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風之子:紅樓隨筆續(11)

賈寶玉和襲人發生性關係是被允許的嗎?

在我所有論及襲人的文章中,朋友們都會產生一個疑問:難道?襲人在第六回與賈寶玉發生性關係是非法的嗎?可是,小說中明明寫了呀,「襲人素知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的,今便如此,亦不為越禮,遂和寶玉偷試一番,幸得無人撞見。」

關於這段話的分析,我們必須注意五點:

其一,這段話是站在襲人的角度來說的,是典型的「屁股指揮腦袋」的說法,屬於為自己的行為分辨和為自己找台階的說法,是一面之詞,不可全信。

其二,如果襲人與賈寶玉雲雨是被允許的,那麼,在這段話描寫中為何最後要有一句「幸得無人撞見」呢?如果已經得到了賈母、王夫人的允許,撞見又怕什麼呢?大家仔細體味這句話,當時襲人的心理是什麼心理?是不是那種幹了不該乾的事情而又僥倖無人發現的心理?如果是,說明什麼?只能說明她襲人與賈寶玉干那事是不被允許的。而且:

其三,我們還要注意到,在二人發生性關係之前,還有一句話也很重要:「襲人忙趁眾奶娘丫鬟不在旁時,另取出一件中衣來與寶玉換上。」這就點明了二人發生性關係時的場所,是沒人的,也就是說,是沒人知道的。

其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們來看看,賈母把襲人與了寶玉,是「與了」做什麼的?是做可以和賈寶玉發生性關係的通房大丫頭嗎?不是。小說中從來沒有這樣的描寫,小說中明確寫過是通房大丫頭的應該只有兩人,一個是平兒,一個就是英蓮,從來沒見描寫說襲人是寶玉房中的通房大丫頭或者開了臉的,要知道,像平兒那樣做通房大丫頭或者像英蓮那樣開了臉,是要長輩允許的,也就是說,襲人要獲得此地位,是要經過賈母、賈政或者王夫人允許的。而小說中也並沒有這樣的描寫,這說明,襲人的身份,並不是通房大丫頭或者開了臉的,她是不能夠與寶玉發生關係的。

其五,而賈母真正把襲人與了寶玉的用途,第三回已經說得明明白白,那就是:「原來這襲人亦是賈母之婢,本名珍珠。賈母因溺愛寶玉,生恐寶玉之婢無竭力盡忠之人,素喜蕊珠心地純良,克盡職任,遂與了寶玉。」

很妙,這裡也有一句「與了寶玉」,恰和襲人的「素知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相對應,只要一對比,就知道,襲人這個聰明的孩子確實「偷換了概念」。賈母把襲人與寶玉,是做什麼的?太明顯了,是作為婢女也就是丫鬟來服侍寶玉的,這與賈母把紫鵑與了黛玉是一樣的,也與原來把襲人與了史湘雲是一樣的。也就是說,賈母把襲人給寶玉,就是做一個好婢女好丫鬟的,賈母可沒有多深的心思呀。

接下來,我就要進一步追問了,如果襲人與寶玉發生性關係是被允許的,那麼,為什麼賈寶玉的奶媽李嬤嬤敢於當面叫罵,晴雯敢於當面諷刺,林黛玉會當面挖苦呢?

平兒和香菱,怎麼就沒有人拿這事兒來做文章呢?

道理實在簡單。因為平兒和英蓮是經過了長輩允許的,是大家都知道的,所以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而李嬤嬤、晴雯、林黛玉敢拿襲人說事兒,也證明,襲人和寶玉那個是未經允許的,是不合法的。

再接下來,我還要追問,如果襲人和賈寶玉發生性關係是被允許的,襲人為何在這件事情上一再怕王夫人「疑心」呢?

第三十一回賈寶玉、襲人和晴雯吵架,賈寶玉要去回王夫人,襲人說「這會子急急的當做一件正經事去回,太太豈不犯疑?」我們要分析,王夫人會疑什麼?襲人怕王夫人疑什麼?按照常理,此時賈寶玉去回王夫人,把晴雯攆走,對襲人豈不是省事?也就用不著後來告狀以及查抄大觀園那般鬧騰了,這對於襲人是好事,為什麼襲人要阻止呢?襲人是怕寶玉去回這件事嗎?顯然不是。襲人其實是怕寶玉在回這件時的時候,讓王夫人覺察到寶玉何以如此偏袒襲人而排斥晴雯,進而追究原因,那樣的話,她和寶玉那點破事就要被王夫人知道了,更何況,攆走晴雯,晴雯必要有機會表白的,襲人那點事兒包得住嗎?同志們,這才是襲人甚至不惜跪下來苦苦哀求寶玉不要去回王夫人的真正原因吶。

第三十四回,襲人跟王夫人告狀的時候,也有一句話「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話白說了,且連葬身之地也沒了。」襲人怕王夫人疑心什麼?疑心寶玉和晴雯的關係?疑心寶玉和黛玉的關係?都不是,這正是她想提醒王夫人的呀。那麼她怕什麼呢?當然是怕王夫人疑心到她自己了,所以,這句話,就是為了掩蓋自己的心緒以及嫌疑的呀。而且,在這段描寫中襲人的話使王夫人想起金釧之死,所謂「正觸了金釧之事」,已經再明白不過的表明,王夫人是絕對不允許丫鬟勾引寶玉的,發生性關係就更不允許了。莫非,在此之前,襲人能夠例外!?

當然,關於襲人與賈寶玉發生關係是不被允許的證據還有很多:

第一,襲人之所以在第四十三回要向王夫人告狀,其目的之一,就是要取得合法性,使之前她與寶玉不合法的行為合法化。果然,在告狀之後,王夫人決定把寶玉交給她,並稱之為「我的兒」,獲得了王夫人的認可,取得了合法性。但由此也就反證出,之前,襲人與賈寶玉發生性關係是未經允許的,是不合法的,是王夫人不知道的,因為那時,王夫人還沒有正式同意把寶玉交付給襲人呀?是不是這個道理?

第二,第七十二回,喜歡賈環的彩霞就要被拉出去配小廝了,彩霞不願意,就來求趙姨娘,趙姨娘求賈政,賈政說:「且忙什麼,等他們再念一二年書再放人不遲。我已經看中了兩個丫頭,一個與寶玉,一個給環兒。只是年紀還小,又怕他們誤了讀書,所以再等一二年。」趙姨娘道:「寶玉已有了兩年了,老爺還不知道?」賈政聽了,忙問道:「誰給的?」

這段對話表明:

1.直到第七十二回賈政還認為給寶玉「放人」年紀太小,那麼第六回寶玉與襲人「放人」顯然是未經允許的,是地下的。

2.此時賈政所說的「放」才是給通房大丫頭或者開臉丫頭的意思,如平兒與英蓮一般,請注意,這是第七十一回的事,與第六回時差了好長好長一段時間。

3.趙姨娘的寶玉已經有了兩年的話,是指第三十四回以後王夫人對襲人的認可,這也再一次說明,第六回襲人與寶玉通房是未經允許的,是不合法的。

4.這也再一次證明,第三回賈母把襲人與寶玉純粹就是做丫鬟的,而不是通房丫鬟或者開臉丫鬟,也再一次證明第六回襲人所謂的「與了寶玉」的解釋是「偷換概念」, 是為自己開脫。而她與寶玉那個是危險的,是未經允許的。

試想,未經允許,金釧與寶玉調笑都得死,更何況是未經允許與寶玉發生關係呢?襲人焉能不怕王夫人疑心?焉能不怕王夫人追究?焉能不擔心自己的處境?焉能不怕知道內情的晴雯和林黛玉?

至於賈政、王夫人為何高度重視寶玉的性生活,不準丫鬟私自與寶玉發生關係,理由已經全部在第三十四回王夫人與襲人的交談中了,概括下來有這麼幾點:

1.王夫人的長子賈珠一死,賈寶玉是獨苗;

2.王夫人怕壞了寶玉的名聲,原來,儘管是爺,未經長輩父母允許私自與丫鬟發生關係,在那時也是很丟臉的事情呀;

3.王夫人和賈政都怕寶玉年紀過小而涉及性事「折壽」,特別是王夫人,通共就這麼一個兒子了,怕出意外;

4.王夫人賈政如此,賈母當然更是如此,所以襲人理解的賈母把她給寶玉就是可以做愛,完全是瞎扯淡的理解。

總之,這些林林總總的證據表明,賈寶玉和襲人在第六回,在賈寶玉才十二三歲的就發生性關係,在賈府,是一件相當嚴重的違反家規的事情,如果被賈母、賈政或者王夫人任何一個人知道,襲人都是要掉腦袋的。這才是襲人後來不惜採取一系列措施以自保、以害人的真正原因呀。

襲人如何褒寶釵而貶黛玉?

說襲人是個厚道人?那是你太天真了。襲人的厚道是表面的。比如在與晴雯的關係上,表面上處處忍讓,處處維護。其實是害怕,因為有把柄被人家捏著。襲人做得挺高的,她的忍讓和維護,任是讓晴雯甚至林黛玉到死都不知道是被誰害的。尤其是晴雯,襲人的忍讓和維護讓她一再喪失了去獲得主動的機會,直到查抄大觀園時被攆走被逼死。

這樣的厚道,誰喜歡?

不僅如此,今天這篇文章,我要告訴你,襲人還是一個報復心很重的人。

我們知道,第三十一回,賈寶玉、襲人和晴雯大吵了一架,之後,林黛玉又加入進來,對襲人挖苦諷刺,逼得襲人賭咒發誓,以死來表白心跡。

可是,這件事,並沒有完。我要說,就是這件事,使襲人從此與晴雯甚至林黛玉結下了梁子,變得勢不兩立起來,也使得襲人和鶯兒甚至薛寶釵的要好更加穩固了。

這不,緊接著在第三十二回,就發生了一件事情。史湘雲來賈府玩,特意帶了戒指來給襲人。不想情況是這樣的:

襲人感謝不盡,因笑道:「你前日送你姐姐們的,我已經得了。今日你親自又送來,可見是沒忘了我。就為這個試出你來了。戒指兒能值多少,可見你的心真。」史湘雲道:「是誰給你的?」襲人道:「是寶姑娘給我的。」湘雲嘆道:「我只當林姐姐送你的,原來是寶姐姐給了你。我天天在家裡想著,這些姐姐們,再沒一個比寶姐姐好的。可惜我們不是一個娘養的。我但凡有這麼個親姐姐,就是沒了父母,也沒妨礙的!」說道,眼圈兒就紅了。

這裡,很明顯的是讚揚薛寶釵呢。作為小姐的史湘雲,無意中做了襲人手裡的演員或者配角,導演和主角,自然是襲人。而讚揚的對象,就是不在場的薛寶釵。林黛玉不在場,有人(薛寶釵)嫁禍於她(見拙文《薛寶釵的「批判」與「被批判」》);而薛寶釵不在場,卻有人讚揚於她。這二人的命運,竟是如此懸殊。

緊接著,襲人又央求史湘雲給賈寶玉做鞋子,又引出這樣的故事來:

襲人笑道:「又來了。我是個什麼兒,就敢煩你做鞋了!實告訴你:可不是我的。你別管是誰的,橫豎我領情就是了。」史湘雲道:「論理,你的東西也不知煩我做了多少。今日我倒不做的原故,你必定也知道。」襲人道:「我倒也不知道。」史湘雲冷笑道:「前日我聽見把我做的扇套兒拿著和人家比,賭氣又鉸了。我早就聽見了,你還瞞我?這會子又叫我做,我成了你們奴才了。」寶玉忙笑道:「前日的那個本不知是你做的。」襲人也笑道:「他本不知是你做的,是我哄他的話,說是"新近外頭有個會做活的,扎的絕出奇的好花兒,叫他們拿了一個扇套兒試試看好不好』,他就信了,拿出去給這個瞧、那個看的。不知怎麼又惹惱了那一位,鉸了兩段。回來他還叫趕著做去,我才說了是你做的,他後悔的什麼似的!」史湘雲道:「這越發奇了。林姑娘也犯不上生氣,他既會剪,就叫他做。」襲人道:「他可不做呢。饒這麼著老太太還怕他勞碌著了,大夫又說好生靜養才好,誰還肯煩他做呢?舊年好一年的工夫做了個香袋兒,今年半年還沒見拿針線呢。」

史湘雲在襲人的引導下,又生氣又抱怨,終於把襲人要「報復」的那個對象引出來了,這時候,在史湘雲抱怨了很多的基礎上,襲人終於發話了:

「他可不做呢。饒這麼著老太太還怕他勞碌著了,大夫又說好生靜養才好,誰還肯煩他做呢?舊年好一年的工夫做了個香袋兒,今年半年還沒見拿針線呢。」

這話表面看著輕巧,其實暗藏著殺機呀。

其一,襲人暗指林黛玉身體極度不行,不是長壽的樣兒;

其二,襲人暗指林黛玉極不賢淑,不配做賈寶玉的妻子;

其三,襲人暗指林黛玉極懶惰,將來不能夠管理家務;

其四,襲人暗指林黛玉極不懂體貼憐惜,沒有大家小姐的風範,只是一味擺譜;

其五,襲人甚至連對賈母的不滿都捎帶著表露出來了,意指賈母過於溺愛林黛玉了。我們知道,在襲人和晴雯的使用上,賈母是有主張的,襲人是第一大丫鬟,晴雯是寶玉未來的妾,配合林黛玉的(見拙文《襲人和晴雯的地位究竟誰高?》)。襲人當然不滿,當然要投靠王夫人咯。

如果順著這個思路,完全可以這樣認為,襲人的這一次褒獎薛寶釵而貶斥林黛玉,就是襲人對林黛玉的一次小報復而已,而真正的大報復,就是在第三十四回襲人向王夫人的告狀,其矛頭,指向林黛玉。關於這點,詳見拙文《襲人謂會做不才之事的指何人?》。

這就是襲人,一個善於在不動聲色中偷襲別人的人(見拙文《《紅樓夢》里襲人為什麼叫襲人?》)。

賈寶玉送史湘雲金麒麟是啥意思?

有朋友戲稱,我最近跟襲人幹上了,呵呵。也對。關於襲人的問題,其實是很複雜的,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剛好三十一至三十四回,集中表現的就是賈寶玉、林黛玉、襲人和晴雯之間的糾葛,加之有些朋友的疑問和反應過於激烈,使我不得不認真加以對待。當然,關於襲人的話題,還遠遠沒有結束,只是按照細讀的順序,不得不暫時撇開不說了。

其實在論述襲人問題的時候,還有一個問題在折磨著我,那就是賈寶玉送給史湘雲金麒麟的事情。大家還記得嗎?第二十九回,清虛觀打醮,賈寶玉從張道士敬獻的禮物中撿了一個又大又漂亮的金麒麟,準備送給史湘雲。到第三十一回,就發生了賈寶玉送史湘雲金麒麟的事情。而且,這段事情的描寫,很有意味。

史湘雲到賈府,在去給襲人送戒指的路上,和丫鬟翠縷談論陰陽哲學,最後談到了男女上來,之後,翠縷湊巧撿到了賈寶玉急急忙忙要送給史湘雲卻遺失的金麒麟:

湘雲舉目一看,卻是文彩輝煌的一個金麒麟,比自己佩的又大,又有文彩。湘雲伸手擎在掌上,心裡不知怎麼一動,似有所感。忽見寶玉從那邊來了,笑道:「你在這日頭底下做什麼呢?怎麼不找襲人去呢?」湘雲連忙將那個麒麟藏起,道:「正要去呢!咱們一處走。」說著,大家進了怡紅院來。

這個麒麟不僅大而且文采輝煌,顯然是個雄的,而史湘雲戴的是個雌的,這正好應和了剛才史湘雲和翠縷關於陰陽的談論。而且,這個時候,遺失了金麒麟的賈寶玉出現了。而且,我們不要忽視了史湘雲的心理反應:「湘雲伸手擎在掌上,心裡不知怎麼一動,似有所感。」而且,我們不要忽視了,此時的史湘雲已經有婆家了,就是小說中襲人說的有人家來相看,「大喜了」。

將這些表面巧合但實際有意味的內容結合起來一看,賈寶玉送史湘雲金麒麟這件事情就變得不簡單起來,它似乎在預示著什麼?這也是這幾天我在邊寫襲人邊苦苦琢磨的事情。

而琢磨的結果就是,我以為,正如周汝昌老先生所論述的那樣,這一段故事,其實隱含著八十回以後賈寶玉和史湘雲的命運。

拙文《《紅樓夢》為啥有個妓女叫雲兒?》曾經說過,八十回以後史湘雲是被逼做了妓女的,而賈寶玉則在賈府事敗被抄無罪釋放以後,在煙花巷與史湘雲相遇了。

而與此相銜接的就是,賈寶玉送給史湘雲金麒麟的故事,也有其相應的「隱喻」內容。

其一,賈寶玉送史湘雲金麒麟,恰與史湘雲佩戴的成一對表明,在八十回以後,賈寶玉和史湘雲確實應該有一段類似於姻緣的共同生活的日子。關於這一點,周汝昌和劉心武先生都有過論述。

其二,其中賈寶玉的遺失金麒麟,其實暗喻著前八十回,史湘雲與賈寶玉姻緣的「散失」。關於這一點,我曾在拙文《史湘云為何離開賈府?》說過,賈母曾一度想把史湘雲許配給賈寶玉,後來又改變了主意。

那麼,八十回以後賈寶玉和史湘雲的關係大致是怎樣的呢?我以為是這樣的:

史湘雲因為丈夫衛若蘭暴病而亡,又沒有子女,因為家族財產的關係,遭到衛氏族人的排擠,加之賈府事敗,四大家族遭到株連,無暇顧及,史湘雲被逼賣至煙花柳巷。

賈寶玉被關押獄神廟,後無罪釋放,與王夫人、薛寶釵等人生活在王熙鳳按照秦可卿的託夢囑咐後購置的祖產田莊上,勉強度日。因林黛玉之死以及與薛寶釵形同陌路,苦悶異常。一日,在與朋友的聚會中偶遇淪為歌妓的史湘雲,大受刺激,遁世之念更加堅決。因為羞愧難當,史湘雲不準賈寶玉把自己的現狀告訴賈府任何人,包括王夫人和薛寶釵。

史湘雲還保存著賈寶玉送的金麒麟和自己的金麒麟。靠著這兩個金麒麟和朋友的幫忙,賈寶玉幫助史湘雲贖身。賈寶玉決定離家,史湘雲無處可去,只能跟賈寶玉一起,互相照應。後來賈寶玉出家做了和尚,而史湘雲則就在賈寶玉出家的寺廟附近乞食過活。再後來,賈寶玉所在的寺廟破落,賈寶玉和史湘雲流落天涯,過著乞丐的日子。

當然,這只是我的一些推測,還需要證據來支撐。不過,我以為,和周汝昌、劉心武先生不同的是,賈寶玉後來不僅僅和史湘雲生活在一起,和他們生活在一起的,還有一人,至於這個人是誰,我以後會說到的。這裡,就先賣個關子吧。

賈寶玉是怎樣維護林黛玉的?

賈寶玉值不得林黛玉愛,是很多紅迷朋友的觀點。他們認為,賈寶玉太花心太濫情,而且懦弱無能,根本值不得冰清玉潔的林黛玉去愛。可是,事實果真如此嗎?我們且來看看,賈寶玉在與眾姐妹周旋的時候,是怎樣維護林黛玉的吧。

拙文《林黛玉怎樣支持晴雯而轄制襲人?》里說了,因為林黛玉在第三十一回在賈寶玉、襲人和晴雯的爭吵中支持了晴雯而轄制了襲人,襲人從此與林黛玉結下樑子,處處加以貶斥。而第三十二回,就發生了襲人巧妙的利用史湘雲對寶釵固有的好感和對林黛玉固有的不滿,褒寶釵而貶黛玉的事情。

可是,這其中,還是有一個人站出來為林黛玉說話的,這個人,就是賈寶玉。

且看:

首先,在襲人巧妙引導史湘雲大讚薛寶釵的時候,賈寶玉即開始阻止和不滿。

襲人感謝不盡,因笑道:「你前日送你姐姐們的,我已經得了。今日你親自又送來,可見是沒忘了我。就為這個試出你來了。戒指兒能值多少,可見你的心真。」史湘雲道:「是誰給你的?」襲人道:「是寶姑娘給我的。」湘雲嘆道:「我只當林姐姐送你的,原來是寶姐姐給了你。我天天在家裡想著,這些姐姐們,再沒一個比寶姐姐好的。可惜我們不是一個娘養的。我但凡有這麼個親姐姐,就是沒了父母,也沒妨礙的!」說道,眼圈兒就紅了。寶玉道:「罷罷罷,不用提起這個話了。」史湘雲道:「提這個便怎麼?我知道你的心病:恐怕你的林妹妹聽見,又嗔我贊了寶姐姐了。可是為這個不是?」襲人在旁嗤的一笑,說道:「雲姑娘,你如今大了,越發心直嘴快了。」寶玉笑道:「我說你們這幾個人難說話,果然不錯。」史湘雲道:「好哥哥,你不必說話叫我噁心。只會在我跟前說話,見了你林妹妹,又不知怎麼好了。」

這裡面,賈寶玉對林黛玉的愛和維護已經是很明顯的了,幾乎不用論述。而我們看到的是,賈寶玉為此與史湘雲與襲人的彆扭,已經有點哥哥(賈寶玉)為維護妻子(林黛玉)而壓制小姑子(史湘雲)的味道了。

其次,緊接著,是賈寶玉為林黛玉錯絞了史湘雲做的扇套兒的辯解。

史湘雲冷笑道:「前日我聽見把我做的扇套兒拿著和人家比,賭氣又鉸了。我早就聽見了,你還瞞我?這會子又叫我做,我成了你們奴才了。」寶玉忙笑道:「前日的那個本不知是你做的。」

第三,面對襲人對林黛玉的無端攻擊,賈寶玉終於忍耐不住,不僅和史湘雲翻了臉,還連帶著把薛寶釵也大大的諷刺了一番。

湘雲笑道:「還是這個性兒,改不了!如今大了,你就不願意去考舉人進士的,也該常會會這些為官作宦的,談講談講那些仕途經濟,也好將來應酬事務,日後也有個正經朋友。讓你成年家只在我們隊里,攪的出些什麼來?」寶玉聽了,大覺逆耳,便道:「姑娘請別的屋裡坐坐罷,我這裡仔細髒了你這樣知經濟的人!」襲人連忙解說道:「姑娘快別說他。上回也是寶姑娘說過一回,他也不管人臉上過不去,了一聲,拿起腳來就走了。寶姑娘的話也沒說完,見他走了,登時羞的臉通紅,說不是,不說又不是。幸而是寶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鬧的怎麼樣、哭的怎麼樣呢!提起這些話來,寶姑娘叫人敬重。自己過了一會

子去了,我倒過不去,只當他惱了,誰知過後還是照舊一樣,真真是有涵養、心地寬大的。誰知這一位反倒和他生分了。那林姑娘見他賭氣不理,他後來不知賠多少不是呢。」寶玉道:「林姑娘從來說過這些混帳話嗎?要是他也說過這些混帳話,我早和他生分了。」

上面引述的這些描寫,都是很明確的,應該沒有什麼歧義,因此,不必多說。而我要指出的是,原來,早在婚前,賈寶玉就曾經為功名仕途與薛寶釵有過不小的爭執了。那麼,在婚後,當薛寶釵企圖說服賈寶玉的時候,賈寶玉的反感就可想而知了。

大家還請注意,賈寶玉在這裡,把史湘雲、薛寶釵和襲人說的話都是斥之為「混賬話」的,這樣的口氣可不輕,這難道不是不惜為林黛玉而與寶釵、湘雲、襲人翻臉的證據嗎?

所以我們說賈寶玉雖然花心,但卻是有專意的,賈寶玉雖然濫情,但卻是有定力的,在眾多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中,他儘管也有偶爾的凡心欲動,但他始終清醒自己的所愛所掛是誰。如果換做另一個好色之徒,怕早已沒有把持亂來了吧?正是在這樣的誘惑中,我看到的是賈寶玉對林黛玉矢志不移的愛情。試問,這樣的多情公子,林黛玉焉能不愛!?

且看剛好聽到這段爭論的林黛玉的反應,來做為本文的結束吧:

黛玉聽了這話,不覺又喜又驚,又悲又嘆。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錯,素日認他是個知己,果然是個知己;所驚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稱揚於我,其親熱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嘆者:你既為我的知己,自然我亦可為你的知己,既你我為知己,又何必有「金玉」之論呢?既有「金玉」之論,也該你我有之,又何必來一寶釵呢?所悲者:父母早逝,雖有銘心刻骨之言,無人為我主張。

在林黛玉悲喜交加的反應中,我們看到的是林黛玉的感動與恐懼。她感動於寶玉的愛,恐懼於無法得到寶玉的愛。我想讀到此處,大家對林黛玉的可悲可憐,也該有所了解了吧。

林黛玉到底得的什麼病?

毋庸諱言,在曹雪芹《紅樓夢》所有續書中,高鶚的續本是最出色的,它為《紅樓夢》的流傳發揮了巨大作用。但是,出色歸出色,我們也無法否認,由於高鶚的續本在很多方面違背和篡改了曹雪芹的原筆原意,因此,它的流行,也使得原作者曹雪芹的許多「真意」被掩蓋了,而且使得許多「謬種流傳」,甚至成為了大家關於《紅樓夢》的常識。老實說,這也是我之所以要決定專門寫紅學博客的主要原因之一。我以為我的努力,至少可以使一些人哪怕是有限的一些人了解,那些是曹雪芹的原意,那些是高鶚的,並把它們區分開來。

關於林黛玉的病,我相信大家條件反射似的立即得出的就是:癆病,也就是我們現在說的肺結核。

我想說,這就是高鶚續本的「謬種」之一。因為正是在後四十回,林黛玉的病由偶爾的咳嗽,突然演變為咳嗽到吐血,最後氣絕身亡。而這就是肺結核的顯著特徵呀。而且,這種「誤導」,反過來成為了人們理解王夫人之所以沒相中林黛玉做賈寶玉妻子的主要理由,因為在那個時候得了肺結核,是活不長的。也因此,王夫人的選擇變得無奈、可以理解和值得同情起來。這就嚴重的干擾了曹雪芹的原意。王夫人之所以不選擇林黛玉,絕不是因為身體原因,而是其他的利益原因,這一點,我在之前已經多次說過(見拙文《王夫人為何如此厭惡林黛玉?》)。因此,萬不可以林黛玉的病來為王夫人開脫。

那麼,林黛玉得的到底是什麼病呢?

只要細讀前八十回,我們就會發現:

其一,咳嗽並不是林黛玉病症的主要特徵,她只是偶爾的在季節轉換時因著涼而輕微的咳嗽而已,這是很正常的,不是肺結核病症。

其二,關於林黛玉的病症,在前八十回,有兩處描寫,值得注意:

第一處是小說第三回林黛玉初到賈府的時候:

眾人見黛玉年紀雖小,其舉止言談不俗,身體面貌雖弱不勝衣,卻有一段風流態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症。因問:「常服何葯?為何不治好了?」黛玉道:「我自來如此,從會吃飯時便吃藥,到如今了,經過多少名醫,總未見效。」

看著這段描寫,我想請問:

1.如果林黛玉得的是肺結核,那麼她是從小就得了?如果很小就得了肺結核,在那個時代,她還能長得大?

2.其實,小說中明明寫了的,林黛玉其實沒什麼具體的病,就是「先天不足」而已,就是先天體弱而已,由於體弱,所以經常生病,所以從小就吃藥調理而已。

第二處是小說第三十二回黛玉的自謂:

況近日每覺神思恍惚,病已漸成,醫者更雲氣弱血虧,恐致勞怯之症。你我雖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縱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想到此間,不禁滾下淚來。

這一處,是廣大讀者確認林黛玉得的是肺結核的主要證據,我相信,也是高鶚認定林黛玉得的是肺結核的主要根據,進而在後四十回大書特書林黛玉得癆病的重要線索。可是,就在我手裡拿的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通行本《紅樓夢》的註解中是這樣解釋的:

勞怯之症——勞:即癆,一種消耗性疾病。怯:身體怯弱,也指氣血不足。「勞」病包括現代的結核、嚴重貧血等病。

關於這段註解,我是這樣理解的:

1.勞怯之症並不一定就是指肺結核,它還包括了身體怯弱、氣血不足、嚴重貧血等病;

2.肺結核是一種傳染性疾病,是會傳染的,請問,如果林黛玉得的是肺結核,天天和林黛玉呆在一起的紫鵑雪雁怎麼沒被傳染?賈寶玉薛寶釵甚至賈母怎麼沒被傳染?

3.如果林黛玉得的是肺結核,賈母還敢讓林黛玉和她的命根子賈寶玉從小「一桌子吃飯,一個床睡覺」嗎?

4.從前八十回林黛玉的病症描寫來看,林黛玉得的也不是肺結核。

綜合這兩處描寫的分析來看,其實林黛玉的病,就是先天不足之症,即神經衰弱(導致睡眠不好)、貧血(導致體力差抵抗力弱容易生病)而已,而不是什麼肺結核。

我也相信,林黛玉得的如果是肺結核的話:

1.她很可能長不到那麼大,活不得那麼長,要知道,古代,肺結核是不治之症;

2.賈母也斷然不會容許賈寶玉和林黛玉從小廝混在一起,更不會願意把林黛玉許配給賈寶玉;

3.林黛玉的飲食起居恐怕是要被「隔離」的。

因此,我以為,就是高鶚的關於林黛玉病症的判斷錯誤,才導致他在後四十回嚴重的誇大了林黛玉的病情,並進而做出了賈母和王夫人一起拒絕林黛玉婚配賈寶玉的荒唐的結論來。

《紅樓夢》與《枕邊的男人》

《紅樓夢》,中國最偉大的小說,產於清代。

《枕邊的男人》,法國文藝片,產於現代,法國美女索菲瑪索主演。

表面上,這是兩部風馬牛不相及的作品。可是,有的時候,藝術是相通的,尤其精神層面。

上星期六佳片有約,看到一部難得的好電影,就是索菲瑪索主演的《枕邊的男人》。在真正理解了這部影片的內涵之後,突然想到了《紅樓夢》,想到了賈寶玉。

如果說影片中那個邋遢的拳擊冠軍、流浪漢是女人們的枕邊男人,那麼,賈寶玉就是林黛玉和晴雯的枕邊男人。

結論有些突然,還是先看看電影是怎麼回事吧。

一個前歐洲拳擊冠軍,在退役後窮困潦倒,來到哥倫比亞。為了生存,應聘到一個因車禍而大半身癱瘓的美麗女子身邊做陪護。一開始,潦倒男人只是想謀生而已。可是,在與癱瘓女人的交往中,他看到了癱瘓女人對他的依賴,從而再次激發起作為一個男人的尊嚴。女人是這樣癱瘓的,她不遠萬里來到哥倫比亞與自己的未婚夫團聚,不想出了車禍,半身不遂,未婚夫躲避逃跑了。女人性情大變,拒絕回法國,留在了條件不好的哥倫比亞,自暴自棄,且對人尖刻。可是,男人身上本能的善良和寬厚打動了女人。於是,儘管這個男人酗酒、打架,一再遲到、曠工,而癱瘓女人也為此幾次三番解僱他,但這個男人始終堅持要留下來,因為他知道這個廢人一般的女人需要他。其間,還穿插了一個黑女人,因貧窮而做妓女的女孩與男人的關係,男人不予餘力的幫助她學習拳擊,並通過一場比賽走上自立。

我尤其不解的是,兩個女人都一再要攆走男人,可男人堅持留下來。為什麼?難道真的是因為生存?要知道他是拳擊冠軍,要謀生很容易,到朋友的拳館教拳就可以了,還可以活得更好。可是他不去,卻固執的要陪護癱瘓的女人和幫助黑女孩。後來我忽然發現,是因為男人在對待女人的時候找到了做男人的尊嚴,而所謂的男人的尊嚴不是世俗的成功而是女人的尊重。

這個男人,在社會上,或者說在男權社會中,是個失敗者。可是,那些所謂的成功的男人(比如逃跑的未婚夫)其實在追逐成功的同時給予女人的只是傷害,癱瘓女人和黑女孩就是證據。因此,她們恨男人。而往往,那些在男人的世界中因為善良和正值被打敗的男人,在女人眼中,卻是真正的男人,因為他們對女人寬厚、愛惜、尊重而且善良。這就形成了一種多麼尖銳的諷刺。

我想,這就是這部影片要告訴我的。由此,我想到了《紅樓夢》,想到了賈寶玉。

《紅樓夢》,難道表現的不是這樣一種思想?賈寶玉,難道不就是這樣一個男人?

賈寶玉,在男權社會中是失敗的,甚至,他是主動退出的,不願意參與競爭的(在影片中我們也看到,一個歐洲拳擊冠軍居然被三個流氓打得遍體鱗傷,為什麼?因為他已經厭倦了與男人的打鬥,主動放棄,不打)。可就是這樣一個被男人和男權社會恥笑的男人,卻是女人的知己。他痛惜於平兒、香菱、秦可卿、尤二姐的被粗鄙男人(相對於他是成功男人)的傷害,真心的去撫慰她們。他只忠實於自己的感覺,忠實於自己的感情以及自己的道德良心,真愛著林黛玉,對於其它則不管不顧。而同時,這些隨時可能被男權社會被男人吞噬的女子也深深的依賴著他。

《枕邊的男人》儘管平淡卻是個悲劇,《紅樓夢》儘管唯美,卻也是個悲劇。現在我明白,其悲劇在於,男人因傷害其他人尤其是女人而成功,但卻是卑鄙的男人。而那些失敗的男人,往往是尊重女性的人,他們成為女人的知己,感覺到了作為一個男人的真正的價值和尊嚴。當然,這只是形而上意義的,不是形而下意義的,不要過於做實或者用個例來理解。

這樣的局面,究竟是誰造成的呢?是我們自己,是人類。

這就是悲劇。

我現在唯一感興趣的是,《枕邊的男人》的導演或者編劇是否看過或者了解《紅樓夢》?也或許並不需要看過,因為只要是真正尊重女性的人,都會懂得《紅樓夢》,或者與《紅樓夢》相通。賈璉愛王熙鳳嗎?

應該說,自拙文《王熙鳳愛賈璉嗎?》貼出來以後,這就該是續篇了。這不是一個八卦的問題,而是一個嚴肅的問題。王熙鳳愛賈璉,並不意味著賈璉就一定愛王熙鳳。因此,我沒有立即給出答案,而是一直在「觀察」,我需要「確證」。

不錯,表面上賈璉是很愛王熙鳳的。但我要說,和王熙鳳對賈璉的愛比起來,賈璉對王熙鳳的愛,更多了「性需求」色彩。

第七回「送宮花賈璉戲熙鳳」,寫周瑞家的給王熙鳳送宮花,正好賈璉和王熙鳳這對小夫妻大中午的行房事,正鬧得嘻嘻哈哈的。這裡描寫的是賈璉對王熙鳳的性訴求。

第二十三回,這樣寫道:

賈璉道:「果這樣也罷了。只是昨兒晚上,我不過要改個樣兒,你就扭手扭腳的。」鳳姐兒聽了,嗤的一笑了,向賈璉啐了一口,低下頭便吃飯。賈璉已經笑著去了。

這裡描寫的,依然是賈璉對王熙鳳的性要求。

若果是這樣,也還罷了。畢竟是小夫妻,且都是帥哥美眉,性生活頻繁一點也可以理解。

可是,當我們看到第二十一回,賈璉因女兒生天花,要與王熙鳳隔房幾日所乾的苟且之事就說明,事情遠沒有小夫妻性生活頻繁那麼簡單了。因為:

其一,賈璉忍耐不住,遂「拿清俊的小廝來瀉火」,也就是雞姦幼童;

其二,還立馬和多姑娘勾搭成奸;

其三,賈璉和多姑娘胡搞,已經背叛王熙鳳了。但小別幾日夫妻相會之後,卻又如下描寫:

一日,大姐毒盡癍回,十二日後送了「娘娘」,合家祭天祀祖,還願焚香,慶賀放賞已畢,賈璉仍復搬進卧室。見了鳳姐,正是俗語云:「新婚不如遠別。」是夜更有無限恩愛,自不必說。

如果,我們再把賈璉和多姑娘胡搞的場景聯繫起來:

二鼓人定,賈璉便溜進來相會。一見面早已神魂失據,也不及情談款敘,便寬衣動作起來,誰知這媳婦子有天生的奇趣,一經男子挨身,便覺遍體筋骨癱軟,使男子如卧綿上,更兼淫態浪言,壓倒娼妓。賈璉此時恨不得化在他身上。那媳婦子故作浪語,在下說道:「你們姐兒出花兒,供著娘娘,你也該忌兩日,倒為我髒了身子,快離了我這裡罷。」賈璉一面大動,一面喘吁吁答道:「你就是"娘娘』!那裡還管什麼"娘娘』呢!」那媳婦子越浪起來,賈璉亦醜態畢露。一時事畢,不免盟山誓海,難捨難分。自此後,遂成相契。

兩廂對比,不難發現,這賈璉那裡是愛王熙鳳,其實是「愛性」。只要是能勾引得起他的性慾的,他都愛。王熙鳳年輕漂亮,他愛;平兒嬌俏可愛,他愛;多姑娘風騷放蕩,他也愛;尤二姐溫柔可人,他同樣愛;秋桐有幾分姿色,他也愛。

是賈璉多情嗎?不是,是賈璉愛一切能勾起性趣的女人,甚至男人。這就是賈璉的愛,滲透著赤裸裸的性。這就是警幻仙姑所說的「皮膚之淫」。

而與此同時,我們看到的是,王熙鳳因操勞過度休息不當而導致的小產以及雪崩之症的逐步嚴重。

小說第五十五回:

剛將年事忙過,鳳姐兒便小月了,在家一月,不能理事,天天兩三個太醫用藥。鳳姐兒自恃強壯,雖不出門,然籌畫計算,想起什麼事來,便命平兒去回王夫人,任人諫勸,他只不聽。王夫人便覺失了膀臂,一人能有許多的精神?凡有了大事,自己主張,將家中瑣碎之事,一應都暫令李紈協理.李紈是個尚德不尚才的,未免逞縱了下人。王夫人便命探春合同李紈裁處,只說過了一月,鳳姐將息好了,仍交與他。誰知鳳姐稟賦氣血不足,兼年幼不知保養,平生爭強鬥智,心力更虧,故雖系小月,竟著實虧虛下來,一月之後,復添了下紅之症。他雖不肯說出來,眾人看他面目黃瘦,便知失於調養。王夫人只令他好生服藥調養,不令他操心。他自己也怕成了大症,遺笑於人,便想偷空調養,恨不得一時復舊如常。誰知一直服藥調養到八九月間,才漸漸的起複過來,下紅也漸漸止了。此是後話。

這說明王熙鳳因為過於操勞而流產了,而且由於過於要強,得了「下紅之症」,通俗的講,就是月經不幹凈,這是「血崩之症」的前兆。

而第六十一回則由平兒的口說出:

「何苦來操這心!"得放手時須放手』,什麼大不了的事,樂得不施恩呢。依我說,縱在這屋裡操上一百分的心,終久咱們是那邊屋裡去的。沒的結些小人仇恨,使人含怨。況且自己又三災八難的,好容易懷了一個哥兒,到了六七個月還掉了,焉知不是素日操勞太過,氣惱傷著的。如今乘早兒見一半不見一半的,也倒罷了。」

原來,王熙鳳曾經懷過一個男孩但可惜流產了,這說明自從上次落下病根之後,王熙鳳很可能還有習慣性流產的病症。

第六十四回則寫為賈敬送葬時,「鳳姐因未曾甚好,亦未去。」

到七十二回則寫了一段鴛鴦和平兒的對話,描寫了王熙鳳病情的加重:

鴛鴦因悄問:「你奶奶這兩日是怎麼了?我看他懶懶的。」平兒見問,因房內無人,便嘆道:「他這懶懶的也不止今日了,這有一月之前便是這樣.又兼這幾日忙亂了幾天,又受了些閑氣,從新又勾起來.這兩日比先又添了些病,所以支持不住,便露出馬腳來了。」鴛鴦忙道:「既這樣,怎麼不早請大夫來治?」平兒嘆道:「我的姐姐,你還不知道他的脾氣的.別說請大夫來吃藥。我看不過,白問了一聲身上覺怎麼樣,他就動了氣,反說我咒他病了。饒這樣,天天還是察三訪四,自己再不肯看破些且養身子。」鴛鴦道:「雖然如此,到底該請大夫來瞧瞧是什麼病,也都好放心。」平兒道:「我的姐姐,說起病來,據我看也不是什麼小癥候。」鴛鴦忙道:「是什麼病呢?」平兒見問,又往前湊了一湊,向耳邊說道:「只從上月行了經之後,這一個月竟瀝瀝淅淅的沒有止住。這可是大病不是?」鴛鴦聽了,忙答道:「噯喲!依你這話,這可不成了血山崩了。」

所謂「血山崩」,就是「血崩之症」了。這裡再一次交待,由於王熙鳳過於操勞,病情已經由流產導致的月經不幹淨髮展成為「血崩之症」了。而到第七十四回,則寫王熙鳳因為被王夫人指令參與查抄大觀園而再一次病情加重:「誰知到夜裡又連起來幾次,下面淋血不止。至次日,便覺身體十分軟弱,起來發暈,遂撐不住。」

我們知道,這些病不僅在摧垮王熙鳳的身體和健康,也勢必使王熙鳳的性慾減退。換言之,王熙鳳已經漸漸的不能滿足賈璉的性要求了。

於是,賈璉對王熙鳳的那僅有的一點夫妻之情也就在「性要求」得不到滿足的情況下消退了。而這時候,賈璉才居然在國孝家孝期間偷娶尤二姐,並且又和秋桐幹得火熱了。

這就是賈璉對王熙鳳的愛,一種赤裸裸的沒有關切沒有體貼的性慾之愛,而當王熙鳳不能滿足他的時候,這種愛也就消退了。

這是愛嗎?不是,因此我說,賈璉並不真的愛王熙鳳。而這,也就為王熙鳳最終被賈璉所休埋下了禍根。

史家會罩著出嫁的史湘雲嗎?

說起來,《紅樓夢》里賈史王薛四大家族,露面最少的就是史家。史老太君雖然曾經是史家姑娘,但現在早已是賈府的老祖宗,算不得史家人了。其實代表史姓這個家族的,實實在在露過面的,就是現在史家的另一位姑娘史湘雲了。

因此我以為金陵十二釵中,薛寶釵以及史湘雲還有王熙鳳之所以能夠入選,除了她們的分量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分別代表了賈氏以外的三大家族,尤其是史湘雲,她可以說是史家的唯一的真正代表。

當然,這是題外話。

今天要說的,是另外一個問題。在拙文《賈寶玉送史湘雲金麒麟是啥意思?》里,我曾經推測八十回以後,史湘雲因為夫君衛若蘭的暴死以及無子嗣,因為家族財產處置的問題,被衛氏家族迫害,淪落煙花柳巷。關於這點,有朋友提出疑問:史家莫非會坐視不管?

關於這個問題,我是這樣考慮的:

其一,賈府事敗被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史、王、薛家族均受到不同程度的牽連。比如薛家,薛蟠打死人的事情再度曝光,薛蟠被捕。王家,與賈府關係實在過於親近,肯定脫不了干係。即使史家,雖然已經與賈府關係淡漠,但始終是被認為是一夥的,按政治鬥爭劃分就是一個陣營的,也會受到牽連。也就是說,其餘三大家族,由於與賈府關係親近,都是會受到質疑或者影響的。

其二,衛氏家族也是大家族。我們知道,史湘雲嫁入的衛氏家族,也是官宦世家,也是大家族。

綜合上述兩方面情況,在這個節骨眼上,史家自身尚且難保,是不敢輕易與人結仇的,更何況是有權有勢的衛家。

其三,史湘雲即使在史家時已經遭到史家人冷對和嫌棄,不僅父母雙亡,而且已經出嫁。

小說第三十二回,有一段襲人與薛寶釵的對話,說的就是史湘雲未出嫁前在史家的境遇,已經預示著她即將被史家厭棄的悲慘境遇。請看:

寶釵因問:「雲丫頭在你們家做什麼呢?」襲人笑道:「才說了會子閑話兒,又瞧了會子我前日粘的鞋幫子,明日還求他做去呢。」寶釵聽見這話,便兩邊回頭,看無人來往,笑道:「你這麼個明白人,怎麼一時半刻的就不會體諒人?我近來看著雲姑娘的神情兒,風裡言風裡語的聽起來,在家裡一點兒做不得主。他們家嫌費用大,竟不用那些針線上的人,差不多兒的東西都是他們娘兒們動手。為什麼這幾次他來了,他和我說話兒,見沒人在跟前,他就說家裡累的慌?我再問他兩句家常過日子的話,他就連眼圈兒都紅了,嘴裡含含糊糊待說不說的。看他的形景兒,自然從小兒沒了父母是苦的。我看見他也不覺的傷起心來。」襲人見說這話,將手一拍道:「是了。怪道上月我求他打十根蝴蝶兒結子,過了那些日子才打發人送來,還說:"這是粗打的,且在別處將就使罷;要勻凈的,等明日來住著再好生打。』如今聽姑娘這話,想來我們求他,他不好推辭,不知他在家裡怎麼三更半夜的做呢!可是我也糊塗了,早知道是這麼著,我也不該求他!」寶釵道:「上次他告訴我,說在家裡做活做到三更天,要是替別人做一點半點兒,那些奶奶太太們還不受用呢。」

這一段,說的是史湘雲在史家的境遇。第一是做不得主,第二是史家嫌史湘雲白吃白住費用大,第三,史湘雲歲身為小姐,卻連自己的衣物針線都是要自己做的,第四,史湘雲即便是與別人代勞做做針線,她的嬸娘也是要翻白眼的。這樣的親情,該是何等淡漠了。這表明,史湘雲,雖然是史家的小姐,卻其實就是和丫鬟差不多的命呢。而更為可怕的是,在這裡,我們應該能夠讀出史家對父母雙亡的史湘雲的嫌棄。這種嫌棄,就是巴不得趕快把她攆出史家了事。

也因此,其四,我們應該看到,史家所謂的與史湘雲說了婆家,一半是因為女大當嫁,另一半,則其實就是把史湘雲「掃地出門」呀。

史家既然是這樣的態度,即便史家不遭受賈府「事敗被抄」的牽連,我們能指望史家會為史湘雲出頭撐腰嗎?會為史湘雲而與衛家結怨嗎?會為史湘雲去得罪衛家嗎?史湘雲,不過是衛家一個死了老公的寡婦而已。李紈有子賈蘭,生於寬厚的賈府尚且弱勢,何況無子、娘家嫌棄、夫死的一個寡婦史湘雲呢?

其五,史湘云為史家所厭棄的原因,我想,骨子還在財產,你想,史湘雲的父母在世,是有一份財產的。父母死,則財產自然歸史湘雲的叔叔嬸娘了。而叔叔嬸娘當然希望早早打發掉一個以自己的存在時刻提醒別人原來還有一個繼承人(史湘雲父親)存在的事實。

其六,而這種描寫,其實也在暗示著,八十回以後,史湘雲在史家是因為錢財而遭厭棄,那麼她到衛家,在衛若蘭死後也是因為錢財而遭到衛家的拋棄的。

所以,種種跡象表明,八十回以後,史湘雲在丈夫衛若蘭暴死以後,遭到衛視家族的排擠,是根本得不到娘家史家的照顧的。而此時,賈府早已是樹倒猢猻散,賈母已死,賈寶玉下獄,還有誰來關心史湘雲呢?沒有。史湘雲只有孤身一人與整個衛氏家族爭鬥了。而失敗的只有她。

曹雪芹懷著感恩的心寫《紅樓夢》

很久以來,我和大多數人一樣,認為,《紅樓夢》既然是一部大悲劇,洋溢著深刻的批判現實主義和傷情的浪漫主義(神話)色彩的作品,那麼,曹雪芹寫作這部小說的時候一定是心懷悲憤的。

可是,真正的閱讀感受卻不是這樣的。

《紅樓夢》的筆調是舒緩,筆法是優美的,意境是唯美的,就是連批判也是含蓄的。我們知道,曹雪芹寫作《紅樓夢》,一定是抱有態度的,就是說,是有是非愛憎的。這點毋庸置疑,可是,如果我們不仔細體味,卻很難感覺出來。

還有,我們甚至可以感覺到,《紅樓夢》里,即使是最嚴厲的批判,也是飽含著深情的,是建立在愛的基礎上的。比如,他對於秦可卿的批判、對於王夫人的批判,對於王熙鳳的批判,對薛寶釵的批判、對於襲人的批判、對賈珍、賈赦、賈璉、賈蓉、薛蟠的批判。

一方面是批判的含蓄,另一方面是批判與讚美巧妙的糅合在了一起,因此,也難怪,大家很容易犯迷糊,到底,曹雪芹是愛這些人呢還是恨這些人呢?

那我告訴你,曹雪芹的基本態度是愛這些人的,即便是批判,也是建立在愛之上的。

當然,由此推知,比如林黛玉、妙玉、史湘雲、賈母、晴雯、紫鵑、鴛鴦等等這些原本他就是讚美的人,自然是愛的基礎之上再加愛了,這也是毋庸置疑的。

也就是說,《紅樓夢》中的人物,其整體評價,在曹雪芹看來,幾乎都可以算是好人,只是在好中比較,有層次之分而已。這就是他的基本態度。即使如賈雨村那樣的人,和真正貪官酷吏比起來,也還算是好的呢,這一點,即使脂硯齋也說過。

那麼,曹雪芹為什麼會抱有這樣的態度呢?

我以為,曹雪芹其實是抱著一顆感恩的心來寫《紅樓夢》的。對於那些過往的人,無論是愛過他還是恨過他的人,他一律都抱著感恩的心來寫他們。

這種態度,最鮮明的表現在小說開篇,所謂:

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我之上。何我堂堂鬚眉,誠不若彼裙釵哉?我實愧則有餘,悔又無益之大無可如何之日也!當此,則自欲將已往所賴天恩祖德,錦衣紈絝之時,飫甘饜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負師友規談之德,以至今日一技無成、半生潦倒之罪,編述一集,以告天下人:我之負罪固不免,然閨閣中本自歷歷有人,萬不可因我之不肖,自護己短,一併使其泯滅也。雖今日之蓬牖茅椽,繩床瓦灶,其晨夕風露,階柳庭花,亦未有妨我之襟懷筆墨者。雖我末學,下筆無文,又何妨用假語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來,亦可使閨閣昭傳,復可閱世之目,不亦宜乎?」故曰「賈雨村」云云。此回中凡用「夢」用「幻」等字,是提醒閱者眼目,亦是此書立意本旨。

這段自述,完全可以看作曹雪芹創作的自我心理描述。這裡面,有負罪感,感覺有負父母養育教誨之恩;有仰慕感,覺得自己所遇女子都比自己出色;有看破感,覺得世事也不過如此,輪迴往複。而這三種感覺集合起來,則是一種滿足感,即「能夠如此,此生無憾」的情懷。

上述情懷,在我看來,就促成了曹雪芹是用「一顆感恩的心」來寫《紅樓夢》的。因為,時過境遷,回首往事,曹雪芹看到的只是那些女子對自己的好和自己的對她們的辜負,因此他的基本心態是內疚因而也是感恩的。

但這當中,又必然是要有褒貶的,這就造成了曹雪芹的情感在表述隱秘的同時又是極其複雜的。比如王夫人,既是自己的母親,對自己愛之深,又是一手造成自己婚姻悲劇的人;比如薛寶釵,既是自己的妻子,而且賢良,又和自己志不同道不合形同陌路;比如襲人,既為自己獻出了貞操,又體貼周到的照顧自己,又是自己愛人林黛玉的對手。這些人物,怎麼寫?是一味的黑嘴黑臉的批,還是一味的掩蓋,恐怕曹雪芹都很難做到,只可能是褒中有貶,貶中有褒,而這也才是最客觀最符合實際的。

因此,我很反感有些人對於曹雪芹創作《紅樓夢》的庸俗理解,認為是破落以後的自慰,這是在褻瀆曹雪芹。

其實,曹雪芹對於往逝的那段歲月,是釋然的是看破的是懷念的也是負罪的,總體上卻是感恩的。正因為如此,他寫《紅樓夢》不是要自慰,而是要緬懷,要追憶,要留住那些愛自己比自己出色的女性和那段曾經溫馨動人的時光以及不可阻擋的危機。

《紅樓夢》金釧之死怎樣成為奇談?

在我看來,王夫人選擇薛寶釵做賈寶玉的妻子,除了自身的利益考慮之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性格和道德取向的一致性。

小說第三十二回,就鮮明的表現出這一點。在面對金釧之死的時候,王夫人和薛寶釵都在用「謊言」來交流,而且交流的效果卻非常不錯,甚至可以說是心心相印。

金釧被王夫人攆走,投井而死。這件事情,輿論的矛頭是很容易就指向王夫人的。這對於王夫人來說是不利的。且看王夫人如何向薛寶釵解釋這件事情以及薛寶釵的回答。

王夫人點頭嘆道:「你可知道一件奇事?金釧兒忽然投井死了!」寶釵見說,道:「怎麼好好兒的投井?這也奇了。」王夫人道:「原是前日他把我一件東西弄壞了,我一時生氣,打了他兩下子,攆了下去。我只說氣他幾天,還叫他上來,誰知他這麼氣性大,就投井死了。豈不是我的罪過!」

首先,金釧之死的原因,被王夫人扯成了「奇談」,所謂「一件奇事」。金釧怎麼死的,王夫人其實最清楚。曾經金釧被攆走的時候,說過一句話:「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要罵,只管發落,別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來年,這會子攆出去,我還見人不見人呢!」金釧的意思很明白,要打要罵都可以,只是別攆我,攆我出去,我就沒活路了。可是,王夫人念及此了嗎?沒有。所以,王夫人最該知道金釧為什麼要自殺了,是因為沒臉活在這個世界上了。可是,王夫人公然用「奇談怪論」來掩蓋金釧的死因。

其次,緊接著,薛寶釵回應了。我不得不說,這回應是何等的沉著和冷靜。薛寶釵聽見金釧之死,並沒有什麼激烈的反應,而是很平靜。這對於一個年輕的大家小姐來說,確實要有很好的心理素質。不但冷靜,而且接得很好,是啟發式的。姨媽既然說金釧之死奇怪,那麼,到底奇怪在那裡呢?你老人家只說奇怪,不說奇怪在那裡,是不能服眾的,或者說是不能滿足大家的好奇心的,也是不能平息輿論的,畢竟,是死了人的呀,金釧再是個丫頭,畢竟也是條命呀。

第三,於是王夫人順著這個啟發,繼續信口雌黃,原來是金釧把王夫人的一件東西弄壞了,被打了幾下,攆走,不想這丫頭氣性大,自己想不通,一念之差,就投井死了。

原本是因為和賈寶玉玩笑幾句被攆走的,現在變成了弄壞了一樣東西。妙啊。既然是弄壞了一樣東西被責罵一下就去尋死,問題就不在王夫人身上了,而在金釧身上了。

但是,薛寶釵對於姨媽的回答還不是很滿意的,王夫人的學識智商,那能跟薛寶釵比呢?於是:

寶釵笑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是這麼想。據我看來,他並不是賭氣投井,多半他下去住著,或是在井傍邊兒玩,失了腳掉下去的。他在上頭拘束慣了,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處去玩玩逛逛兒,豈有這樣大氣的理?縱然有這樣大氣,也不過是個糊塗人,也不為可惜。」

請注意,薛寶釵不僅冷靜,而且能夠在談論一個人的生死時談笑自如,這顯然比王夫人有「修養」得多。而且,薛寶釵繼續提醒姨媽,您說金釧是因為弄壞一件東西去死是不符合邏輯的。這麼說,畢竟還是跟你有關吶,會不會是金釧在您這裡拘束慣了,一時出去,貪玩,不小心失足掉到井裡淹死了呢?但是,她也不能讓王夫人過於沒面子,又說,退一步,即使如姨媽所說是氣性大投井死的,那麼說明金釧自己糊塗,也跟姨媽您扯不上關係了。

這樣的解釋,實在合情合理。

於是,一個被逼冤屈而死的生命就成為不必任何人對她的死負責的自己想不開或者不小心淹死的事件了。

好一個心心相印的姨媽和侄女,你說,王夫人能不喜歡薛寶釵嗎?就這樣一句話,王夫人陡然卸下了「道德指責的負擔」。於是,變得輕鬆起來:

王夫人點頭嘆道:「雖然如此,到底我心裡不安!」寶釵笑道:「姨娘也不勞關心。十分過不去,不過多賞他幾兩銀子發送他,也就盡了主僕之情了。」

好一個點頭嘆道。王夫人是嘆金釧?不是,是讚歎薛寶釵對於自己的理解和反應敏捷呀,幫她解開了一個大難題,一句「雖然如此」,說明王夫人接受了這樣的解釋,進而虛偽的表個態,表明自己的仁慈。而薛寶釵呢?繼續點題,告訴姨媽,金釧死了,人死不能復生,金釧家缺的不是人,是錢,多賞錢就可以圓滿。果然,王夫人不僅給了金釧家五十兩銀子,後來,更在薛寶釵的啟發下,把金釧死後空缺的工資給了她妹妹玉釧,這下,可是長效機制——漲工資,於是玉釧也感嘆王夫人的大恩,跪下謝恩了。我們可以想像,其家人肯定也是謝恩的,即使金釧活著,也賺不了這麼多呀。這孩子,死了強如還活著呀。

這是金釧家想要的結果,也是王夫人和薛寶釵想要的結果呀。

於是,一場金釧被逼而死的悲劇,就在王夫人和薛寶釵心心相印的「謊言」編織下成為了奇談。而在奇談下面,是一個女孩子被逼被侮辱走投無路而投井自殺的殘酷現實。

王夫人要不喜歡薛寶釵,可能嗎?

史湘雲的性格是什麼性格?

拙文《賈寶玉送史湘雲金麒麟是啥意思?》和《史家會罩著出嫁的史湘雲嗎?》里說到,史湘雲遭到衛氏家族的迫害,被販賣到煙花柳巷做妓女。有朋友以為不可能。其中一個重要的理由就是以史湘雲的剛烈性格是不會委曲求全的。那麼,史湘雲的性格到底是什麼樣的性格呢?真的是剛烈性格嗎?

我們不妨來分析一下。

首先,我們必須承認史湘雲性格裡面有著豪爽、開朗、直率和感性的一面。這幾乎是毋庸置疑的,我們看她對賈寶玉的感情,對薛寶釵的好感,對林黛玉的不滿,以及愛說愛笑口無遮攔,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豪情,都可以證明史湘雲是個有著男孩子性格的女孩。

其次,但是,請注意,豪爽、開朗、直率和感性的性格與剛烈的性格是沒有必然聯繫的,是有區別的。也就是說性格開朗直率卻並不一定就意味著性格剛烈。

第三,我們更應該注意到,史湘雲是具有雙重性格的,史湘雲還有懦弱和忍辱負重的另一面。

也就是說,就好比一個嬌貴的孩子,請注意,史湘雲是大家小姐,自小是很嬌貴的,在一個親和的環境,她就是快樂的和任性的,真情可以率性的流露。史湘雲的這種性格,在她來到賈府的言行中表露得淋漓盡致而且很得大家的喜愛。但是,我們也別忘記了,史湘雲懦弱的另一面。這一面,在第三十二回中描述她在高壓的冷漠的史家的情形中也是有所表述的。為此,我們不妨再來看一下那段描寫:

寶釵因問:「雲丫頭在你們家做什麼呢?」襲人笑道:「才說了會子閑話兒,又瞧了會子我前日粘的鞋幫子,明日還求他做去呢。」寶釵聽見這話,便兩邊回頭,看無人來往,笑道:「你這麼個明白人,怎麼一時半刻的就不會體諒人?我近來看著雲姑娘的神情兒,風裡言風裡語的聽起來,在家裡一點兒做不得主。他們家嫌費用大,竟不用那些針線上的人,差不多兒的東西都是他們娘兒們動手。為什麼這幾次他來了,他和我說話兒,見沒人在跟前,他就說家裡累的慌?我再問他兩句家常過日子的話,他就連眼圈兒都紅了,嘴裡含含糊糊待說不說的。看他的形景兒,自然從小兒沒了父母是苦的。我看見他也不覺的傷起心來。」襲人見說這話,將手一拍道:「是了。怪道上月我求他打十根蝴蝶兒結子,過了那些日子才打發人送來,還說:"這是粗打的,且在別處將就使罷;要勻凈的,等明日來住著再好生打。』如今聽姑娘這話,想來我們求他,他不好推辭,不知他在家裡怎麼三更半夜的做呢!可是我也糊塗了,早知道是這麼著,我也不該求他!」寶釵道:「上次他告訴我,說在家裡做活做到三更天,要是替別人做一點半點兒,那些奶奶太太們還不受用呢。」

這一段,就鮮明的表現出史湘雲性格的另一面。那就是在「逆境中的忍辱與負重」。你看,史家人的抱怨,她不敢有絲毫的反抗,只能忍氣吞聲,任人擺布,暗自垂淚而已。這是很懦弱的,那裡有賈探春那種查抄大觀園時打不敬的王善保家的耳光的果敢和剛毅。她只能依靠不時的到賈府避難來消遣來轉移心境來發泄。

也就是說,史湘雲其實就像一個生活在蜜糖裡面的小孩。她在順境時,是可以表現出美好的天性的,而這個小孩,由於沒有經歷過苦難,也是膽小和懦弱的,在逆境中和壞人的面前,她是戰戰兢兢的,是忍辱負重的(其實賈寶玉也是這樣的性格,與賈母在一起跟與賈政在一起表現絕然不同)。史湘雲的這種性格,聯繫到她的生活環境和身份,是正常的和可以理解的。我們不能強求每個人都像賈探春或者尤三姐那樣剛烈。

由此,我們可以看到,史湘雲的性格其實並不剛烈,甚至和剛烈搭不上界。她在逆境中面對壞人時,也是一隻可憐的羔羊,只能聽天由命,任人宰割。

王夫人查抄大觀園時真不知道晴雯嗎?

有朋友為王夫人查抄大觀園時攆走晴雯辯護,說王夫人攆走晴雯只是出於一時憤怒,絕不是蓄意。而提出這種觀點的論據就是在之前以及查抄時,王夫人與王善保家的以及王熙鳳對話時都表現出不知道晴雯這個人的樣子以及口氣。這個論據甚至支持了另一個觀點,那就是襲人並沒有陷害晴雯,因為王夫人根本不知道晴雯此人,何來襲人的陷害呢?看來,此事關係重大,有必要說說清楚。

首先,我們要知道,王夫人此人,是很善於撒謊的。

金釧之死就是一個證據。明明是被她逼死的,她說是因為金釧弄壞了一樣東西,被她打罵了幾下,攆出去幾日,氣性大,投井死了(見拙文《《紅樓夢》金釧之死怎樣成奇談》)。對於這樣一個善於掩飾的女人,我們切不可被表象所迷惑。

其次,攆走晴雯之後,王夫人向賈母的「事後彙報」表明,王夫人是早就知道晴雯的。

小說第七十八回,寫王夫人查抄大觀園後,專門就攆走晴雯一事向賈母做了專門彙報:

王夫人便往賈母處來。見賈母喜歡,便趁便回道:「寶玉屋裡有個晴雯,那個丫頭也大了,而且一年之間病不離身。我常見他比別人分外淘氣,也懶;前日又病倒了十幾天,叫大夫瞧,說是女兒癆,所以我就趕著叫他下去了。若養好了,也不用叫他進來,就賞他家配人去也罷了。再那幾個學戲的女孩子,我也做主放了:一則他們都會戲,口裡沒輕沒重,只會混說,女孩兒們聽了,如何使得?二則他們唱會子戲,白放了他們,也是應該的。況丫頭們也太多,若說不夠使,再挑上幾個來,也是一樣。」賈母聽了點頭道:「這是正理,我也正想著如此。但晴雯這丫頭,我看他甚好,言談針線都不及他,將來還可以給寶玉使喚的,誰知變了。」王夫人笑道:「老太太挑中的人原不錯,只是他命里沒造化,所以得了這個病。俗語又說:"女大十八變。』況且有本事的人,未免就有些調歪,老太太還有什麼不曾經歷過的?三年前我也就留心這件事,先只取中了他。我留心看了去,他色色比人強,只是不大沉重。知大體,莫若襲人第一。雖說賢妻美妾,也要性情和順,舉止重的更好些。襲人的模樣雖比晴雯次一等,然放在房裡也算是一二等的。況且行事大方,心地老實,這幾年從未同著寶玉淘氣。凡寶玉十分胡鬧的事,他只有死勸的。因此,品擇了二年,一點不錯了,我悄悄的把他丫頭的月錢止住,我的月分銀子里批出二兩銀子來給他,不過使他自己知道,越發小心效好之意。且沒有明說,一則寶玉年紀尚小,老爺知道了,又恐就耽誤了書;二則寶玉自以為自己跟前的人,不敢勸他說他,反倒縱性起來。所以直到今日,才回明老太太。」賈母聽了,笑道:「原來這樣,如此更好了。襲人本來從小兒不言不語,我只說是"沒嘴的葫蘆』。既是你深知,豈有大錯誤的?」王夫人又回今日賈政如何誇獎,如何帶他們逛去。賈母聽了,更加喜悅。

關於這段話,我有幾個問題要問:

1.賈寶玉是王夫人的命根子,賈寶玉房裡的丫鬟尤其是大丫環,王夫人焉能不留心?

2.賈母尚且如此操心,王夫人焉能不操心?

3.王夫人如果不知道晴雯的來頭(是賈母指派的),為什麼還要就一個丫鬟的去留專門向賈母彙報?還要趁賈母高興的時候彙報?還要撒謊掩飾?

4.從王夫人與賈母就襲人與晴雯二人的比較交流來看,不惟賈母了解晴雯,就是王夫人也是十分了解晴雯的,所謂「我常見他比別人分外淘氣,也懶」,所謂「三年前我也就留心這件事,先只取中了他。我留心看了去,他色色比人強,只是不大沉重」,好一個「」三年前,看來,王夫人注意晴雯,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就是這些事實,讓我認定,王夫人在收拾晴雯之前假裝不認識不了解晴雯,其實只是一種伎倆,是為了掩蓋自己蓄意的面目。可惜很多朋友竟然被王夫人的言語矇混,天真的以為王夫人攆走晴雯是一時興起。這就對王夫人此人大大的不了解了。

第三,像處理金釧之死一樣,在晴雯之死上,我們再一次看到了王夫人的「扯淡功夫」是如何的了得,竟然誣陷健康的晴雯得了女兒癆。至於王夫人為何要誣陷晴雯得女兒癆,我將在稍後說到。

王夫人誣陷晴雯得癆病有何深意?

在攆走了晴雯之後,王夫人是專門向賈母做了專題彙報的。這可以從另一個側面反映出晴雯在賈母那裡的地位確實不低。

在這次彙報中,王夫人為了掩蓋自己的真正意圖,想了一個絕妙的借口,那就是誣陷晴雯得了一種很嚴重的病,叫「女兒癆」。

這裡的「女兒癆」和林黛玉自謂的「勞怯之症」不同,林黛玉所謂的「勞怯之症」其實指的是嚴重貧血和神經衰弱(見拙文《林黛玉到底得的什麼病?》)。而這裡王夫人所說的「女兒癆」就是指的很確實的肺結核。因為,肺結核會傳染,若果晴雯得了肺結核,就必須「隔離」,就必須遠離賈寶玉,以免傳染。

這招很厲害,這樣一來,任賈母對晴雯評價多高,期許幾何,都作廢了,因為賈母有個底線,那就是賈寶玉。如果晴雯得的是肺結核,賈母也是會放棄的。這說明,王夫人智商不低。

然而,在我看來,這裡面的意思原不止於此。因為,大家都知道,晴雯是林黛玉的影子。

其一,王夫人以晴雯得癆病需要「隔離」為理由矇騙賈母攆走晴雯恰好證明林黛玉得的「勞怯之症」不是癆病即肺結核,這二者是可以互證的。假若林黛玉得的就是王夫人誣陷晴雯的「女兒癆」,那麼,王夫人真的是逞心如意了,不必再動那麼多歪腦筋來否決賈寶玉和林黛玉的婚事了,賈母也不會同意這門婚事。也就是說,既然前八十回賈母贊同賈寶玉和林黛玉的婚事、王夫人費盡心機反對,那麼,恰好反證林黛玉得的不是肺結核病。再說,林黛玉如果真得了癆病,王夫人還用誣陷嗎?

其二,王夫人既然連健康的晴雯都敢於誣陷為「女兒癆」,又安見她不敢對林黛玉下手呢?林黛玉的身體,和晴雯可沒辦法比。再聯繫拙文《林黛玉在賈府就醫吃藥有何玄機?》和《再論林黛玉就醫吃藥有何蹊蹺?》里論證的,王夫人是否有加害林黛玉之心且不敢說,但讓林黛玉的身體維持原樣好不起來的意思應該是有的。那麼,王夫人是否也動過借「女兒癆」之病來否決林黛玉的心思呢?我想,是動過的。

其三,至於在八十回以後,在賈母死後,王夫人會不會以「女兒癆」的借口來否決林黛玉呢?我想,這種可能同樣存在。

其四,王夫人之所以只敢在賈母死後用「女兒癆」的病否決林黛玉,是因為,在前八十回賈母對林黛玉可不同於晴雯,對於林黛玉的病,賈母是很重視的,是親自過問的,是了如指掌的,因此,賈母早已經認定,林黛玉的病不是癆病,所以不會相信王夫人。那時王夫人如果像對晴雯那樣用「女兒癆」來否決的話,非但不會得逞,還可能暴露自己的企圖,甚至於與賈母「鬧翻」,這樣的結果是王夫人不願意看到的。

如此看來,林黛玉在八十回以後,在賈母死後,如何被與賈寶玉拆散,是經歷了大波折的。至於是什麼大波折,我想,等弄清楚了所有細節,我自然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還有誰看新版電視劇《紅樓夢》?

一切的一切都不用再說,好的還是不好的,喜歡的還是不喜歡的,名人專家還是草根平民的,關於新版電視劇《紅樓夢》的爭論,可以休矣。

自新版電視劇《紅樓夢》播出,不過兩三個月的時間,現在,還有誰看?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正確。時間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我看,也不錯。

一部號稱是經典的劇作,不管是某些紅學家(在我看來,所謂紅學家,有相當一部分其實就是靠《紅樓夢》混口飯吃的)說的還是那些連原著連87版都沒看過的小屁孩演員說的,再經典,也不經典了。

是經典,能上不了央視一套?或者央視8套?別說,我還真佩服央視一套和8套的審節目的,人家不說什麼,不上就是了。

是經典,能這麼快就被人忘記?才兩三個月,時間就「否定」了它。

我想起詩人臧克家的幾句詩(大意):有的人想不朽,把名字刻在石頭上,可他的名字比屍體腐爛得還快。。。。。。

甚至新版電視劇《紅樓夢》帶來的某些感動,也是原著本身帶給我們的,跟李少紅及其他無關。

偶不是紅學家 有些喜歡我紅學文章的朋友,一時衝動,就叫我「紅學家」了。

很遺憾,我不是紅學家,也不想當紅學家。

因為紅學家,在我看來,就是靠《紅樓夢》混口飯吃的人。當然,其中也有些,人家是配得上靠《紅樓夢》立世的,人家確實是為《紅樓夢》折腰的。然而更多的紅學家,是為與《紅樓夢》有關的利益折腰的,這些人,對新見,一概封殺,對己見,一概自慰,這些人,說實在的,我是看不上眼的。也因為紅學家中,這後一部分人居多,成了主流,所以,我不當紅學家,當然,也當不了,呵呵。

我之所以敢理直氣壯的說我不是紅學家,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是我靠別的吃飯,靠其他工作養家活口。因此可以保證,我對《紅樓夢》的愛,是純愛,不帶一點雜質兒。這使我很驕傲,我分析的一切,感悟的一切,都源於這份純愛。

所以,我的紅學文章,所謂的專家所謂的出版社,喜歡也還,不喜歡也好,認可也還,不認可也好,無所謂,只要我快樂就好,只要有朋友喜歡就好。

所以,我雖然卑微,卻很滿足。

所以,千萬別叫我「紅學家」,我會臉紅的。。。。。。林黛玉嫁給了北靜王?

《紅樓夢》第十五、十六回有這樣兩個情節:

第十五回,在秦可卿出殯的路上,北靜郡王親切接見了賈寶玉,並且一見如故,疼愛有加,親贈由當今皇上賜給的念珠一串。賈寶玉因為仰慕北靜郡王的人品才學,極為珍視。原文是這樣的:

水溶(即北靜王)又將腕上一串念珠卸下來,遞與寶玉道:「今日初會,倉卒無敬賀之物,此系前日聖上所賜鶺苓香念珠一串,權為賀敬之禮。」寶玉連忙接了,回身奉與賈政。

第十六回,林黛玉處理完父親林如海的喪事,由蘇州回到賈府,賈寶玉欲將念珠轉送給林黛玉,遭到拒絕。原文是這樣的:

寶玉又將北靜王所贈鶻苓香串珍重取出來,轉贈黛玉。黛玉說:「什麼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他。」遂擲而不取。寶玉只得收回,暫且無話。

有朋友由這兩個細節,得出了一個大膽的結論,那就是:林黛玉嫁給了北靜王。

表面看起來,這樣的理解是有一定道理的。因為,這是曹雪芹慣用的「伏筆」。襲人和蔣玉菡的姻緣,在八十回前就有「伏筆」。賈寶玉穿著襲人的汗巾與蔣玉菡交換汗巾,最後把交換來的蔣玉菡的汗巾親自系在了襲人的腰上。這一段,確實就是八十回以後,襲人與蔣玉菡成其姻緣的一根「線」。

如果照這樣理解,八十回以後,林黛玉嫁給北靜郡王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是,任何事情都要仔細分析,不能大而化之。

在「汗巾事件」與「念珠事件」之間,真的就很一致嗎?有沒有區別呢?

我以為,有。

第一,禮物有區別。

汗巾是賈寶玉和蔣玉菡「互換」的「定情物」,無論對蔣玉菡和賈寶玉還是蔣玉菡對襲人都是一樣的。而北靜郡王贈給賈寶玉的念珠卻是「單方面的」,不是互贈,更談不上定情,不過是北靜王見到賈寶玉的一個見面禮而已。

第二,態度有區別。

襲人雖然不情願,但在賈寶玉的堅持下最終還是接受了蔣玉菡的汗巾。而林黛玉則堅決不接受念珠。面對襲人和林黛玉的反對,賈寶玉對襲人是堅持,而對林黛玉是放棄,林黛玉把念珠一丟,賈寶玉就沒敢再堅持了。

第三,結果有區別。

襲人是要了蔣玉菡的汗巾的,而林黛玉則根本就沒要北靜王的念珠。

由此推之,我以為,那種認為林黛玉在八十回以後嫁給了北靜王的判斷是不恰當的,也是不符合曹雪芹的「伏筆」的意思的。

很可能的結果就是:

八十回以後,北靜王可能有想在賈府的小姐中選娶一位做妃子的念頭,王夫人推薦了林黛玉,可是,林黛玉斷然拒絕。這件事,應該在賈母死之後和賈府事敗被抄之前。這是王夫人企圖破壞賈寶玉和林黛玉婚姻的第一招,可是由於林黛玉的堅持沒有得逞。

也因此,不得不承認,雖都為被迫,林黛玉和襲人之境界,還是有高下之分的。襲人與賈寶玉有性關係,猶然可嫁蔣玉菡,林黛玉情屬賈寶玉,卻能始終如一。其中滋味,大家自可細細品味。

《紅樓夢》之誰是賈府最危險敵人?

賈府的敵人,其實早在第三十三回就點出來了,只是大家不太注意而已。而這個敵人,就是忠順親王。

為了確證我的判斷,不妨來看看,賈寶玉被賈政暴打之前,忠順親王府長史的來訪及其賈政的反應:

忽有門上人來回:「忠順親王府里有人來,要見老爺。」賈政聽了,心下疑惑,暗暗思忖道:「素日並不與忠順府來往,為什麼今日打發人來?」一面想,一面命:「快請廳上坐。」急忙進內更衣。出來接見時,卻是忠順府長府官,一面彼此見了禮,歸坐獻茶。未及敘談,那長府官先就說道:「下官此來,並非擅造潭府,皆因奉命而來,有一件事相求。看王爺面上,敢煩老先生做主,不但王爺知情,且連下官輩亦感謝不盡。」賈政聽了這話,摸不著頭腦,忙陪笑起身問道:「大人既奉王命而來,不知有何見諭?望大人宣明,學生好遵諭承辦。」那長府官冷笑道:「也不必承辦,只用老先生一句話就完了。我們府里有一個做小旦的琪官,一向好好在府,如今竟三五日不見回去,各處去找,又摸不著他的道路。因此各處察訪,這一城內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說:他近日和銜玉的那位令郎相與甚厚。下官輩聽了,尊府不比別家,可以擅入索取,因此啟明王爺。王爺亦說:"若是別的戲子呢,一百個也罷了;只是這琪官,隨機應答,謹慎老成,甚合我老人家的心境,斷斷少不得此人。』故此求老先生轉致令郎,請將琪官放回:一則可慰王爺諄諄奉懇之意,二則下官輩也可免操勞求覓之苦。」說畢,忙打一躬。

  賈政聽了這話,又驚又氣,即命喚寶玉出來。寶玉也不知是何原故,忙忙趕來,賈政便問:「該死的奴才!你在家不讀書也罷了,怎麼又做出這些無法無天的事來!那琪官現是忠順王爺駕前承奉的人,你是何等草莽,無故引逗他出來,如今禍及於我!」寶玉聽了,唬了一跳,忙回道:「實在不知此事。究竟"琪官』兩個字,不知為何物,況更加以"引逗』二字!」說著便哭。賈政未及開口,只見那長府官冷笑道:「公子也不必隱飾。或藏在家,或知其下落,早說出來,我們也少受些辛苦,豈不念公子之德呢!」寶玉連說:「實在不知。恐是訛傳,也未見得。」那長府官冷笑兩聲道:「現有證據,必定當著老大人說出來,公子豈不吃虧?既說不知,此人那紅汗巾子怎得到了公子腰裡?」寶玉聽了這話,不覺轟了魂魄,目瞪口呆。心下自思:「這話他如何知道?他既連這樣機密事都知道了,大約別的瞞不過他。不

如打發他去了,免得再說出別的事來。」因說道:「大人既知他的底細,如何連他置買房舍這樣大事倒不曉得了。聽得說他如今在東郊離城二十里有個什麼紫檀堡,他在那裡置了幾畝田地,幾間房舍。想是在那裡,也未可知。」那長府官聽了,笑道:「這樣說,一定是在那裡了。我且去找一回,若有了便罷;若沒有,還要來請教。」說著,便忙忙的告辭走了。

關於這段話,之所以長篇大論的引用,實乃大關鍵之處也,馬虎不得。

其一,縱觀前八十回,我們見到與賈府打交道的,都是比較親密的世家,包括北靜郡王。而獨此忠順親王府,乃是與賈府關係非常冷淡的,所謂「素日並不與忠順府來往」。

其二,而忠順親王在與賈府打交道的世家中除了「壞了事」的忠義親王老千歲之外,乃是地位最高、權勢最大的,因為他不是一般的郡王,而是親王,是當今皇上的同宗近親。

大家試想,忠順親王官爵最高,權勢最重,而偏偏與賈府沒有什麼交情甚至關係很冷淡,這意味著什麼?

而且,其三,賈寶玉因為與蔣玉菡交厚而引起了忠順親王的懷疑,因此得罪了忠順親王。這就使得賈府與忠順親王府原本就冷漠的關係更加僵了。

其四,而忠順親王府並沒有因為與賈府不交往而忽視對賈府的「關注」。

大家想過沒有,忠順親王鍾愛的戲子琪官也就是蔣玉菡跑了,他老人家不知道,而蔣玉菡曾經在「四下無人」的情況下與賈寶玉互贈汗巾這樣細小的事情,忠順親王府卻知道,這說明什麼?

其五,這說明忠順親王府雖然與賈府並無交往,但對於賈府的情況卻是高度關注的,甚至是設下了「眼線」和「密探」的,這又說明什麼?沒有交情卻又高度關注,難道是為了喜歡賈府?顯然不是,只能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為了掌握賈府的動態並且搜集賈府的「不利證據」。

其六,而由此,我們當深思,忠順親王府既然連賈寶玉與蔣玉菡私換汗巾這樣的機密事情都知道,那麼他要想知道什麼而不可能?他難道會不知道蔣玉菡的去處?不太可能吧?正如賈寶玉所說的,你忠順親王府既然連我和蔣玉菡互贈汗巾的事都知道,如何會不知道蔣玉菡在城郊置房買地呢?因此:

其七,如果忠順親王府知道蔣玉菡與賈寶玉交往的點點滴滴,而又假裝不知道蔣玉菡的去處,假模假樣的跑來賈府興師問罪,為的是什麼呢?難道不是要警告一下賈府嗎?

其八,對於忠順親王這樣的王爺來說,供自己玩樂的戲子被別人合謀搶走或逃走,是非常沒有面子的事情,是一種羞辱,等於是賈寶玉和蔣玉菡等人給了忠順親王老爺子當眾一巴掌一個羞辱。這樣的梁子結的可不輕呀。

這樣看來,賈府不僅是與忠順親王府沒有交情,而是得罪了忠順親王府,並且已經遭到了忠順親王府的「監視」。您看賈寶玉被長史點出互贈汗巾一事時的反應,那是相當的駭人的:

寶玉聽了這話,不覺轟了魂魄,目瞪口呆。心下自思:「這話他如何知道?他既連這樣機密事都知道了,大約別的瞞不過他。不如打發他去了,免得再說出別的事來。」

而賈政對於忠順親王府的到訪是「又驚又氣」,並且擔心「禍及於我」。禍及於賈政,難道不就是禍及於賈府?

我們知道,古代的官吏之間的交往,其實很簡單,要麼是一夥的,因為政見或者利益,比如賈史王薛四家,要麼就是因為政見不合或者利益衝突不是一夥的,顯然忠順親王府,屬於與賈府交惡的後者。

當然,我們也要看到,忠順親王府為什麼來要人的時候雖然生氣,但也很客氣,也知道賈府不可「擅入索取」,也就是說,知道還不能徹底翻臉?為什麼?

很顯然,因為賈府還有一位深得當今皇上寵愛的皇貴妃賈元春,那是賈政的親女兒,賈寶玉的親姐姐,賈政和賈寶玉還有額外的頭銜,那就是國丈和國舅。上述忠順親王府長史的話的言外之意就是,要不是勾引我家王爺戲子的不是你賈府,國丈之家,不是你賈寶玉,國舅爺,那我忠順親王府就要「擅入索取」,拿人了!這是無聲的威脅!

忠順親王是皇親,賈府是國戚,而且賈元春正得寵呢,忠順親王自然也得忍讓三分。正是這個緣故,所以忠順親王也才手下留情。

也因此,我們完全可以想見,八十回以後,當賈元春死去,賈府最大靠山不復存在的時候,忠順親王那點「顧忌」就不復存在了。而且,通過設下的「眼線」和「密探」收集到的「不利於賈府的罪證」(忠順親王既然連賈寶玉和蔣玉菡互贈汗巾都知道,賈珍和秦可卿的亂倫之罪以及賈赦、王熙鳳和賈雨村勾結賈府做下的壞事,又焉能逃過忠順親王的眼睛)也已經很多了,忠順親王只要參上一本,賈府的命運,也就岌岌可危了。

凡此種種,都證明,八十回以後,賈元春一死,賈府就幾乎成為忠順親王案板上的肉,何時下刀,全憑忠順親王高興了。

這就是賈府的最危險敵人,忠順親王。

從賈寶玉挨打看賈政王夫人較勁

關於賈寶玉的父母賈政和王夫人的夫妻關係問題,實在是很微妙的問題,輕易體察不出來。

但是,在關鍵時刻,還是可以看出些端倪的。而這個關鍵時刻,就是賈寶玉險些被賈政打死。小說第三十三回,是這樣寫的:

賈政正要再打,一見王夫人進來,更加火上澆油,那板子越下去的又狠又快。按寶玉的兩個小廝忙鬆手走開,寶玉早已動彈不得了。賈政還欲打時,早被王夫人抱住板子。賈政道:「罷了,罷了!今日必定要氣死我才罷!」王夫人哭道:「寶玉雖然該打,老爺也要保重。且炎暑天氣,老太太身上又不大好,打死寶玉事小,倘或老太太一時不自在了,豈不事大?」賈政冷笑道:「倒休提這話!我養了這不肖的孽障,我已不孝;平昔教訓他一番,又有眾人護持。不如趁今日結果了他的狗命,以絕將來之患!」說著,便要繩來勒死。王夫人連忙抱住哭道:「老爺雖然應當管教兒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五十歲的人,只有這個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為法,我也不敢深勸。今日越發要弄死他,豈不是有意絕我呢?既要勒死他, 索性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們娘兒們不如一同死了,在陰司里也得個倚靠。」說畢,抱住寶玉,放聲大哭起來。賈政聽了此話,不覺長嘆一聲,向椅上坐了,淚如雨下。

關於這段描寫,我們必須注意三點:

其一,賈政下手打寶玉,已然是夠狠的了。為何王夫人來了,也就是他的妻子來勸了,下手反而更狠了呢?先是「賈政正要再打,一見王夫人進來,更加火上澆油,那板子越下去的又狠又快」,後來,當王夫人抱住賈政的板子叫停的時候,賈政的反應更加激烈了,竟然「便要繩來勒死」,也就是說,打死都不耐煩了,要痛痛快快的「勒死」賈寶玉。這是十分駭人的。也就是說,在王夫人來之前,賈政還只是打,王夫人來之後,不僅打得更狠了,而且要勒死,情況更加危急。大家想想,火上澆油是什麼意思?難道不是氣上加氣,雪上加霜的意思?莫非賈政對王夫人有氣?有什麼氣呢?

這已經再明顯不過的說明,賈政不惟對賈寶玉有氣,而且對王夫人也是有氣的,所以才會氣上加氣,痛下殺手。在這裡,賈政打賈寶玉,其實是有些打給王夫人看的意思的。

其二,賈政跟王夫人說話的口氣也是很值得玩味的,先是「冷笑」,後是「長嘆」,再後來是「淚如雨下」。冷笑,相當於不滿不屑,長嘆,相當於無奈無力,而淚如雨下,則相當於傷心至極。

其三,賈政是怎樣才放棄打死或者勒死寶玉的?是在王夫人不得已「攤派」的情況下才罷手的。王夫人迫不得已,說道:「今日越發要弄死他,豈不是有意絕我呢?既要勒死他,索性先勒死我,再勒死他!」

這話的意思,就是告訴賈政,你要打死寶玉,相當於打死我,不如你先勒死我如何?這樣的話,實際已經相當嚴重了,其實是向賈政「攤底牌」了,那就是,如果你打死寶玉,我也會以死相拼的,因為寶玉一死,王夫人在賈府也就沒有立足之地了。

我們知道,母以子貴,王夫人有兩個兒子,賈珠早夭,實際只有一根獨苗,就是賈寶玉。賈政竟然要打死賈寶玉,其實不是絕自己的「後」,因為賈政還有賈環和賈蘭,而是絕王夫人的「後」。這對於王夫人來說,當然是可怕的絕境,所以才有這軟中帶硬的被迫反擊。

而這一招,果然奏效。

一來,如果真打死賈寶玉,其實就是與王夫人「決裂」;

二來,王夫人的娘家很硬,其兄王子騰正是官運亨通之時,官階也比賈政高,勢力也比賈政大,如果與王夫人翻臉,還意味著得罪王家,與王家決裂,而賈史王薛的家族聯盟也就此瓦解,因為薛家的當家人薛姨媽就是王夫人的妹妹。

三來,不知道我們注意沒有,與所有的親戚,賈政最相厚者,就是林如海,其餘的,小說並沒有提及。就是四大家族中與賈政關係最密切的王家及其王子騰,整部《紅樓夢》,也未見賈政贊過或與其交往過。這說明什麼?說明賈政與王家,也就是與自己的岳丈家,與大舅哥王子騰的關係都很一般。

四來,賈寶玉如果被打死,得意的或者說最大的受益者就是趙姨娘,因為賈環就成為了賈政唯一的兒子。這不就意味著賈政要斷絕正室妻子王夫人的後路,要跟王家過不去,要給王家臉上難堪嗎?王夫人向賈政攤派,更深的意思在這裡。

五來,把一個出自王侯之家的王夫人及其娘家的勢力與卑微粗俗不堪的趙姨娘的利益衝突相比,賈政要選擇誰?怕得罪誰?早已經不言自明了。

這樣一來,賈政才「聽了此話,不覺長嘆一聲,向椅上坐了,淚如雨下。」也就是說,賈政是在王夫人的被迫施壓和提醒下才罷手的。他之所以放棄,不是念及父子之情,而是迫於王夫人及其娘家的強勢存在。

如此,聯繫賈政見到王夫人變本加厲的下狠手以及王夫人的「攤派」施壓之下賈政才住手,加之賈政與王家關係的非常一般,以及王夫人在與趙姨娘的博弈之中的絕對優勢,我們可以明顯的感覺到,在賈寶玉挨打的過程中,賈政和王夫人是經過了一場「刻骨銘心」的較量的。賈政和王夫人這對夫妻的關係也實在是有些微妙的,是有問題的,賈政對王夫人是有不滿的,其感情之冷淡,是有些讓人側目的。

而賈政為何對王夫人不滿?其與王夫人之夫妻關係為何如此?我將很快說到。

《紅樓夢》之王夫人的難言之隱

說了那麼多王夫人的「壞話」,其實也不是要對她全盤否定,在拙文《曹雪芹懷著感恩的心寫《紅樓夢》》里我曾經說過,整部《紅樓夢》里,幾乎沒有一個絕然的壞人。其實,每個人都是從自己的角度自己的利益來看待問題,並不存在絕對的對與錯。那麼,王夫人為什麼要對賈寶玉嚴加看管呢?甚至不惜為此鬧出人命來呢?

答案很簡單。因為她的大兒子賈珠已經死了,她未來的依靠,就是賈寶玉了。因此,對於賈寶玉,她不會允許出現絲毫的差錯。這種思想,在襲人向王夫人進言的時候,已經表露得非常明確了。所謂「我何曾不知道寶玉該管?比如先時你珠大爺在,我是怎麼樣管他,難道我如今倒不知管兒子了?只是有個原故:如今我想我已經五十歲的人了,通共剩了他一個,他又長的單弱,況且老太太寶貝似的,要管緊了他,倘或再有個好歹兒,或是老太太氣著,那時上下不安,倒不好,所以就縱壞了他了。我時常掰著嘴兒說一陣,勸一陣,哭一陣。彼時也好,過後來還是不相干,到底吃了虧才罷!設若打壞了,將來我靠誰呢!」說著,由不得又滴下淚來。」

請注意一個細節,王夫人對賈寶玉嚴加看管,並決定查抄大觀園,就是從賈寶玉被打幾乎致死這一節以後開始的。而且,在與襲人的對話中,王夫人還問過:

「我恍惚聽見寶玉今日捱打,是環兒在老爺跟前說了什麼話,你可聽見這個話沒有?」襲人道:「我倒沒聽見這個話,只聽見說為二爺認得什麼王府的戲子,人家來和老爺說了,為這個打的。」王夫人搖頭說道:「也為這個。只是還有別的原故呢。」襲人道:「別的原故,實在不知道。」

而這件事,就是之前,賈環碰到賈政,趁機污衊賈寶玉的事情,小說第三十三回:

賈環見他父親甚怒,便乘機說道:「方才原不曾跑,只因從那井邊一過,那井裡淹死了一個丫頭,我看腦袋這麼大,身子這麼粗,泡的實在可怕,所以才趕著跑過來了。」賈政聽了,驚疑問道:「好端端,誰去跳井?我家從無這樣事情。自祖宗以來,皆是寬柔待下,大約我近年於家務疏懶,自然執事人操克奪之權,致使弄出這暴殞輕生的禍來。若外人知道,祖宗的顏面何在!」喝命:「叫賈璉、賴大來!」小廝們答應了一聲,方欲去叫,賈環忙上前拉住賈政袍襟,貼膝跪下道:「老爺不用生氣。此事除太太屋裡的人,別人一點也不知道。我聽見我母親說——」說到這句,便回頭四顧一看。賈政知其意,將眼色一丟,小廝們明白,都往兩邊後面退去。賈環便悄悄說道:「我母親告訴我說:寶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裡,拉著太太的丫頭金釧兒,強姦不遂,打了一頓,金釧兒便賭氣投井死了。」話未說完,把個賈政氣得面如金紙,大叫:「拿寶玉來!」

只要讀過拙文《《紅樓夢》金釧之死怎樣成奇談》的都知道,王夫人為了掩蓋金釧的死因,是很費了些周折的,不惜和薛寶釵編出一套「瞎話」來。可是,卻依然走漏了風聲。而這探聽到風聲的人,從賈環的陷害來看,就是趙姨娘,是趙姨娘添油加醋告訴賈環,賈環再告訴賈政的。

試想,金釧之死竟然被渲染成賈寶玉強姦金釧,是何等陰險和狠毒,此事一旦宣揚出去,賈寶玉的一世聲名就毀了,賈府的臉面就蕩然無存,而王夫人也就落為笑柄了。我們只要再聯繫賈環曾經試圖推到油燈燙瞎賈寶玉的雙眼的事實,以及馬道婆施展巫術害賈寶玉和王熙鳳事件,就可以看出,王夫人的擔心並不是沒有道理的,在賈府,確實有人恨不得賈寶玉早死,恨不得賈寶玉身敗名裂,恨不得賈寶玉出什麼岔子。

作為只有這樣一個兒子的王夫人,自然要維護兒子的名聲,保護兒子的成長。也因此,王夫人才悍然決定把那些可能引誘賈寶玉作出不齒之事的丫鬟們一個一個的清除掉,也就是從「源頭」上杜絕給她們母子的敵人以任何可乘之機。

而這,就是王夫人面對眾人說不出來的難言之隱和恐懼之心。

卻原來,王夫人也是「愛極」了兒子賈寶玉的,儘管這裡面,也有「自保」的成分。但當她在維護兒子賈寶玉的時候,竟不惜致金釧、晴雯、司棋於死地,竟不惜承擔「殺人者」的名聲,也是有一種大無畏的母性精神在裡面的。這種為了兒子,「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果敢,雖然盲目和狹隘,卻也是讓賈寶玉(和曹雪芹)無話可說的。所以我們看整部《紅樓夢》,儘管王夫人刻薄寡恩,錯誤重重,但始終沒有一句明顯的「諷刺」她的話,其原因也就在這裡。

誰是賈寶玉和王夫人最危險的敵人?

看《紅樓夢》,我們必須注意一個事實,那就是,不管王夫人有再多的不是,賈寶玉也不敢說聲不是。為什麼?因為,從根本上來看,王夫人和賈寶玉母子,才是真正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也就是說,他們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而且,賈寶玉也明白,母親王夫人所做的一切,儘管欠妥甚至糊塗,但都是為了自己。

別看王夫人在賈府位高權重,別看賈寶玉在賈府萬千寵愛,其實,他們的生存環境也不是沒有風險的。

不是嗎?王夫人儘管有一位做皇妃的女兒,但她始終明白,她將來最終依靠的,還是兒子。可偏偏大兒子賈珠死了,於是賈寶玉便成了命根子。對於這根獨苗,王夫人視為終生依靠,不容有失,並且在賈政毒打賈寶玉和與襲人推心置腹的交談時,都直言不諱的指出,如果賈寶玉有個什麼閃失,她這一生也就沒什麼指望了。大家想想,風光如斯的王夫人尚且如此,更遑論賈府的其他女性?由此,我們也可以看出,賈母能夠成為賈府的最高統治者,除了輩分以外,最根本就是她有兩個硬打硬的兒子賈赦和賈政,一個襲了祖爵,一個現在朝廷做官,而且子孫綿延不絕。

不是嗎?賈寶玉儘管獨得萬千寵愛,但其實生存環境也非常險惡。在母親懷裡撒個嬌,有人推燈油準備燙瞎他的眼睛;金釧之死,因為是和他玩笑造成的,就被人編造成為強姦未遂,還告到了父親賈政面前;和蔣玉菡交往,互贈條汗巾,也被懷疑為唆使蔣玉菡逃跑,得罪了位高權重的忠順親王;甚至還和王熙鳳一到被人施以巫咒之術,差點小命嗚呼。這樣的生存環境,你說兇險不兇險?

也就是這些事實,使我認定,賈寶玉、王夫人母子,甚至包括王熙鳳,是有一個最危險的敵人的。如果說賈府最危險的敵人是忠順親王,那麼賈寶玉、王夫人母子以及王熙鳳的敵人又是誰呢?

而幾乎不用論證,只要讀過《紅樓夢》的人都知道,圍繞賈寶玉的這一切陷害,都和一個人有關,那就是趙姨娘,賈政的妾,賈環和賈探春的母親。

推倒油燈燙寶玉,是賈環乾的,可是,賈環對賈寶玉的刻骨仇恨,卻是他老媽趙姨娘灌輸的;向賈政誣告賈寶玉強姦金釧未遂,暴打金釧,致金釧投井而死的,還是賈環,而且,賈環是這樣說的:

賈環忙上前拉住賈政袍襟,貼膝跪下道:「老爺不用生氣。此事除太太屋裡的人,別人一點也不知道。我聽見我母親說——」說到這句,便回頭四顧一看。賈政知其意,將眼色一丟,小廝們明白,都往兩邊後面退去。賈環便悄悄說道:「我母親告訴我說:寶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裡,拉著太太的丫頭金釧兒,強姦不遂,打了一頓,金釧兒便賭氣投井死了。」

顯然,這裡的主使依然是趙姨娘,甚至,可以認為賈環的告狀就是趙姨娘安排的。

至於與馬道婆串通一氣,用巫咒之術企圖奪取賈寶玉和王熙鳳小命的,正是這位趙姨娘。

也就是說,王夫人、賈寶玉以及王熙鳳最危險的敵人,就是隱藏在他們身邊的趙姨娘及其賈環。

接下來,問題來了。

既然趙姨娘和賈環是王夫人、賈寶玉和王熙鳳最危險的敵人,那麼,王夫人知道嗎?

其實,王夫人是隱隱知道的。且看第三十四回,王夫人與襲人的對話:

王夫人見房內無人,便問道:「我恍惚聽見寶玉今日捱打,是環兒在老爺跟前說了什麼話,你可聽見這個話沒有?」襲人道:「我倒沒聽見這個話,只聽見說為二爺認得什麼王府的戲子,人家來和老爺說了,為這個打的。」王夫人搖頭說道:「也為這個。只是還有別的原故呢。」襲人道:「別的原故,實在不知道。」

這說明,王夫人是能夠隱隱感覺得出來的。

還有小說第二十回,賈環與薛寶釵的丫鬟鶯兒賭錢做戲,輸了賴賬,還耍賴,被賈寶玉訓斥了一通,回來以後受到了趙姨娘的刻意挑撥,剛巧被王熙鳳聽見了:

賈環聽了,只得回來。趙姨娘見他這般,因問:「是那裡墊了踹窩來了?」賈環便說:「同寶姐姐玩來著。鶯兒欺負我,賴我的錢;寶玉哥哥攆了我來了。」趙姨娘啐道:「誰叫你上高台盤了?下流沒臉的東西!那裡玩不得?誰叫你跑了去討這沒意思?」正說著,可巧鳳姐在窗外過,都聽到耳內,便隔著窗戶說道:「大正月里,怎麼了?兄弟們小孩子家,一半點兒錯了,你只教導他,說這樣話做什麼?憑他怎麼著,還有老爺太太管他呢,就大口家啐他?他現是主子,不好,橫豎有教導他的人,與你什麼相干?環兄弟,出來!跟我玩去。」

趙姨娘對賈環說的話,不是息事勸解,而是刻意培養仇恨,這是不對的,因此遭到了王熙鳳的呵斥。

將這兩件事聯繫起來,如果王夫人認定是賈環告狀誣陷賈寶玉,那麼,王熙鳳豈不會幫著分析?王夫人豈不會懷疑到趙姨娘身上呢?

我想肯定會的。

當然,還有證據:

第二十五回,賈環推油燈燙賈寶玉,且看王熙鳳和王夫人的表現:

王夫人又氣又急,忙命人替寶玉擦洗,一面罵賈環。鳳姐三步兩步上炕去替寶玉收拾著,一面說:「這老三還是這麼"毛腳雞』似的。我說你上不得台盤!趙姨娘平時也該教導教導他!」一句話提醒了王夫人,遂叫過趙姨娘來,罵道:「養出這樣黑心種子來,也不教訓教訓!幾番幾次我都不理論,你們一發得了意了,一發上來了!」那趙姨娘只得忍氣吞聲,也上去幫著他們替寶玉收拾。

這段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王夫人是知道趙姨娘、賈環母子是在對她和賈寶玉母子使壞的。

這樣一來,問題就更加複雜了。

如果王夫人已經感覺到了針對她母子的陰謀以及對手,那麼,她為什麼不反擊呢?或者說她的反擊簡直就是「南轅北轍」,不對跟自己過不去的敵人下手,反而拿著不相干的無辜的金釧、晴雯、司棋下手,這是為什麼呢?是不是王夫人真的很糊塗?

這些問題,其實牽扯到了更為複雜的問題。

《紅樓夢》之王夫人為何難奈趙姨娘?

說起來,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話題。作為賈政的妻妾,王夫人和趙姨娘簡直就是天上的地下,沒法比。可是,就是這麼一個地位卑微的女人,卻成為了王夫人和賈寶玉母子最危險的對手,屢屢對賈寶玉下手,其實也是向王夫人挑戰。

關於趙姨娘的屢屢暗中向王夫人、賈寶玉發難,我已經在拙文《誰是賈寶玉和王夫人最危險敵人?》中論述過了。而且,我確定,王夫人是知道的。但是,王夫人為何卻對於趙姨娘的發難無可奈何呢?

首先,趙姨娘的發難,幾乎從不出頭露面,都是在暗中唆使。

無論是賈環的使壞,還是馬道婆的陰謀,趙姨娘都是幕後指使者,卻從未站到前台。這就使得王夫人無法真正與之交鋒。

其次,賈環作為賈政的兒子使壞,王夫人也不好當真。

賈環推油燈燙賈寶玉,可以理解為失手,不是故意的,王夫人除了罵罵還能說什麼呢?賈環向父親賈政誣告賈寶玉對金釧強姦未遂,在賈政這方面看來是允許的,因為賈環也只是「聽說」的,一個小孩子把聽來的話告訴父親,也沒有什麼大不妥。

第三,賈環雖然是庶出,畢竟也是賈政的兒子,王夫人能怎麼樣呢?而且,王夫人還頂著這樣的壓力,作為大媽,理應對賈政的子女,無論己出還是他出,均應該一視同仁。王夫人雖做不到一視同仁,但和一個小孩子計較,也是丟面子的事情。

第四,趙姨娘雖然地位與王夫人相去甚遠,但如果說到與賈政的夫妻關係,趙姨娘卻是稍勝一籌的。

我們應該注意到,自小說開始,王夫人就處於半隱退狀態,家是讓王熙鳳當,伺候老公的任務其實也交給了趙姨娘,只一味的吃齋念佛了。小說第七十二回,就有趙姨娘伺候賈政歇息的片段。管理家務讓給自己的侄女王熙鳳,我想王夫人是甘心的,因為畢竟是自己人。可是,把伺候老公的主要權利讓給趙姨娘,我以為卻不是王夫人情願的,這是任何一個女人的正常心理。因此,我疑心,王夫人這吃齋念佛是迫不得已的。

還有一點,關於趙姨娘,小說說她粗俗其實指的是她的人品,並不是她的容貌,從賈探春的長相判斷,趙姨娘也不會難看,甚至很美麗。賈環也是,粗鄙說的是他的氣質,不是指長相。

因此,王夫人年老色衰,失寵,以及趙姨娘年輕(相對於王夫人)貌美,得寵,也是不爭的事實呀。

第五,最關鍵的,趙姨娘雖然地位卑微,但是,她畢竟也是為賈政生下了一子一女的人。俗話說,母憑子貴,要真到節骨眼上,趙姨娘也是很難扳倒的。

第六,而最為危險的是,作為只剩下一個兒子的王夫人而言,一旦賈寶玉有個什麼三長兩短,趙姨娘就要得逞了,因為到那時,賈環就是賈政唯一的兒子了。這是多麼可怕的結果呀。王夫人每每提及賈寶玉是她將來的唯一依靠,反應出來的,就是這種恐懼。

所以,我們別看王夫人表面風光,其實也是很無奈的。她既然知道趙姨娘、賈環母子時時在暗處使壞,卻又奈何不得,當然就只有「嚴於律己」了。所以,她才會因為幾乎的玩笑而向金釧發難,因為襲人的進言而向晴雯、司棋發難,其中體現的,表面是對這些女孩子的憎惡,其實,卻是對自己未來的恐懼。

《紅樓夢》之賈母對賈政的愛

關於賈母與賈政的母子情,小說中描寫得極少,也極為含蓄,以至於有人認定,賈政不是賈母親生(見拙文《賈赦賈政是否賈母親生子?》、《紅樓夢之賈赦賈政是否親兄弟?》),而證據就是,在賈母看到賈政把賈寶玉打得很重時,憤怒之下說的一句話:

「只是可憐我一生沒養個好兒子」。

關於這句話,我已經分析過了,不再贅述,賈母這裡不是說賈政不是她兒子,而是說賈政不是她的好兒子,這是有區別的。而且,疼孫子,如果不是因為至親的血緣,可能嗎?也就是說,賈母疼寶玉,恰恰就是因為與賈政母子傳遞下來的血緣親情吶。

我們讀書,大而化之是絕對要不得的,更何況是讀《紅樓夢》這樣處處都有深意的書呢。

我不知道,這些朋友,為什麼單單只看到了賈母對賈政的訓斥,而沒有看到賈母對賈政的愛呢?

其實整個賈母因為賈寶玉被打而斥責賈政一節,除了表現出賈母對賈寶玉的愛之外,更加重要的是,表現了賈母對賈政的愛,賈母的憤怒,是因為愛和失望而產生的。不信,我來分析給大家看。

賈母見到被打的寶玉,說過這樣一句話:

「我說一句話,你就禁不起,你那樣下死手的板子,難道寶玉就禁得起了?你說教訓兒子是光宗耀祖,當初你父親怎麼教訓你來!」說著,不覺就滾下淚來。

關於這句話,我們是很可以體會一下的。

其一,嚴格說來,賈母並不反對賈政教育賈寶玉,而是反對賈政的粗暴教育。

其二,想當初,賈政也是被他爹這樣粗暴教育過來的,賈母看到寶玉的樣子,想起賈政當年被暴打的情形,不覺更加傷心,所以「不覺就滾下淚來」。

其三,賈母用一句「當初你父親怎麼教訓你來」提醒賈政,你自己曾經被你父親暴打,你感受過其中的苦楚和致死的危險,為什麼你還要這樣對付你的兒子呢?

其四,賈母的滾下淚來,還有一層,就是想起當初賈政被他爹暴打時候,自己的恐懼心情以及自己的苦勸和哀求,那是不堪回首的呀。

也因此,緊接著,賈母又對王夫人說了一句話。

請注意,平素,賈母和王夫人幾乎是「尿不到一個壺裡的」,但是,此時,賈母是非常體諒、理解和維護王夫人,也支持王夫人的勸阻行為的。她對王夫人說:

「你也不必哭了。如今寶玉年紀小,你疼他,他將來長大成人,為官做宰的,也未必想著你是他母親了。你如今倒不要疼他,只怕將來還少生一口氣呢。」

這話,表面是勸解王夫人,其實,是說給賈政聽的。

其一,賈母提醒賈政,當初你爹那麼嚴厲的對待你,我作為母親,是怎樣疼你的?

其二,賈母提醒賈政,我當初那麼疼你,難道是指望你現在這樣殘忍的對待你的兒子?

其三,賈母提醒賈政,我疼你,就是希望你也像我一樣寬容的對待你的兒子,你這樣幾乎把寶玉打死,分明辜負了我對你的疼愛和保護,我很生氣。

所以,賈母決定要離開賈府回南京,只逼得賈政跪下說:「母親如此說,賈政無立足之地。」

而賈母說:「你分明使我無立足之地,你反說起你來!」

對於賈政而言,母親帶著媳婦兒子離開,是莫大的臉面問題,會成為世人的笑柄,當然會使他無立足之地。

但賈母的說法也是很有道理的:我當初疼你護你,難道是指望你繼續成為你爹那樣的暴君,不是,我是要你學會善待你的兒子。可是,你辜負了我,枉費了當年對你的疼愛,和這樣的兒子,我無法與之生活,所以我只得走,無立足之地。

這母子兩一來一往的對話,實際表現的是賈母對賈政的愛以及失望呀。不知道,朋友們看出來了沒有?

《紅樓夢》之襲人為何不敢得罪趙姨娘?

有很多朋友信誓旦旦,證明襲人是很愛賈寶玉的。最混賬的是,那位新版電視劇《紅樓夢》中花襲人的扮演者,據說是不曾看過原著甚至87版電視劇的,居然敢很肯定的說賈寶玉是很愛襲人的,襲人是很愛賈寶玉的。荒唐,混賬,不學無術,我不知道,是不是一個人演過某個角色,就具有某種天然的優勢,比如古月以演毛澤東出名,他就在某種程度「等同於」毛澤東了。這顯然是「自淫和自慰」,是瞎扯淡。在我看來,這位演花襲人的演員就有點這種味道,就因為她演過花襲人,似乎就比別人更懂更有發言權了,這是什麼邏輯!?是強盜邏輯,是天方夜譚,這種人,能夠演好花襲人,才是怪事。

小說第三十三回至三十四回,我注意到一個情節,再次證明了我對花襲人的判斷,對花襲人而言,在賈府的生存是首要的,是第一位的,至於她對賈寶玉的感情以及賈寶玉對她的感情,都給這個生存策略讓位的。如果你認為是我在「侮辱」花襲人,那麼,就聽我細細道來。

小說第三十三回,有這樣一段描寫,說的是花襲人追究賈政為何知道金釧之死的事情:

襲人道:「老爺怎麼知道了?」焙茗道:「那琪官兒的事,多半是薛大爺素昔吃醋,沒法兒出氣,不知在外頭挑唆了誰來,在老爺跟前下的蛆。那金釧兒姐姐的事,大約是三爺說的,我也是聽見跟老爺的人說。」襲人聽了這兩件事都對景,心中也就信了八九分。

這段話的描寫,已經把賈寶玉為何挨打的原因說得清清楚楚了。關於薛蟠所謂泄露賈寶玉和蔣玉菡互贈汗巾之事,因為涉及另一段公案,這裡不作論述。但賈環借金釧之死陷害賈寶玉卻是真真的,不容置疑的,因為前面就有賈環向賈政進讒言的正面描寫,說明焙茗所言不虛。

我們可以設想,如果襲人真是愛賈寶玉不顧一切的,如林黛玉一般,那麼,當她知道這件事情的真相以後會怎麼辦?我想,應該是急忙向王夫人或者賈母彙報才是呀。可是,花襲人這樣做了嗎?沒有!甚至當王夫人主動詢問,花襲人也是裝憨裝傻的。

請看第三十四回:

王夫人見房內無人,便問道:「我恍惚聽見寶玉今日捱打,是環兒在老爺跟前說了什麼話,你可聽見這個話沒有?」襲人道:「我倒沒聽見這個話,只聽見說為二爺認得什麼王府的戲子,人家來和老爺說了,為這個打的。」王夫人搖頭說道:「也為這個。只是還有別的原故呢。」襲人道:「別的原故,實在不知道。」

把這段描寫和三十三回的描寫一對比,問題就出來了。前面說花襲人已經對賈環誣陷賈寶玉的事情「心中也就信了八九分」,可是,到王夫人主動向她求證的時候,她卻一問搖頭三不知了。這是什麼緣故?

花襲人不是愛賈寶玉嗎?那麼,她為什麼不敢勇敢的向王夫人證實就是賈環害了賈寶玉呢?對於她,難道還有什麼比對賈寶玉的愛重要嗎?難道還有什麼比賈寶玉的生命更重要嗎?

有,那就是她花襲人的生存。對於花襲人而言,生存是第一位的,是首要的。記得我寫拙文《襲人的「走」與「留」》、《《紅樓夢》之襲人的心是什麼心?》的時候,還有很多朋友氣不忿的站出來指責我歪曲了花襲人,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嗎?不是。

花襲人為什麼不敢指證賈環?不勇敢的讓賈寶玉的兇手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呢?至少暴露在王夫人面前?要說花襲人當時有什麼風險,那真是太抬舉花襲人了,因為那個時候,是她和王夫人在密談呢,沒人會聽見的。試想,即使只能王夫人在一起襲人都不敢指證,還能指望花襲人在危機時刻挺身而出保護賈寶玉?

道理很簡單,花襲人不敢得罪賈環,也不敢得罪趙姨娘,即使是為了賈寶玉。因為,花襲人,始終想到的是不要得罪任何一個人。

請大家注意,正是在這個時候,花襲人向王夫人進了讒言,而且苗頭直指沒有干係的晴雯甚至林黛玉(見拙文《襲人謂會做不才之事的指何人?》)。也就是說,真正的害賈寶玉的兇手不敢指認,卻趁機誣陷清白的晴雯甚至林黛玉。這時候的襲人,就不是膽小怕事那麼簡單了。而是在求得生存的基礎上,為了一己之利(見拙文《紅樓夢之襲人為何向王夫人告狀?》)而仿效賈環和趙姨娘的「陷害」!這是多麼的令人髮指呀!別以為曹雪芹在這裡寫這件事是偶然的,是沒有深意的。

這就是花襲人!這就是人人讚美賢惠本分的花襲人!?

我看花襲人的內心世界,只有一個字,那就是:我!一切圍繞這個來展開,什麼賈寶玉,什麼賈寶玉的死活,都要讓位於她花襲人的生存。

我不知道,這是花襲人的可悲?還是賈寶玉的可悲?還是曹雪芹的可悲?甚至是脂硯齋的可悲(因為就是脂硯齋也沒讀懂花襲人)?還是那些誤以為花襲人賢良無比的人的可悲?

我,該怎麼說呢?大家自己去體味好了。

薛蟠會害賈寶玉嗎?

這事說起來就有點蹊蹺。我想薛大傻子再「腦殘」,也是知道他老妹薛寶釵是一門心思要嫁賈寶玉的吧?如果薛蟠知道母親和妹妹都想著和賈府結親而去害賈寶玉,那就不是腦殘,而且是有點「精神分裂」了。更何況,我們當看到,薛蟠再怎麼混賬,對母親和妹妹也還是懂得憐惜的。所以,說薛蟠會害賈寶玉,我不相信。

可是,小說里明明說了的呀,第三十三回:

襲人道:「老爺怎麼知道了?」焙茗道:「那琪官兒的事,多半是薛大爺素昔吃醋,沒法兒出氣,不知在外頭挑唆了誰來,在老爺跟前下的蛆。那金釧兒姐姐的事,大約是三爺說的,我也是聽見跟老爺的人說。」襲人聽了這兩件事都對景,心中也就信了八九分。

賈環誣陷賈寶玉,是小說明確說了的,因此焙茗的說法是可信的。可是,薛蟠唆使忠順親王府長史來賈政面前要人(戲子蔣玉菡),這種說法,就值得大大的可疑了。

首先,我們知道忠順親王府與賈府「素日並無來往」,而薛家本來就是來投靠賈府的,而且薛家與賈府的關係,是很親的親戚關係,薛大傻子再「腦殘」,也不至於會去與忠順親王府結交吧?

其次,忠順親王府長史,何等人也?相當於忠順親王的總管,也就是西漢時期分封的諸侯王的宰相,地位是不低的,薛蟠這號人,怎麼就結交得上?

第三,即便結交得上,害寶玉,就是害妹妹,薛蟠沒那麼傻吧?還有,搞垮了賈府,對薛家有什麼好處?薛蟠也不至於那麼「沒常識」吧?

第四,賈環誣陷寶玉,小說里有證實。而薛蟠使壞,小說里可沒有證實。

所以,我以為,那種認為忠順親王府長史到賈府要人是薛蟠陷害的說法是不成立的,和焙茗一樣,有臆斷的嫌疑。

然而,反過來想想,我們也不能說焙茗的猜測就一定道理沒有。

一則,薛蟠也是「好龍陽之興」的,也是好同性戀這口的,以蔣玉菡的長相風流,薛大傻子肯定是愛的,是想上手的。薛蟠見到柳湘蓮屢屢糾纏被痛打就是一例。

二則,賈寶玉和蔣玉菡先得了手,互贈汗巾定情,也是不爭的事實。

三則,兩人互贈汗巾,幾乎是被薛蟠逮了個正著的。第二十八回:

琪官接了,笑道:「無功受祿,何以克當?也罷,我這裡也得了一件奇物,今日早起才繫上,還是簇新,聊可表我一點親熱之意。」說畢撩衣,將系小衣兒的一條大紅汗巾子解下來遞給寶玉道:「這汗巾子是茜香國女國王所貢之物,夏天系著肌膚生香,不生汗漬。昨日北靜王給的,今日才上身。若是別人,我斷不肯相贈。二爺請把自己系的解下來給我系著。」寶玉聽說,喜不自禁,連忙接了,將自己一條松花汗巾解下來遞給琪官。二人方束好,只聽一聲大叫:「我可拿住了!」只見薛蟠跳出來,拉著二人道:「放著酒不喝,兩個人逃席出來,幹什麼?快拿出來我瞧瞧。」二人都道:「沒有什麼。」薛蟠那裡肯依,還是馮紫英出來才解開了。復又歸坐飲酒,至晚方散。

所以,以薛蟠的小性,賈寶玉搶先一步,與蔣玉菡成了「同志」,薛蟠心裡肯定也是不爽的,吃點醋是可能的。

但是,薛蟠吃醋就一定會去陷害賈寶玉嗎?我以為薛蟠還沒有混賬到這種地步,而且吃醋和陷害之間也沒有必然的行為邏輯。

那麼,忠順親王府是怎麼得知的蔣玉菡和賈寶玉互贈汗巾的事的呢?和薛蟠又有什麼關係呢?

其實,這個問題,答案就在小說里,已經被薛寶釵解決了,第三十四回:

寶釵聽說,便知寶玉是怕他多心,用話攔襲人。因心中暗暗想道:「打得這個形象,疼還顧不過來,還這樣細心,怕得罪了人。你既這樣用心,何不在外頭大事上做工夫,老爺也歡喜了,也不能吃這樣虧。你雖然怕我沉心所以攔襲人的話,難道我就不知我哥哥素日恣心縱慾、毫無防範的那種心性嗎?當日為個秦種還鬧的天翻地覆,自然如今比先又加利害了。」想畢,因笑道:「你們也不必怨這個怨那個,據我想,到底寶兄弟素日肯和那些人來往,老爺才生氣。就是我哥哥說話不防頭,一時說出寶兄弟來,也不是有心挑唆:一則也是本來的實話,二則他原不理論這些防嫌小事。襲姑娘從小兒只見過寶兄弟這樣細心的人,何曾見過我哥哥那天不怕地不怕、心裡有什麼口裡說什麼的人呢?」

薛寶釵這段話,含義豐富:

其一,薛蟠和賈寶玉搶「同志」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為此鬧彆扭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秦鍾就是例子。也就是說,薛蟠是會因為「失戀」而撒氣鬧彆扭的,這點是肯定的。

其二,但是,說薛蟠會為此故意的陷害賈寶玉是不對的,薛蟠不會這麼做。

其三,但是,薛蟠因為「失戀」而在外面喝了酒撒酒瘋,口無遮攔,亂說亂講也是肯定的。

也因此,賈寶玉和蔣玉菡互贈汗巾,有私交的事就是這麼被泄露出去的。也就是說,薛蟠在外面因為心情鬱悶,喝了酒,大倒苦水,被忠順親王府的「眼線」或者「密探」聽到,才傳到了忠順親王那裡的。

相比之下,薛蟠對賈寶玉的不滿和賈環對賈寶玉的恨是有本質區別的。薛蟠不過是一時抱怨,而賈環卻是唯恐寶玉不死。也因此,薛蟠不會像賈環那樣精心設計的構陷賈寶玉。

這,就是所謂薛蟠陷害賈寶玉的大致情形吧。


推薦閱讀:

避免一些拒絕
外形?更好的自己?
風之子:紅樓隨筆續(15)
婉林隨筆集粹之八[18則]
隨筆:品味英式下午茶

TAG:隨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