青衣江、大渡河似兩條白練,它們將千山萬嶺環繞在一起,令風景匯聚、情思交集。還有起伏連綿的大雪山,斜卧在眾山之顛,被朝霞雕琢成鏤花白玉,晶瑩的氣質如夢似幻。
金頂的日出,每一天都不同,縱然你守望成一尊雕像,也無法捕捉相同的景色,它所能給的,只是千姿百態的秀美。其實日出又何嘗不是日落,只因朝霞出東方與夕陽沉黃昏的差異,就給人一種滄海桑田的變遷,無論是心境還是情境都風格迥然。雖說人生短暫,如果你丟失了昨日,還有嶄新的今天,縱然你錯過今朝,還會有鮮妍的明日。金頂的日出會為每一個世人平靜等候,歲歲年年。
【雲海】
追逐雲海,彷彿追逐一段無由的前生,只隨意念,不問因果。那波浪翻湧的雲海將漫漫河山掩藏得無影無蹤,人間萬事也隨之撲朔迷離。雲海蒼茫,鋪陳著無邊無涯的意象,縹緲時如蓬萊仙境,明凈時若秋水長風,翻卷時似萬馬奔騰,寥廓時若碧海青天。
大雄寶殿也籠罩在白霧之中,雖看不到它的莊嚴雄偉,卻能聽見禪師們誦經的梵音,那輕柔的聆唱卻有一種清澈的力度,它穿透雲霧的迷離,將你從雲煙中喚醒,又跌入另一段禪境中。還有寶殿前的十面佛,普賢菩薩騎著神象,恍若從天庭騰雲而來,雲開霧散時才能看見他身披閃耀的金光,無私地照徹山河大地。
層雲疊影,好似大千如來幻境,那隱現在雲海里的千岩萬壑如同佛陀的須彌禪座,浩瀚佛法,寬闊無垠。只有當你登臨這絕秀的峨眉之顛,看盡雲煙萬狀才會明白,千百年來,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甘願捨身崖下,他們也許並不想成佛成仙,只是禁不起雪浪雲濤的誘惑,便決絕飛度雲海迷境。
明知這縱身一躍,就是人生的終結,可依舊那麼鍥而不捨地奔赴,毅然捨棄世間瑰麗的繁華,去換取夢斷塵埃的宿命。不要問這是迷途還是歸途,任何的詮釋在雲海世界都顯得那麼微不足道。鉛華洗盡會懂得,有一種萬象叫蒼茫,有一種佛法叫無邊。
【佛光】
靜候佛光,有如靜候人生一段最粲然的奇蹟,無須約定,終會相逢。在峨眉之顛,金頂峰上,陽光與雲霧交集時,經常會出現七色瑰麗的佛光。佛經上說,佛光是釋迦牟尼眉宇間綻放出來的光芒,宛若一朵金蓮,聖潔無私地普照乾坤萬里。
為此,有如雲香客穿越萬水千山,攜著不息的信仰徒步登山,只為濡染那無邊的佛光幻彩。登臨金頂,透過斑駁的陽光和迷離的煙霧,看到七色佛光,璀璨斑斕,又虛明如鏡。那妙不可言的光影投射在自己的身上,舉手投足,影皆隨形。更神奇的是,縱然有萬千之人同時觀望,觀者也只能看到自己的影子,不見旁人。是大自然賦予的性靈,才會有這樣秀色天然,江山無限的旖旎畫卷,讓遊人沉浸在自己的影子里,陶醉不已。
那佛光遙掛在峨眉金頂,輕似煙蘿,夢似南柯,給迷惘的人指引光明,給落寞的人帶去溫暖。這是慈善之光,是救世之光,也是吉祥之光,它笑傲滄海,度盡眾生,它歷經百代,造化桑田。都說,與佛有緣的人才能看到佛光,其實佛者仁厚,它給萬物生靈以光、以暖,緣深緣淺,亦為個人的悟性。
紅塵在此岸,佛界在彼岸,此岸與彼岸之間,隔著的是一道歲月如煙。它們對望,相惜,卻永遠無法疊合在一起。而距離成就了千古美麗,讓無數的世人奔赴峨眉,只為這蓮台的慈悲。來來去去,形同佛光幻景,無須期待相遇,也不必懼怕別離。回首蒼茫的山顛,那金頂的一盞熠熠佛光,還在為誰照耀一段似水流年?
【聖燈】
尋覓聖燈,好似在暗夜裡找尋一點流螢,若隱若現,飄渺難捉。聖燈與佛光,彷彿是黑夜與白日的交替,它們帶著佛的神聖與潔凈,讓紅塵過客為之追尋,卻又不曾將誰辜負。在月黑風高之夜,金頂的捨身崖下,忽見一光如螢,繼而數點,漸至無數,遊離在幽暗靜謐的山谷,閃爍不定。這就是聖燈,它遊離峭崖,窈窕弄影,這點點瑩亮,給人絕境逢生之感。它不似明月星辰,遙掛在寥廓天空,無論你寄身何地,都可以仰望。聖燈之奇妙,如絕代佳人,飄忽在幽谷,唯有在名山險峰,才能覓尋仙蹤,一睹佳顏。
峨眉金頂,被稱為是觀賞聖燈之最,那點點焰影,似流光飛渡,古往今來,攝住了無數觀者明明滅滅的靈魂。是聖燈的光環,照耀了四野的幽暗,讓來者豁然,去者明凈;讓聚者淡定,散者從容。有些人遊走在白天的風景,有些人醉心於夜色的夢境,無論是清朗還是深邃,都有沉迷的理由。當探索者的步履匆匆遠去,那閃爍流螢的聖燈,守候的又將是誰的黎明?
第二景萬年寺
撩開煙雲霧靄的幻境,是一段白水秋風的明凈與高遠。萬年寺就是臨著這秋雲高天,白水池畔過盡千年,無關因果,無關宿命。穿過潺潺澗溪低吟的昨天,循著片片楓紅浸染的往事,站在古寺厚重的門前,看一場晉時的煙火,聽一曲宋朝的梵唱,尋一闋明代的背影。
步入無梁磚殿,觀望這無梁無柱的神奇建築,牆壁上的清涼裝飾,映襯了佛殿的靜穆與莊嚴。無須找尋,普賢菩薩坐騎在白象上的端然姿態會與你相望,他頭戴五佛金冠,手執如意,體態豐滿,神韻生動。其座下的六牙白象氣勢雄渾,帶著與生俱來的使命,立於蓮台之上,已成了普賢菩薩的象徵。他們守護萬年寺的樓閣殿宇,守護峨眉的青山綠水,也許他們容易被人忘記,可同樣也容易被人記起。
白雲輕飛,秋水無塵,這兒曾有唐代僧人為詩仙李白臨水撫琴,李白亦著有詩《聽蜀僧浚彈琴》,詩曰:「蜀僧抱綠綺,西下峨眉峰。為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客心洗流水,餘響入霜鍾。不覺碧山暮,秋雲暗幾重。」據說白水池中還生息著一種小精靈彈琴蛙,遊人來時,它們時常會發出悅耳的鳴叫,恍若泠泠琴聲,妙不可言。檐角上的銅鈴搖蕩著時光流逝的清音,總有人在銹跡斑駁的銅爐前回憶昔日的繁盛。此時不聞琴聲,似聽蛙鳴,那一曲流水秋雲的韻律是否響在了別處,抑或是只有風雅之人才能聽聞當年的妙曲佳音。
是香火的熏染,讓瓦當凝重如黛;是梵音的低唱,讓樓閣清淡如洗。一道重門,幾扇木窗,掩映的是古人背影,呈現的是今人嘆息。彷彿來來往往人的總是喜歡探詢自己的所得所失,其實得與失、來與去之間,有太多無法詮釋的糾纏。穿行在檻內,糾纏也歸結成一種了悟的禪意,踏出檻外,糾纏已是一種無味的追尋。
第三景清音閣
如果說青山是披在峨眉身上的綠衣,那麼碧水就是掛在峨眉胸前的翠玉。走進清音閣,那山徑的微風,溪澗的流水,當你還不曾放下旅程的疲憊,就已悄然潛入你的心裡,此刻的時光,連風塵都是清澈的。
「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清音閣就是慕著這句詩而得名的,山水的天然之音,勝過絲竹婉轉的韻律。這兒的風景,有著被山風澄洗過的明朗,有著被溪水浸潤過的純凈。它不會因為你莫名地闖入,而滋生悵然的塵埃,它可以裝點無數過客禪意的夢境,而來往的路人卻收藏不住它流逝的瞬間。
清音閣也稱卧雲寺,系唐僖宗乾符四年慧通禪師所創建。閣下有雙飛橋,兩橋之間聳立著雙飛亭,清澈晶瑩的黑白二水從橋下奔流而過,滔滔白浪,沖洗著碧潭中一塊狀如牛心的巨石。牛心石被流水打磨得光滑如鏡,彷彿照得見幾億年前的光陰,它佇立於此,經歷了浮萍的聚散,看慣了流淌的風景,心境依舊如泉水般從容淡定。
驚濤拍石,激起碎玉飛花,泠泠之音,似古琴彈奏,時而清朗,時而深沉,時而悠揚,時而激越。月朗風清之夜,萬籟寂靜之時,這清泠的水聲回蕩在幽林山谷,整個清音閣沉浸在無塵之境。歷代高僧與無數旅人坐在水潭前的洗心台上,靜聽澗水清音,心如蓮花,堅守著這份純凈的美麗。
佛祖是智性的,當你想要徹底走進,他會將你淡淡疏離。當你試圖走開,他又會將你輕輕留住。清音閣是收藏靈魂的地方,每一個來過的人,都願意將年華寄存在這禪意的時光里,縱算要留下一半的青春作注,也不改初衷。
當追尋的腳步站在了新的起點,忘不掉的依然是過往的情結。回望清音閣,想著行將消逝的風景,註定老去的年華,誰又還會後悔,曾經有過這樣一段被菩提凈洗過的人生?
第四景一線天
走過水復山重的風景,有一段煙塵之路,是通向白雲峽的。峽外是視野開闊的明朗,峽內是曲徑幽深的清涼。步入峽谷,仰望峰嶺瘦削的一線天,此般景緻,彷彿是一座巍峨峻峭的大山,被如刀的歲月劈開,透過斷垣殘壁,斜枝疏葉,方呈露這一線藍天。這清瘦天然的別境,給歷險的行途,帶來了豐盈壯闊的思想。
是跳躍的時光,打開了山巒封存的底蘊,釋放出萬古風華。讓闖入的行者在狹窄的空間里感受谷中世界的奇妙,縱然這是一段充滿四面楚歌的險程,可依然有許多人甘願從浩瀚天地走進這通幽曲徑,是為了給人生旅途留下更加壯美的想像。
穿行在迂迴的山徑,靈逸的清風恍如從遠古飄來,悄悄拉開你的行囊,拂動你的衣衫。滔滔不止的溪流,沿著彎曲的山道,盤旋迴轉,一帶細水兩岸山崖,曲線玲瓏,意境清幽。如珠似玉的碎石沉靜在幽潭,青紅黑白,是破碎的光陰里隱藏的美麗。
在這裡,陽光是薄淺的,它試圖穿透一線天井,用光芒照射那些潮濕青澀的角落,卻不知這樣多情的舉動,讓山谷獨有的清幽和涼意悄然蒸發。遇逆境方顯英雄本色,處峽谷才知乾坤博大,世間名利的爭奪彷彿只是變幻風雲里的一段插曲。
希望是在毀、]滅之後重生的,當你超越狹]隘的境遇,讓思想衝破命]運囚禁的鎖鏈,夢中的奇蹟又是]否還會遙遠?在這個需要天空的山谷,在這個寓藏風雲的幽境,沉寂之後的探索者會借著精神的翅膀,衝破雲霄,重新去賞閱世間的萬千氣象,河山風流。
任你如何地想要收藏峨眉每一片生動的剪影,可人生總是有太多的風景無法看盡。清醒的現實會將你從恍惚的夢境里追趕,心中的蓮綻放了最後的一瓣花朵,思想的裂縫也會隨之吞噬那縷淡淡的遺香。背上沉重的行囊,看著你從佛國的聖境里消瘦地離開。
許多時候,當你以為離佛很近,其實只是檻外的紅塵過客,在擦肩時做著失落地回眸。當你真正了悟禪的性靈,生命也就澄澈,哪怕只是佛前的一朵青蓮,亦有其含蓄的風韻,因為它汲取了佛界浩瀚的慈悲。
煙塵飄蕩,風雲收卷,探索者急促的腳步在峨眉的邊緣已然遲緩。究竟是這裡的時光將你囚住,還是你想要定格在這闋光陰里?若非如此,為何漸次遠去的綠水青山還在眼前徘徊;若非如此,為何早已消散的經貝梵音還在耳畔縈繞。
峨眉山,你將天下絕秀的景緻給了匆匆過客,而如流過客,又拋下什麼給你?這悲憫的佛哦,當你面對這麼多的離合悲喜,為何還可以這樣的淡定平和?或許,這些在無言背景中別離的過客,有一天會驀然地記起,曾經有一株菩提種植在流香的過往裡,叫峨眉。
九華禪境
都說九華山有九座山峰形似蓮花,它們帶著與生俱來的奇秀,和時光一同生長,有著永不凋謝的靈魂。許多人來到這裡,在蓮花的禪意里滋生夢境的想像,他們常常會忘記自己身為過客的迷惘。
九華山的風景,是一軸天然的山水畫卷,它遙掛在雲端,流淌的水墨訴說著禪佛的性明。這裡的光陰很迷幻,你來的時候,生命點綴了青春的容妝,待你轉身,年華已老去初時的模樣。佛說,浮生若塵埃,那九朵蓮花,看慣了人生的萍聚萍散,不會為誰將註定的明天等待,亦不會為誰把寫好的故事更改。
(一)九華緣起
當你攜帶如蓮的心境起程時,九華山已向眾生敞開心門,九華山的人文禪理亦濡染了整個徽州大地,讓似水蓮花盛開在每個古意闌珊的角落。
這裡是大願地藏王菩薩的道場,有高僧金喬覺登臨九華,擇幽深處苦心修鍊數十載,於九十九歲高齡圓寂。歷經三載,其肉身顏色如生,眾僧侶追索他生年的行持及諸多跡象,認定他為地藏菩薩的化身。遂建石塔將肉身供奉其中,並尊稱為「金地藏」菩薩,而九華山遂成為地藏菩薩道場,千百年來,寺中香火,鼎盛不衰。
無論你在哪個季節,或是從哪裡行來,九華山的梵音佛法皆無處不在。你匆忙而來,或是散淡而來,吹徹在山廟的風都會拂去你身上的塵埃,讓澄凈的心隨著空靈的禪意流淌。
極目遠望,隱藏於山林的殿宇樓台,好似若聚若散的人生。整座九華山依照徽派建築風格,黛瓦馬頭牆、天井木雕,將民間風情與廟宇人文巧妙地融會在一起,顯得別有韻致。任憑你帶著怎樣的心情走進,這裡隨處可尋得水墨浸潤過的痕迹,亦可以聞到時光漫溢的芬芳。這不是夢境,在明凈如水的佛國里,你會感受到自己消瘦的靈魂漸次地豐盈,會看到繁蕪的人間風景慢慢地純然澄澈。
你在追溯九華山的緣起,也是在追溯人生的緣起,當過往的光陰沿著流水的脈絡漂浮而來,你所看到的是一種殘缺還是一種圓滿?用不同的人生與心境來參悟佛法,所悟到的真理亦有所不同。
你身處這樣寧靜祥和的佛國勝境,可知這兒也曾瀰漫過硝煙戰火,也曾遭遇過門庭冷清,只是無論輾轉多少浮沉起落,流經多少離合悲歡,最終都可以花團錦簇,星朗月明。而端坐在蓮台的佛祖,縱算曆經歲月的變遷,積滿時光的塵埃,也能平和地閑對春花冷落,慣看秋月消殘。
(二)寶殿真身
以水的方式流淌在九華山,不須匆匆追逐,只要緩緩信步,就會有一段風光為你等候。神光嶺獨自潔凈在山林霧靄中,這方凈土被後人修建了地藏塔殿,安置著金地藏的肉身仙骨。從此肉身寶殿如同一盞智慧的佛燈,在九華聖地璀璨搖曳,晝夜長明。
過台階,臨塔殿,看巍峨殿宇,觀寶相莊嚴。門額上懸掛「東南第一山」的橫匾,又是一番風景天然。大殿的迴廊上方雕刻著各種珍禽異獸,奇花秀草,它們被如流的時光洗濯,卻依舊栩栩如生,明妍奪目。這些鑲金鏤彩的民間藝術,收存了寶殿的千年歷史,描繪著九華的人文景觀,到如今,滄桑閱盡,又裝飾得了誰人的夢?
漢白玉鋪砌的塔殿,層層疊疊的佛龕,如同緣深緣淺的宿命,看透世間秋月春風的輪迴。塔內供奉著金地藏肉身,那不腐的真身鍍上金光,他甘心被命運囚禁在千年的時光中,只為抵達慈航法界里的福慧圓滿。從此,禪坐於蓮台,以佛的悲憫度盡眾生。
是九華山的風水寶地,讓歷代高僧將人生過盡,是佛法的浩瀚精深,讓他們將禪理悟透,得道於九華,才有了如此不腐的真身,得以封存在塔殿。他將佛界的真理與精髓都濃縮至肉身,用慈悲滋養九華山水的顏色,用禪定凈化來往過客的靈魂。
走出殿宇,與來者相逢,而後擦肩,這行色匆匆的路人,誰會記得與誰有過這樣一段佛前的邂逅?縱算多年以後,再度重逢於此地,依舊不會知曉彼此的存在。也許不曾相識要比相識又相忘更溫暖,你曾經這麼的企盼相識,有一天同樣會期待相忘。佛家視這為輪迴,倘若你悟懂了這份緣法,或許會用另一種方式來看待人生的離合聚散。
帶著半醒半夢的禪意離開,那風中飄搖的經幡,已分不清誰是過客,誰又是歸人。此刻的搖曳,是在揮別,還是在召喚?
(三)地藏法會
有佛經記載,每年農曆七月三十日為地藏菩薩聖誕日,傳說也為金地藏成道日,這日,九華山在肉身殿舉行隆重的盛典。許多的香客會從天南地北匆匆趕赴而來,沉重的行囊里裝載著虔誠與祈願,背負著香火與經卷,只為朝聖這場莊嚴的地藏法會。
這一日的九華山,展現在眼前的是一種盛況空前的繁華景象。人如潮湧,他們丟棄世外的煙塵,在九華的雲間漫步,於萬佛的腳下,祈求超度亡靈,消除災障。平整的路徑上,並不會因為來的人多了、日子過得久了,而滄桑老去,淡盡顏色。
多少的過客行走在九華街,感受著這被稱為「蓮花佛國」的聖境,在恍惚的時間裡,誤以為自己就是雲遊歸來的僧者,沉浸在其間,無法再離開。從此這香霧縈繞的光陰,是掛在佛前的風景,連同萬千的過客,也成了風景中不可缺失的美麗。
那建在懸崖上的殿堂,就是聞名九華山的「百歲宮」,細碎的陽光抖落在匾額那赤金的大字上,卻不能驚醒殿內沉睡的靈魂。在這個沒有塵土的凈地,惆悵會得以釋然,罪惡能轉變為善良。也許你曾叱吒風雲,也曾倔傲不羈,如今你來到這裡,無論是以何種身份,在佛祖清澈如水的慧眼中,眾生皆平等。
是的,所有來九華山趕赴這場盛大法會的人,都被稱為香客。他們甘願丟下平日的驕傲與尊榮,在佛前接受香火的浸洗,等候梵音的凈化。這許多的人,各有各的緣法,他們這般跋山涉水、不遠千里的行來,是因為看不清世間苦樂模糊的生活,還是厭倦了紅塵濃郁的煙火,只想在蓮花盛開的地方,用靈魂作注,換取平和淡定的心境。
生命有限,或許至今都沒有人真正明白,佛祖究竟是用什麼力量,可以這樣深刻地攝住香客的魂魄,讓他們一往情深地前來。又如何讓他們這樣不舍離開,只想在九華山找一個可以棲息的腳落,於菩提的光陰里安寧從容地度盡一生。
(四)天台主峰
山間的景緻總是離不開煙雲萬狀,在煙雲中看峰巒疊嶂、感天地玄冥,會覺得,風景如同人生,有著各自的因果。有多少山巒層林,就會有多少溪流飛瀑,那峰林深處隱藏著許多廟宇古剎被雲煙浸染,更似蓬萊仙境,不落塵埃。
九華山的山峰就如同一幅濃淡有致的水墨畫,而天台峰是諸多山峰的一抹重彩,凝集了九華山勝景,於是千古遊人在天台峰有著一場又一場的風雲聚會。從九華街上天台,一路將風景尋覓,又被風景追趕。抵達天台正頂,遠眺群山起落,俯攬長江如練。當渺小的自我佇立在浩瀚無垠的天地間,你不知道是生命造就了萬物的神奇,還是萬物醞釀了生命的神奇。
清冽的山風拂醒迷迭的思想,陣陣松濤帶來古木的沉香。在這個追逐風雲又崇尚自然的年代,在這個順應潮流又返璞歸真的年代,更多的靈魂需要從浮躁走向沉寧,更多的生命需要從璀璨走向平實。都說高處不勝寒,可只有登臨高處,才可以看清水復山重,明了風雲萬象。
當翻騰的雲煙瀰漫過來時,你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塊巨石上刻著「非人間」三個字。在這個只聞鐘聲、只有煙雲的峰巒,人間似乎越來越遙遠。來過的人都讓自己在短暫的時光里,徹底地沉醉於夢境。夢裡你是靈山仙客,再不嘗那人間煙火,夢裡你端坐蓮台,看盡過客寂寞往來。
夢裡幾度蓮落蓮開,醒來韶光已然不在。當煙雲散淡時,你看著自己站在夢與醒的交界處,那被撩撥的心境,如同在平靜的湖面上划過一池瀲灧的清波。
人的一生總是在追尋至美的風景,豈不知至美的風景往往會與你不期相逢。你給了天台一小段光陰,天台給了你一大段歲月。
誰說流光容易把人拋,趁時光打盹的時候,你可以將它拋擲,踏上夢想之梯,漂游在精神的聖境。有些離別無須回眸,就像一些往事不必追憶。九華山就是如此,它給你有情的過往,又給你平淡的將來,而此刻的生命徹底屬於你自己。倘若還會有遺忘,就借一支九華山的如流妙筆,以山為紙,以水為墨,寫盡千秋瑰麗,萬古風華。
豈不知,超越文字必定要超越風景,還要超越人生。就如同禪理,你悟透了菩提,還要悟透明鏡。你攜帶沉重的夙願行來,就可以滿懷釋然的心境離去。此後,任憑光陰如水,江湖老去,九華山的風物依舊如昨。那潔凈的蓮花,在人生往來的風景里,靜靜流香。
五台聖地
總是有一處明凈的風景,需要你匆匆趕赴;總是有一段似水的韶光,不能將之淡然辜負。就這樣一路逶迤行走,行走在世間明媚的風光里,於歷史縱深的長廊中,拾揀煙雲散落的片段。走過水復又山重,看盡煙雨又落紅,那峻峭的峰巒,清涼的五台就是你此時要覓尋的影蹤。在這萬法天然的禪境中,靈魂的煙火明滅無窮,任由你攜帶怎樣肆意磅礴的思緒而來,只要踏進這方叫五台的聖地,風雲萬端也會變得平靜從容。
只是一枚葉子落地的瞬間,紅塵已在身後,讓你以為原來佛檻並不是那麼高,一寸步履,一個回眸,你已置身在佛境。穿行在五台山,空氣中漫溢的山水清涼,還有從不同寺廟縈繞而來的淡淡檀香,會讓你陶然熏醉。
縱然你知道,這樣執著地走進清涼聖地,也許會陷入萬狀雲煙的旋渦不能自拔。可是你依然甘願捨棄紅塵煙火的暖意,在迷離的禪境里追尋更遼闊的清醒。清涼的光陰會慢慢浸潤千絲萬縷的浮躁,讓那些迷失在世間沼澤里的眾生,走向平和通達的人生途徑。
順著歷史幽深的巷陌浩然尋去,那條通往漢唐的路徑鋪滿了菩提。站在五台山,看得到大漢的萬頃蒼池,看得到唐朝的輝煌鼎盛,看得到那麼多不可一世的帝王手捧經卷在佛前誠心祈願,佛佑江山,萬世永繼。那泛黃的經卷可以磨礪帝王嶙峋的霸氣,亦可以剔除世人懦弱的悲觀,讓你在狹窄的書本里,看到人生寬廣的疆界。
尤其是唐朝,這是個盛行佛教,推崇佛教的朝代,因李唐王朝起兵太原而有天下,固視五台山為「祖宗植德之所」。幾代帝王在五台山興建寺廟,僧侶輩出,你可以想像那萬佛端坐在蓮台的氣象,梵音在縹緲的雲煙間迴繞,而萬千香客從五湖四海趕來登山朝覲。這是佛陀與眾生之間的相逢,是千秋一遇的講經說法,風雲際會。
站在歲月寥廓的岸邊,回望五台山,當年煌煌的盛唐在歷史蒼煙中消散。於帝王杯中看消瘦的江山,一種醒世的蒼涼滑落在你的心間。儘管如今的五台山沒有大唐的繁盛,可依舊山寺林立,僧侶如雲。在這山清水涼的風景中,禪思的燭火一直在搖曳,佛前的經貝一直在聆唱,並不會因為朝代的更替而無聲熄滅,亦不會因為歲月的流逝而驟然疲憊。
只要你帶著心來就可以看到,那麼多的廟宇在老去的竹風裡骨肉豐盈,那麼多的香火在清涼的光陰里粲然熠熠。生命原本就是此消彼長,當你抬眉遠眺,群山之間那輪冉冉升起的紅日,已然再現盛世輝煌,王者風流。
五台山是文殊師利菩薩的道場,山間的廟宇都供奉著文殊菩薩的佛像。他身呈紫金色,形如童子,五髻冠其項,左手拈花,右手執劍,以智性的禪思、慈悲的佛義度化世人。每一個乘風而來的香客,在湛藍的晴光下走進一座座潔凈的廟宇,輕煙起盪的香火,浩然杳渺的梵音,會讓你靈光乍現,或許多年來不能參悟的道理,只在剎那間幡然醒透。而迎面相看的文殊菩薩,會為你打開人生那道塵封的心門,讓你知道,生活除了酒肉穿腸,還有明月清風。
有時候,縱有千言萬語,也抵不過佛祖的拈花一笑。那意態萬千的佛像,又何嘗不是另一種百相人生?在風煙萬里的五台聖地,世人眼中的營營功利,於佛祖不過是雲中富貴、紙上功名。他可以讓生命如花,也可以視萬物歸塵。時光流去不語,來往的人只需在此停留片刻,參透一點佛法,了悟幾縷禪心,而後繼續行走天涯。
五台山的奇峰靈崖隨處皆是,有意無意間總能與這些峰巒邂逅,自然的奇麗會將你的思想漂洗得風姿萬種。彷彿每一處峰迴路轉,就是一道柳暗花明,那明凈的自然風光,厚重的歷史底蘊,深刻的佛學禪理,又將你的心境滋養得通透溫潤。更有五峰如五根擎天巨柱拔地而起,巍峨聳立,峰頂平坦如台,五台之名也因此由來。
置身五頂勝境,看煙光凝翠,明霞似錦,看霧靄浮雲,峰巒墜月,讓你臨高處【1而不知寒涼,處幻境而【2不覺虛渺。因為每一【3片打身邊經過的雲彩,每一【4縷拂過衣襟的清風,都在告訴你,你在五台,你在大佛的腳下,你曾經錯過的故事都被寄存在流淌的光陰里。你來到五台,站在頂峰,從雲聚到雲散,從花開到花合,直至煙霞染醉了黃昏,明月照亮了夜空,迷離的夢依然醒著。
繁密的山林總是適合隱藏幽靜的廟宇古剎,你徜徉在其間,恍惚的意境讓你分不清是雲霧還是煙火。穿過楓林,邁過雲梯,一座座殿宇樓台坐落在白雲深處,讓你看完此處的氣象萬千,又看彼處的風物超然。歷經幾千年的五台山,寓藏的古剎也極為深厚顯赫。那百座寺廟悠然散淡地鑲嵌在五台山,使五颱風景充盈著禪意的芬芳,每一座寺廟被無數高僧的故事豐潤著,他們用世情超越個人境遇,借佛法普度天下蒼生。
走進不同的廟宇,無論是靈性搖曳的青燈,還是韻味深長的經卷,它們都含蓄又潔凈地存在,菩提可以丈量人生百態,明鏡可以照見世間疾苦。佛法本是一種超凡意境,倘若你悟懂了其間的精深絕妙,在人生如流的風景里,他可以讓已經老去的再度年輕,讓不能回頭的再度重來。
生命的旅途有太多際遇與驚喜,多年來,你從一個地方抵達另一個地方,看盡落花流水,過盡離合悲歡,不問得失,不問因果。也曾留下旖旎的相逢,也曾留下刻骨的痕迹,也曾留下無言的嘆息,縱有滂沱不止的記憶,終究只是雲水過往。
如今,這萬佛悠然的五台山,這清涼如水的聖地,又是一段人生驛站,也將是你靈魂的居所。縱然你一生行色匆匆,不能留步,因為有了這一次虔誠的相逢,從此你便不是水上浮萍,雲中孤雁,再也不必擔心會老死他鄉,天涯窮途,風塵無主。佛祖會告訴你,這不是一個人的五台,這是眾生的五台;這不是一個人的歸宿,是眾生的歸宿。
是誰,讓相逢有著空靈的明凈,讓離別有著禪意的清醒;又是誰,讓得到有著閑雅的淡定,讓失去有著智性的平和。五台山,會給你靈魂棲息,卻不會將你生命囚禁,你以過客的方式走來,同樣會以過客的方式離去。沒有多情的糾纏,無須溫暖的感動,只是一段禪佛的光陰,在人生花開的陌上,清涼,如水。
第四章 一面湖水
西湖四韻
是誰撐一把油紙傘,穿過多情的雨季,尋覓江南繁華的舊夢?
是誰品一盞清茶,倚欄靜靜地遠眺,等待那朵寂寞的蓮開?
是誰乘一葉小舟,在明月如水的霜天,打撈匆匆流逝的華年?
又是誰折一枝寒梅,書寫俊逸風流的詩章?
西湖,明凈如玉的西湖,那柳岸花堤上,是否徜徉著古人黯然的背影?那池亭水榭間,是否收藏了昨日遺失的風景?
(一)蘇堤春雨
水光瀲灧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宋蘇東坡《飲湖上初晴後雨》
煙雨漂洗的西湖,宛如一幅清新淡雅的水墨畫,溫潤的色調、幽淡的芳香,古往今來,縈繞過多少路人追夢的心懷?
岸邊聚集著喧鬧的人流,湖心卻是畫影清波。空濛的煙雨傾瀉在低垂的柳條上,搖曳的波光撩開一湖動人的漣漪。當目光迷離的時候,夢境也徜徉起來。遠處的斷橋橫落在湖與岸之間,流轉的迴風彷彿穿越千年的時光,那個被悠悠歲華洗濯了千年的傳說,清晰而玲瓏地舒展在西湖的秀水明山中。橋其實並沒有斷,斷的只是白娘子與許仙一世的情緣。那一柄多情的油紙傘,是否可以挽留他們匆匆流逝的舊夢?
千年的情節早已註定,留存的卻是永恆的傳說。那些撐著雨傘、站在橋上看風景的人,又將落入誰的夢中?
雲煙浸染西湖楊柳的清麗,朝霞催開蘇堤桃花的艷影。過往的路人,穿行在石板路上,他們抖落一身的煙塵,將恍惚的時光寄存在短暫的雨季。
那一襲青衫、儒雅俊逸的身影是蘇子嗎?還憶當年,他與朝雲泛舟西湖、清樽對月、新詞嬌韻、不盡纏綿。奈何歲月飄零,佳人已杳,空餘他漂萍行蹤,傷情縛夢。
千古繞愁之事,唯獨情字。曠達豪邁的蘇東坡,縱然才高可笑王侯,倘若不遇朝雲,更無知音,又怎會有那般的俊採風流?「傷心一念償前債,彈指三生斷後緣。」他懷念的還是舊時的明月,那彎如鉤的新月,一半是離,一半是合。多情的,始終是那望月的人。
行走在悠長的蘇堤,是誰,一路揀拾著明明滅滅的光陰?可是,又能尋找到些什麼?縱然沉落西湖,又能打撈到些什麼?
(二)西泠夏荷
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
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
——南朝蘇小小《蘇小小歌》
夢若清蓮,在西湖的波心徐徐地舒展。岸邊有悠然漫步的人,亭中有靜坐品茗的人。他們借著西湖清涼的景緻,消磨著閑逸的時光。那悠悠碧波,映照著城市高樓的背景,杭州這座被風雨浸潤了千年的古城,生長著無盡的詩意與閑情。
清澈的陽光柔柔地傾瀉在湖面,輕漾的水紋,撩撥著誰的心事?一葉小舟停泊在藕花深處,靜看月圓花開,世海浮沉。此時,擱淺的,是它的歲月;寂寞的,又是誰的人生?
那晶瑩的露珠,是蘇小小多情的淚嗎?「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遙想當年柔情似水的一幕,蘇小小與阮郁那一見傾心的愛情,西湖彷彿又添了一抹溫馨的色彩。
繁華如夢,流光易散。多少回燈花挑盡不成眠,多少次高樓望斷人不見。她最終還是嘗盡相思,錯過了花好月圓的芬芳。
「生於西泠,死於西泠,埋骨於西泠,庶不負我蘇小小山水之癖。」西湖的山水,滋養了蘇小小的靈性。這個女子,書寫過多情的詩句,采折過離別的柳條,流淌過相思的淚滴。在庭院深深的江南,月光為她鋪就溫床,那無處可寄的魂魄,完完全全地融進西湖的青山碧水,也許只有這樣,才可以撫慰她入世的情懷,不負她一生的依戀。
(三)碧湖秋月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
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
何日更重遊?
——唐白居易《憶江南》
涼風驚醒明月,紅葉染透青山。縹緲空遠的鐘聲在山寺悠悠回蕩,桂花香影飄落在青苔石徑。黃昏掩映的山水畫廊,給西湖留下了一軸無言的背景。
那些在夕陽西下臨風賞景的老者,身旁別一壺桂花佳釀,悠閑淡定,他們追尋的是一種空山空水的意境。那些在月夜霜天泛舟湖上的遊人,手中捧一盞西湖龍井,優雅自在,他們品嘗的是一杯意味深長的人生。
湖中映照著城市炫目的街燈,那一片流彩的天空,裝點的是今人的思想。西湖上明月遙掛,波光隱隱,流淌在故事中的人物依舊清晰。
「欲將此意憑回棹,報與西湖風月知。」那一襲清瘦的身影,是落魄江湖的白居易嗎?他幾時淡看了名利,寄意于山川水色之間,留情在煙波畫影之中,做了個尋風釣月、縱跡白雲的雅客?也許,只有西湖的山水才能解讀他半世的風霜。
清涼的季節,語言失去了色彩。寂寥的歲月,山水遺忘了諾言。西湖的秋月,則選擇了沉默。
(四)梅園冬雪
眾芳搖落獨暄妍,佔盡風情向小園。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宋林逋《山園小梅》
輕盈的雪花灑落在如鏡的湖心,那冰肌玉骨,瞬間在水中消融,消融為西子湖清透的寒水,點染著詩人靈動的思緒,成就了「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花魂詩境。
湖邊晶瑩的白雪,璀璨如星珠點綴蒼穹的倒影。在水天晴光的交匯里,那一瓣瓣臨雪悄綻的素蕊,用清香彈奏一曲千古詞韻。
風也有影,它走過西湖的春秋,在寂寞的黃昏里,帶上彩霞的叮嚀。薄冷的梅花,枕著月光的孤獨。那曲醉人千回的笛吟,拂開冬夜的靜寂,流溢著疏梅的暗香。放鶴亭中,還有一位清瘦的詩人,在梅妻鶴子的閑逸里,靜守這段心靈的寧靜。就如同月色守候西湖,千百年來,沉靜若水,卻流轉著不變的碧波清音。
那雪堤柳岸之畔,是誰枕著詩風詞韻,舒展今時的靈感,在古意盎然的西湖尋尋覓覓,又在繁花似錦的都市裡走走停停?
書文盡而心未絕,冰弦斷而遺有音。昨天,已隨彩霞點畫的湖波,沉睡為一朵披著月光輕舞的蓮。今日碧波泛漪的西湖,如長笛邊一曲被沉澱了千年的舊韻。許多古老的記憶已經無法拾起,垂柳下那一葉漂浮的小舟,划過了明凈淡泊的人生。
遠去的還會走近,等待的不再漫長。徜徉在西湖四季婉轉的夢裡,夢裡,還有那抹不去、老不盡的江南。
煙雨太湖
(一)
趕赴太湖的煙雨,就像趕赴一場前世未了卻的約定。這約定,過盡千帆,讓我在蒼茫的世間涉足了三生,才抵達那個收藏雲煙的角落。生命的靜止,只有在雨落的時候才會呈現出岑寂的底色。
人說,山水總是長在心臟的位置,淌過時間的河流,就能尋覓到那個有夢的地方。我從隔世的遙遠里,踩著命運深淺不測的紋絡,仍走不出一段成熟的歲月。
所有的路都被煙霧層層封鎖,穿過去了,便會荒蕪紅塵的歸路。而我是應該繼續行走,還是應該駐足遙望?也許丟落一些沉浮的細節,在紅葉染盡青山的時候,我能緩步歸來。
其實,世間所有的路都相似,此岸與彼岸也只是隔了一縷不算太長的雨線。而我,可以將蒼涼寫成美麗,將寂寞舞成春秋。
(二)
空氣中氤氳著濕潤的氣息,乳白色的輕煙在雲端變幻,清透的雨絲鑲嵌在青山碧水之間。偶有伶仃的飛鳥掠過翠綠的枝頭,在迷茫的煙雨中,尋找著屬於自己的方向。而我,沒有停留,一直向前。
雨中漫步,滋長著妙不可言的閑情。流水過處,潺潺著無邊無際的憂傷。山間的葉兒無聲地飄零,草圃的石榴兀自地紅著,湖中的清蓮寂寞地睡著。也許,只有這個時候,我才能擱歇腳步,讓心靈娉婷。
端坐在石頭上看睡蓮,白色、紫色、紅色、黃色,披著自然的綵衣,舒展著細緻的朵兒,訴說著夢的囈語。荷花舞動著另一種清雅的風情,白色花朵靜落在萬千的蓮葉間,以雪花的姿態,作悠長的懷想。亦有粉紅的肌膚、黃色的花芯、綠色的骨頭,在湖泊中投著瀲灧的清波。雨露落在蓮朵上,澄澈的水珠在荷盤上流溢晶瑩的色調,像是江南女子多情的淚珠,剔透中滲著入骨的清涼。
關於睡蓮與荷花,彷彿糾纏了我一生太多的情結。我的靈魂寄存在她的開合間,每個黃昏,豐盈的心事就會漸漸地消瘦。想來,蓮荷終要褪盡,人生終要落幕。世事的憂傷就在於此,太輕難免虛浮,太沉難免負重。待到老去,所有的一切都遁跡。
沉默的季節,語言失去了色彩;寂寞的歲月,山水遺忘了諾言。
(三)
煙霧迷茫,浩淼的太湖看不到盡頭,青山無言地隱去。涼風吹過,湖中漫起了一圈一圈的螺紋,雨落在湖面上濺起淺淺的水花。綠色的水藻漫在岸邊,靜穆的綠、沉澱的綠、流動的綠,空氣中瀰漫著綠色的芬芳。
湖中央有一座仙島,渡船過橋,便是太虛幻境。覓一艘木舟上島,撐船的老者披蓑戴笠,臉上的皺紋如同犁開湖水的浪花。坐在船上,欲覺身輕,低頭望水,塵間沾染的浮躁歸於沉靜。
迷霧之中有七桅古船,從旁邊駛過,朝著遠方,漸漸地只剩微蒙的背影,讓你久久地悵然。一路風雨兼程,不知何時才能抵達停泊的港灣。
此岸越遠,彼岸越近。島上的樓閣與古塔愈漸清晰,煙雲籠罩,恍如蓬萊仙境。下船上岸,不再回望來時的方向。岸旁停靠幾隻捕魚的小船,船上的漁民賣給遊客一些捕撈的湖鮮。一蓑風雨,見證著他們無怨無悔的人生。憑著這感觸,眼眸有濕潤的潮汐在涌動。
古典的橋樑橫在湖與岸之間,長廊里流轉著淡淡的迴風。眺望遠方,只有一種顏色,叫蒼茫。穿過此橋,也許可以尋得一生的去處!
(四)
湖畔有幾位在煙雨中垂釣的老者,腰間別一壺老酒或濃茶,真是別樣閑情。人之將老,恩怨情仇皆消,也許只有晨事漁樵、暮弄炊煙的古老意境更能夠修身養性。
柳條在風中輕舞,纖柔的身姿曼妙著翠綠的年華。飛鳥在雨中的樓閣上靜默著,木質的水車不知疲倦地吱呀轉動,重複著遠古的歌謠。
山中松針鋪地,翠竹叢生,許多不知名的野花散落在潮濕的地上,踩上去,心也變得柔軟。斑斕的葉、誘人的果、清脆的鳥鳴、啾啾的蟬語,聚集著漫天的煙雨,在天地間舉行一場五彩的歡宴,令寂寞也生花。
駐足在綠苔滋生的石徑,看變幻的雲彩流散,看湖中的波光粼粼,看如絲的細雨飄灑。遠處的山峰沒入雲霄,近處的山巒凝翠滴綠,還有那煙波浩淼的湖泊、懸崖石壁上的松柏、山谷幽壑的清溪、清風雲嶺的道觀。置身在這樣如夢般的霧藹迷嵐之中,怎能不驚嘆造物者之神奇!該要何等的氣韻,才能造就這萬物的精靈純粹?
人在自然間行走,就會像倦鳥一樣,想尋找屬於自己的巢穴。只是,空山空水,非岸非渡,離開了自然,哪裡去尋找純凈的真實與永恆?
(五)
縹緲空遠的鐘聲敲醒夢中人,道觀坐落在仙島之頂,雲霧深處。我順著天階行走,才可抵達太虛幻境。山澗流瀉著飛泉瀑布,落花在回溪里輕靈流轉。拾一枚石子投入水中,看波光久久地蕩漾,直到,了無痕迹。
一入道觀,輕煙繚繞,有香客正點香往不同的方向朝拜。門前幾株老樹,因歲月的侵蝕落下滿目瘡痍的舊痕。這給道觀,增添幾許蒼涼凝重的色調。
踏入木質門檻,幾位年輕的道士手執拂塵,坐在裡面為人占卜算卦。平日里我只知道文字的寂寞,又是否讀出了人生的寂寞?他們的年華,被封存在高牆深院中,寂寞了人生,也寂寞了經文。
牆壁上雕刻著道家的人物圖案,一身的仙風道骨,蕩滌著世俗的塵埃。登樓遠眺,煙雨之中,天地蒼茫,群山靜默。曾經蝕骨的傷痛與忘形的快樂都已忘記,不知這是一種迷失還是一種新生?
短暫的邂逅可能是瞬間,也可能是一生。
(六)
歸去的路是來時的路,亦非來時的路,依稀記不得了。
雨露串成珠簾從枝丫滴落,像一粒粒澄澈的心,欲像會說話的精靈。暮色低垂,湖中波光散盡,飛鳥隱去,漁人歸家,只有垂釣的老翁還在閑對山水,飲酒自樂。
岸邊有隨意橫放的木舟,撐船的老者抽著竹煙桿等待稀疏的人流。也有整齊停泊的大船,欲載歸岸的遊客。雖無來時閑逸的心情,卻依然乘木舟過湖。雖無斜陽相伴,卻棹得煙雨歸來。
無法結廬而居,不得皈依山水禪境。沿著潮濕的湖畔,采一枝荷花,在煙鎖的山徑,不知歸路,不知歸期。
我只是太湖中無數行者中的一個,無須誰記得我是否來過,又是否走了。只是,太湖的煙雨,讓我憶起了前世丟失的夢,而今生,卻還在夢裡穿行。
就讓我採集荷盤清露,釀一盞蓮花佳釀,封存在歲月深處。在山水之間堪舉脆弱的生命之杯,哪怕年華老去,哪怕美麗荒蕪,也要暢飲人生!
哈納斯四季之湖
假如給你一段空白的時光,你會選擇與哈納斯同行,用哈納斯的湖水,將空白逐漸地填滿。走進哈納斯,是找尋一個古老部落的聖潔天地,是翻開一幅封存千年的神奇畫卷,也是打開人生一道明澈的心門。
流轉在哈納斯四季多姿的風情里,沉靜在四季聖潔的湖水中。你不能不相信,生命會因為一面湖水而新奇,人生會因為一片凈土而澄澈,心靈會因為一段文明而感動。
春澄澈之湖
聆聽一段清脆潺潺的水聲,就這樣走進哈納斯的春天。冰川下蘇醒的萬物跳躍靈動的音符,奏響哈納斯春天的樂章,也撩開這片土地神秘的面紗。在這裡,白雲是你靈魂的家;在這裡,湖水是永遠的童話;在這裡,不會有老去的年華。
歲月在哈納斯湖留下一片自然的寧靜,之後,再也沒有塵埃可以降臨。哈納斯的春天,有一種被綠水過濾的清新,你來此,可以找尋到人生最明媚的一剪光陰。
這是一個放逐綠色的季節,牛羊悠閑地吃著綠草,牧民醉飲春意雲霞,湖水如碧玉嵌在山巒之間,翠林深處隱約傳來鳥兒輕靈的歌唱。鶯飛草長的春日,讓追尋留駐了美麗,相逢充滿了愉悅,故事流淌著溫情。
徜徉在一片姿態萬千的花海里,哈納斯用它神奇的風韻傳遞著和諧的默契。你在明凈如洗的微風中聞到熟悉的氣息,彷彿多年前與這裡的草木、湖水有過清澈的相遇,又分明是那麼的遙遠。無論你帶來了多少世俗的情緒,無論這裡隱藏了多少清幽的秘密,就在此刻,你已徹底地融入哈納斯潔凈的風景里。就在此刻,你與圖瓦人共處一片廣闊的藍天,共有一面澄明的湖水,共存一個恬然的夢想。
這裡的春光明如剪,歲月來去無聲,世代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早已與自然共生息。世事在湖水中流淌,不留絲毫的痕迹。你佇立在哈納斯透明如鏡的水畔,清晰的倒影里,彷彿不曾有過昨天,而未來也一定如同今日這般的純凈。這裡的時光告訴你,只要還有一枚綠葉,還有一滴湖水,還有一縷白雲,哈納斯就永遠是美妙的、聖潔的。
春風沉醉的日子裡,不期然會與許多轉場的牧民邂逅,他們趕著羊群,走向高山的牧場,修築氈房,建立新的家園。這個過程,如同冷暖的交替、民俗的流傳、故事的延續。而與春天有著一季之隔的夏季,好似就在明天。
澄澈的湖水,照見他們揚鞭行走的背影,也照見他們平和樸素的人生。這一刻,你會明白,山有山的明凈,水有水的無塵,你有你的從容,他有他的淡定。
夏清涼之湖
都說哈納斯的湖在夏天美得跟夢似的,只有當你走近,穿過光陰清涼的薄霧,才知道,這裡的夢原來都披上了自然的綵衣。或許,哈納斯的湖水,真的可以築夢。無論你是過客,還是歸人,都可以醞釀一段屬於自己的夢,再將夢寄存於此。待到來年,再來開啟,或者,借著哈納斯的山水情境,封存一生。
夏天的哈納斯湖,總是充盈著朦朧的霧氣,迷幻的霧,讓人恍若游弋在瑤池仙境。來到這裡的人,都想越過迷濛的霧境,探尋遺落在湖山深處的秘密,追朔古老部落久遠的文化。這裡留下了上古文明的圖騰,凝聚過歷史的風雲,也承載了人生的故事。當年那位彎弓射大雕的成吉思汗揮師西征,策馬揚鞭,踏響山河,這片被獵獵旌旗拂過的大地,如今是這般的遺世無塵。據說在哈納斯的湖山裡,還能覓尋到成吉思汗失落的足跡。一段千秋往事,就這樣,將哈納斯純凈的湖水填滿。
就像迷霧中的風景,可以看到流雲萬象,到最後,又回歸最初的澄明。采一朵花瓣的芬芳,熏染紅塵的美麗;掬一捧湖水的清涼,洗凈人世的風霜。心靈在夏季翠綠的風光里生動,生命在清新的自然間寧靜。這一面潔凈的湖水,可以讓你真實地擁有現在,也可以徹底地找回從前,更可以清晰地看見明天。
一座座木屋氈房,在藍天下鋪展,每一處,都可以寄放沉重的行囊,都是靈魂的故鄉。這裡的牧民,無論經歷多少次遷徙的命運,無論接受了多少次聚散的輪迴,哈納斯卻是他們一生的家園。他們的足跡邁不過這片疆土,他們的情感流不出這裡的山水,他們放牧著哈納斯的白雲,而哈納斯的湖水守護著他們淳樸的夢。
月光落在湖中,倒映出清涼的影,像是季節許下的一段約定。炊煙升起的地方,是牧民們樸實的家。香噴噴的奶酒,熱騰騰的茶,吃著奶疙瘩,縱然你來自天涯,也知道,有一片凈土是你人生的牽掛。沒有大浪淘沙,沒有無邊風雅,一切都這般樸素無華。你來之前,哈納斯湖是一個遙遠的神話;你走之後,哈納斯湖就是你靈魂永久的家。
秋沉靜之湖
湖水在秋光里沉靜,這一塊無瑕的天然美玉,被歲月打磨得無比溫潤,蘊含著飽滿的靈性。你走進哈納斯的秋湖,人生也在這一片金黃的波光中,漸次豐盈,趨於成熟。
秋天的哈納斯有如一幅絢麗多姿的畫,白雲是背景,湖水為底色,生命是情感。高山層林,雲波泛木,牧民們牧著牛羊的身影,都定格在畫中。挺拔的白樺、高聳的落葉松、蒼勁的五針松,還有端正的雲杉和秀麗的冷杉,鋪展成磅礴的畫境。激情在水墨里奔涌,放逐的思緒,在湖水中獲得平靜。
秋天的哈納斯湖像是大自然布下的一局棋,茂盛的風景是落在水面上的棋子。行走在其間,看棋子錯落而不紛亂、繁密而不喧囂。縱然你是世間功利之客,可是面對這秋日高遠的雲天、湛藍的湖水,便甘願一生為之淪陷。因為,只有用一顆純凈的心靈,才能解開哈納斯這盤神秘的棋局。
停駐匆匆行走的步履,低頭在一面蒼茫的湖水中沉思。深秋的湖水成了乳白色,彷彿雪色的白雲落入湖中。勤勞樸實的圖瓦人,在豐碩的白湖中捕魚,感受收穫的喜悅。面對這份自然的和諧,你只想垂下生命之竿,釣這一湖的清白。是紅塵的隱者,拋擲了滾滾物慾,取淡泊之心,釣一闋秋水長天的悠然意境。一湖深邃,一湖風骨,釣不出天子王侯,也釣不出人間富貴。只是閑逸地靜坐在雲端,不必等待時機,不必取捨有無,聽悠悠天籟,應和自然寧靜的心聲。
你在秋湖中沉靜思想,採擷紅葉,吟詠一首意韻深長的詩篇。而圖瓦人,卻守著這片富饒的土地,永遠祥和地生活。是季節,在哈納斯的湖面上,變幻著不同的色彩。牧民們,在這裡投入聖潔的情感,讓每一個轉身,都留下感動的回眸。
在冬日來臨之前,哈納斯的秋湖,用寫意的筆,深情地記載你此刻的擁有。於妙趣天成的人生風景里,靜靜地期待著,與另一種風韻的湖泊、靈魂相通。
冬冰潔之湖
或許,在你看到哈納斯冬湖之前,醞釀過冰雪無邊的幻想。當你真實地走近,清晰地看見冬湖的模樣,震撼的心靈會告訴你,它擁有了人間怎樣的玉潔冰清。這是歲月原始的湖泊,是人生至真的湖泊,也是圖瓦人永恆的湖泊。
不要問,是一種初來,還是重見。也不要問,是一次放逐,還是回歸。縱然是夢境,也要感恩這一段夢裡的機緣。縱然是擦肩,也要珍惜這一刻短暫的相逢。
月華如洗的山峰,冰雪層封的湖泊,整個哈納斯都被瓊玉裝裹,在空曠的天籟下,顯得無比的沉默。沒有流水的韻致,不見山花的飄搖,眼前是漫天寒徹的冰雪、純凈無爭的色調。厚厚的冰湖下,隱藏了一段關於湖怪的傳說。連同古老的記憶,和圖瓦人的往事,都沉落在湖底。彷彿鑿開這道冰層,就有取之不盡的生命源泉。時光,只是將它們短暫地封存,待到春暖花開,萬物靈動,你會發覺,幸福原來這樣簡單。
在白雪覆蓋的世界裡,還有一種溫暖不會冰封,那就是圖瓦人熱忱的生命、濃濃的情意。他們揚起民族的神鞭,輕快的馬蹄踏響天地的寂靜,一壺奶酒,可以捂暖嚴寒的心靈。他們的祖先是馳騁疆土的英雄,後來遷徙到這片人間凈土,做了雪域深山的隱者。他們將命運交付給哈納斯潔凈的天空,從此後,平和是生活的姿態,從容是永恆的情懷。
雪落無聲,哈納斯湖一片晶瑩澄凈。為了這純然之湖,為了這玉壺冰心,多少人披星戴月,在雨雪風霜中追尋。你沿著先者的腳印一路感動,又把感動留給後來的人。而樸實的圖瓦人,看著客往客來,一如既往地平靜,不會為誰而把哈納斯的故事更改。
在凝固的湖水中,你看到自己心底的湖泊,輕盈地流淌。有那麼一處源泉,是通往春天的方向。有那麼一個家園,是存放幸福的地方。
走過哈納斯四季之湖,與湖水共度四季情懷。人生也因為有過這樣一次美麗真實的交融,而充滿迷幻離奇的色彩。當深信,只要有一面湖水,哈納斯這塊人間凈土就不會消失,圖瓦人也會永遠守護自然的家園。那麼,就選擇從容地離開。多年以後,如果再度重來,哈納斯湖給你的,依舊是昨日潔凈的風采。
湛藍的青海湖
是聽到清風的呼喚,還是看到白雲在招手,就這樣與青海湖邂逅。此刻,不只是震撼,更有一見傾心的熟悉。沉醉在一片湛藍的深邃里,真切地感受自然的風韻、人生的大美。
青海湖位於青海省東北部的青海湖盆地內,由祁連山的大通山、日月山與青海南山之間的斷層陷落形成。湖泊的集水面積約29661平方公里,湖面海拔3196米,是我國最大的內陸鹹水湖。
青海湖深沉而純凈,它甘願捨棄繁華,默默地珍存在這樣遙遠的地方。遠離塵囂,不是為了隱藏自己的美麗,也不是懼怕世人的驚擾,只是安靜地端坐在高原,以雪山為冰骨,借藍天為雲裳,留給大自然最原始而純粹的家園。
當年文成公主遠赴西藏,抵達日月山時,回首不見長安,西望四野蒼涼。她思念家鄉的淚,落在了倒淌河中,而這條河的末端,直抵青海湖。帶著一段美麗的傳說走進這裡,心中多了一份柔情的感動,很想知道,這位遠嫁他鄉的大唐公主,轉過雲水千年,你還好嗎?
踏著油菜花金黃的錦浪行走,漫天的芳香紛揚。是清風,用靈動的筆墨,在青海湖美麗的山水間,勾點潑染出一幅壯闊的畫卷。欣喜地奔走其間,沐浴一場金燦燦的花瓣雨,又在碧波萬頃的湖光中輕輕蕩漾。那幽深的藍,讓人將一顆染了風塵的心沉落進去,又潔凈無塵地打撈出來。
來到青海湖,追逐的不是詩情畫意,而是一種樸實的民俗風情。淳樸的牧民,趕著成群的牛羊,飄動如雲的身影,遊走在茫茫草原。星羅棋布的帳篷,是牧民們遮風擋雨的家。看到雪山的時候,它早已將美好的夢悄悄冰藏。天空離人很近,彷彿隨意伸手,就可以抓住那藍色的綢緞。
這是心靈的故鄉,穿過城市的長廊,越過山水迢遙,是為了尋找一面湖水的清凈。就連斑頭雁、魚鷗、棕頭鷗、鸕鶿等十多種候鳥,也成群結隊地在鳥島上辛勤築巢。它們遵循自然規律,奔忙於南北遷徙,卻不忘在青海湖安家落戶,世代繁衍。一望無垠的湖面,倒映著潔白的雪山,看魚群歡躍、萬鳥翱翔,任光陰交替流走,這片凈土,永遠有屬於我們的地方。在這裡存放夢想,夢想又將幸福傳遞給每一個往來的路人。
踩在青海湖這片土地上,就已經把這兒當做自己的家園。輕鬆地乘著馬,騎著氂牛,漫遊在遼闊草原,放逐清澈的思想。據說,青海湖所產的馬在春秋戰國時代就富有盛名,有「秦馬」之稱。隋唐時代,更產過許多匹寶馬名駒。它們被慧眼獨具的伯樂選去,從此後,馳騁疆場,萬里奔騰,傲視風雲。如今遊走在草原的馬,收斂起往日的烈性,多了幾分溫馴與純良。它意興闌珊,停駐步履,靜看青海湖深沉的大美,傾聽時光流淌的聲音。
走進牧民的帳篷,感受當地的風土人情。他們熱情地取出備好的奶茶、酥油、青稞美酒,供遊客品嘗。一雙雙親切純凈的眼眸,與你心意相通。在這裡,會忘記自己身為過客,只沉浸在樸實的溫暖里,和牧民分享著喜悅。而一段故事,也在不經意的相處中,悄然醞釀。又被歲月收存在青海湖簡樸的書卷里,供你我平靜地翻讀。
自2002年開始,每年七至八月,會在青海省舉行自行車環湖賽。這是亞洲頂級賽事,也是世界上最高海拔的國際性公路自行車賽。他們以碧波無垠、候鳥飛翔的青海湖為中心。一路上,飛揚跋扈的姿態,彷彿在和高原的勇士一決雌雄。這樣壯美的風光,給與生俱來只放逐牛羊的草原,帶來了另一番別緻的風采。沿著湖畔行走,還能拾揀他們灑落的歡笑。
停駐追尋的腳步,深情地凝視這一面雪域藍天下的湖水。青海湖,你是這樣的清澈,又是這樣的富饒。這肩上簡單的行囊,該如何將你裝載?也許,只有用一顆明凈豁達的心,才能夠將你收藏。
那麼,就藏起這一湖湛藍的純凈,藏起這高原質樸的幸福。多年以後,也不會將青海湖的美好遺忘。
聖潔的納木措
辭別純凈的青海湖,去尋找另一面高原的大美之湖。光陰是靈動的,只需乘一縷飄逸的清風,便可以穿越萬裡層雲,飛度千山暮雪,來到聖潔的納木措。這一面湖水,是歲月遺落在天山的清澈記憶。
納木措位於拉薩以北當雄縣和榜額縣之間,在念青唐古拉山主峰以北,距離拉薩240公里。納木措湖面海拔4718米,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大天湖。納木措是神奇的,方才還在現實中賞閱風景,剎那間,便跌進一湖藍色的夢裡。將生命沉澱其間,感受湖水潔凈的湛藍、高貴的寶藍、憂鬱的深藍。人們唯恐這樣無意地闖入,會驚擾納木措一簾幽靜的夢,卻不知夢早已將你我珍藏。
連綿起伏的雪山如夢如幻,每一個生動的瞬間,變幻著不同的風景。用目光捕捉千姿百態的美麗,眨眼的時刻,風景也會碾過我們的心靈,讓來到這裡的人,不會有任何稍縱即逝的錯過。青天下一頂頂帳篷,升起的縷縷青煙,告訴著人們,這方潔凈的土地,其實飄散著人間最樸實的煙火。
冬日裡湖岸邊結著厚厚的冰層,湖水卻一如既往地蕩漾。一面聖潔的天湖,彷彿在提醒著,這裡隱藏了許多美麗的神話。風從身邊掠過,被湖水收存的傳說便會抖落出來,靜靜地講述它們滄海桑田的故事。而這一切所寄寓的,皆是吉祥、平安、幸福的主題。
因為傳說的優美、天水的聖潔,讓納木措有了生命、有了情感。每逢羊年,諸佛、菩薩、護法神集會在納木湖,設壇大興法會。此時,轉湖念經一次,遠勝過平時朝拜千萬次。朝聖的教徒們不辭辛勞,從不同地域跋山涉水而來,只為借著聖湖慈悲的水,洗去疾病與苦難,求得一種福慧圓滿。那風中飄曳的經幡,銘記著這一刻真摯的擁有。納木湖畔的瑪尼堆,似乎領了佛祖的法旨,用靈魂來守護這份神聖。教徒們的信仰如同湖岸的石子,被他們投入聖湖,感動了自己,也感動了別人。
碧波輕漾,悠悠地訴說一段浪漫的愛情。相傳,納木措是帝釋天的女兒,念青唐古拉的妻子。他們廝守在天山,擁有人世間一段生死相依。山與水的交集,水與山的疊印,就如同那一對聳立在湖邊的夫妻石,將彼此深情守護。也許它們記不起究竟這樣偎依了多久,看過多少日出日落,人來人往。沒有海誓山盟,卻自有一份天長地久。湖岸邊還有虔誠的合掌石,合著雙手為萬物祈福,為世代生活在納木措的人們祈福,也為每一個來到納木措的客人祈福。
黃昏下的湖泊,此時褪去了幽藍的碧波,閃爍著璀璨的金光,就如同從佛祖的眉宇間綻放而出的慈悲之光、吉祥之光,無私地照徹大地山河。沐浴在波光中的人們,享受大自然給予的平等與仁厚。
納木措似玉壺,落在遙遠的雪山,散發出的晶瑩氣質,撩撥心扉,讓人忍不住想要收藏這份聖潔。有前來取水的尼姑探下身子,用手中的罐子盛起湖水的性靈,裝載生命的清靜,也承接禪意的時光。這個善意的過程,宛若佛家所說的因果。老尼取完水,背著水罐,一步一回首,那隱含禪機的眼神,流露出一份對眾生的悲憫,又有一種物我兩忘的從容。留給我們的,只是一個遠去的背影、一束菩提的光陰。
那麼,與納木措告別之前,也裝上一罐聖湖的水吧。將來,無論是飲下,還是封存,都知道,有一面大美之湖,流淌在心間,可以滋養靈魂,凈洗人生。
神奇的九寨溝
就這樣來到九寨溝,從最深的紅塵走來,在湛藍的湖水中,演繹一場美麗的神話。登上時光的梯子,眼神便落在天鵝湖中。湖面清如明鏡,每個人都可以照見心底真實的自己。在這裡我們忘記煙火的人間,以及塵世里一切尊貴的榮華。我們像候鳥一樣,在停留時溫暖相聚,在遠行時微笑別離。
所有的尋找,都是為了抵達一場生命的純凈。那些隱藏在叢林深處聚散的湖泊,彷彿是銀河裡明亮的星辰。而這些或晶瑩、或靈逸、或沉靜、或絢麗的海子,便是零落在九寨溝的星子。這樣的布局,彷彿遵循星相而陳列,也定格在人們的心中。它們守護著自己的領地,涇渭分明,不會讓任何一個闖入者迷失方向。
無論是靜卧在綠色瀚海之中的熊貓海,還是帶著傳奇色彩的犀牛海,或是那條流淌在棧道邊絢麗多姿的孔雀河,都是歲月賦予給九寨溝的神奇。這深邃浩瀚的星辰,並沒有藏納玄機,而是自然的風景天成。
我們將心靈交付給九寨溝的湖水,無須青山的諾言,也無須白雲的見證。其實,生命原本就是一個謎,而我們不必在行走的開始,就去猜測最後的謎底。只要循著春秋的印痕,將漫長的過程填充,來完成生活給予的使命。那麼,縱然渺小得如一株草木、一隻螻蟻、一粒塵埃,都可以徹悟人生的主題。
要怎樣遼闊的心境,才能裝得下九寨溝這星羅棋布的湖群。如果說以動物命名的海子是銀河裡散落的星辰,那麼以植物命名的海子就是五彩繽紛的畫卷。它們用彩色的心情,裝幀流年的記憶。它們將塵世間花開花落的故事、萍聚萍散的際遇都鑲嵌在湖水裡。
火花海在陽光下閃爍粼粼波光,浪花舞動時間,五彩楓葉飄落在湖面,點燃了季節的燈火。這像是一場旖旎的夢境,卻又可以在粲然中聞到彼此安靜的呼吸。風中搖曳的蘆葦,像是歷盡風霜的老者,令彎曲透明的河水,也流淌出幾許深沉的世味。青山擁翠,一片蕭蕭箭竹,倒映在湖中,形成靜如天籟的箭竹海。此時,只想削竹為笛,用悠揚的韻律,吹徹一曲虛懷若谷的心境,也吹徹一曲百轉千回的清音。
目光停留在山谷之間的寨子上,停留在水邊的磨房中,那轉動的經筒,飄搖的經幡,讓你遺忘了曾經風塵起落的日子。只想在微風細雨的山間,守著一團雲霧,過一段人間仙境的歲月。將華年滋養在水中,等到離去,再撈起,會和來時一樣的青翠。
選擇以水的方式流淌,就像走過的時光,不再回頭。在水中體悟生命的過程,而生命又在水中得以凈化。九寨溝那一簾簾流溪瀉玉的瀑布,在人生長河裡激浪沉濤,變幻著大自然慷慨豪邁的風雲。
無論是諾日朗飛流直下的瀑布,還是珍珠灘如珠似玉的白練,他們都沉醉在自己流瀉的表達里,彷彿要傾盡所有的熱情,將歲月征服。飛揚的姿態,似舞劍的白衣舞動的劍花,可以粉碎世間一切的華麗;又似撫琴的雅客撥動的琴弦,可以穿透世事萬千的迷象。
你借著鏡海的湖泊,將起伏的心情沉靜。這面湖水,彙集了九寨溝萬物無窮的美麗。它將雪山、綠樹、碧空、白雲、飛鳥、游魚納入其間,也將大自然的榮枯、人世的浮沉收藏在這裡。豈不知這一湖柔軟之水、澄凈之水,亦可以穿透我們的胸膛,照徹我們的心靈,且足夠我們用盡一生來暢飲。
許多的風景,總是在對岸。此時,你站在風景之內,捉住了空靈的真實。九寨溝的湖水是清晰的,非雨非霧;九寨溝的湖水是朦朧的,時遠時近。在萬物聚齊之時,依舊選擇行走。此時的山水,歷經一段生命的追尋,蘊涵了春耕秋收的深意。
來路即是歸程。湖中,有一束招搖的水草,在溫潤的光陰里將故事講述,不與任何過客,輕易說別離。
第五章 夢裡水鄉
水鄉記憶
都說紹興水鄉是一條河,你站在青石的岸邊,想要渡河,只有乘一艘烏篷小船才能抵達。任何一種方式,都不能真正走進水鄉的夢裡。那條承載了江南古韻的河流,會凈洗你煙雲浮動的心境,拂去你身為過客的迷惘,給你一種歸人的暖意。涉水而行,縈繞在水鄉的煙霧裡,鑲嵌在兩岸的風景,會打濕你的衣襟,而後緩緩滲透你的心靈。
船槳划過紹興古老的記憶,那輕輕蕩漾的水紋,會將你已淡忘塵封的情愫重重開啟。曾經深刻的片段已經朦朧,而模糊的細節反而清晰。古舊的風景封鎖了世間所有的華麗,讓你在苔蘚攀附的痕迹里賞閱另一種雲淡風輕。在這個沒有雕琢、不見修飾,且處處流溢著自然風情的水鄉,許多晦澀的人生,在剎那間濕潤,便有了生動的靈魂。
沿著詩意淡然、清新含蓄的景緻層層走進,由遠而近的靈氣如一縷微風撲面而來,從古至今的歷史也似一卷古書徐徐展開。不曾細緻地度量水鄉的風物人情,已然跌進河流翻騰的歲月里,因為只有穿過幾千年的煙雨時光,才能徹底觸摸那些沉澱在紹興水中的故事。
遠去的已然走近,歷史像一面鏽蝕的銅鏡,搖掛在水鄉的窗前,在銳利的時光里呈現出滄桑的倒影。大禹在此地治水救蒼生,越王勾踐卧薪嘗膽爭天下。有過沈園那無言的感傷情結,還有一代文豪魯迅的懷舊之旅。甚至你呼吸的時候,會被王羲之《蘭亭集序》里流淌的墨香給嗆得不敢放縱思想,那千年水墨為你洗眼凈心,將人氣蒸騰的浮躁過濾,只留下一片明凈的天空。
做一個心智澄澈的人,你便可以在歷史寫意的空間里雲遊,在水鄉秀逸的圖景里做夢,無須擔憂被繁蕪的世事阻攔,不必計較被酸膩的情感糾纏。你合上睡眼,感受著水鄉醺然困意的美麗,你睜開秀目,那溫柔的春風潛入你的魂靈,告訴你,此刻生命的清新與真實。
烏篷小船順流而下,抬眉與倚窗而望的江南閨秀邂逅,剎那的交集,牽引出被風塵遮掩的青春和夢想。時光似一把鋒利的剪刀,它剪斷青翠的年華,同樣也可以剪斷結痂的記憶,釋放出禁錮的思想。那些被歲月風乾的往事開始潮濕,在絢爛的陽光下,有了年輪的溫度。
你欣賞江南佳人溫婉風姿的時候,又怎能不憶起那位巾幗不讓鬚眉的紅顏?在那個烏雲遮月的年代,秋瑾以一句「秋風秋雨愁煞人」直指當時的黑暗,至今仍被後人傳誦不忘。身為女子,她行走在革命的前端,駑馬江湖,風雲馳騁。最後血濺軒亭,埋骨西泠,其風雲奔騰的事迹在歷史的天空里蕩氣迴腸。
那沉靜如秋水的魂魄是否看到了新中國的第一縷月明?真正的俠者,劍未出,鋒芒已驚世,這位江南名媛有著乘風萬里、獨向雲霄的氣魄。當你沉醉於小橋流水的詩意里,還會有拍岸驚濤落進你的心湖,久久蕩漾不已。
以水的方式流淌,難免會潮濕步履,寒涼心境。選擇登岸,行走在被時光打磨得光潤平滑的石板路上,你擦拭著前人留下的粉塵,而你留下的塵埃,又會有別人來為你掃去。不經意間,總會有幽蘭的露水從窗檯灑落,打濕你的發梢,卻又泛著沁人心脾的芬芳。
一滴清雅絕塵的蘭露,像碎墨落於宣紙上,洇開繽紛的記憶。是書聖王羲之將水墨匯聚成蘭溪,以行雲流水的筆鋒書寫一闋《蘭亭集序》,得以遺香千古。昔日的蘭亭,有一場白雲春風的聚會,魏晉名士在此寄情山水,飲酒賦詩,在感嘆不合時宜之際,難免不被這多情的萬物給熏醉。
生命原本有許多種求索,倘若擁有一份淡定從容的心境,頹然也可以明亮,困頓亦可以清醒。用高才求取功名,未必就是一種明智之舉;用雅量容納自然,又何嘗不是一種曠達人生?在你回看過往之時,不知是誰,送來一杯幽蘭的清露,轉身回眸,她已消失在煙雨的石巷中。
柔軟的陽光順著黛色瓦當流淌,你眼睫閃動的瞬間,隨處可見迎風飄搖的酒旗,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訴你那被紹興光陰封存的佳釀。無論你是否禁得起酒香的誘惑,都會不由自主地選擇一處酒家,邁進那舊木門檻,便是醒醉由之了。
屋內瀰漫著濃郁的酒香,你不曾品嘗,就已經醉意矇矓。古木桌椅,圍坐著來自地北天南的酒客,彼此不問來處,不問歸程,一壺花雕,澆醉各自的悲喜人生。每個人的故事都是一壇塵封的老酒,你借著紹興這剪閑逸的時光開啟,在散淡的日光里,惺忪著雙眼,回憶自己風雲的昨日。
只是品味一盞酒的過程,往事已經過了十年。酒中的歲月沒有鋒芒,它不會將你追趕,你從日出的清晨,坐到月明之夜,喝到意興闌珊,也會有一盞燈,是為你亮著。當你看到一個穿著破舊長衫的人,誤以為是孔乙己時,才知道,自己是真的醉了。醒時自己的故事已經結束,醉時別人的故事卻剛剛開始。
假如你是遠方來客,禁不住水鄉古韻的蒸騰,說不定會迷失在某個青煙的巷口,記不清來路。或者被微風遺忘在某座不知名的橋上,不知歸程。此時,你只要尋找水流的地方,在某個停留的渡口,那些戴著烏氈帽搖著烏篷船的船夫,會帶你去任何與紹興相關的地方。
每一座古橋都是人生的驛站,每一個渡口都是命運的起程,你將擦肩的路人定格在臨水窗前,又將遊走的風景寄存在浮雲天邊。你以為遠離了水,就可以腳踩大地,風雨兼程,誰曾知道,輾轉又回到烏篷船上。在這裡,水鄉是河流,你要抵達彼岸,就必定要用流水的方式完成。智性之人,會明白從善如流、柔可克剛的真理,再寬大的胸懷,也抵不過水的遼闊。
順流而下,不去丈量河流的長度,讓已經開啟的歷史沉落水底,讓不曾翻讀的故事漂在水面。在一段結局中尋求新的起點,告訴清風,你要去沈園,尋覓一個宋朝傷情的舊夢。告訴白雲,你要去鄉間,靜看一場年華老去的社戲。
短暫的別離是為了另一段相逢的驚喜,永遠的別離是人生一種無言的美麗。你曾經將水鄉深深追憶,有一天,水鄉也會淡淡記起昨天的你。
相逢沈園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宋陸遊《釵頭鳳》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宋唐婉《釵頭鳳》
沒有一個人走進沈園,會覺得像是風雨歸來,儘管,這裡的景緻與故事,早已在你的夢裡重複了千百次。可你終究只是一片遊盪的雲彩,你或許可以認得出沈園當年有過的情懷,卻沒有一草一木是將你等待。如果說是來追憶,追的也只是陸遊的記憶;如果說是來尋夢,尋的也只是唐婉的夢境。沈園就像一湖如鏡的春水,能夠清晰地照見往事的背影,可你永遠只是一個旁觀者,而不是那一位可以走進鏡中的人。
縱然只是沈園時光里一粒飄忽的塵埃,可因為那一段千古絕唱,依舊有如流的過客在園中徘徊。當然,沈園那道曾經關閉的重門,已向所有的人從容敞開。沈園,本是一座江南的沈氏園林,儘管浸潤了宋時明月,又流淌過明清水雲,還漂染著今時煙雨,可這裡的光陰卻始終停留在一首叫《釵頭鳳》的詞中。
是陸遊和唐婉的釵頭鳳,也是陸遊和唐婉的沈園。他們被酷冷的現實主宰了命運,做了封建禮教的囚徒,而沈園卻給他們製造了另一種命運,讓離別得以傷感的重逢,讓破碎得以殘缺的圓滿。縱然一生不得相依,可他們卻成為沈園裡一道不離不棄的風景,沈園也因為他們的故事,而滋養得這般耐人尋味。
倘若你不想做一個流俗的人,來到沈園,就不要攜帶悲情的色彩,不要含有傷懷的嘆息,亦不要心存酸楚的失落。因為這兒有過動人的相逢,有過清澈的別離,還有過美好的追憶。任何一種無端的糾纏,都是莫名的驚擾,這兒的風景,這兒的故事,不會讓誰無意地錯過,也同樣不會為誰刻意地停留。沿著往事依稀的痕迹,在沈園風雨舊夢裡行走,你可以感動,卻不能悲痛;你可以沉醉,卻不能迷離。
當年的沈園,其實早已湮沒在時光的風煙里,是懷古的後人為了尋夢,將歷史殘留的遺迹重新修飾,讓世人在可以觸摸的風物中看到當年的情景。沒有人會計較眼前的沈園是否真實如昨,因為你閉著眼,可以聞到花香,可以聽到雨聲,還有微風在園中悄然踱步,這一切都在告訴你,是真的,如夢境一樣真,又真的如夢境。
步入詩境園,只是「詩境」兩個字,就已然讓你忘記剛才真假模糊的思緒。峭然獨立的太湖石,被歲月擦亮,鍍上了光陰的色彩,它用詩意的姿態,告訴你有一個叫陸遊的詩人,曾經在此將唐婉寂寞地等待。滄桑的太湖石記載了流逝的過往,儘管被年輪雕琢得千瘡百孔,卻因為一段動人的故事,依舊詩情畫意地與每一雙迷濛的目光對望。
一縷幽淡的梅香,飄過歷史迢遙的山水緩緩行來。問梅檻是一座仿宋的水榭樓台,因為那位愛梅詩人,沈園的風景畫廊流溢著寒梅的香跡。倘若你在梅開的時候循香而來,那語笑嫣然的花朵會與你優雅交集。縱然你在別的季節來到沈園,依然可以神往於她清絕冷傲的風采。一聲問梅,牽引出千絲萬縷的情意,那位宛若梅花的佳人,曾經飄逸在你的寒窗下,如今,又被誰,折去天涯?
陸遊說: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時光蒼綠,陌上春色如許,陸遊獨倚欄杆,將芳菲看盡,卻不見唐婉的倩影香蹤。只有那滿園的寒梅,用她一懷端雅風骨,幾許幽香絕俗,在紅塵蔥蘢的岸上,獨自清逸。追憶只是當時的迷惘,便縱有驚世高才,雅量襟懷,也只能在春意如絲的沈園,無聲地叩問一株梅花芳華的過往。
行走在沈園古樸的石橋上,才知道,橋的名字叫「傷心」。杏花煙雨,楊柳石橋,本是江南最溫婉的意境,如今在這清新自然的景緻里,又多了幾分濕潤的記憶。陸遊在白髮風霜之時重遊沈園,佇立於橋畔,那些沉澱了多年不敢觸碰的情思再度湧出,流淌成河,在心底跌宕迴旋。他凄切地吟道:「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正是陸遊對前緣舊事的回首,在沈園的石橋留下難言的感傷。夢裡驚鴻照影,紅顏依舊,醒來沈園擦亮矇矓的雙目,她已消失在塵世的光影中。
其實,傷心的不是石橋,不是橋下的春波,而是那位孤獨的高士。這樣明凈的天空,詩意的沈園,這樣墨綠的春風,清潤的石橋,卻給不了他溫柔的牽絆。你只需在橋上停留片會兒,就可以感受他曾經清醒的寂寥。那位白首詩人是如何在沈園的石橋,刻骨地懷想當年鏡中的佳人,清寒地等待那縷遠去的香魂。
就像孤鶴,守著冷暖不同的四季,守著日月更替的光陰,不肯離去。當你走進孤鶴軒,就知道,定要有這樣一座格調清幽的庭軒,才可以棲息高士那孤傲的靈魂。世間風雲變幻,這裡臨水照花,那位曠達又悲涼的愛國詩人,身在江湖,心系河山,情歸沈園。
他是孤鶴,被歷史的硝煙燒灼,被酷冷的命運擺弄,只有回歸沈園,才能洗徹一身的疲憊風塵,遙望紅顏的背影,在庭中獨自撫琴,吟詠千古絕唱。你是孤鶴軒的過客,在流淌的弦音中,在生動的詩韻里,或許可以明了他的情懷,卻永遠不能知曉他的寒涼。
當你來到那塊刻著《釵頭鳳》的石碑前,會在驀然間不由自主地惆悵。那消瘦的詩行,掩藏了太多的往事悠悠;那千古的遺憾,流經了太多的風雨春秋。他們用十餘載的離別換來短暫的相逢,又用短暫的相逢,換來一生的別離。
多年來,聽過他們故事的人,都以為這樣的換取是值得的,還有故事中的人物,他們無悔於這樣的換取。如今只剩兩闋瘦詞在寂寥的碑廊上深情對望,一位是紅袖添香的佳人,一位是叱吒風雲的詩客,他們在塵世拭淚強顏,在詞中盡情傷嘆。來過的人,會覺得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沈園,都刻著一首《釵頭鳳》,詞中釀造的情懷讓你久久地沉浸,卻又都無關自己。
在無關自己的情境中離去,沒有一片風景會將你挽留。而離去的人,又是否真的可以輕鬆自若、飄逸洒脫?來此之前,你或許在擔憂自己會墜落沈園的故事裡,不知能不能走出來。
可一踏進這道門檻,就清楚地明白自己只是沈園的塵埃,縱然你將這裡的風景看盡,到最後,終究也不過是在門外徘徊。因為,這是陸遊的沈園,是唐婉的沈園,從宋朝那滿城春色的一天開始,從那場感傷的相逢開始,從一首《釵頭鳳》開始,直到今朝,直至永遠,都將是他們的。
無論你以怎樣的方式離去,都不重要,你帶得走沈園春天的風采,卻帶不走沈園微雨的情懷。那麼,就在沈園濕潤的春風中淡淡離開,無須辭別,不要回眸,讓沉睡的繼續沉睡,讓清醒的依舊清醒。
行走故土
有這麼一個地方,本是初次相逢,卻讓你覺得是久別多年的故土,一次短暫的邂逅,便再也無法相忘。這就是紹興水鄉,它像一幅遙掛在江南牆上的古畫,裝幀著來往路人的夢想,任憑年輪留下多少痕迹,也不會更改初時的模樣。水鄉是畫,你便是那流淌的點點墨跡,在靜止的風景里行走一闋詞的韻腳,用自己的風情漂染水鄉,又在水鄉的韻致里生動自己。
藤蔓攀附著老舊的青磚古牆,炊煙從老屋的黛瓦上瀰漫,空氣中飄散著梅乾菜的陳香,眼前的景緻,是一張塵封在時光深處的老照片,偶然抖落在眼前,讓你深深陷入懷舊的情結,已經不能自拔。無論你來自哪裡,是否與這裡有過命定的緣分,你都會以為自己是從遠方歸來的隱者,有古老的小橋將你執著等待,有清澈的流水為你洗去風塵,有質樸的烏篷船載著你去生命嚮往的地方。卸下沉重的行囊,有一個聲音告訴你,這不僅是魯迅的故鄉,不僅是歷史上那許多風雲人物的故鄉,也是你的故鄉,此後靈魂在這裡留宿,再也不會生出身為過客的迷惘。
這兒的石板路也賦予了江南的靈氣,你無須言語,它都會明白你想要去哪裡。每個人踩上去,都誤以為這是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然,為何會有一種熟悉的暖意,還有一種久違的清涼拂過心間。那迎面而來的少年,戴著一頂小氈帽,頸上套一個明晃晃的銀項圈,這見了生人怕羞的模樣,分明就是那個叫閏土的少年。
聽說他後來也老了,再後來因為不堪生活所迫,病死了。可為何,他又清晰地出現在眼前?那烏黑明亮的眼眸一如當年的清澈與明凈。透過閃爍的目光,彷彿看到在皎潔的月光下,他手持一柄鋼叉,一匹猹從他胯下逃走的情景。
時光是這樣的有情有義,它將這個機智勇敢的少年定格在魯迅的筆下,讓每一個來到紹興的旅人,都可以重新翻開那冊被歲月封藏的古書。它給你足夠的時間回憶,而後悄悄將你帶離,你還來不及惆悵,又會有新的景象將你的思緒填滿。
這時的陽光很清淡,它睜開稀疏的雙眼,視所有人為粉塵。你只能透過光和影的縫隙,去尋找雲水往事遺落在這兒的美麗。尋找百草園,是為了給心靈荒漠鑲嵌一片蔥綠,讓沾著露水的青草拂去沉積在心底的塵埃。
走進魯迅故居,一種歲月的陳香和書卷的靈氣撲面而來,古舊的桌椅,老式的花瓶,清涼的地板,雕花的窗格,分明刻滿時光的舊痕,卻又是這樣潔凈無塵。在這個連空氣都瀰漫著繁華的年代,懷舊似乎成了一種清新的嚮往,若不是時光追逐,誰又捨得在這充滿溫情又古舊的夢中醒來。
穿過廊道,就是百草園,逼人的綠意將剛才舊色的心情浩然洗凈,生命里充盈著草木芬芳,鳥語蟲鳴。腦中浮現出幾個孩童在此玩耍的情景,泛白的記憶由遠而近,從模糊到清晰。每個人的童年都有一座百草園,在背井離鄉之前,將純樸的童真寄存於此,待到多年後再來回味,依舊散發著稚真的氣息。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只是走過一座石橋的距離,短暫的過程,已讓時光迴流,往事重現。陽光可以將美麗過濾,卻不能將其蒸發;清風可以將舊夢拂醒,卻不能將其湮沒。人生有百味,愛恨情仇、離合悲歡皆於百味之中,品過方知真意。書中有三味,則為經、史、諸子百家味,讀過方知深蘊。
一入門檻,抬眉與堂前「三味書屋」的牌匾相遇,那古舊清涼的味道,似故友重逢,只在剎那間,便攝住你柔軟的心魄,想要逃離,已然太遲。讓你明了,人生許多緣分,都是在不經意間覺察到的,看似平淡的凝眸,卻意味深長。
這是魯迅的三味書屋,還記得舊時私塾的古韻給了新時代孩童無盡幻想,還記得課桌上一個「早」字令莘莘學子相繼效仿,風靡一時。如今得以真切地守望夢中情景,看著猶存的舊跡,又增添了一份對先人的懷想。時光就像一面明鏡,過往是鏡中的影子,它真實地存在,卻又無法觸摸,將懷舊的人永遠鎖在回憶中。
都說過往有情,可有情的究竟是過往,還是追尋過往的人?路過咸亨酒店,門口那穿著破舊長衫,對著一小碟茴香豆的孔乙己,臉上似乎帶著幾許淡淡的笑意。溫暖的陽光將寒冷的昨天融化,來過的人都走了,只有他堅守著古老店鋪里陳舊的美麗,是等著過往的路人來心痛嗎?心痛他落魄迂迴的命運,心痛他醒醉模糊的人生。抑或是因為他欠下十九錢而不能離開?
真的不知道,這些走進店中的過客看到懸掛在牌子上寫著「孔乙己,欠十九錢,三月六日」這些大字時,會是怎樣一種心情?是幾時,孔乙己欠下的債務成了世人追憶曾經的道具?不然,為何要將一個窮酸之人一生無法還清的債務供來往路人觀賞?分明是在提醒什麼,或是昭示什麼。也許什麼都不是,這樣的風景,看過的人都忘了。這世間又是否會有一種沒有相欠的人生?正因為相欠,才會有無法割捨的緣分。無須再去品嘗一杯歲月的醇釀,在黑白的光陰里靜坐片刻,你就已經醉了。
醉過才知真味,醒來方覺意濃。在春風沉醉的黃昏里,搖一艘烏篷船去看一場社戲,是每個來到水鄉的人不可缺失的旅程。就這樣順流而去,將落日拋在身後,趕赴一場溶溶月色編織的戲宴。無論是戲的開幕,還是戲的散場,甚至只能在薄暮中看一座空蕩的戲台,都要一往情深地循跡而來。
拂去歲月落下的塵埃,臨水的戲台在月光下閃爍著戲曲紛呈的光影,一艘艘停泊在水中的烏篷船,是否也懂得品嘗戲裡悲喜離合的味道。而台上的戲子,看慣了客往客來,再也不會為誰悄然等待。只有看戲的人,不小心落入這萬千景象里,固執地不肯離開。水給你營造一種幻境,你想要走出幻境,就必須劃破平靜的水面,在凌亂的漣漪里抽身而去,留下月光支離的碎片,為後來者重新組合另一種夢境。
在懦弱中追尋曠達的勇敢,於沉醉里覓求穎悟的清醒,這樣的人生,算不算殘缺的完美?黑暗中追逐真正的光明,必須點燃心靈的火焰,亮麗的歸程不會遙遠。水上的烏篷船曾經被晨露浸潤,又被霞光裝點,如今披星戴月,在每一個渡口短暫停留,而後繼續在命運的河道往來。當你從終點又回到起點,光和影的流轉,生命卻不再如當初年輕。在回憶中醒來,面對一份充實的悵惘,你又還會有什麼虛妄的期待?
如果燦爛的相逢,註定會是轉身而過的離散,你是否會後悔這樣一次擁有?如果生命的怒放,換來靈魂的寂寞,你又是否能平靜地享受這份清涼?倘若可以,你便找到了追尋的理由。在這墨色的江南,你從簡單里悟出深刻,於黑暗中看到明亮,就是人生的希望。
那寫著結局的巷陌,有一條通往開始的路徑。來的時候,你以為找到了故鄉,背上行囊,依舊做回了過客。
第六章 蓉城光陰
巷陌人生
剪一片閑逸的時光,一個人,素衣風塵,行走在成都的寬巷子、窄巷子和井巷子里,有如走在一條通向過往的長廊。巷內沒有鮮衣駑馬的熱烈,有著的是陌上花開的恬淡。歲月在這裡投下了黑白的影,漫步在瘦長的幽巷裡,我細聞著光陰的味道,靜聽流年的聲息。這三條承載著民俗風情的青石深巷,所系的是成都人的靈魂。在人生雲水的生涯里,它們的存在,是多麼長情。
(一)寬窄巷子
都說寬巷子見證的是老成都的「閑」生活,呈現的是現代人對於一個城市的記憶。而窄巷子講述的則是老成都的「慢」生活,展示的是成都的院落文化。當我踩著柔軟的光陰走進巷子時,這裡的悠閑和緩慢,讓我誤以為年華忘記了更換,故事還發生在昨天。任何一個轉身或者回眸,都會讓我跌入老成都某段遙遠的回憶里。我相信,寬窄巷子一定是歲月老者刻意留下的一段民俗古韻,讓曾經錯過的人和不曾邂逅的人,可以共同擁有這份閑適的親切和美麗。
巷子里沒有浮華的繁弦急管,而是一片恬然的市井煙火。我幾乎可以從青石板路的縫隙里,聞到巴蜀風情熟悉的氣息。成都的寬窄巷子,雖處繁華都市,卻保存了明末清初的建築。潔凈的青磚黛瓦,舊式的木質門窗,老牆邊的拴馬石,街檐下的老茶館,濃郁的梧桐樹,這些古韻明澈的物象,與城市的喧囂隔了一道音牆,就已將世俗的塵埃過濾乾淨。而千年前的巴蜀舊夢,只消得剎那光陰,便邂逅在今朝。
走進龍堂客棧,我放下簡潔的行囊,感受這座被稱為「最具幸福感的城市」所帶來的愉悅。在成都,有許多這樣別具風情的客棧,收留天南地北的遠朋佳客。他們和我一樣匆匆,是為了奔赴這裡舒適的幸福。行走在寬窄巷子里,明朗的陽光拂過我的衣襟,彷彿要將我身上青春的活力感染給每一個人。而我又為這裡濃郁的市井氣息所迷醉,一座座茶館會喚醒老成都所有的記憶,一張張笑臉吸引著我想要立刻去分享他們的快樂。我盡情地游弋在小巷閑適的風景中,和各色各樣的人高談闊論,不容許有任何的幸福從身邊悄然流走。
選一處臨著街巷的茶館坐下,品一盞芙蓉浸泡過的香茗。這裡聚集著一些老成都人和閑散的路人,彼此相逢不問來處,也不問歸時。我攜著都市裡的青春與繁華,無端地闖入這樣恬淡的老巷,和他們一起享受時光帶來的寧靜,講述老成都的昨日風雲。他們的身上,彷彿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安逸,在煙火瀰漫的市井裡,過著知足常樂的日子。茶的味道,是水的語言,我知它的心意。有些緣分,只要一盞茶便足矣。
小巷的時光是可以隨意浪費的,任何一種過法,都不會是虛度。在巷子里看風景,被古樸凝練的建築帶到別人的故事中。喝一盞閑茶,就過去了一下午。在緩慢的時光里感受人生的倉促,卻有著淡定心閑的安寧。一路行走,能看到老人安詳地喝茶擺龍門陣,看到慵懶的小貓盤坐在腳下打著盹兒,看到門扉半掩的院牆上爬滿綠葉,還有梧桐樹上掛著一對畫眉。這樣原汁原味的市井煙火,讓人們踏著老成都人的節奏,被他們的從容深深打動。
青苔滋長的院落,一些黃金竹在修身養性,一些三角梅已探過院牆。它們緩慢恬淡的姿勢,讓你覺得這裡的春天都在猶豫不決,詢問著是否要接受季節的交替。來來往往的人在這些雕刻著民間古畫的庭前駐足,不是為了探看牆內的風光,而是想要一份生命的歸宿。這是成都人的家園,他們世代守護著院落里蒼綠的歲月,這樣的別無所求。縱然遠程萬里的燕子,也會回歸古舊的屋檐,棲息在自己簡樸的巢穴,和老去的主人,講述當年銜泥築夢的往事。
如果青春可以作注,我將壓上所有的籌碼,讓自己沉浸在寬窄巷子和煦的日光下。不需要承諾,忘記年歲,只用年輕的生命承接這段幸福的時光。不讓走過的步履,沒有痕迹;不讓任何記憶,散作塵灰。
(二)井巷子
如果說寬、窄巷子是一冊裝幀古樸的懷舊書,撰寫的是老成都最市井的生活,那麼井巷子便是書頁里現代清新的一筆。將陳舊的建築重新粉飾,既保存著當年質樸的風骨,又增添時尚多彩的風情。意味著將一段老去的歲月用情感修飾,不會失去原有的味道,而是一種溫故知新的美德。
行走在含蓄古舊的井巷子里,我卻有一種人面桃花初相逢之感。那一道長400米的文化牆,濃縮了老成都的歷史原貌,像是一位閱歷滄桑的老者,無聲地訴說著成都的前世。而這一條充滿現代氣息的酒吧餐廳,收集了自由生活的創意,如同一位笑靨如花的芙蓉女子,演繹著成都風華的今生。或許,只有成都人可以把歷史與現代融合得這樣完美安適,這樣的聲色斑斕。
在來到成都井巷子之前,我的背包里裝滿了青春的夢想,以及對這個城市幸福的渴望。認為,擁有夢,就是擁有幸福。當我看到井巷子里那些熱愛生活的成都人,有的慵懶地曬著太陽,有的聚集在一起閑聊,有的守著一壺茶獨自打盹。這些悠然其樂的情景,便是我夢中的幸福。天空湛藍,雲彩柔軟地飄過,在甜蜜的陽光下,我幾乎要睡著了。可是又覺得喜悅在心中蕩漾,讓我不敢有任何的錯過,只想和他們在一起,共度這段成都的時光。
一群年輕人在一處分享音樂,我立刻被吸引過去,和他們一起將旋轉的韻律釀成一壺美酒,讓青春做一場瀟洒的沉醉。這樣的邂逅,無關聚散,只在愉悅的瞬間,相忘於此。而我,來去匆匆,心無牽念,任憑花開花謝,自是洒脫不羈。因為,這裡的緣分,本就沒有宿命之說,只將微笑永遠地停留在行客的臉上。這就是井巷子里的時光,永遠以一種迷幻安逸的風采,縱容你我用任何方式來享受人生。
無須更多的言語,我用青春的筆,寫下這一段詩酒年華的美麗。讓每一個來到井巷子的人,都可以在幸福的光陰里,閑看成都風情,認領蓉城天下。
都說這是一座遍地溫柔的城市,所以離開巷子時,心裡依舊被溫柔填滿。其實,離別和相逢一樣,都是眾所周知的尋常。輕輕轉身,我已明白,成都的寬窄巷子,關住的是一個城市古往今來的記憶,開啟的卻是萬千過客搖曳繽紛的人生。
寬窄巷子
淺淡的陽光下,
悠長的寬窄巷子。
落滿了一地的光陰,
往事拂過行人的衣袖。
這個叫成都的地方,
許多閑適的幸福。
觸手可及。
煙火瀰漫的巷陌,
散發著老成都的味道。
青灰的木門,
為來者開啟昨天的記憶。
老舊的茶館,
講述著蓉城市井的生活。
還有蒼綠的院牆,
年復一年。
守著尋常人家,
不讓韶光改變城市的容顏。
一條百年小巷,
經歷凡塵榮枯。
也閱盡眾生無數,
有人將青春。
掛在了雕花的窗檐,
有人將閑情。
拋灑在潔凈的石板路上,
還有人將故事。
匆匆地裝進自己行囊里。
人生真的太緩慢,
看遍了巷內的風景。
老成都的生活還是初時的模樣,
人生又真的太倉促。
像是一杯閑茶,
由暖轉涼,由濃到淡。
片刻而已。
打開記憶深鎖的重門,
成都的寬窄巷子。
每天以同一種風情將過客等待,
永遠沒有最早,
永遠不會太遲。
天府錦里
說起四川,總會讓人想起川西的民俗風情,想起三國的歷史煙雲,想起巴蜀的深厚文化。這裡地大物博,歷史悠久,自古以來享有「天府之國」的美譽。成都,便是一座被稱為「天府之城」的都市,它的閑逸、它的風韻,以及它的溫柔,令來過的人都不想再離開。被譽為「成都版的清明上河圖」的錦里,是這座老城的精魂所在。走進這裡的人,只有掀開這幅傳統的民俗畫卷,才能真正地領略到成都風光,品味蜀地風流。
錦里,即錦官城。晉常璩《華陽國志蜀志》﹕「州奪郡文學為州學﹐郡更於夷里橋南岸道東邊起文學﹐有女牆﹐其道西城﹐故錦宮也。錦工織錦﹐濯其中則鮮明﹐他江則不好﹐故命曰錦里也。」錦里由武侯祠博物館恢復修建,現為成都市著名步行商業街,沿襲清末民初的建築風格。這條街道濃縮了成都生活的精華,有四川名點小吃區,川西傳統的工藝品展銷區,府第客棧區,時尚娛樂區等,號稱「西蜀第一街」。
走進錦里,才知道這是個煙火繁密的地方。可這裡的時光不會迎風亂舞,嘈雜之中,又帶著一種古舊的寧靜。街市裡一家家店鋪,喚醒成都所有的記憶,無論你是歸人,還是過客,都不能讓自己置身度外。而是甘願徹底地融入在這樣的交織的人流中,與他們一起俯看人間煙火,品嘗世情百味。錦里就像一幅意態紛繁的老畫,匯聚了市井百姓的淳樸生活,又像是一幅用故事浸泡的清茶,等待有緣人用心來品嘗。
來到錦里的時候,是背著空空的行囊,因為我知道,這裡有太多的驚奇和故事,會將它填滿。漫步在錦里的街巷,悠悠的川西民風撲面而來,只是剎那,我便被這裡熟悉的熱鬧給熏醉。彷彿擁有了成都人的性格,擁有了成都人的閑情,並且可以和他們一起,享受著這座城市所帶來的幸福和溫暖。
一條古街,牽引出原味的市井生活,穿行在其間,無須任何的思考,只管盡心地沉浸在這場蜀中的夢裡,讓青春做一次快樂的放逐。此刻的我,可以從今天的風物中,找尋到昨天的故事,又可以在昨天的底蘊里,演繹今天的傳奇。
店鋪里琳琅滿目的手工藝飾品不停地召喚我駐足,彷彿用無聲的語言為我講述著川西的民俗文化,因為它們本身就是蜀中的文明,就是成都的往事。使我甘願預支珍貴的時光,交付自己的年華為之停留。就這樣丟掉行囊,忘記自己是一個過客,走進某個茶館酒坊,泡一壺茶,吃一碗張飛牛肉麵,一坐便離不開了。離不開這種古今更替的美麗時光,離不開這份醒醉交織的閑逸人生。這裡的每一種工藝品,都令我流連,每一道美食,都令我回味,每一張臉孔,都令我感動。
錦里是一條適合懷舊的古街,也是一個雅俗共賞的地方。許多人在這裡可以找尋到美好的回憶,也可以在快節奏的都市裡享受著悠閑的生活。陽光總是知人心意,將錦里的熱鬧一覽無餘。站在街上看挑擔子的手藝人捏個泥人,在色彩繽紛的店鋪里買匹蜀錦,在戲台下看一段精彩的變臉。彷彿借一匹蜀綉、蜀錦便可以織出壯麗山河,聽一段川劇便可以演盡離合悲歡,飲一碗烈酒便可以加入桃園結義。錦里就是這樣一條充滿傳奇的古街,分明在繁華的紅塵之內,又有著紅塵之外的悠然。
有人說徜徉在成都的錦里會恍如行走在雲南的麗江,而我卻能感受到不同的民俗風韻。在錦里,最令我驚奇的是皮影戲。生動明快的皮影造型,精緻細膩的圖案,巧妙靈活的動作,圓潤婉轉的唱腔,所渲染出的古樸典雅的藝術魅力,可以讓戲劇里湮沒的風雲再起,讓流逝的過往重來。更可以讓人重溫川西淳樸的民俗,找回童年簡單的快樂。我看到成都人,在錦里過著自娛自樂的生活,將美好的心愿,晾曬在溫暖的陽光下,將尋常的故事,放映在一場皮影戲裡。
戲還不曾結束,燈火已闌珊。站在錦里充滿商業氣息的古街,遙望只有一籬之隔的武侯祠,此刻是那樣的靜默無聲。它的沉默,是否在等待另一段三顧茅廬的千秋故事?當年的劉備和諸葛亮,是否還在這塊三國聖地,相對而坐,撫琴共飲?
錦里,你看這空空的行囊,已被你用真實的生活和歷史文化裝滿。帶著這些飽滿生動的記憶,足以滋養一生的情懷,並且傳遞給每一個人。讓他們知道,在錦里有一幅意趣盎然的成都版《清明上河圖》。
蓉城光陰
總以為,成都這個被稱作「天府之城」的都市,有著遙遠的距離。當我走進,才知道,其實不過隔了一程青翠的山水。這裡也叫蓉城,它不是美人如花,隔在縹緲的雲端;也不是皎潔明月,落入澄澈的水中。而是一片柔軟的煙火,飄散在風情的街巷,流淌在古韻的琴台,瀰漫在築夢的廊橋。成都的時光不會迎風亂舞,它靜靜地棲在枝葉上,泡在茶盞中。我是那個素樸的女子,閑雲碎步地走在成都,與它共度一段芳菲的流年。
第一闋琴台古韻
乘一輛漢時的馬車,隨一個靈動的音符,或攜一縷明凈的清風,就這樣來到蜀中的琴台。佇立在琴台路,才發覺,我像是一個現代的旅夢者,忘記穿一襲飄逸的漢服。而琴台故徑,也並非是漢代的街巷,只是大漢落在這兒的一道風景、掛在這兒的一幅古畫。
我想著,兩千多年的煙雨流淌,留存的該是怎樣的人文精粹?兩千多年的光陰消磨,封藏的又該是怎樣的翰墨珍寶?沒有黃塵古道,沒有劍影刀光,卻可以在漢畫像磚的長卷上,重現一場禮樂宴飲、輕歌曼舞的大漢風華。
策馬揚塵,歷史的車輪滾滾,碾過風起雲湧的朝代,輾轉到如今的太平盛世。琴台路這一派瑰麗大氣的景觀,難道不更勝前朝?若論風骨,這吹徹在天空的古韻漢風,足夠令人醒透。若說浪漫,那十指相扣在青石路漫步的情侶,儼然就是當年的卓文君和司馬相如。
是大漢的琴台,是卓文君的琴台,也是司馬相如的琴台。當年一曲《鳳求凰》撥開情感的心弦,從此與之相關的人、與之無關的人聽了,便再也不能相忘。這樣醉人的風情,搖曳了兩千多年的歲月,令一條悠長的琴台路,縈繞著雅緻的弦韻。
音律流淌的時候,街邊屋檐下的宮燈也會聞聲起舞,它們在感動,感動於一份心如皓月的堅貞,感動於一份相看白頭的約定。時光是有情的,它洗徹過往的煙塵,留下明凈的故事,在人生舞台上精彩紛呈。時光也是有義的,它填補曾經的遺憾,留存至真的完美,在歷史的河流里濤聲依舊。
千年已過,文君樓為何依舊賓客如雲?是人們忘不了那位當壚沽酒的絕代紅顏,還是忘不了漢朝那段鳳求凰的風流佳話?往事是這樣的風姿綽約,讓那些在光陰中老去的人,可以青春如昨。都說人生如彈指,而剎那可以幻化為永恆。大漢的風情演繹到今朝,那麼今日的繁華又怎麼不會延續到明天?
當我站在琴台故徑,看一片錦繡明麗的風光,看陽光底下滋潤生活的人們。恍然間明白,兩千年的煙雲流轉,我們並沒有虛度時光,而是時光虛度了自己。
第二闋文殊尋真
或許,蜀地的山水,真的會滋長閑情。不然為何在成都,無論多麼急促紛亂的日子,也能過得清閑自在?比如此刻在文殊坊,我采一片白雲,可以悠閑做夢,摘一枚綠葉,可以靜心參禪。
佇立在成都文殊坊的街頭,乍看上去,是一片人間紛繁的煙火,待沉下心來,又分明是一片禪林澄凈的清涼。人生有百味,走進文殊坊,就看你我如何將閑逸的民俗氣息,和悠然的禪佛古韻交融在一起,浸泡成一壺清茶,啜飲得有滋有味。
這裡的陽光像絲綢一樣柔軟,又交織著微雨的詩意,輕輕地貼在我年輕易感的心裡。這個過程,如同花開到花合、月缺到月圓,那樣的撩人情意,那樣的雋永綿長。
衣襟在風中飄拂,沿街的宮燈、蔥鬱的樹木、如織的人流,都感受到風的暖——一種沁涼的暖,一種沉醉的暖。這含蓄豐盈的仿古建築、古玩珍寶、餐飲文化、民間工藝,盡現老成都的風情。文殊坊就是這樣巧妙地讓現代與傳統、世俗與禪境和諧地碰撞著,讓每一個過客都跌進這溫柔的旋渦里,再清澈地醒來。這裡的時光洋溢著甜蜜的羨慕,當我羨慕別人的時刻,或許已經有別人在羨慕我了。
一路上,濃郁的民俗和淡淡的禪意與我擦肩,卻又完全地融入心裡。是機緣讓地北天南的佳客相遇在蜀中,交付彼此自然親切的笑容,抖落各自生動新奇的故事。置身在這樣溫軟的地方,我以為,人生,只擁有一縷陽光,足矣。
一闋真實的風景,任是誰都想留住這溫情的一刻。假如我是畫者,一定傳神地將之描入丹青里;我是詩人,一定優雅地將之寫在素紙上;我是樂者,一定深情地將之彈入弦音中,縱是個常人,也要執著地將之攝進鏡框里。待到年華流走,再來回味,這曾經相逢的景緻,依舊青春,一點也不會老去。
真的難捨,所幸的是,心可以不必相離。如果還有錯過的瞬間,就讓我的心深沉地留在這裡,永遠年輕,永遠詩情畫意。
既是尋真,自是忘不了與這隻有一牆之隔的千年古寺文殊院。此時的它,坐落在人間繁華的水岸,似一塊刻著菩提的溫潤老玉,照見眾生澄澈的性靈,也照見一片天地人和的清明畫卷。
第三闋廊橋舊夢
是否有這樣的人,為了懷舊,將還不曾發生的故事,寫成了過往。就像來到成都的安順廊橋,我與它不曾相遇,卻想要在此尋找一段遺落的舊夢。不知道,我這樣輕輕地走進,到底是一種初見還是重逢安順廊橋,一座古典的橋樑,青牆紅柱,黛瓦飛檐,悠然地與合江亭相映。府南河在橋下經久不息地流淌,靜靜地穿過成都的歷史風雲,人情煙雨。廊橋來過的人很多,記得的人卻很少。這裡收藏了無數華麗的轉身,還有一些清澈的回眸。
橋身若虹,看似遙遠,卻又很近,它俯視悠悠的碧水,又丈量高遠的雲天。廊橋,儘管已經在後人精心裝幀下,換上了亮麗的容顏,卻依舊藏不住那許多的滄桑往事。不知道李白是否在這裡打撈過明月,杜甫是否在這裡憑欄望遠,李商隱是否在這裡吟詠過巴山夜雨,而這條河流是否與薛濤的浣花溪靈魂相通?
廊橋是築夢的地方,我們可以將自己的夢寄存在這裡,轉過春秋數載,再來尋夢。而夢裡,已然醞釀著一種經年如水的芳香。來過廊橋的人,在這裡尋到了自己的夢,到最後,還是會選擇微笑地別離,因為離去,是為了下一次熱淚盈眶的相聚。就如同在橋下流淌的船隻,它們或許有過停留,卻依舊要劃向浩淼的雲水,去面對朝飛暮卷。
是命運,在廊橋上雕琢了深淺的烙印,又將冷暖,傳遞給每一個路人。他們在這裡深刻地愛過,銘記著曾經的擁有。那時,他們偎依在橋頭,看燕語明如剪,看春光似舊年,看人世風光漸行漸遠。
韶光真的太匆匆,就在我沉思的片會兒,轉眼已是燈火炫目。夜幕中的廊橋此刻已退去天然淡妝,成了一座流光溢彩的水上宮闕。而我卻在璀璨的星辰下,感受到一份淡遠的寧靜。
也許有一天,廊橋會老去,可流淌在橋下的府南河,卻會在老去的記憶里,靜靜地等一場廊橋的舊夢歸來。
看過了萬千風景,此時的成都,還是那麼的雲淡風輕。薄暮下,它沒有絲毫倦意,依舊飄散著淡淡的煙火。請不要為一份熱烈而執著地等待,因為,成都的時光永遠是閑淡安逸的。今天的離別,只是為了明日的重來,又何須留下一份難捨的徘徊?當我轉身的剎那,一朵端雅的芙蓉已在心間徐徐地綻開。
草堂煙雲
原以為只有生在唐朝,還要滿腹詩文,並且有一段機緣,才可以來到杜甫草堂。可就在千年之後,我沒有敲叩厚重的門扉,草堂的門是敞開的。帶著虔誠的心,便可以豁然邁過門檻,與草堂共度一日時光,共有一種情懷。
在一片幽靜的風景里踱步,這古樸的草堂,彷彿蘊藏著歷史深邃的記憶,又似乎什麼也沒有,只是蒼茫如水的光陰。此時,我看見一朵白雲在微笑,草叢裡,還有一隻蟋蟀在低吟。
浮雲流轉千年,那一段蜀中往事,已是風煙俱凈。翠竹掩映的青石徑,我走過去,只看到韶光的影子。這裡寧靜淡遠,雖處世內,卻清雅隔塵,儼然就是失意者靈魂的故鄉。當年杜工部為避安史之亂,攜家入蜀,在成都營建草堂。他在一場破碎的夢中醒來,儘管睡榻上的餘溫猶在,可是夢裡的故事已經微涼。你帶著「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凌雲壯志遠去長安,然而卻不知為時已晚,唐朝那一幕春秋鼎盛的大戲已接近尾聲。
儘管曲江水邊的麗人如雲,長安酒肆的詩客滿座,貴妃額前的花環依舊耀眼,可大唐天子已不似當年那般光芒萬丈。一匹瘦馬馱著沉甸甸的理想和抱負,連塵埃都輕揚不起。緊閉的侯門,讓你深味「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寒涼。柳長鶯飛的長安,金碧輝煌的長安,你滿足了多少男兒宏偉的心愿,又將多少男兒的夢想粉碎成煙。
儘管多麼的不甘願,可是面對命運的淹煎,長安的淪陷,你只能將浮名拋遠,歸醉蜀地,落魄荒原。你不似謫仙客,雖然夢碎長安,卻依舊可以任俠江湖,飛揚跋扈;可以乘雲馭風,俯看這戰火人間。又不似陶潛,歷經宦海浮沉,徹底歸隱南山,獨守那幾畝田園。你當年的草堂是這樣的嗎?
幽篁陣里,柴門半掩,你瘦削的筆尖,依舊要一筆一畫雕刻歷史凝重的詩篇。這簡陋的茅舍,怎承載得下那浩瀚的天下物事、家國之怨?你希望這草堂陋室,能成為廣漠大廈,可以庇護天下寒士,百姓萬千。可是大唐的盛世風華,似東流之水,在長安的故道,越行越遠。
既是吟唱了「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又為何不放下寂寞江山,遨遊於萬里雲天?既知「文章憎命達」,又為何放不下紙上功名,依舊熱血雄騰?這位才耀千古、心繫萬民的詩聖,註定忘不了長安繁華的昨天,經不起平淡的流年。
雖寄居草堂,仍豪情不泯,不肯酒中求安,醉卧庭前。在如豆青燈下,他披衣而坐,負手雲濤,筆橫秋湍,文成萬卷。向晚的柴門,可以看盡人間芳菲,那輪落日,還可以點燃他風雨飄搖的人生嗎?
斷翅的白鷗,不能任自翱翔;脫去了征袍的將士,不能馳騁疆場。只給他一葉扁舟,便找到了天涯深處的歸宿。茅屋草堂,雖然清簡,卻自有它的風骨。此時的杜工部沒有年少時的裘馬輕狂、意氣風發,只是一位塵霜滿鬢、瘦削清峻的老者。
也許是成都的柔軟時光、草堂的明媚春景,漸漸地撫平他心底滄桑的皺紋,不然又怎會佇立在浣花溪畔,吟詠「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的清新詩行?踱步在草堂的水檻溪畔,彷彿還看得到當年杜甫憑欄垂釣的身影。那煙雨石橋,有誰折梅而過,蹉跎了似雪白雲,又辜負了短松明月,只為留下這一縷隔世的寒香?
溪水迂迴,彷彿在丈量詩人曲折的命運。那雙垂竿的手,釣過碧水,釣過閑雲,卻依舊放不下那支如椽大筆,濟世之心不減當年。就在這清幽草堂,在這隱逸的時光里,杜甫的詩作卻如長河激浪,席捲歷史風雲,敲打社會民心。汪洋筆墨,醒透如深潭,照得見河山萬物、生靈境況,卻難以在一片貧瘠的土地上逆轉乾坤,在險峻的危崖邊力挽狂瀾。
多少個黑夜來臨之際,一次次將心燈點亮,只為等待那不遠的黎明。在草堂明明滅滅的光陰里,他忘不了當年開口詠鳳凰的豪情,忘不了致君堯舜上的抱負。縱是一生不得再回長安,也不肯虛付日月,耽誤春秋。只在這草堂陋室,將樸素的生命,研成墨香,讓天下蒼生品嘗出百味人生。
蒼鬱古木之下,眼前的竹籬茅舍,溪流環繞,無比的簡樸清涼。雖知道這不是當年杜甫名篇《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的那幾間茅屋,卻又分明是這般親切。倘若這茅屋蓋在了別處,同樣是這一草一木,卻又無法醞釀出此間的味道。因為這裡流淌著唐風遺韻,只有在杜甫草堂,在詩聖的茅舍,才能讀得出「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崇高境界,讀出杜甫濟世悲憫的寬大襟懷。驚心動魄之後,是一片翠竹清風的寧靜。籬院、菜圃、古井、石桌,這悠然的田園之景,雖不曾相見,卻已相識千年。
「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透過簡潔的木質窗扉,看到柴門裡素樸幽靜。在這個遠離紛擾的草堂,千年前一定也有過這樣一幅安逸恬靜的畫卷。杜甫和舊友嚴武在桌前品嘗佳釀,他的老妻在爐邊溫酒,小兒女倚著欄杆垂釣。
芭蕉舒捲,竹影搖曳,還有一隻秋蟬忘記吟唱,只看他們對酒歡顏。而此時的我,只願做個草堂的鄰翁,拄著竹杖,別一壺老酒,輕叩柴門,說道:老朽自帶陳釀,共飲幾杯,可好?這時的草堂,停止了不合時宜的感嘆。而詩聖的那場長安舊夢,也在傾斜的酒杯中,一醉不醒。
草堂最終沒能成為杜工部生命的家園,他始終屬於烽火人間,註定飄蓬輾轉。他走了,帶著一顆牽掛黎民蒼生的心,離開了這簡陋的草堂。不知道,那一次走的是不是這條紅牆夾道、修竹掩映的小徑。不知道,那一年的漂萍逐水,又老去了多少年華。
只是這一去,便再也沒有回來,而草堂卻成了他靈魂永遠的故鄉。無論是千年後,或是再過千年,來過的人,或是沒有來過的人,都知道,這成都的草堂,曾經住過一位詩聖,叫杜甫。
別了,這草堂里匆匆的一日韶光。應記得,柴門共飲梅花酒,天涯歸路與君同。
浣花草堂
是飛燕從唐時銜來的幾片蘆葦,
是時光從千年捎來的一剪記憶。
浣花溪畔的草堂,
早已被那個叫杜甫的詩聖。
寫成一本簡約的詩集,
花徑、柴門、水檻、石橋。
這麼多樸素的風景,
足以慰藉那一顆不合時宜的心。
竹籬茅舍,
打開寬闊的襟懷。
庇護萬千寒士,
那時成都閑逸的山水。
遠勝過長安輝煌的夢想,
可以教白雲垂釣。
可以邀梅花對飲,
簡潔的桌案上。
擱淺了一杯老妻溫的佳釀,
古樸的欄杆邊。
垂放著你和稚子的釣竿,
棋盤上。
還有你當年,
和好友沒有下完的一局棋。
千年前,
成都草堂是這模樣。
千年後,
成都草堂還是這模樣。
無論詩人是來過,
還是走了。
草堂永遠是他靈魂的故鄉,
無論你是歸人。
還是過客,
那蓬門,
始終為你敞開。
第七章 皇城北平
走進紫禁城
這是一個需要攜帶激情走進的城市,這是一座需要攜帶勇氣走進的皇城。你將喧囂拋在身後,留下一片純凈的思想,紫禁城已向你張開博大的襟懷。這座皇城在歷史時空風雲浩蕩,用大氣輝煌鑄就了顯赫與威望。彷彿一粒塵埃拂過,便紛呈萬象;一點墨跡滴落,便肆意汪洋。
故宮那道厚重的高門在帝王的背影中關閉,又在百姓的生活中開啟。昔日被皇權封鎖的紫禁城,如今,平民百姓只需憑一紙印著故宮圖騰的門票,就可以大步流星地闖入帝王的宮殿,隨心所欲地賞閱高牆內的風景。就在你跨越皇城那巍峨壯麗的宮門,邁進深宮那至高無上的門檻時,故宮的記憶似冰河破裂,剎那間在歷史的河道奔騰翻滾,一瀉千里。
曾經輝煌顯赫的紫禁城,儘管如今依舊璀璨紛繁,卻成了一座虛空的城池。白天有喧鬧的過客遊走,夜晚卻是亡靈的影子徘徊。二十四位皇帝陳列在史冊里,在曾經專屬於他們自己的那片天空叱吒風雲,飛揚跋扈。而一代又一代的文武百官、後宮嬪妃以及宮女太監只不過是飄蕩在故宮的粉塵,一陣微風便可以將其吞噬殆盡,後人在透明的幻影里還能尋覓到什麼痕迹?只能在琉璃瓦、漢白玉石,以及萬千條赤金的騰龍和無數代表吉祥的飾物中依稀看見當年華麗的影子。
明崇禎皇帝的龍床餘溫尚存,李闖王已破城而入,在熱浪蒸騰中坐上了龍椅。草寇擊敗了帝王,粗布換成了龍袍,然而他也不過是紫禁城一顆閃爍的流星,用熱血划過一道鮮紅的印記,最終灰飛煙滅。陳圓圓甚至還沒來得及給李闖王跳一曲霓裳羽衣,八旗壯士已似流沙般奔瀉而來,將李自成的帝王之夢席捲一空。
萬種天風狂驟,黃塵湮沒了古道,硝煙瀰漫了戰場,飲血的刀劍將河流斬斷,將山巒劈開。拽緊慾望的韁繩,高舉權勢的旗幟,用荒蠻野性戰勝王者至尊,從此告別貧瘠的塞外,在文明的疆界里坐擁河山,君臨天下。雄風勁吹的大地,連懦弱都是堅決的,烈焰焚燒的天空,死亡亦是悲壯。
紛亂過後是平靜的祥和,大清皇帝的龍蟠御輦裝載著貴胄與榮華,在紫禁城行駛了幾百年。鼎盛之後是黯淡的沉寂,從幾時開始,八旗子弟拋棄了戰馬,丟掉了刀劍,沉湎在溫柔富貴鄉里遛鳥唱戲,賭馬斗蛐蛐。在壓境的堅船利炮面前,那喪失鬥志的高頭戰馬還是草原跋扈的鐵蹄嗎?那消融雄心的八旗子弟還是塞外嗚咽的蒼狼嗎?
江山不是鐵鑄的,皇城不是鐵鑄的,大清的國土也不得不屈服於列強的鐵蹄,無論是命定還是天數,當大清最後一個帝王溥儀被逐出紫禁城,故宮就真的是一座亡靈的城池了。偌大的宮殿只留存破碎的記憶,每一天,都看得到歷史的煙雲在紫禁城的上空瀰漫,無影無痕,卻又揮之不去。
脫去龍袍的紫禁城隱沒了當日的霸氣與莊嚴,你可以堂而皇之地走進金鑾殿,傲慢地遊覽當年帝王舉行朝會與盛典之地。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是外朝中心,也是故宮三大主殿。大殿內裝飾得金碧輝煌,莊嚴絢麗,雕花鑲金的朱門,柱上的蟠龍似要騰飛而起。雕龍寶座上的歷代帝王,連同他們的霸業早已退出歷史舞台,只留下一抹沒有溫度的華貴背影和幾聲遺憾的嘆息。
春秋數載,亂雲飛渡,多少英雄為爭這方寶座,血濺易水,埋骨荒山。莫說是坐上龍椅,統治天下,就連故宮的紅牆都無法攀越,已隨著倒塌的旗杆,戰死途中。他們的宏圖大志終究高不過紫禁城的雲天,歷史上沒有一場爭奪不動魄驚心,狂舞之後,留下的又是怎樣的一種覺醒?
真實的歷史是不容許有謊言的,就像紫禁城的乾清宮,清澈坦蕩,將渾濁的世象看得清清楚楚。殿堂上懸掛著一方寫著「正大光明」的鑲金大字,它沒有一雙飲恨蒼天的眼睛,只是清如明鏡,照徹著恢弘的過往,如今被琉璃的寒光劃破,曾經滔滔不止的帝王河岸,已經乾裂。可還有一個卓絕的拓荒者,鏟去華美的廢墟,灌溉熱忱的血液,還給河流一泓明澈的清瀾。在這巍然莊嚴的朝堂後面,又有花團錦簇的宮殿,藏匿著天之驕子的絕代紅顏。
紫禁城粉飾了一道華貴的高牆,禁錮著嫵媚柔艷的誘惑,又鎖住了孤獨凄清的靈魂。也曾旖旎萬端的坤寧宮,如今是這般的寧靜,這位母儀天下的後宮之主,在漫長的一生中又得到過帝王的幾度憐惜?都說溫柔軟化雄心,富貴斷送追求,當帝王厭倦了殺伐屠戮,又怎能不眷戀六宮粉黛的溫軟?紅顏一笑抵得過萬馬千軍,有多少卓然不凡的君王,將博大輝煌的江山淪陷在一隻瘦瘠的酒杯中?
御花園是一座人間樂園,富麗堂皇的庭台樓閣、水榭軒落,彷彿要將天下瑰麗的景緻都佔盡。御花園是迷宮,整座紫禁城都是迷宮,走進去的人會不經意將自己迷失在龍飛鳳舞、鶯歌燕語的幻境里。據說整個紫禁城的建築布局都是遵循星相而陳列的,九千九百九十間房屋,就像九千九百九十顆星辰,星羅密布地鑲嵌在紫禁城的天空,你以一個外來者的身份無端地闖入,又怎麼可能不迷路?
閃爍的群星中,那個披著龍袍、光芒萬丈的人,就是帝王,他是故宮裡唯一的太陽。只是這枚太陽,雖有群星籠罩,卻無法將溫暖灑向每一個人,他在萬星叢中傲然地孤獨著。這些意態紛呈的美麗,被畫匠融入丹青里,被文人寫進水墨中,被藝術家繪進瓷器里。曾幾何時,紫禁城的靈魂已經被掏空,只剩下琉璃彩金裝點的外殼,支撐著這浩大的皇城。
落日樓頭,是誰將欄杆拍遍,那朱紅的門環,還留有哪個帝王的手溫?思想像一匹孤馬,你追憶著過往,卻忽略了現在,行走於現在,又丟失了過往。走過寂寥的冷宮,不再為紅顏留下鏗鏘的嘆怨,彷徨在玉石的階梯,不再為帝王留下磅礴的抒情。
天地間是一片亘古的肅穆,奔騰的血液在寂靜中漸漸舒緩平和。那恣意潑灑的水墨已經冷卻凝固,連同紛揚飄散的塵埃也找到了歸宿。此時的紫禁城無比的深邃,深邃得可以容納萬千世界;又無比的寂寞,寂寞得只剩下時光的影子。
仰望星辰,紫禁城的月亮被誰摘去了光環,卻依舊聖潔寧靜。勇敢地走出空城,用一顆明亮的心去創造奇蹟,來迎接盛世太平。當過往在星空流轉,美麗如潮水徜徉時,黎明的腳步已經近了,一輪璀璨的朝日會噴薄而出,照澈祖國的壯美山河。
頤和園的山水畫境
來到北京的人,總是會將自己陷進那雄渾的歷史風雲里,盡心賞閱皇城景緻的威嚴與壯觀。而不經意地忽略了北京亦是一個滋養閑情與風雅、蘊含詩意與浪漫的地方。有這麼一處山水畫境,含有皇家宮殿的富麗顯赫,又有西子湖畔的風情妖嬈,還有蘇州園林的端雅天然。它就是頤和園,一座盡顯王者之風,又容納江南水韻的皇城園林。
它如同一位卓絕不凡的君王,受恩寵而不驕縱,在冠蓋如雲的宮廷獨自高貴。它宛若一位綽約風姿的佳人,落凡間而不媚俗,在百媚千紅的花叢中獨自優雅。它恍如一位清遠俊逸的高士,處紅塵而不世故,在風起雲湧的亂世獨自澹然。就這樣傲立於天地,端然在水上,大隱於市中,平淡地看著萬千過客來此游賞,而後將之深深收藏,並且終此一生不忘。
被封建王朝囚禁了千年的靈魂,在新中國明亮的召喚下得以盡情釋放,似和暖的春風,拂過沉睡的大地山河,古老的文明在晨曦中蘇醒,如同一位滄桑的老者在一夜之間風華正茂。那一輪金色朝霞,凝聚了飽滿浩然的力量,以大國崛起的姿態傲視風雲,屹立東方。此時的京城,物華欣欣,一派風流,有燕趙之豪邁,易水之高歌,又帶著南國風情的清越與端雅。
當你走進頤和園,在一幅宮廷畫的山水裡肆意流淌,又怎能不感嘆當年皇廷畫家是怎樣的獨具匠心,可以用如此精妙生動的線條勾勒出這濃淡有致的油彩畫來。清朝消失了,帝王不見了,畫匠遁跡了,只留下這位遲暮美人,雖看盡興衰榮辱,卻韻致猶存,風情萬種。
走進當年無上尊崇的東宮門,在仁壽殿和樂壽堂徜徉,彷彿闖入清朝某個帝王一場榮華的夢裡,他剛被驚醒,而你卻開始夢著。朱紅的門楣房檐,用油彩描繪著錦繡圖案,無不彰顯著富貴與榮耀。這是龍的王國,它們被精巧地雕繪在宮殿各個方位,栩栩如生的形態好像趁你不經意時就要騰飛,褪去這畫中虛境,告訴你,它們是有氣血的王者,以龍的精神馳騁風雲。
那身著龍袍、頭戴王冠的皇帝是乾隆還是光緒?他們同為至尊,卻有著不同的命運,無論是霸氣還是懦弱,都只剩下如風背影,是非成敗任由後世評說。豈不知君臨天下,治理河山,需要帝王氣魄,磊落胸襟,還要修磨心性,傾注柔情,甚至還要探索宇宙,了悟禪理。風煙浩蕩過後,是深邃的平靜,而後人便可以在這帝王的園林里,毫無顧忌地叩問歷史,悠閑自在地搜尋故事。
人處浩蕩的塵世間,看萬物起落,總是想找尋屬於自己潔凈的靈魂。登臨萬壽山,就是借大自然清涼的氣韻滌盪心智,任思緒在寥廓的長空飛揚,俯視河山壯麗,看盡風雲萬里。這是一組傲立東方的皇家建築,橫亘在萬壽山,氣勢雄偉,巍峨壯觀。彷彿一縷清風拂過就可以蕩氣迴腸,一片白雲飄遊就可以浩渺無窮。
停留在佛香閣,感受千古帝王在無塵禪界追求醒透,於靈台清澈的佛境,得以明心見性,又該是怎樣的一種福慧圓滿?佇立山頂,萬象煙雲集聚,只有用自身的渺小去見證自然的博大,才能領悟智慧如海的寬闊,激蕩沉濤的氣勢。遠眺北京城,是一幅綺麗繁華的畫卷,天下百姓共浴盛世和煦。俯看昆明湖,是一塊鑲嵌有邊的美玉,靜靜地安置在頤和園,收藏著帝王心底那一抹柔情暖意。
登高不免廣寒,臨水則能清心。賞閱過萬壽山大氣浩蕩的風景,則要收卷跌宕起伏的心情,在一片澄澈無波的湖水中沉靜。激揚頓挫方顯氣概,清明如鏡可見心性。摒棄漫天的浮塵,忘記沉重的歷史,將身心浸潤在一湖清水中,用風情掃去雄渾,用詩意洗徹蒼涼。昆明湖是皇家園林中最大的湖泊,豐盈的湖水足夠供帝王與嬪妃凈洗靈魂,舒展經脈。
堤岸的垂柳讓你感覺置身於西子湖畔,瀲灧的水光划過一場江南的綺夢,在這豪情萬丈的北國欣賞湖山的浪漫與溫柔,又怎麼不讓人心意繾綣。這種剛中帶柔、柔又克剛的力量遠勝過寒冷的刀劍,無須廝殺,就已蝕骨銷魂。當年的帝後泛舟昆明湖,在蜿蜒的河道,轉過山重水複,度盡柳暗花明,借湖水滋養情懷,洗濯人生。如果有緣,還能在昆明湖這塊碧玉上看到他們濕潤的影子,儘管隔世,卻風采如昨。
從一場澄凈的夢中登岸,又會被眼前逶迤的曲徑長廊迷醉。一個人的心,原來是世界上最柔軟的地方,一片落葉,一滴水珠,都會醞釀無盡的遐想,滋生潮濕的感動。這端莊典雅的古老建築,是一條通往歷史文明的古道,你只須行走在長廊,便可以縱情穿越千年風景,從明清到唐宋,乃至魏晉,甚至更遙遠的年代。
因為廊頂和樑柱間,繪滿了絢麗斑斕的圖案與花紋,除了花鳥飛禽,山水人物以外,更蘊藏了許多的歷史故事、神話傳說。畫廊就如同一部史冊,你讀著典故,全然忘記自己身在哪個朝代,又是否走得出來。畫筆勾勒了情節,油彩粉飾了滄桑,這些宮廷畫師,傾注了多少的感情,才得以讓這些圖畫流淌著生命的血液。它們可以在任何一種幻覺中復活,演繹著過往多姿的歲月。那些發生過的故事,浸在水墨里,隨著流年生長,讓後人在凝聚的風雲里,看到中國人的精神、中國人的秉性、中國人的風骨。
記憶是掛在天上的明月,是沉在湖心的靜水,它會隱藏,卻不會流失。遊走在頤和園的後湖景區,眺望兩岸一條仿江南水鎮的蘇州街,想像著當年帝王對南國水韻的嚮往、對市井生活的渴望,這樣富麗的閑趣,卻讓人心生憐意。
一個坐擁天下的帝王,卻未必有平民百姓過得自在安逸,豈不知生活的富貴並不能填補心靈的貧瘠。他將皇家園林的輝煌氣派改建成江南園林的秀逸清雅,是想放下厚重的王權,換取平凡的幸福。然而命運可以創造,卻真的很難改寫,用富貴交換富貴是更加的富貴,用虛空取代虛空卻是更加的虛空。一旦陷進生命的輪迴,縱是智者,也很難清醒地走出來。
在人生的旅途中,有人太早看透,有人又覺悟太晚,到最後,都會回歸到終點。感性的人說,先有開始才有結局,豁達的人說,先有結局才有開始。無論你屬於哪種人,都算是透徹地明白自己的行程,每一條都鋪滿了希望,只等著你去追逐,去超越。你借著萬壽山的風灌輸豪邁,借著昆明湖的水浸潤柔情,借著長廊的畫豐沛思想。走出頤和園,是一種充實的開始,還是一種短暫的結局?
你看,時間仍在,飛逝的是這些在光陰中流轉的人物。
穿越長城
是一條沉睡在華夏大地的巨龍,是一個屹立在萬古青山的王者,是一條橫跨在歷史時空的河流。它橫亘古今天下,馳騁雲天萬里,造就了一代風雲霸主,承載無數熱血英雄。當年這條氣吞河山的巨龍,如今只是一位裝載了民族記憶的老人,它深邃而沉默。
一座失去了鋒芒的長城,熄滅了戰爭的長城,停止了吶喊的長城,我們還能在它額前滄桑的皺紋上,找尋到昂揚的鬥志、翻滾的硝煙,以及富饒的文明嗎?
當然可以。你看它似騰飛的巨龍,用不可企及的高度俯瞰眾生,傲視皇城。你看它似振翅的蒼鷹,以曠絕於世的氣量划過雲霄,吐納煙雲。這是炎黃子孫用熱血澆鑄的長城,這是中華兒女用骨肉堆砌的長城,它可以沉睡,卻不會死去;它可以緘默,卻不會麻木。
你是一個現代的旅夢者,朝它一步步走近,無須寶馬利劍,無須長纓彎弓,只推開這堅固的城牆,便可以抵達彼岸的風景。它會向你細訴那些退隱在歲月帷幕後的故事,無數風流王者,金戈鐵馬、逐鹿中原的故事;無數折腰英雄,橫騁疆場、碧血黃沙的故事;甚至還藏隱著許多情長兒女,肝腸寸斷、催人淚下的故事。
只有走出人生狹小的井天,才能看到蒼茫絕域的風景。登上長城,是為了擁有一份高瞻遠矚的襟懷;腳踩大地,是為了守候一份平和沉穩的堅實。當你行走在磚石鋪就的階梯,撫摸著還有溫度的城牆,遙看隱隱瀰漫著硝煙的烽火台,思緒如海浪汪洋,滔滔不止。
是秦始皇開天闢地,在泱泱大國的土地上建築長城,用一道城牆劃分禮儀之邦與蠻荒之域的界限,用厚重的城牆鞏固他的帝王之夢。便演繹了孟姜女哭倒長城的動人傳說,想要造就一座綿延萬里的長城,就必然要承擔過程的耗損與犧牲,是非功過自有歷史見證。古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當披荊斬棘,策馬揚塵,方能收復更廣闊的天地。秦始皇憑著他過人的才智與謀略、鋒芒與霸氣得以一統河山,而萬古長城卻在大秦沃土上樹立了一座不朽的豐碑。
一座跨越巍巍群山的長城,從此牽引出無數橫空出世的君王,各路英雄彈冠而起,爭鬥江山。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乃至那射鵰的成吉思汗,誰不是在馬背上得來的江山?到後來大明的江山,又被入關的大清奪去,那時的長城已敵不過努爾哈赤率領的八旗鐵蹄。城破壁倒,又鑄就了多少熱血男兒,那些英雄似星辰般鑲嵌在歷史的天空,如記憶雕刻在長城的牆壁上。
當年明崇禎皇帝殺袁崇煥,甚至被後人說成是自毀長城,事實又真的是如此嗎?朝代的更迭有如日夜的交替,恰好崇禎的江山輾轉到了黑夜,行至危崖絕壁,誰還能力挽狂瀾?此時的長城成了明朝不攻自破的道具,它是一條真正沉睡的巨龍,需要時代的風雲將它喚醒。凝固之後還會冰釋,涅槃之後更加年輕,我們當以清醒、理性的思想來看它無悔的今朝、當世的輝煌。
都說不到長城非好漢,當你佇立在城牆,看群山起伏,巨龍蜿蜒,難道你就真的成了英雄嗎?這樣的太平盛世,實在讓人珍惜,亂世之中,要登長城,需經歷多少血腥的搏鬥,刀斷劍殘,也未必可以站立於此,看神州大地一片豪邁。如今你不僅可以大步流星地攀越長城,還可以對歷史高談闊論,甚至可以對著茫茫河山高呼,你是英雄,因為你登上了長城,你踩著巨龍的身子,俯視朗朗乾坤。
是,這當然也是英雄,做英雄未必就要流血犧牲,這是一個可以脫去征袍、醉心遊覽祖國疆土的年代。回探過往,當年秦、趙、燕在北方修築長城,是為了抵禦匈奴、東胡南侵。而今的長城,是存放古老民族記憶的地方,是維繫進步文明的紐帶,它以龍的長度丈量歷史,它以龍的精神屹立東方。所以,你可以放聲高歌,青山的回蕩是掌聲,黃河的咆哮是喝彩。
一座萬里長城,是一部文化史冊,你兩手空空而來,卻可以滿載而歸。然而長城又是一部無字之書,擺放在中國北部遼闊的桌案上,讓看風景的人帶著心靈來解讀。你觸摸到的城牆、箭垛、烽火台就是文化,那些厚實的建築、精妙的布局,以及雕飾和繪畫都是藝術。還有飄蕩在風中,吟詠著「秦時明月漢時關」的詩句,高掛在雲端的水墨畫卷,都在告訴你這古塞雄關的壯麗與莊嚴、這九州大地的輝煌與博大。歷史是明鏡,再撲朔迷離的故事都可以照得清朗,它將長城這一路鋪陳的變幻風雲,都照得透徹、明白。
人生是一種挑戰,而萬里長城會激勵你心中的血性與英雄氣概。這條巨龍,因為沉睡太久,歲月在它身上雕琢了太多的痕迹。遠眺時,你看到它巍峨壯觀,霸氣嶙峋;近觀時,你看到它鱗片剝落,厚重滄桑。儘管長城橫跨穿越許多省市,而北京在世人心目中卻是離長城最近的一座城市。這是個生長帝王、英雄輩出的城市,濃縮了中國歷史最精華的往事。
至今八達嶺長城還有後人不斷地在增添新磚,修補被時光風蝕的印記。只是修補之後,還能復原到從前的模樣嗎?長城是歷經不同朝代建築錘鍊而成,想要回復當初,除非時光流轉。歷史上有相似的故事,卻沒有相同的戰爭。懷舊是人生的美德,創新卻是精神的超越。長城曾經義無反顧地保護著華夏兒女,如今它同樣也可以享有中國民族至高無尚的尊榮。它是王者的象徵,是英雄的象徵,是民族的驕傲,也是中國人的驕傲。
長城就像一條凝固的河流,它的沉默,不是落後,不是保守,更不是封閉,而是一種深邃的堅韌,靜靜地守護古老文明。當知無聲之地勝有聲,不留名處自留名。而與之遙遙相望的京杭大運河,反而被光陰冷落,已不見當年百舸千帆的繁華景象。同為君王,秦始皇力掃六國的霸氣遠遠超越了隋煬帝荒淫無度的罪惡,然而隋煬帝開拓大運河的浩大工程並不輸於秦始皇修築長程。儘管動機不同,卻給後世的繁榮鼎盛帶來近乎相同的意義。
有時候,對與錯、興與衰之間有著模糊的界限。浩浩天下就如同一盤棋局,一著不慎,滿盤皆輸。有多少完整的破碎,就會有多少柔軟的剛強。當隋煬帝夢著江南水岸、冷月梅花的清越,秦始皇卻懷念大漠邊疆、層雲萬里的豪情。無論成王敗寇,都散作漫漫煙塵,在歷史的天空划上深淺不一的句號。
在這座無字的城牆上,你還能觸摸到什麼?透過石頭的寒冷去觸摸帝王的溫度?透過古磚的紋絡讓流逝的歷史重演?大概有許多種聲音在叩問,這偉大深厚的長城,有一天也會逃不過命運的詛咒,在激浪的歷史風雲里轟然倒塌嗎?我們當以理性坦蕩的心態面對沉浮,順應自然。要相信,這世間還有不死的魂魄,如那些封鎖在時光里的英雄,如這條蜿蜒於青山之顛的巨龍。
豈不知,卧薪嘗膽之後,又可以指劍問江山,煮酒論英雄。
圓明園絕響
每一個來到圓明園的人,所看到的都是相同的風景,那就是一片被戰爭煙熏火燎後的斷垣殘壁。當然,這是用眼睛膚淺地去看。如果用心靈深邃地去看,看到的則是一座海市蜃樓。時光是幻影,可以讓記憶破碎,也可以讓記憶重合。
這座曾經被讚譽為「萬園之王」的圓明園,從失火的那天開始,就在歷史的心口烙下了不可磨滅的傷痕,連同北京城乃至整個中國都被灼傷。你腳下的石頭還留有被烈焰焚燒後殘餘的溫度,空曠的原野含有一種被掏空的清醒。瀰漫在圓明園上空的煙火,嗆得你不能縱情快意地思想。有時候,做一個深邃的人,卻不如做膚淺的人淡泊沉穩。
圓明園曾經是一座富麗堂皇的人間天堂,可是天堂失火了。失火後的圓明園是一盤散亂的殘局,昔日的帝王在這裡負傷而逃,還有誰可以反敗為勝?它不再絕世獨立,不再國色天香,被毀了容顏的那一刻開始,就註定不能傾城傾國。一位脫去了龍袍、摘下了王冠、丟失了權杖的帝王,還能君臨天下、叱吒風雲嗎?上蒼奪回了他呼風喚雨的權力,從此連做一個平民百姓的資格都沒有了。也許曾經擁有王者之風的圓明園,不屑於做一個平凡人,活著時輝煌鼎盛,死去也要燦爛成灰。
當你為它惋惜,為它心痛,為它悲憤時,它卻傲然地清醒著。玉石俱焚之後,殘夢猶存,所以它一點也不孤單。在風煙平靜的日子裡,守著這片廢墟,守著空中樓閣,任世人感嘆追憶,甚至想方設法地想要破鏡重圓。這是歷史上一次漫長的月蝕,只是沉淪過後會有更清澈的月明。
都說雲煙過眼,可是分明可以在堆砌的石頭上找尋到往事遺落的影子。這一片廣漠的空間,依稀還能聞到殘餘的王氣。奇珍異寶被洗劫一空,雍容華貴被殘缺、破碎取代,流幹了血的圓明園,只有靈魂沒有被掏空。在尚存的靈魂里去搜尋昨日光影,讓枯朽的圓明園在如水的記憶中漸漸豐盈。
圓明園,誕生在康熙年間,成長於雍正王朝,風華在乾隆盛世。雍正帝還對「圓明」二字有過明澈的詮釋:圓而入神,君子之時中也;明而普照,達人之睿智也。喜歡看林海雪原、大漠風情的滿族人,一時間住進紫禁城,被紅牆綠瓦禁錮,心生厭倦與煩悶。於是廣徵田地水域,在京城郊外修建園林。
圓明園建在北京西郊,一塊園林薈集之地,彷彿隱藏了皇族的龍脈,令各代帝王傾心鍾情。當初建園的康熙帝並不會想到圓明園會演繹到那樣繁盛的景況,更料想不到,百餘年後的大清盛世會遭遇這樣一場劫數。水滿則溢,月盈則虧,來時如潮湧,去時如潮滅,這場不可一世的浪潮在乾隆盛世得到空前絕後的滿足,也是在他的王朝里逐漸消退的。如今我們只能在歷史的圖騰上重溫那段圓明春夢,流年能給我們的就真的只有這麼多了。
歷史的濤聲依舊,划槳而來,一定可以打撈起沉陷在時光深處的碎影。佇立在廢棄的石頭上,撫摸西洋樓遺痕,透過浩蕩的長風,將圓明園碎落的記憶組合。不復存在意味著曾經存在,只要你帶著一顆圓融的心來,就可以將堆砌的碎石、伶仃的舊物在心中復原,復原成當年的曠世盛景。
圓明園,是一座集歐式園林和中國古典園林建築於一身的皇家園林。有著名勝景四十處,吸納天下園林之精華,採擷自然萬物之妙味,蘊含世間風雲之情韻,其傳奇與神聖、宏偉與壯觀之處是用文字與畫筆都無法丈量的。只有透過豁達明朗的思想,穿越精神廣闊的領域,才能看盡天下物事,看盡圓明園風光。
你看到一座海納百川的萬園之園,又怎能不驚嘆於民族文化的博大與精深?是用怎樣鬼斧神工的技藝才能創造雕琢出這般獨立於世的園林?在殘敗的煙雲里,並不能忘記它當年有過的鼎盛和富饒。或許只有康乾盛世才會有這樣堅實的氣魄,用黃金研成水墨,潑灑出一片璀璨的天空。
拂開阻擋在眼前的荒草斜陽,圓明園已在無數遊客的熱忱召喚下魂兮歸來。勤政親賢殿里還看得到雍正帝低頭批閱奏章的身影,這位信奉佛教的君王可曾在蓬萊瑤台修道參禪?那金碧輝煌的西洋宮殿里可是乾隆為香妃建築的愛巢?這位冷艷絕色的佳人被囚禁在一場皇室繁華的夢中,直到死去,靈魂還能散發出奇異的芬芳嗎?
黃花陣里,一盞盞蓮花燈照亮了大清煌煌的天空,當乾隆帝沉醉在迷宮的愉悅里,又可曾猜測過世象的迷離?在王朝風華的巔峰,縱是帝王也不能未卜先知,他所能做的只是抱紅倚翠,抒盡平生快意。於是他在荷花池裡,輕輕揮一揮槳,便來到江南,看到了杏花煙雨,看到了庭院深深。
江南諸多園林與名湖似水墨般早已潑染在圓明園的畫境里,煙雨打濕了乾隆的龍袍,荷露濕潤了香妃的裙衫。當明月沉在水中,他們可曾知道大清的夢很快就要被那些漂洋過海的西洋人給驚醒?原來,此岸與彼岸的距離僅是一水之隔。
當災難似潮水般湧來時,縱然你躲進蓬萊瑤台的禪佛仙境,藏進桃花源的武陵春色里也會被淹沒。這座包羅萬象的圓明園,可以擁有世界之最,脆弱時卻抵不過一點火苗。英法聯軍破園而入時,咸豐帝卻在倉皇逃離的路途中。八旗鐵蹄總算明白了長矛和弓箭抵不過洋槍洋炮。馬受驚而逃,被炮火燒焦的戰旗碎散,英法聯軍踏著清軍將士的屍體前行。
圓明園如一張薄紙,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長驅直入,將皇家收藏的萬千珍寶洗劫殆盡,最後放了一把大火,點燃了大清帝國的天空。若不是切膚之痛,昏睡百年的大清王朝或許還不能如夢方醒。可是此刻的蘇醒,是否已經太遲?他們只能在慘敗的棋局中舉行一場悲痛的葬禮,之後黑暗的依舊黑暗,疼痛的依舊疼痛,愚昧的依舊愚昧。
這禍當真是乾隆惹下的嗎?當康熙意識到西洋文化精進發展,終有一日為中國之患時,乾隆還執著地認為大清帝國是世界的王者。他在圓明園恣情奔放,只把江山換了淺斟低唱。你看到乾隆修建圓明園的執著熱情,是否會想到秦始皇建造阿房宮,隋煬帝挖建大運河。若不是在史冊上划下一筆濃墨重彩,如何可以換取舉世矚目的輝煌。畢竟誰也沒有料到,這樣偉大的建築會在一場不曾醒來的夢中失火。
大火燒了三個晝夜不熄,煙雲籠罩整座北京城,灼傷了萬千中國人的眼睛。大清王朝的懦弱,被圓明園這場大火映照得一覽無餘。體無完膚之後,誰來為它療傷?然而沒有人為圓明園擦去縱橫的血淚,那片焦糊的土地遭遇了更多的摧殘。
國難當頭時,有多少人走進煙塵飛揚的圓明園,撿拾那些被煙熏過的殘磚破瓦,不是為了提醒疼痛的記憶,而是去遮蓋自己的庭園。他們不去療傷反而趁火打劫,是被疼痛麻木了傷口嗎?那些踐踏過這片土地的人,還能站在朗朗乾坤下說自己是清白的嗎?圓明園是無辜的,它曾經被別人傷害,又被自己傷害。淚盡之後不再悲傷,終有走在時代前端的人將它喚醒,有悲憫的心將它呵護。
大清的琴弦斷了,卻有人在無弦的琴上彈奏一曲絕響。圓明園真的只剩一片沒心沒肺的荒涼嗎?不,不是的,它分明有情有義地守護著自己殘破的家園。這空蕩的園林還有呼吸,這腳下的石頭還有餘溫,你感覺不到嗎?也許有一天,圓明園的空白會被填滿,再現萬園之王的輝煌景象。也許將來的日子它依舊留存荒蕪的模樣,不是等著你來心痛,不是提醒你去記住什麼,只是簡單地存在於歷史中。
暮色四合,皓月當空,當年那輪遙掛在圓明園中天的月亮,也是這麼圓。
城南舊韻
在北京,時光是一團煙霧,總會給人帶來一種幻覺。彷彿連做夢都會夢見與某個帝王邂逅,做夢都需要霸氣,需要高貴。所看到的都是宮廷里富麗堂皇的風景,所留存的都是皇室中的記憶。卻不知還有一個叫城南的地方,佔據了北京的半壁江山,那裡彙集了百姓的風俗,珍藏著淳樸的民情。
城南,一個情意深重的稱謂,會讓人剎那間跌進懷舊的空間里,蒸騰一種古樸的氣氛。夢裡的帝王成了平民,脫去龍袍就是布衣,卸下高貴回到樸實。你發覺,人生原本就是冷暖交織、五味俱全。在老去的光陰里懷念一段城南舊事,就像在天涯行途里找到了故鄉,一樣地親切樸素,一樣地感人肺腑。
北京的城南,是一本記載了人情百味的線裝書,是一張述說著黑白往事的老照片,是一本落滿了時光塵埃的民俗畫,也是一部演唱著京腔京韻的老戲曲。城南的故事,有的落進茶館的杯盞里,有的響在戲園的鑼鼓中,有的曬在四合院的晾衣竿上,還有的鑽進衚衕的煙雨里。
這裡彷彿從來沒有過客,走進城南,你就綉在這道原始古老的風景里,感覺自己是地道的北京人,祖祖輩輩生活在城南,生活在皇城的腳下,從來不曾有過離開。於是你擁有了城南人的性格,你堅守著這份古舊的靈魂,不想被潮流驚醒。在歷史滾滾的車輪下,城南也有過許多的變遷,可是市井生活中的民心民風一如當年。
走進衚衕,有如翻閱歷久彌醇的往事,一種熟悉的溫暖撲面而來。陽光將飛揚的煙塵抖落在瓦片間,你守望著這份被歲月浸染的古老,甚至迷戀於牆角剛剛萌生出的一點苔痕。這樣的古巷彷彿沒有盡頭,有來往的路人與你擦肩,他們行色匆匆,可是卻一生走不出這嘈雜的衚衕。
那有著一雙靈秀眼睛的女孩兒,可是《城南舊事》里的小英子,她明亮的目光牽掛著童年至真的記憶,一瓣心香打動萬千行人。那拉著洋車在風裡來去的人可是駱駝祥子,城南人坐在車上做著自己的夢,而他夢著擁有一輛人力車。無論他們的夢是圓滿還是破碎,他們都是一群離不開城南的人。
這裡匯聚了布衣平民,居住了一些梨園戲子,也不乏販夫走卒,甚至還有許多的煙花女子。然而,不能因為生命的平凡卑微而扭曲他們的人生,將他們從歷史的記憶中抹去。因為陋巷的凌亂中也隱藏著許多貴族的血統、高雅的靈魂。這裡收存過雪中送炭的溫暖、拔刀相助的情義,沉浸於此,當感染到更多真實的人情味。
這裡的煙火很繁密,而你卻無法抗拒這樣煙火熏染的世俗。佇立於嘈雜的人流中,還可以沉靜地思考,發覺這麼多年,所追求的並不是一份與世無爭的雅逸,而是一種素樸和諧的人生。布衣的城南是一個可以安放靈魂,可以託付華年的地方,看似煙塵瀰漫,卻又將一切置身度外。
一座古老的茶館會喚醒你內心某種懷舊的情緒,邁過歲月的門檻,看到老舍的影子。茶館的木質桌椅古舊盎然,卻又被客人用光陰擦亮,明凈無塵。品嘗一壺用故事浸泡的清茶,像是品嘗百味人生,那清淡的茶香比濃郁的烈酒更能醉人。
在這裡,可以盡意地釋放鬱積於心中的孤獨,亦可以在喧鬧的人群中獨自享受寂寞。這是靈魂的驛站,你可以毫無顧忌地虛度昨天,消磨今日,蹉跎明天,曾經擁有與失去的都不再重要。因為沒有誰會與你計較,這一刻,這醺然醉意的一刻,徹底地屬於你。
在城南,還散落著許多大大小小的老會館、老戲樓,它們演繹了無數的紛紜故事,關住了太多的梨園舊夢。在城南的戲園裡,品味著市井文化,同樣透過一塊簾幕又可以欣賞到皇城的文化。其實,城南與皇城的距離只隔著一道薄脆的古牆,在同一片天空下,他們甚至可以呼吸相聞。
走進城南古老的巷陌,在雲水的過往裡,追憶一段京華遺韻,尋覓京劇里的英雄。他們用臉譜、唱腔、台步、水袖、身段等舞台藝術征服人心,同時也超越自己。戲曲的魅力是讓那些死去的英雄、老去的故事,在戲中得以復活,重新去傾注生命,滋養性靈。
一段《霸王別姬》造就了梅蘭芳這樣的曠世名角,其抑揚頓挫的唱腔、成熟圓潤的技藝、曼妙多姿的風采曾經轟動京城。他們在戲台上指點江山,看客在戲台下激揚熱情,彼此靈魂爭相碰撞,盡現梨園戲館的無限風光。流年偷換,曾經雄姿英發的名角在四面楚歌的背景中退場,相信經過歷史的沉澱、鳳凰涅槃之後,他們會在鑼鼓喧天的熱鬧中再度登台。
梨園舊夢自是有情,深深庭院卻默然無聲。那些掩映在衚衕里的四合院,落滿了歷史的風塵,像是歷盡滄桑的老人,平和地講述著城南的風雲故事。這裡的院落與江南有些許相似,也紛灑過杏花煙雨,收藏過朗朗月光;卻又不同於江南,少有一份曲徑通幽,更含一份京城的簡潔大氣。
四合院的建築按照中國傳統方式採用對稱的結構,坐北朝南,東西兩側為廂房。樑柱門窗上也會雕飾一些吉祥的圖案,如松鶴延年、喜鵲登梅、福壽雙全等。京城的百姓在四合院里養花種草,幾世同堂,過著清閑安逸的生活,同享天倫歡愉的樂趣。他們將美好的祈願插進老式花瓶里,將尋常的故事鎖進木質抽屜中,四合院是生命的居所,是心靈的故鄉。
在北京,無論是城南還是城北,都聚集了無數座四合院,無論是王族貴胄,還是布衣平民,他們在或華麗或簡陋的院子里過著自娛自樂的生活。老舍居住過、魯迅居住過、梁啟超居住過、梅蘭芳居住過、齊白石居住過,還有無數個名人和千萬個不知名的百姓居住過,四合院彷彿是這裡一道不會消逝的風景,在京城,永遠看護著他們的夢。
流連在城南深邃古老的風物中,就像觀賞生動的民間藝術。那些留存在北京城南的老字號,還有醞釀著京味特色的天橋市場,以及各種老北京的民俗文化,都在京城扎了根。儘管時代的潮流早已似春風拂過整個北京,可是卻不能席捲城南的舊韻。因為清新不能取代古樸,就像高樓不能替代四合院,未來不能替代過去一樣。
縱然有一天城南也面臨四面楚歌的命運,我們當相信,一定會有一條衚衕、一座茶館、一所戲樓、一座四合院留藏於歷史中,儘管遺世獨立,卻依然清晰地存在,帶給世人的是真實的物像,而不是虛幻的回憶。在這個崇尚返璞歸真、維護古老文物的年代,又還有什麼值得讓人憂心?我們當在毀滅之前守望奇蹟,在失去之前努力珍惜,在畏懼之前選擇勇敢,北京的城南永遠不會讓新意代替古老,讓傷痕吞噬歡悅。
有人在城南的陽光下做夢,有人在城南的光陰里尋夢。你在城南講述著過往的故事,而將來又有人講述你的故事。在這份古老的美麗里,連輪迴都值得欣慰,因為消逝的可以重來,離散的可以再聚。在城南那條幽深的巷陌,不知是誰唱著「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的歌曲,一首《送別》牽引出沉積在心中的感動,你帶著心來,用迷濛的眼目濕潤遠方的風景。送別,有易水送荊軻的悲壯蒼涼,有折柳寄故人的溫暖情義。城南的送別,卻是知交半零落的悵然,濁酒盡余歡的清寒。
是誰給城南的舊物鍍上日落的色彩,又是誰將城南的黃昏刻上了光陰的痕迹,晚風拂過楊柳岸,夕陽還在青山外。站在人生依依古道,守望城南無言的背景,時光將年華打磨,時光卻不曾老去。你看,城南還是當年的城南,舊事還是昨天的舊事。
第八章 海上重逢
東方明珠
這就是上海灘。一座風起雲湧的城市,一座海納百川的城市,一座芳華絕代的城市。這座城,連空氣都充滿誘惑,骨子裡都透露出高傲,它時尚前衛,風情大氣。它是昔日的十里洋場,又是如今的東方之珠。這座城市,有著海一樣的襟懷,它容納萬千的故事,波瀾壯闊之後,又會被溫軟的柔情傾倒。許多人來到這座城,創造了其非凡的人生。因為,上海本身就是一個傳奇。借世博會之機,讓我們走進上海,走進上海人美好的生活,看一段傾城的海上風雲。
清晨的外灘,剛剛蘇醒。霧中的高樓,褪盡了一夜的燦爛繁華,披上了朦朧的色彩。黃浦江畔,汽笛的鳴響,破開平靜的水面,將日出江花寫成一幕撩人心扉的風景,所有的記憶在頃刻間被打開。那些黑白的影像,還有過往的時光,從來都沒有被這個紛繁的城市給遺忘。
遠處海關大樓的東方紅鐘聲悠悠響起,上海每一天新的生活就是從這鐘聲開始。屹立江岸的東方明珠塔,將上海昨天的故事開始續寫。人群如潮湧,奔向不同的高樓大廈,他們已經習慣了這樣快節奏的生活方式。倉促間,將熱情拋灑在城市的每個角落,又感染了從不同地域匆匆而來的人們。
浦江兩岸,濤聲依舊,每一天都有無數艘輪船在江上來來往往。遼闊的水面,敞開胸懷,默默地聽人們訴說各自的人生。他們在這裡打撈故事,拾撿心情,放逐夢想。浪里浮沉,多少人在母親河岸,淘盡離合悲歡。時間卻沒有給人留下絲毫的傷痕,也不給人有任何失意和慵懶、懈怠和徘徊的理由。
上海,帶著與生俱來的優勢。風格迥異的外灘萬國建築群,讓這個國際大都市總是引領時代走在前端。這座璀璨的城市,彷彿只是眨眼,就優雅地換上了嶄新的衣衫。一旦走進這千姿百態的大都市,沒有誰,願意回頭。上海的歷史,融進蘇州河的水,一路緩緩流淌。也曾碧波蕩漾,一次次沖洗人們的靈魂,擦亮了古舊的記憶,讓我們更加清醒地明白,上海這座擔負領軍重任的城市,用其堅韌的脊樑承擔著多少他人的企盼。一個城市的繁華,不會將根深蒂固的性格改變。濃厚而獨特的海派文化,浸染至城市每一個角落、每一處縫隙。新的事物可以豐沛思想,也可以讓過去沉澱出更醇香的風味。上海的每一天,都可以珍藏在回憶里;上海的每一天,都繼續著昨日的傳奇。
聽一段老唱片,一如上海老爵士把我們帶回到老上海的迤邐的當年。那具有東方韻味的爵士音樂,將淡忘了的黑白記憶重新鍍上了斑斕的感情色彩。黑色的膠片,在老唱機下吱呀出木門翦窗的淡然。沉浸在婉轉的音樂里,懷揣了對這座城無盡的愛。細碎的音符遙遠而恍惚,潛入靈魂,總是會不經意地打濕雙眼。
老唱機的唱針旋轉,恍若時光流轉,深情中又帶有一種洒脫。而上海霓虹幻彩的生活,就在這流轉中延續著。時光似明利的剪刀,總是裁去複雜的章節,留下簡潔的片斷。徜徉在懷舊的思緒里,又難免被光陰催促,生怕會在轉瞬間,抓不住這座城市倏然而逝的身影。
最美的,還是夜上海的風情。閃爍的霓虹下,南京路就像一個打扮得新潮時髦的女子,嫵媚、招展。絢爛的燈火簇擁在一起,碰撞出亮麗的火花。多少的黯淡,都會在頃刻間變得妖嬈奪目。來往的觀光車、涌動的人流、琳琅的店鋪、搖曳的燈箱,盡現上海的小資情調和大都市的時尚風情。在永安百貨公司樓上,有吹薩克斯表演的人。流轉的旋律,如同一杯醇香的紅酒,讓我們溫柔地品嘗。短暫的沉醉,再回到現實,夜上海依舊,依舊這般傾城。
在上海,滄海桑田也許只是一個短暫的過程。可是清新從來都不會徹底地取代古舊,一種深厚的文化不會被涌動的潮流給湮沒。上海,是一杯精心研磨、調配、烹煮和嘗飲的咖啡,濃郁的芳香瀰漫了整個城市,時光已經走遠,余香還久久揮之不去。當人們在享受新上海的前衛與繁華時,同時也會回味老上海的嫵媚和風情。
石庫門的弄堂如同一道悠遠的記憶,顧盼悠悠的風景,牽引出舊上海煙火的感動。石庫門裡弄蕩漾著一股老上海的風情,沒有裝飾華麗的院落,沒有奼紫嫣紅的風景。然而弄堂深處深藏著百年的老壇,將巷子熏得微醉。幾點黃花和青苔,就彷彿鮮活了人生。弄堂其實並不深長,細碎的陽光,卻似要鑽進人的心裡,掀開封存已久的情感。
一朵爬牆的牽牛花,將院里的春色、浮華的記憶,探看無餘。半開半掩的窗戶,陽台的晾衣竿,老舊的木樓梯,都是這裡的主角。那些糯糯的吳儂軟語,被唱進了窄窄的閣樓上。弄堂里,一聲梔子花、白蘭花的輕喚,拂起過往,淡淡的清涼。
百樂門的門牆,早已換成了旋轉的落地窗。在五光十色的夜景下,像是披了一件華美的旗袍,曼妙的風姿喚醒了沉睡半個世紀的海上舊夢。那些唱著《夜來香》的天涯歌女,又給今天的夜上海划上了一道歲月的痕迹。斗轉星移,多少事物,因為上海而沉浮,也因為上海而重生。在上海,旗袍是一道典雅的風景,東方而知性的美麗總是讓人滋生出無盡的想像。無論它多麼的古意,這些年卻一直擁有著最青蔥的年華。是旗袍的韻致,將上海女孩柔美的身段、優雅的氣質,襯托得更加風姿萬種。她們身著旗袍,嘴角輕笑,眉宇間的神韻會令人想起舊上海那些傾城的女子。旗袍於她們,彷彿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情結,也與這座都市有著不能割捨的緣分。
脫下了旗袍的上海,又有一種驚世的美麗。它的風華,天然無需雕飾,從來都在一顰一笑間。我們變換著不同的角度,看到的是這座城市水一樣的風韻,以及那些鋪灑在城市如花的幸福。
此時的黃埔江,依舊泛著微微的波瀾。水中的漣漪蕩漾著深深淺淺的從前,從無到有,從緩至急。而我們,不必沉入江底,去打撈歷史的煙塵。只需,將浦江的記憶、上海的傳奇,從容地裝進囊中。
記住這座城,它叫上海灘。
上海之春
一直認為,這世間最有情的、最能慰藉靈魂的,當屬音樂。那種悠揚婉轉、深澈清遠的旋律,在時間的河岸上漂浮,大美到無言。可以讓紛亂的心緒在瞬間沉靜,亦可以讓平靜的心湖盪起美麗的漣漪。人與音樂,是雅客相逢。許多熟悉的歌曲總是會在不經意的剎那,穿越紛繁的風景,翩然來到我們身邊。
與一座城市邂逅,是緣分;與一座城市的音樂文化相遇,亦是緣分。第28屆上海之春國際音樂節,在奼紫嫣紅的春光下,詩意優雅地拉開帷幕。這個中國歷史上最悠久的音樂節,在玉蘭花開的五月,以萬千姿態唱響了半個世紀的旋律。一個個靈動的音符,於上海這座國際大都市,安靜又輕盈、風情又爛漫地綻放。
在為期三周的音樂節中,來自中國、美國、俄羅斯、義大利等十多個國家的35台原創、經典音樂會輪番精彩亮相。是命定的因緣,讓過客的你我投宿在上海這座繁華的都市,讓我們相聚在春天,交換季節的杯盞,聆聽天籟之音。這是一座華麗的舞台,有足夠的氣勢與襟懷,承載「上海之春」國際音樂節的完美演繹。
所謂「建築是凝固的音樂」,上海音樂廳被譽為「上海的巴黎歌劇院」。古典歐式風格的建築,華麗唯美的飾物,將音樂節裝扮得詩意而高雅。正是因了這座流光溢彩的劇院,令許多原本陌生的物象不約而至,有了觸動心靈的交集。這該是一場傾城盛宴,在濃抹艷彩的春天登場,亦會在鮮花和掌聲中落幕。那震撼的美,不是驚鴻一瞥,而會化作黃浦江滔滔不盡的浪花,經久不散。
一切往來,皆有因由。上海之春得以如此明媚鮮妍地綻開,是因了上海根深蒂固的文化,以及這座都市獨特的土壤,還有那些隨處可見的傳奇。所以無論是沉浸在黃浦江中,還是流淌在蘇州河上,又或是穿梭在石庫門古老的弄堂里,總能找到這個都市的萬種風姿與馥郁芬芳。是這座海納百川的城市,讓每一章詞句都飽含一個華美的故事,每一個音符都可以發生一段壯麗的情感。而城市的景緻,以及靈性的萬物,都在音樂中各得其所,各自安好。
走近一座城市,或許只需要一個瞬間;然而解讀一段音樂,需要多久的光陰?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屬於自己的上海灘,於這風情大氣的都市裡,我們都在尋找一種與音樂文化相關的情結。因為在這深不可測的江湖裡,我們都是離岸的船,需要一首渡河的歌,需要一份心靈的皈依。好的音樂,可以令春水換顏。好的音樂,是過河的石子,是取暖的炭火,是黑夜的明燈。
流淌的韻律,推開一扇叫歲月的門,幾代音樂人的記憶就這樣在音樂節里被不由自主地打開。過往的風華,以及如今的明麗,在淺色光年下鋪展。上海給了諸多經典音樂作品,最前衛也最高雅的舞台。而這座舞台,又令一大批音樂家、演奏家,成為歷史的主角。也許真正動人心弦的音樂,並非是像霓虹幻彩那樣閃爍虛浮,也不是要像東方明珠那般璀璨奪目,而是一份純凈的愛,樸素到令人嘆為觀止的感動。
生命本身就是一首來回彈唱的弦歌,每個人經歷了山高水長的流年,依舊可以做到不改初衷,就是對歌者最純粹的肯定。那首弦歌,是在百媚千紅的春光里獨守一色,是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獨覓一人,是在弱水三千的領域間獨取一瓢。寂寞時,會如影相隨;迷惘時,會不離不棄。無論上海這座國際都市,來去多麼匆匆,流轉多麼迅速,音樂文化,永遠不會被光陰相忘。
一江春水,滿城春風,上海這座音樂文化聖地,給漫步在煙火俗世的旅人帶來安寧的休憩。那一朵五月的玉蘭,朝春天的盡頭盛開。放眼蒼茫世間,還有多少事物可以永恆,多少歲月可以支付。唯有音樂,似一樹開在時光水岸的繁花,安靜於現世一隅,看春秋代謝,凡來塵往,永不凋落。
原以為在波濤翻湧的上海灘,一個浪花就足以將柔情淹沒。卻不想,徜徉在優雅的旋律中,昨日千迴百轉的美好與幸福在今天觸手可及。願上海之春,在人間舞台上走過歲歲年年。願一曲盛世清音,歌靜山河美,抒風流時序。
海上留聲
人的一生總是在不斷地追憶,無論身處怎樣的繁華,擁有多少尊榮,有時候,一首老歌就可以將我們帶回到過去,重溫那一段似水年華。老上海就像一場沉睡的舊夢,原以為相隔百年,那份感覺早已蕩然無存,然而許多久違的熟悉,就擱置在一首首老歌里。我們只需輕輕穿過年輪的街道,在某個季節的轉角處,就可以與之靈魂相通。
人說上海美麗得無法複製,等到繁華落盡纖塵,打動心腸的依舊是那一段如煙往事。所以,行走在車水馬龍的大上海,內心始終有一處安靜的留白。總以為,摩肩接踵的人流,不會再有優雅的交集。其實在隨處可見的海上風情里,我們懷著同一個夢,並且需要依靠那些老舊的記憶來安放心情。
走進方浜路,這裡與新上海的璀璨華麗擦肩,又和舊上海的古老風情相逢。這裡被稱為「上海老街」,有著明清古風的典雅裝幀,亦擺放許多老照片、月曆牌、舊畫報。那些被歲月遺忘多年的舊物,在南京路、淮海路等著名商業街早已覓不見蹤影,於這條老街卻隨處可尋。商店檐下高掛的紅燈籠,以及風中飄搖的酒旗,無不以最古雅的方式,和來往過客講述老上海風姿綽約的昨天。
世界各國的朋友,從五湖四海奔赴而來,帶著天南地北的風塵,相逢在一條古韻悠長的老街。他們是想在舊時風景里,尋找曾經失落的夢,還是僅僅只為了給生命的旅程,添上一種不同尋常的意境?老上海的音樂在時光深處舒緩地流淌,繼而瀰漫了整座城市。我們不由自主地沉迷在歌聲中,希望在茫茫人海里得以遇見緣定今生的那個人。我們是漂浮的船,老街是渡口。千萬人之中的相遇,不能太早,也不能過遲,直到握著彼此手的那一刻才恍然,所有等待都是值得的。
如果說人生是一場修行,那我們所要做的,就是找一方明凈天地,執手相依,笑看風雲,如此才不辜負一世的美好辰光。在這暮春時節,許多人淹沒在老唱機旋轉的音律中,於真實與虛幻、含蓄又內斂的樂曲中,獲得溫情與快樂。
中唱小紅樓位於徐家匯公園內。19世紀末,法國百代唱片公司登陸滬上,帶來了時尚的留聲機。這種「伶人歌唱可留聲,轉動機頭萬籟生」的機器讓當時的上海人興奮異常,很快就風靡了整個上海灘。
一座別具風韻的小樓,歷經七八十年的風雨滄桑,依舊保留當年非凡姿采。壁爐、吊燈、老唱機、膠木唱片,這些舊物帶著一種如夢似幻的美麗,令來過的人甘願為之傾注柔情,將感動寄存於此,並認定這是喧嘩塵世最寧靜的歸屬。
中唱小紅樓,收藏了太多如今無法企及的繁盛與輝煌。中國現代藝術史上幾乎所有的風雲人物,都曾在這裡留下了或深或淺的足跡。聶耳在這裡創作了《義勇軍進行曲》,黎錦光的《夜來香》亦是在這裡創作,陳歌辛的《玫瑰玫瑰我愛你》最初也在這裡錄製。過往的天光雲影已然散去,風煙俱靜之時,又會有另一種絕美繼續昨日的傳奇。
派拉蒙電影里有句旁白:「老百樂門爵士樂響起了,你無法拒絕華麗轉身。」半個世紀前,百樂門曾經是馳名中外的「遠東第一樂府」。這裡出現過許多優秀爵士樂音樂家,他們將爵士樂鍍上一層濃郁的感情色彩。聽爵士樂,就像調一杯中西相融的酒,既有典雅的東方古韻,又有浪漫的西方風情,讓品過的人,在黑白光陰的回憶里流連,又在霓虹幻彩的景緻中沉醉。與百樂門邂逅,任何一次轉身,都會讓人頻頻回首。
百樂門在五光十色的夜景下更是姿態萬千,多少黯淡被那些天涯歌女一顰一笑的嫵媚給消融。有時候,一件華美的旗袍,就足矣傾倒滿城看客。夜上海,這座不夜城,彷彿任何時候都是歌舞昇平。而我們所求的,也只是在青春鼎盛之時,於流轉的音樂中,來一場美麗的宿醉。待到第一縷陽光灑落在窗檯,才如夢初醒。
穿行在石庫門悠長而又狹窄的弄堂里,所有塵封的記憶就在瞬間奔涌而出。木質閣樓,爬滿了綠色的青藤,瀰漫著老上海濃郁的風情。一首熟悉的老歌,不知從誰家的窗檯飄然而至,懷舊的氣息里,瀰漫著梔子花幽淡的清香。如若不是弄堂有盡頭,所有的來客真的會誤以為,時光倒流了數十載。而我們就是地道的老上海人,在煙火的里弄,安度平淡的流年。
上海就像是一座宿命之城,來過的人,一旦跌入懷舊的音樂里,就再也不能遺忘這段情。這些人,喜歡坐在午後陽光下,品一壺閑茶,在老唱片的歌調里,翻看一張張老照片,開始經久地回憶。這些人,喜歡穿行在大街小巷裡,看著這座城市的風物人情,讓自己淹沒在舊上海的浮沉往事中。多少年,舊物早已換了新主,黃浦江的濤聲,依舊和每一個過客許下不見不散的諾言。
我們都相信因緣際遇,如若真有緣分,無論經歷多長久的離別,終有一天會再度重逢。縱算物轉星移,人世變遷,那些遠走的,還是會回到身邊。以為錯過了老上海的花樣年華,卻不想,這般輕而易舉就從一首懷舊的歌曲里找回從前熟悉的一切。
時光還在,我們卻不再年輕。許多紛繁的故事從容不驚地老去,而這座城市遺韻猶存。願所有人與上海的相逢,都是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相逢是歌
都說相逢是首歌,無論是與人的相逢,還是與山河草木的相逢,抑或是與一座城市的相逢,都是一首蕩氣迴腸、耐人尋味的歌謠。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和自己並肩同行一生,卻有許多歌曲能夠一如既往與你我相伴,走過數十年的光陰,有著持久的溫暖和幸福。
與一座城市的相逢,亦是與一首歌的相逢,上海就是一首讓人聽過便無法忘懷的歌。這是一座現代化的國際大都市,每一個角落都充滿神奇的夢想,創造前所未有的傳奇。這又是一座歷盡風雨滄桑的老城,每一條里弄都隱藏經年的故事,醞釀風花雪月的柔情。而這一切,都被歷史的筆,寫成一首首優美生動的歌曲。時光會一一告訴我們,這座繁華高貴的城所譜寫的百年風雲、煙塵過往。
穿行在時尚的摩天大樓,漫步於悠長的古樸里弄,感受上海這座中西合璧、風格迥異的城市。行走的旅人,不知從何而來,又往何去,但所有的相逢都是一段恰如心意的緣分。儘管人生如萍水,在白駒過隙、稍縱即逝的光陰里,我們都要懂得珍惜。
石庫門是中西建築藝術相融合的產物,也是大上海不可缺少的風景,更是一種上海情節。這裡掀起過無數江湖風浪,居住過比煙花還寂寞的女子。歲月更替,許多景物都換了新顏,可流光卻無法沖淡一絲過往的記憶。然而記憶也是吝嗇的,只給經歷過的人擁有。也許我們註定成不了這座城市的主角,但可以站在舞台下,等待一場戲的開場與謝幕。
背上簡單的行囊,聽一首老歌,摘一片風景,走進里弄,置身在最煙火的紅塵,心底卻像被打掃過一樣乾淨。我們可以很清晰地分辨出風的味道,以及這座城獨一無二的情調。不知窗檯的晾衣竿上,晾著誰家的花衣裳;不知那座寧靜的樓閣上,發生過多少陰晴圓缺的故事。無論是初遇,還是重逢,這裡給我們的,是一樣的熟悉和溫暖。所謂人間有味是清歡,當我們在上海這座繁蕪的城市品出了清歡的滋味,就真的達到境界了。
浦江兩岸,濤聲依舊,從何時開始,它們習慣在一首歌里沉醉,愛上了詞的韻味、曲的旋律。無論是朦朧的晨曉,還是璀璨的夜色,兩岸高樓都散發著迷人的風采。上海就是一杯珍藏於時光深處的窖釀,讓所有的來者,在如歌的歲月中交換杯盞,沾唇即醉。
浦西是舊上海的租借地,昔日各國使館林立於此。這些使館,彷彿掛在歲月牆上的日曆,我們無須刻意回憶,便可以翻看走過的從前。而浦東陸家嘴金融中心,那些極具特色的新建築群,讓這座城市在瞬間煥然一新。萬人矚目的東方明珠塔,一如既往驕傲地俯視眾生,任何時候,它都是上海無法超越的傳奇。佇立在浦江兩岸,看著中西交融、古今結合的建築,有一種時空交錯之感。無論是白日還是夜晚,新舊上海灘,都是那樣地叫人嘆為觀止。
田子坊,一個簡單而美麗的名字,一個濃縮的上海。這原本只是一條默默無聞的小街,安靜無聲地存在於大上海某個不起眼的角落。不知道是誰,在這裡推開那一扇藝術的門扉,讓海派文化凝聚於此。而許多懷揣夢想的人,從不同的國家、不同的城市來到田子坊,願與這裡的中西文化發生靈魂的碰撞,共有一剪詩意情懷。
在田子坊,有一些工作室時常會開展歌劇演唱會,來往的過客總是沉浸在樂曲中,忘記了前方的行程還有多遠。是音樂打開了封存的心靈,讓每一個被遺忘的故事隨旋轉的音律娓娓道來。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田子坊,給痴迷西方藝術的人以浪漫,給依戀上海情結的人以典雅。在田子坊,沒有地域、年齡、貧富之分,這裡的藝術與風情,願和每一個人攜手同行。
上海這座城以其現代和傳統的風韻,吸引世界各地游者的目光。它是一位時尚的摩登女郎,行走在高樓大廈之間,搖擺著嫵媚風姿,又是一位優雅的古典女子,著一襲旗袍,在悠長的里弄顧盼流連。我們醉心於十里洋場的繁華絢爛,又迷戀上老上海的舊物風情。而這種古今交集的情愫從來都不會矛盾,彷彿任何時候都可以醒醉自如。
在一首歌里相逢,從此愛上這座城,和這裡的一檐一瓦、一塵一土交換心事。當我們以為時光走遠,一些繁華成為背影時,上海的故事一直在繼續。歲月流去無語,卻留下許多有聲之歌,供你我深深回憶。就讓我們在歌聲中微笑,在溫暖的塵世擁有如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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