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執著,究竟為了什麼?
這樣執著,究竟為了什麼?
2月21日,陝西師大附中語文老師楊林柯寫給家長和學生的萬言信《這樣執著,究竟為了什麼》被華商報全文刊登,在短短几天內,這份探討當下教育問題的來信,引發了社會各階層人士的極大關注和思考。
錢理群教授說:像楊老師這樣的人不僅有高遠的理想,他並不期待徹底的革命,也不把希望寄托在所謂「美好的未來」。他們是新時代的理想主義者,他和他的學生是有著更多的一致之處的,他們要創造的是「美好的今天」,要在現有的生活中獲取生命的意義和價值。因此,他們所推動的教育革命,不僅是從「自己」做起,而且是從「現在」開始,從「每一堂課」、「每一次教育行為」、「每一個教育細節」開始。在全國各地都有像楊老師這樣的有理想、有行動力和創造力的老師,在共同推動「靜悄悄的教育革命」。這樣的發生在教育底層的變革,儘管在今天的教育喧囂中極容易被忽略、遺忘和抹殺,但卻是真正決定著中國教育的命運的。
文章轉自《鳳凰博報》——楊林柯的博客
這樣執著,究竟為什麼?
——對各位家長的心靈告白
陝西師大附中國文教員 楊林柯
有時候,說,需要勇氣;讀,則需要耐性。——題記
一
這幾天內心一直比較糾結,因為幾位家長的「上訪」,我被告到校長那裡。對一個有多年教育教學經驗的「資深」教師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嚴重事件。雖然我可以理解各方所持立場,但終究不得不面對這個世界的弔詭與好玩。
回顧元月13日下午,高一年級開家長會,主要是班主任講假期要求。4點10分剛下課,就有幾個孩子圍上來和我交流個人假期讀書計劃與學習安排,也有要我的信箱、電話的。正好碰到一位家長,和我談了關於孩子語文學習的情況,我對這個孩子的努力上進和對語文的學習熱情很是讚賞(孩子當時正和我交流),家長也說了一些讚揚和鼓勵我的話,說她也常閱讀我的博客,很有收穫,說現在像我這樣的教師真是太少了,不僅教書,還要做孩子的心靈導師,真不容易,甚至說到「崇拜」一類的話,這種話我已經聽多了。我曾告訴學生,不要崇拜任何人,也不要讓人家崇拜你自己,人人生而平等,每個人都是不可多得的無價之寶,這是現代意識。可我們的教育是「上半身教育」,這是不真實的教育。聽到學生家長又在說「崇拜」一類的話,我立馬插話:「不要崇拜,我和孩子是朋友。」我告訴家長,其實我一直在教育我自己,這不是謙虛,而是一種需要。
因為當天的家長會也未要求任課教師參加,我在辦公室呆了一會兒後就回家了。
但第二天,風雲突變。
教學校長、教務主任和教研組長一起找我「談話」,說幾個家長對我有意見,主要是學生聽了我的話之後對一些東西不相信了,愛懷疑了(因為我也確實說過「懷疑和批判讓人成長」一類的話);對家長的話也不怎麼迷信了,甚至用事實、道理和家長辯論;說我上課講了批判性的話,揭露了社會的陰暗面,對學生「正確」認識社會、建立「積極向上」的價值觀不利,說孩子「太小」,不便接受這些負面東西,應該用「正面的、陽光的」東西教育孩子。意思大致就這些。在幾位領導對我的思想幫助會最後講了學校可能會採用的行政「處理決定」。
我深深理解領導的苦心,在教育市場化的現實背景下,家長交了學費讓孩子上學,買的就是學校的教育服務,作為「服務單位」的學校,為了「可持續發展」,能不考慮「上帝」的要求嗎?
為糾正偏信之暗,雖然我做了一些解釋說明,但在不同的思維空間里交流,似乎很累。實際情況是,個別家長的一面之辭能說明一點問題,但卻容易遮蔽更大的問題。我聯繫一些大學生自殺以及殺人的事實講了我的價值選擇理由,我希望用人生教育統攝和抑制應試教育下的功利衝動,把生命教育、理想教育、德性教育乃至信仰教育放在重要的位置上,當然從現實生存的角度,高考成績也是很重要的,必須在中間找到一個平衡,要用人生大目標統攝高考小目標,目標高遠,行動才會更有力。雖然一直戴著鐐銬跳舞,但還是希望無愧我心。因為理想追求與實際效果之間向來是「取法乎上,僅得其中」,如果「取法乎中」,恐怕「僅得其下」了。
但學校領導似乎很忙,下面還有會議,我內心的真實想法未得到充分表達,只好匆匆離開。我一時間感到,人與人之間有著多麼大的心理隔膜。
回到家裡,我不僅為自己感到好笑,怎麼能和領導們講理呢?管理學原理告訴我們:領導永遠正確!漢字「理」字一邊是個什麼字嗎?但我還是為自己申辯了,因為我覺得,我們服從領導的管理,不是承認我們比領導我們的人愚笨,而是覺得,社會需要一種秩序。如果我覺得自己是正確的,就要講清道理,說不說是我的權利,聽不聽則是領導的自由。
我一下子進入一個夾縫之中:一邊是學生以及家長的誇讚與「崇拜」,一邊是個別學生家長的排斥與「上訪」,我心裡五味雜陳。我多次講到「世界充滿悖論」,但諷刺的是,我也掉入「悖論的怪圈」(就是你越儘力,越受傷;你越熱愛這個世界,你會發現,這個世界越會充滿一種傷害你和阻抑你的力量。叢飛為救失學少年重病而亡,而妻子邢丹恰恰被失學少年用石頭打死)。這世界雖說矛盾、荒誕乃至悖謬,但卻很真實。你會發現,你發往世界的能量有時竟然會神奇地反作用到你自己身上,難怪「現代牧業」董事長感嘆:這個世界,做好事成本太高,壞事我又不想做。記得朱光潛先生說過:「人只有以出世的心態才能做入世的事情。」但許多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就難了。在一個分數崇拜的功利背景下,做真教育如何讓人不受傷!
二
仔細想想,家長們也有他們的立論依據,不管他們是官員還是百姓,成功還是不成功,他們的孩子畢竟要進入這個世界,要和這個世界建立一種認同,要聽「大人」的話,畢竟這個社會是由「大人」主宰的,如果孩子有叛逆之思,不軌之行,或者不好好學習,考不上好大學,讓他們的面子往哪裡擱?家長們的擔心不能說沒有道理,但實際情況是,個別家長對我有多麼大的誤會。
回到我這邊來說,我的教育理念就是:震撼心靈、開啟智慧、健全人格。目的是要學生在一個「犬儒病」流行的時代,學會獨立思考,獨立判斷,進而達到獨立行動,成為一個心靈博大、精神堅強的人。在知識教育中我努力實踐通識教育和全人格教育,我覺得,通識教育和全人格教育從長遠來看對孩子更有利。
再從功利目的上來說,有些孩子不會寫文章,尤其不會寫議論文,關鍵是沒思想,膽識才氣都從思想而來,沒有讀書與生活經驗的積累,沒有對現實的關注與思考,沒有對文化的繼承與批判,如何形成思想?我們常說「人文精神」,其實「文」的問題根本上是「人」的問題,「文」是由人的內在氣脈發出來的,裡面有什麼,發出來就是什麼,噴泉里出水,血管里冒血,文章就是一個人內在生態最直觀的反映,也是一個人最根本的存在。
有一句話說:「真正的藝術家眼裡是沒有藝術的,只有人間的苦難而已。」我把這一句話變一下是否可以這樣說:「真正的教師眼裡是沒有『教育』的,他眼裡只有鮮活的生命和人間的不幸。」度己度人就成了熱愛並悲憫這世界的人最後的選擇。
我不想把自己打扮得高高在上,我只是希望自己的生命不要沉淪下去,能給這個世界帶來一點用處,在教育行動中,讓孩子明白活著要尋求價值和意義,要自己救自己(我主要指的是靈魂上的得救,由「安身」走向「安心」),不要被騙,不要誤入歧途,要自己掌控自己的命運。我們有最美麗最寶貴的財富,那就是青春,要好好利用它,而不是消費,更不是荒廢,要對得起自己。每個人都是生命鏈條的鏈中一環,每一個人都連接著他人,對自己負責也是對他人的道德。在內心裡,我把教育作為自己信仰的構成部分。因為在一個社會的諸多系統(政治威權系統,經濟發展系統,文化教育系統,法律道德系統等)中,教育是推動社會、改變社會最重要的基礎系統,它承擔著為社會培養合格公民的主要任務。所以,從教育中尋找價值就成了我實現人生價值的重要環節,但一棵樹再大也不可能改變一個城市的氣候。我自知能力有限,影響力有限,但無數能力有限的人都行動起來,這個世界就有了改變的希望。改變只能從自身開始,是草木,就變綠;是星星,就發光。度人先度己,救孩子先要救自己(雖然魯迅先生早就喊出「救救孩子」的號召,朱大可、葉開等良知學者也在大聲疾呼,但有多少人真正投入了行動?包括我們家長在內,我說的「救」主要是精神靈魂上的),教育孩子先要教育自己,教師「失魂」,學生必然「落魄」。雖然我們把教師打扮成「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但需要追問的是,誰在真正塑造孩子的靈魂,誰又在真正污染孩子的靈魂?
家長一定聽過社會對「白狼黑狗眼鏡蛇」所代表的職業的痛斥,但人們只是看到現象,卻不思考深層問題,導致錯打板子。人們只看到教師社會地位提高了,學校收費似乎也不少,但如果深入教師們的生活深處、內心深處,看看教師過的是一種什麼樣的日子——有假期,但假期常常補課;有雙休日,但周六都在上課;白天上課改作業,晚上常常還要陪自習或者備課改作業閱卷子,錯過了好看的電影,不知道歌星的名字,讀書充電的時間很有限——在教育產業化(其實是商業化)的大潮中,學校成了「服務單位」,要讓學生和家長滿意,要讓上級領導滿意,教師們不僅要面對「一仆二主」的外在尷尬,還得面對良心審判的內在羞愧,在「讓他人滿意」和「讓自己滿意」之間很難和解,經常得忍受內心的撕裂與痛苦的煎熬。雖說外在邏輯的力量很強大,它的量化考評涉及到學校的生存和教師的待遇與尊嚴。但教育是良心工程,良知的聲音是教育最本真的力量,它內在於教育。在與外在的各種矛盾與困擾的鬥爭和妥協中,那些有良知的教師們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的努力。
三
這些年來,在繁忙的教學工作之餘,我幾乎把一切時間都用在讀書學習上,甚至上廁所,晚上泡腳都在閱讀。我每年的閱讀量絕不會少於1000萬字,寫讀書筆記約在8—10萬字,寫文章和教學隨筆不下30篇(這些與學校要求無關)。為專心讀完《聖經》,有一年暑假我曾經關掉手機,閉門謝客達一個多月。
這樣做的目的不是為稻粱謀,更不是為考個什麼文憑獲得體制認可,主要是想從精神上得救,發現真相,尋求真理,進而影響學生和我周圍的人,一起走出精神迷途,找到精神家園。在一個問題較多的語文環境中,我希望自己本身成為一種優越的語文資源,在一個訓練越來越多,讀書越來越少的現實背景下,用自己的讀書帶動和影響學生,實現更高的教育價值。我知道自己道行不深,修鍊有限,不能成為先知先覺者,更不可能成為什麼「精神救主」,只是努力成為一個後知後覺者,不想讓孩子像許多庸祿之輩一樣成為不知不覺者。我是在受蒙蔽中長大的,被洗腦的結果是:我的精神成長和覺醒晚了快20年。我不希望現在這些可愛的孩子重複我當年的悲劇。早一點覺醒和長大,不要浪費人生,雖然覺醒後會有痛苦,但不覺醒的生命不過行屍走肉!
我覺得要從根本上改變一個人必須改變一個人的心,而現實功利的教育很難達到目的,如果歷史文化多病,觀念畸形,就必須藉助於科學、哲學乃至宗教的力量。我知道,觀念世界是一個僵化的世界,妄想把一些東西簡單注入大腦的做法是很可笑的,根本是心靈在起作用,而心靈的改變是潛移默化的,因為靈魂是自守的,外在的教育再好,必須通過內化起作用,所以最好的教育往往是自我教育,對於教師尤其是文科教師來說,對學生最好的教育也是首先教育好自己,讓自己走向世界的高處,走向真理,然後才能對學生有一些精神輻射,如此來看,教師不過是一個學生而已,要不斷學習,不斷吸收,並去粗取精,不斷消化,吃草擠奶,所以我強調讀書。因為教師所給學生的畢竟有限,而讓學生有精神飢餓感,自己努力去尋找家園,就有了終生學習和進取的不竭動力。
四
至於家長說到的具體問題:比如孩子不相信「新聞聯播」,說受了我的影響,因為我確實說過「不要活在新聞里,生活比新聞大得多」一類的話,目的是要學生學會理性思考,獨立判斷,因為新聞往往是經過選擇的吸引眼球的有一定導向性的信息,它要麼說政府的好話,要麼說人性的壞話,不要因為好新聞就簡單肯定:『祖國形勢一篇大好』,也不要因為壞新聞就得出『社會腐敗,人心不古』的結論,任何新聞都是社會的一個點,生活比新聞大得多,要放開眼光,自己去看;使用大腦,自己去想,大腦中要多一些問號,不要只是感嘆號,要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和追問,不要滿足於別人給你的現成答案,最好親自走一走,做做社會調查。對生活的判斷要警惕極端化思維,或天堂,或地獄,神聖化或妖魔化都是不對的。我給學生推薦熊培雲的《自由在高處》,就是希望學生能走向高處,因為在低處只會區分大小高下尊卑,而在高處才會發現世界原來是平的。站在地上,我們很容易被陰雲密布的天空遮蔽,以為到處都是這樣,但只要我們走向高處才會發現,藍天和陽光其實一直都在,只是我們處在可憐的位置上(讓學生學會從不同角度看問題,有博大的心胸難道不好嗎?)。
對於大人物,我讓學生不要盲目迷信,我給學生推薦保羅·約翰遜的《知識分子》就是要讓學生知道,大人物其實和我們普通人一樣,並不是特殊材料構成的,不近人情的;大人物也並不是哪方面都偉大,他們並不是沒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沒有被卑下的情操所戰勝罷了,鷹有時飛得比雞還低,但雞永遠飛不到鷹那麼高。我不希望他們像我當年那樣繼續承受「上半身教育」,給大人物塗上油彩,塑成金身,西服領帶,高高在上,不近人情,而不告訴我們,他們其實很親切。對他們一些人的不光彩的下半身的有意隱瞞是對人性的閹割,也是對學生的欺騙。
認識光,也得認識光在另一面的投影,這樣,認識才是全面的;對社會的認識也是一樣,社會不存在什麼「貞潔城堡」,學校不是,家庭也不是,所謂「純潔」也只是相對而言。企圖「讓學生生活在某種類型的教育真空中逍遙自在地不受文化災難和問題的干擾」(布魯納語)不是一種執著,也可能是一種虛妄。況且,學校也不是一個教育真空,社會不可能被隔離在學校之外。社會現實的各種正面或負面的東西在信息傳媒技術如此發達的當代社會可以不通過學校也能夠獲得。為了保護孩子,要告訴他們早晚要進入的這個世界並不是那麼理想和美好,甚至有一些殘酷,但必須直面這種殘酷,讓他們對不好的東西提前有一些預期,免得「見光死」,出現精神的扭曲與異常。因為我知道的大學生自殺事件很多,有個別甚至還是老師的孩子或我過去所教學生的同學,每個生命的消亡都讓痛惜。雖然自殺事件相對於中國十幾億人口是一個「小概率事件」,但對每一個家庭卻是空前的災難。據北京心理危機研究與干預中心執行主任費立鵬爆料:中國每兩分鐘就有一人自殺死亡,八人自殺未遂,每年至少有二十五萬人死於自殺,200多萬人自殺未遂(2007年自殺28.7萬人),其中有許多是大學生。
為什麼有那麼多大學生自殺?問題出在哪裡?
長期以來,我們對學生進行的只是「成功教育」,是出人頭地的功利教育,革命加拚命,學習不要命,頭懸樑,錐刺股,一心只為靠大學。我們當年是點著煤油燈上晚自習,以至於許多同學的頭髮被燒,晚自習為防止打瞌睡,就吃大蔥、吃辣椒。「比、學、趕、幫、超」這是我們當年的口號,以致於我身體差到感冒一次兩個月不好,一米八的個子體重只有110斤。現在的口號更離奇,「不成功,便成仁」「不到長城非好漢」等等之類,各種激進的口號讓人啼笑皆非。
如果我們讓學生的詞典里只有「拼搏」「奮鬥」「成功」幾個可憐的詞,那麼請問:學生的生活在哪裡?生命在哪裡?那種把生活與幸福不斷滯後的教育是騙人的教育,因為生命是不能保存的,一切也都是有保質期的,六十歲時你能回到十六歲嗎?用什麼呵護生命的快樂與生存的質量?面對嚴峻的生存現實與中國國情,我提出:享受學習過程!就是希望學生找到興趣,找到方向,關注過程,不要只盯著成績,因為成績永遠是一個變數,而學習是一輩子的事,不是只為考大學才需要學習,為了生命的幸福,終生都需要學習。為什麼很多大學生厭學,就是只把大學作為人生目標,甚至把大學吹捧為自由天堂,但當學生真正走入大學以後才發現,和自己真正的理想有很大距離,自己努力追求的東西到手後發現其實並不是那麼快樂,失落感隨之產生,加上學生心理上的斷乳,生命教育的缺失,有不少學生困惑、迷茫,也有學生麻木、淪落乃至走上絕路。要追問責任,大的社會原因不說了,要說具體原因,我覺得中學教育難辭其咎。每聽說一位大學生自殺,我都會痛苦一次,似乎他們的自殺和我有關,因為每一個個人悲劇都是社會悲劇,而社會是由我們每一個人構成的,每一個人的生存狀態、社會狀態和思維理念、價值追求就構成了我們基本的社會生態,只有我們每一個人是身心健康的,是智慧的、美麗的,是有愛心的,這個社會才能更加智慧和美麗,更加充滿愛意。
六年中學教育,這是人生最重要的六年,學生的人生觀、價值觀大都在這個階段建立起來,對社會的基本認識也是在這個階段建立起來。回顧一下我們的中學教育,學生們六年都幹了些什麼?一位畢業班學生申斥道:「我們除了做題還學會些什麼?我們人生中最重要的年華就這樣被謀殺了。」話雖極端,但說出了學生的心裡話。我們在應試選拔教育的同時,幾乎沒怎麼對學生進行生命教育、愛的教育、法律意識教育、審美教育,大部分時間只是在搞訓練,學校成了訓練集中營。由於教育本質目的缺失,導致應試性的功利人格遍布校園,生命裡面空空如也。一些學生不會正常地思考問題,缺少常識,大腦簡單,思維模糊,感情細膩,精神脆弱,缺少責任感,一遇到問題易走極端,忽視了自己是社會大生命的鏈中一環。看起來長大了,但長大的只是肉體,精神依然在幼兒階段,很不成熟。因為我們的教育讓孩子讀書很少,訓練很多,孩子們把大量時間都用在做題訓練上,很少顧及生命裡面。有些家長也不讓孩子看課外書,認為那是浪費時間,耽誤學業,也不希望教師講所謂「課外」的東西,只講與考試有關的。而一個優秀的教師恰恰表現在能夠突破課本及課堂限制,讓學生看到和觸摸到一個比課堂更大更真切的世界,讓孩子的心靈更寬廣,精神更強大,防止成為「單向度的人」。
有人戲言:「中國教育毀人不倦」「中國教育比中國足球還沒希望。」有人痛斥:「中國教育的偉大就是把一個正常的人培養成合格的奴隸或殘廢。」但抱怨失望有什麼用呢?就母親像對一個不爭氣的孩子,真正的教育者從來沒有放棄對教育的希望。
記得一句話:世界如此糟糕,你要心理強大。教育是造心工程,造就一顆強大的慧心就有了探求世界、追求理想、建立意義的不竭的動力源泉,也就有了呵護生命安全的堅強屏障。
五
在對社會的認識評價上,我們只著眼於「積極健康」,而忽視孩子內心的真實判斷,我們總想把社會之兇險、人性之醜惡包裹起來,讓他們把一切都想像得那麼美好,最後陷入幻滅的痛苦。就像邵夷貝在歌詞里唱的:「誰把你教育得善良無害,然後讓你在現實中哭著學壞;誰許你一個虛幻的未來,讓你為了它把夢想掩埋。」胡適早就痛斥過這種睜著眼睛說瞎話不顧人生真相的蒙昧教育,說「不認識社會,怎麼改變社會」。哲學家周國平也反對這種隱瞞社會實情的教育,他更反對那種一味引導孩子適應社會消極面的實用主義教育。
我知道,人性是脆弱的,人是喜歡虛假的,但真相往往是殘酷的,真相會穿透個人而摧毀許多貌似堅牢的信念。不把一個人投入殘酷之中,如何讓他們從虛幻的信念或意義中爬出,如何讓他們在精神上得救,走向自助與自強。況且,這種沉重乃是社會歷史文化帶來的,我們每個人都得面對,掩耳盜鈴不過是自欺欺人。我認為,承受一定的重量有利於生命的成長、心靈的堅強。你看,黃河老艄公擺渡往船中放石頭就是為了渡河平穩,避免被風浪打翻。擔負沉重正是為了以後能真正地理解和體驗輕鬆,避免活在無知的虛幻里。因為,做一個有思想、有尊嚴的人總比做一頭幸福的豬強吧!
六
成長有時是痛苦的,智慧有時也是痛苦的,智慧和痛苦似乎天然就是孿生的。我希望每個生命智慧,但我無法保證每個生命逃離痛苦,尤其是由於教師對真教育的追求或處置不當而帶來的成長痛苦。
說實話,有時我內心也很矛盾,很糾結。我和教育界的一些良知人士有同感:把孩子教醒吧,唯恐醒來痛苦。因為不知道文化出路在哪裡,我曾感嘆,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夢醒後發現無路可走。讓他們繼續昏睡吧,可對於世上多出一些渾渾噩噩的生命又於心不甘。想起魯迅的話:「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裡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並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么?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這是什麼話?不知多少人能懂。
似乎扯大扯遠了,但卻是我內心的真實。也許有家長會說,扯這些幹嘛!讓我娃考上重點大學就行了。雖然我知道中國的大學辦得很糟,但我還是要告訴學生,為了生存與發展,必須努力去考大學,在一個身份社會,大學文憑就是你一生的文化身份,「一本」和「三本」的利益含金量還是不一樣的。當社會都在認可一個東西的時候,你不努力爭取,在現實功利上可能會吃虧,韓寒只有一個,成功不僅在於他個人獨特的才華,也在於市場和現實的需要,一般人還得走一般的路子,高考不是一個一般將來時,而是一個現在進行時,它就在你每一天學習的過程中。作家柳青說過:「人生的道路雖然漫長,但緊要處常常只有幾步,特別是當人年輕的時候。」高中三年就是人生最緊要的三年。我說,對於語文,我有十幾年的高三教學經驗,我認為考學訓練是低技術含量的工匠活,幾個月就夠了,而知識積累、思維訓練、精神涵養等等這些「內功」則主要在平時。語文成績只是語文學習和人格訓練的副產品,而且有「顯性成績」和「隱性成績」之分,「顯性成績」是考試量化,「隱形成績」則是生命成長,兩者是相輔相成的,就像身高體重與身體健康,我們不能只管身高體重而不管身體健康。可在一個實用理性統治的盲社會,誰還在關注精神的「里子」,「面子」才是最重要的。記得尼采當年就說,大眾需要的只是價值含量很低的教育,真正有價值的教育只是少數人的事。百家講壇主講人鮑鵬山先生當年也遭遇過這樣的追問:「老師,你講的這些東西有什麼用?」鮑先生幽默地回答說,這是智商有限的表現。因為教育不僅要關注形而下(實用)的價值,更要有形而上(精神)的追求,不然那隻能是教育的墮落。
我自知生存靠社會供養,回報社會能力有限,人微言輕,似乎也改變不了什麼,但我又不想滿足於無意義生存,總想給這社會留下點什麼,我不知道自己會活到哪一天,因為年齡一到,血壓老高,天天服藥,似乎有很多書要讀,似乎有很多事要做,似乎有很多文章要寫,但工作及各種事務把人的時間撕成碎片,我感覺自己的人生也似乎被撕成了各種碎片。生命短暫,魯迅說:「抓緊做!」但我能做什麼呢?教書和讀書寫作似乎成了我生命最後的選擇。我自認為40歲以前為了生存需要做了許多沒有多少意義的事情:出書幾十本,但都是速朽玩意兒;比起農民工,掙錢也算不少,但發現錢不過是一個不斷在貶值的身外之物。看世事,你方唱罷我登場,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我為自己的生命做了些什麼?又能做些什麼?而為自己的生命做事難道不也是為這個世界做事嗎?
記得一句話:「死人的墓碑如果不立在活人的心中,那這人便真的死掉了。」如果有一天肉體消失了,精神還能留在這個世界上某些生命裡面,難道不是生命的延續嗎?作為教師,教書是我的安身立命之本,我別無選擇,只希望在學生的精神世界裡延續一下我的生命,這在至高者看來,是多麼渺小的一件事,因為一切都只是過程而已,誰也無法保證永垂不朽。但在我,又是多麼看重的一件事。
僅此而已。
七
至於說到我對社會的批判、歷史文化的批判乃至於對教育或者學校某些做法的批判,有家長認為是「牢騷」,我要說:「我不是屈原,我沒有冤屈。」我有車有房,家庭幸福,兒子也有工作,有很多尊重我的同事和朋友,我也很感謝學校這些年來給我的包容和相對的自由,能讓我做一個有尊嚴的教師,不跪著教書,能夠在一個很小的精神空間中影響這個奴性十足的的社會,傳達一種精神的能量,從而給學生帶來一絲溫熱,我希望給課堂灌注一點生氣,給語文一雙飛翔的翅膀,讓學生在思想中學會思考與寫作,讓他們在上了大學把許多東西忘掉之後能夠真正留下一些東西,我不想教給學生「屠龍術」。
再從實用價值來說,批判是思想發展的必備素質,年輕人就要狂一些,敢於說大話,該謙虛謙虛,該驕傲就得驕傲,因為謙虛是認可別人,驕傲才是認可自己,驕傲也可以讓人進步,一切的定論都是可笑的。可中國的教育就是讓孩子不斷認可定論,記「標準答案」,不管這個「標準答案」是「標準慘案」還是「標準冤案」,把孩子搞得一點脾氣都沒有,許多孩子小時候活潑亂跳,上學後漸漸變得獃頭獃腦,小時候還像哲學家,愛思考大問題,越長大越世故、越深沉、越謙虛,其實是越來越失去自信,而自信正是人格核心,剝奪孩子自信就是剝奪孩子人格,教孩子認可外界,國人的依附性人格雖說有政治高壓原因,而奴化教育難辭其咎。我們只說孩子作文寫不好,得不上高分,沒有思想的作文怎麼能夠得高分(說真話、有思想的文章被思想有問題的評價者絞殺那是另一回事)。如果我們不讓孩子去觸碰大問題,不去關心社會,不去思考自己,不直面人生,如何能寫出像樣的文章,我們所想要達到的目標和我們採用的手段之間豈不是南轅北轍?而且,失去了獨立思考能力,最後走上社會只能做牛,只能被人牽著鼻子走,活得很可憐。
思考離不開分析,錯誤的就要批判。思想家林賢治說過:「思想的全部力量在於批判。」批判可能會有偏激,而偏激正是思想的性質,「平正通達,不偏不倚,不會產生思想」(林賢治語)因為任何語言都不可能終結真理,那些四平八穩的語言只能暴露出精神的癱瘓、思想的萎靡,而對偏激的批判正是對思想的禁錮與扼殺,思想的一律正是思想的死亡,完全統一思想只可能在墓場里實現。
我覺得,人是需要一些思想個性的,有思想、有個性的教師在我們目前這樣的教育環境下不是太多,而是太少,因為我們的文化本不尊重個性,只是生產「標準件」,而沒有個性的人在這個社會上數量再多,也不過是數量複製罷了,不會提高這個群體活力的增量,也不會增加可吸引可分享的價值,越可能出現相互的排斥(中國人為什麼總「窩裡斗」?),因為每個人看到的不過是彼此的投影而已。
八
從內心來講,我是把這些孩子當我的孩子來教的,希望他們健康快樂地成長,雖然我做得不夠好,但一直很賣力。我認為,教育是一個生命對另一個生命的影響,就此而言,教師最大的成功就是能夠影響別人的大腦和心靈。打動學生,先要打動自己,說服學生,先要說服自己。為了孩子,我頂著壓力探索課堂改革之路,為了孩子,我在上課的激情與浪漫中常常忘掉自己。我天生愚笨,又不會「巧幹」,但我覺得,順應外界不難,放過自己不易。對於語文教學,我覺得技巧並不是最重要的,「講什麼」永遠比「怎麼講」要重要,在一個道德技術化的泛表演時代,總得有人冒傻氣,一個冒傻氣的民族才是有希望的民族。
當然,作為一個教師,一定會有許多孩子喜歡你、認同你甚至「崇拜」你,但也一定會有孩子(或家長)誤解你、反對你甚至「藐視」你,因為人的價值選擇是多元的。好玩的是,在現有體制下,學生無法選擇自己真正喜歡的老師,老師也無法選擇真正適合自己的「可育之材」,一切全靠行政之手調配出的「緣分」,喜歡不喜歡都是「緣分」,對於學生而言,適合自己的好教師可遇而不可求,對於教師而言,也看是否碰上投合自己方法與理念的「有緣之人」。學生和教師都沒有互相選擇的自由,教材也很難自由選擇,雖有選修課,但哪個學校真正讓學生們「自由選修」了,學生和教師都不過是被一種無形之手隨意調配的「工具」。而教育不能選擇,我們到哪裡去尋找教育發展和民族復興的希望?在一種別無選擇的力量面前,教師和學生的思考也必須「體制化」,必須「統一思想」,大家都面對「皇帝的新衣」,不敢像孩童一樣說出皇帝其實什麼也沒穿,孩子們不敢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從小就被迫適應「二元話語系統」,要學會說「道德的語言」,不能說自己想說的話,要不斷認識「語境」的厲害。王富仁說:「只有真實的表達才會有健全的人格。」可在「經驗世界」和「理念世界」的分裂中,孩子們只能在「聽從外界」與「聽從心靈」的痛苦選擇中不斷地陷入困惑與矛盾(我們文史教師們何嘗沒有矛盾與分裂呢?),孩子說話寫作哪敢隨便造次,什麼「獨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準備繳槍投降吧!在分數邏輯統帥一切邏輯的背景下,誰敢拿自己的命運開玩笑。
記得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斯說過:「教育就是要培養自由的人。」但要培養自由的人,教育必須是自由的,要求教師的精神也必須是自由的,國家必須堅持價值中立的原則。這不是教育的自由化,而是為了獲得更好的教育。人們之所以懷念上世紀80年代,因為當時國家埋頭於經濟,沒顧上怎麼多「管」教育,文化上相對也比較自由,所以才使80年代的教育和文化得到了很好的發展,不能因為後來的一些事情而妖魔化80年代的教育。
說這些,是不得不交代,在中學,我是為數不多的有自由思想的教師之一。我認為,思想只有經常保持自由野生的狀態,才能具有勃勃的生機,但一個自由主義者搞教育面臨的最大挑戰恰恰是『教育』,「因為教育意味著將一種觀念加以強化從而忽略了那些『缺席者』,面面俱到的教育,即便不是不可能,也已經失去了『教育』的目的,教育者總不得不替受教育者作出選擇。」(汪丁丁語)這就使教育成了一種 『自由選擇』的藝術。一種價值的被選擇,意味著另一種價值的被忽略。要一個有具體風格與個性追求的教師滿足無數個也有個性追求與風格喜好的學生,不是一種奢望,也可能是一種強加。
我認為,人,不是人民幣,無法讓每個人滿意。當然,人人都喜歡的「超人」型教師可能是有的,但至少我不是。
本著自由主義的立場,在一些知識觀點的表述上,我不是站在某個確定的政治集團或利益集團的立場上說話,而是本著心靈與良知的自由,站在人類文明的立場上或者站在個人的立場上說話,表達對民主、科學、博愛、平等、自由這些普世價值的歌頌,表達對生命的敬畏與熱愛,對民主與自由的期盼,這些,我們的民族難道不需要嗎?
我覺得,在一個不斷「異己」化的社會中,守住自己的一點東西是要做出犧牲的,抵制外在的誘惑也是需要修鍊的,更不能用自己的人格尊嚴去和市場或政治做交換
作為教師,對學生的影響不只是知識和語言,更多的是人格精神,身教重於言教。教師對於學生來說不僅是一種知識資源,更是一種精神資源、文化資源,教師是教育最重要的生產力。「學高為師,德高為范」不只是口號,更應該是一種實踐。
回頭望,20多年了,我還在這個講台上「活」著,因為我的同事和熟人里,從20多歲的青年人到40多歲的中年人,為教育「獻生」的並不是絕無僅有;還有些面對這種教育現狀早就落荒而逃,做官或做生意去了;更多的,作為精神意義上的「傳道者」的教育生命已不存在,剩下的只是一個教育符號,因為活著需要一個憑藉,逃避自由只是為了躲開生存的恐懼,而我在一個夾縫中還能「存在」,不能不說是一個安慰。
20多年來,眼看著我的同學們一個個成了各自小圈子裡面的領袖,眼看著一個個年青人成為自己的領導,被稱這個「長」那個「任」,我很為他們感到高興,當然也為自己感到自豪,因為在一個有點像傳銷組織的社會裡,大家一切的努力就是要成為「上線」,然後把壓力和恐懼傳給「下線」,「下線」雖苦,但有更多的道德承擔和內在收穫而避免成為掠食者不是更「安心」嗎?這是那些市儈們遠遠不能理解的。因為在一個官本位的社會中,一個人「不上進」被賜封為某一級官員,易被認為是「無能」,尊嚴也很可憐,這種意識,余傑先生斥之為「奴隸的法官情節」,但我想,不管世界如何與你交換輕蔑,一個人總得看得起自己,珍視自己存在的價值,當世界在給你做減法或除法的時候,你得學會給自己做加法或乘法。在我看來,不管騎白馬的是王子還是唐僧,也不管身高與影子是否成正比,我們總得面對這個神奇的世界。「一身輕」不是解脫,不是虛假的「清高」,更不是「 做自己」的掩飾,我只是想說,人總得守住點什麼,仰望點什麼。在一個倒懸的世界中,我們得先把自己擺正,看清身份切割的等級化煙霧,尊重每個生命的選擇,絕不要因為拒絕趨附流行價值而成為「恥辱」的標籤,不要有那麼多的分別心,平等看待每一個生命,並悲憫這生命。
九
最後,我想給「上訪」的幾位家長說幾句話。
我知道你們中間有優秀的公僕,不知是因為我的一些話語灼傷了孩子敏感的心,還是我講的什麼和你們從小接受的教育相悖,抑或是因為孩子學習不努力或成績不好讓你們很焦慮,需要尋找一個轉移焦慮的對象。我深深理解你們的焦慮,在一個別無選擇的教育現實面前,你們的焦慮其實也是我的焦慮,我們都是為了孩子,沒有哪一個教師不希望自己的學生努力進步,也沒有哪一個家長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學業有成。但是,我們是否想過,當毒牛奶毒大米問題肉問題菜等等不斷得到曝光和關注的時候,有多少人關注過我們教育和精神層面存在的「食品」問題?我們家長在多大程度上成了放大精神病毒的推手?
我不是不知道欺騙孩子、欺負弱者的「殺子」文化傳統,我也不是不明白迫害忠良、絞殺優秀的東方國粹和優汰劣勝的「逆淘汰」法則,但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在一個精英淪陷民粹高漲的文化環境中,我寧願堅守一隅,在邊沿化的卑微行動中找到一點價值,並和已經有所覺悟的教師與各界良知人士共同努力,在一片荒漠中守住一點綠色,我們不希望孩子在精神荒廢中長大。
雖然你們反映問題解決問題的方式很傳統,這也是奴化教育和政治跋扈的千年遺存,也是「類人孩」們的共同特點,就是總想依賴權力解決問題,而缺少對事實與人的起碼尊重與關愛,但我不會責怪你們,從內心來講還心從感恩,我常常引用《聖經》上的話教育孩子:「凡事謝恩!」任何事都要看到它正面的能量。我記得耶穌在十字架上為迫害他們的人禱告說:「 主啊!赦免他們吧,因為他們所作的,他們不知道。」與耶穌那種偉大的情懷相比,人的這點委屈與誤會算得了什麼呢?我感謝你們,因為你們讓我能夠更好地反思自己的教育教學行為,到底是我錯了,還是我們對教育教學有不同的理解?讓我有了一次靜下心來深入解讀自己的機會。我的誤區可能就在於,不是所有人都願意睜開眼睛勇敢面對世界,不是所有人都是同道者或能夠理解你的價值追求,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比較正常的心智和理性,但我清楚:盲人是不能給盲人帶路的,以己昏昏,焉能使人昭昭?我愛著每一個孩子,就像你們愛他們一樣。他們其實都很優秀,有些能力卓越超群,常常讓我感嘆自己這個年齡時和他們的差距,只是在量化評價中他們的成績可能並不如你們所願,讓你們很焦慮。但你們想過沒有,當一種評價體制只剩下一個剛性標準的時候,這對他們的心靈是多麼大的傷害!當學校在大搞應試教育的時候,我們家庭難道也再去推波助瀾嗎?難道一個健康快樂的生活不重要嗎?難道生命的價值不值得捍衛嗎?當我們用做「人上人」的標準去誘惑每個生命讓他們忘掉自我的時候,我們可有過自己真正的生活?
我告訴孩子,要常想三個問題:我是誰?從哪裡來?到哪裡去?這三個問題沒答案,卻最有意義,它能夠把我們的生命引向高處。也有孩子在對生命意義的思考中出現精神短路,就是許多人說的答案都不一樣,讓孩子很困惑。我告訴孩子,生命本無意義,要找到意義,須有信仰,而信仰是一生的追求。要自己定義生命的意義和方向,要認識到人生有許多虛假的意義。年輕時要有功利心,年長要有超越心。人生要核算,加減乘除要計較,因為人生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每一步都要認真,人生的近目標和遠目標要結合。我讓大學生進班搞理想教育就是為了讓學生有人生目標,因為人是需要有指向性的。
我只是想真誠地告訴各位:教育就是成長,生命只是一個不斷成長、不斷完善的過程,每個生命都會成長,每個生命也會走向自己的成功,而成功也是一個過程,不是那麼可憐。不要預支焦慮,生命需要開闊,觀念需要解放,教育從根本上來說是為了解放人,不是為了限制人。教育也要遵循自然、自主、自由的原則,背離規律的「教育」會走向自己的反面。每個生命都是獨一無二的,都是宇宙大關懷的一部分,每個生命都有不以他人意志為轉移的自由意志,生命成長有它自身的規律。教育不是萬能的,「教育萬能論」只是機械唯物主義的觀點,它忽視了生命本真和心靈的存在,正是它帶來教育的非人化。
孩子的生命是自己的,不是家長的私有財產,不要把孩子的成功和自己的面子捆綁在一起,任何人都不可能用他人的「成功」掩蓋自己的失敗,過強的意志很可能帶來理性的錯誤,導致我們看不到更高的價值。
我知道有許多孩子會向家長介紹並轉述我的觀點(據傳,有孩子告訴家長,我們楊老師課堂上常有一些「驚人之語」),我不知道孩子是怎麼轉述的,我只知道許多孩子「文集」上記錄的我的一些「語錄」是錯誤的,或不準確的。傳播學理論告訴我們,任何意義的建構關鍵在於信息接收者。一方面它意味著我們獲得了解釋的自主權,另一方面也意味著我們可能因為自己的立場或偏見而對信息發送者進行觀念上的附會或迫害。因為立場決定了觀點,心靈決定判斷和選擇的眼光,對語言的轉述如果放棄語境及整體可能會掛一漏萬。
我推測,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希望孩子聽話當「順民」的家長因為孩子不再「聽話」而遷怒於學校,我知道還有幾位優秀的歷史老師也有「被上訪」和「談話」的經歷,說孩子竟然和家長辯論,要和家長講什麼「人格平等」「道德地位與法律地位平等」,家長的地位受到了挑戰。我要說的是:每個生命都會走向自己的反面;叛逆期和青春期是伴生的,難道「聽話」就是評價好壞的唯一標準嗎?孩子的獨立思考、大膽質疑的精神難道不值得肯定嗎?孩子的人格尊嚴難道不值得尊重嗎?這種倫理上的覺醒難道不正是這個民族覺醒的一點現代表征嗎?
要讓孩子成長,不能只讓孩子「聽話」,還得讓孩子學會思考。
當然,沒有哪一種教育天然就是最正確的,只是在於人的理解和選擇。幾千年的儒化教育,只讓生命充滿使命感,而忽視了命運感,和宇宙大生命失去了對接,也使我們成為一個思維癱瘓精神不張缺少創造力的打工民族。
說了這麼多,我只是希望家長認識一個「人」和他的苦心,藉此也談談多年來我對教育的一些思考和探索,和各位家長有精神上的互動與交流,也不希望家長把我看得多高,我只是一個普通教師,沒有那麼多頭銜,也沒有那些華麗的宣傳標籤,我只是不甘心僅做一個「經師」,更希望做一個「人師」,成為一個有思想追求的教育者,為這個世界做一點啟蒙的工作,使孩子們從奴化狀態中擺脫出來,自己把握自己的命運,自己創造自己的人生,為在這個世上建立一個「人國」(魯迅語)做些事情而已。
說的不對之處,歡迎家長來電來函批評指正。對家長的監督和關心表示感謝,對家長的誤會表示理解,彼此都不用遺憾,因為誤會本是世界的構成部分,只要心是熱的,觀點不同可以探討。同時也努力在編者語文、教者語文、文本語文與學者語文中對語文的人本價值進行一次細心梳理,對自己的教學行為進行一些矯正,以適應全體學生,雖然我目前還不知道如何去做。
也希望家長們多學習,多讀書,在指導孩子的同時,向孩子學習,與孩子一起成長。因為這個世界的錯往往是大人的錯,孩子是無辜者。素質教育不只是從孩子做起,更要從大人做起。
也願意成為各位家長的朋友。
非常謝謝各位能堅持讀完我這篇文章!浪費了您這麼多時間,但還是希望您能夠配合我們的教育。為了你的孩子,也為了更多的孩子,我希望借這個事情來一個教育大討論,雖然我們的聲音可能很小,但如果有更多的聲音加入,也許可以為中國的教育做一點事情,一棵樹難以改變氣候,但無數的樹就可以讓這個世界的空氣有所改變。
最後請您思考幾個問題:讀了我這篇文章,您有什麼想法、看法或建議?您覺得家庭、學校、社會在教育中應當承擔什麼樣的責任義務?對中國的教育問題(應試過度、生命教育缺失、校園暴力案件頻發、大學生殺人或自殺等等)或教育出路有哪些思考?您每天是否有堅持學習的習慣?您每年能保證讀幾本書,其中有幾本是關於教育的?您覺得成績重要還是心理健康重要?您覺得重自由、重思考、重人格養成的理想教育與重馴化、重記誦、重功利算計的現實教育之間如何達成一個和解?您如何看待「我的生命別人說了算」和「孩子的成長我做主」這兩句話?請您用文字形式告訴我。
要求:一、教育隨筆或書信都行,不少於800字(高考要求如此,您雖然不高考,但還是請您體驗一下孩子的學習和寫作,並使自己在教育場中,如果個別家長的文化程度受限,可以適當少寫);二、希望您能夠有儘可能真實的表達(心靈互動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事情,思想在互動和博弈中會增值);三、請寫清楚您的孩子姓名,因為這是一份家庭作業。為了您的孩子,為了我們共同的教育,您在百忙中能騰出一點時間嗎?四、願意公開發表(有可能發表或尋求出版)的家長,請在信上註明。
也希望每一位同學能參加到語文改革、教育改革的行列中,回顧自己多年的語文學習與作文寫作,你覺得語文成績反映了語文的真實水平嗎?你是否喜歡語文教材上的文章?你覺得語文學習要「緊扣教材」還是要「走出教材」?你覺得不理會現實的語文學習對你的思想有幫助嗎?你的作文在多大程度上表達了自己的真情實感?你在作文中敢說真話嗎?為什麼要撒謊?你覺得自己那些說真話的文章獲得公正評價了嗎?你覺得什麼樣的語文學習讓你的生命受益較多,而什麼樣的語文只是叫你學會考試技巧?你覺得你接受的語文教育教學最大的問題是什麼?你嚮往什麼樣的語文教育?注意一定要保持心靈的開放與自由,也不要拘泥字數和體裁,為了我們每一個人,也為了我們的未來,請大膽真實地言說。寫好後,請發到我的郵箱。
謝謝每一位家長和同學的合作!
2012年1月18、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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