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七 秦漢塑造了中華民族的政治性格和命運

為了對付陳豨，劉邦向梁王彭越徵兵。梁王稱病，派手下人帶兵前去支援。高祖怒，派人指責梁王。梁王害怕了，打算去見高祖謝罪。其手下將軍扈輒對梁王說：您先是稱病不去，現在被指責後就去了，去了肯定被擒。不如就此反了。梁王不聽。這時梁王的太僕得罪了梁王，跑去告發梁王與扈輒謀反。於是，高祖就讓使者趁梁王不備把他抓了起來，送到洛陽囚禁審訊，謀反坐實。劉邦也沒有殺梁王，而是把他流放到蜀地。梁王走到鄭，恰巧碰上從西安去洛陽的呂后，彭越向呂后哭訴冤情，說自己想回到故鄉昌邑。呂后假裝答應，讓梁王與她一起回洛陽見高祖。到了洛陽，呂后對高祖說：梁王彭越是個血性漢子，您把他流放到蜀地，不是留下後患嗎？我看不如殺了以除後患。高祖默許後，呂雉就讓彭越手下控告他還想謀反，廷尉王恬開奏請處彭越族刑，高祖批准了。漢十二年三月，梟彭越首，滅其三族。於是劉邦把梁國一分為二，東北部封給兒子劉恢，仍稱梁王；西南部封給兒子劉友，稱淮陽王。

是年秋七月，淮南王黥布造反。起因也是小事一樁：黥布的一個小妾有病，被醫家治癒。巧的是醫家與淮南王的臣子中大夫賁赫住對門，賁赫因此饋贈醫家，醫家宴請賁赫，那個小妾也來了，宴請的理由可能就是為小妾治病。不料黥布是個醋罈子，懷疑賁赫與小妾私通，想抓賁赫。賁赫跑到長安，告黥布謀反，理由是彭越死後，黥布見到高祖送來的彭越肉醬後恐懼，暗中聚集軍隊，對鄰郡警戒。高祖疑惑，蕭何說：黥布未必會造反，先把賁赫押起來，派人前來查看究竟。黥布見賁赫逃跑，不久高祖的使者就來了，於是把賁赫一族殺掉，舉兵造反。往東攻打荊國，殺了荊王劉賈；往西攻打楚國，楚王劉交敗逃。劉邦知道後，立即封自己的兒子劉長為淮南王。此時高祖有病在身，就想讓太子率軍前去平叛。太子的師傅等人不想讓太子去，勝負都對太子不利。因為打勝了太子還是太子，也撈不到什麼好處；而打敗了，則有損聲譽，其實就是怕打敗仗。他們讓呂后勸說高祖，呂后自然也不願讓自己的兒子前去冒險，就對高祖說了，高祖無奈，只能抱病率軍出征。十一月，打敗黥布。黥布逃亡，後被誘殺。同月，周勃也平定陳豨之亂，斬殺陳豨。

陳豨的降將，把陳豨曾勾結燕王的事給抖了出來。原來當初征討陳豨時，燕王盧綰也率軍協助攻打。陳豨派使者王黃向匈奴求救，盧綰也派使者張勝去匈奴阻止。在匈奴那裡，張勝碰到了流亡於此的故燕王臧荼之子臧衍，他對張勝說：燕王看重你，是因為你了解匈奴；而燕王能夠熬到現在，就是因為諸侯接連反叛。你現在為了燕國，想要剿滅陳豨；若陳豨被滅，就該輪到燕國了。你先別急著阻止陳豨與匈奴的聯合，他們不斷侵擾漢朝，燕國就得以保存了。張勝覺得這話有道理，就私下說服匈奴幫著陳豨攻打燕國。燕王盧綰不知道這些內幕，以為張勝反叛了，就上書報告了高祖，還說他要殺了張勝一族。等張勝回到燕國，告知內情，燕王也覺得有道理，謊稱消息有誤，張勝沒有反叛。燕王一面讓張勝與匈奴勾連，同時又派范齊聯絡陳豨，做戲給高祖看。劉邦得知燕王勾結陳豨後，就派人召燕王，盧綰稱病不來。高祖又派辟陽侯審食其、御史大夫趙堯前去查看。盧綰閉門不見，對其寵臣說：異姓王中，只剩下我和長沙王了。往年春，漢滅淮陰侯三族；夏，誅彭越。這些都是呂后的主意。現在，高祖有病在身，朝政歸呂后，她總是找茬殺掉異姓王和功臣。這些話不巧被審食其獲知，上報了朝廷。匈奴中投降的人，把張勝在匈奴為燕國使臣的事也給說了出來，高祖確信盧綰真的反了。漢十二年二月，高祖令樊噲以相國銜領兵攻打盧綰，封皇子建為燕王。盧綰領著幾千人逃亡到邊境一帶，還想等著高祖病好了再去分辨，沒想到傳來劉邦駕崩的消息，於是就投奔匈奴去了。

劉邦並非只對異姓王心存顧忌，就是從沛縣跟隨他一起舉事的人他也不那麼放心，譬如蕭何。韓信為劉邦收復三秦後，蕭何就一直鎮守關中，為漢軍供給糧草、補充兵員，使得劉邦有了一個穩定的大後方。漢三年，劉邦與項羽在京索一帶（今滎陽附近）對峙時，劉邦屢次派人到關中慰問丞相蕭何。相府有一個叫鮑生的人對蕭何說：漢王自己餐風露宿，卻不斷派人來慰勞丞相，這是漢王對您不放心哪！您應當把自己家族中能打仗的人都送到漢王軍中，以此表明您對漢王的忠心。蕭何照辦了，劉邦見到蕭何族人都來了，非常高興。那時，蕭何鎮守的關中，對劉邦與項羽的爭鬥有著舉足輕重的意義。假如蕭何反叛了，劉邦就失去了與項羽爭霸的本錢。因此在戰事膠著之際，他要確保後方的穩定。蕭何的做法就是把族人送到劉邦身邊做人質，這是劉邦高興的原因。

漢十一年，因呂后用蕭何計殺了韓信，劉邦拜蕭何為相國，加封食邑五千戶，還給蕭何的相府派去了由都尉率領的五百人衛隊。大家都來相府祝賀，蕭何的手下召平卻對他說：因為韓信謀反，皇帝對您也有了疑心，派人守護相府，不是對您的寵愛。您不僅要謝絕封賞，還要把家裡多餘的財物都拿出來充作軍餉，這樣皇帝就放心了。蕭何又照辦了，劉邦又是大喜。

漢十二年，劉邦領兵在外與黥布叛軍作戰時，多次派人探查相國蕭何的動靜。蕭何這次還像以前一樣，勉力百姓捐獻財物，保證軍隊供給。於是有人對蕭何說：您被滅族的日子不遠了。您已身為相國，有多大功勞也無官可升了。而且您經營關中十年有餘，深得民心。皇帝所以派人回來查看，就是怕您圖謀不軌呀！您現在應該用強買強賣、多佔田地的方法來敗壞自己的名聲，以使皇帝安心。蕭何也照辦了，劉邦聽說後非常高興，因為蕭何的做法表明他是貪財而不是貪權，沒有政治野心。劉邦平叛回來時，許多人攔阻道路，控告蕭何強行賤買民田和房屋，劉邦讓蕭何退還。後來，蕭何因都城長安缺少耕地，就建議開放皇帝上林苑中的空地讓百姓耕種。劉邦聽了大怒，說蕭何是收受了商賈的賄賂才替他們說話的。於是把蕭何抓了起來，關到牢中。數日後，劉邦聽了王衛尉的勸解後，才把蕭何放了出來。可見在集權政體下，皇帝可以為所欲為，官員的行為準則也不是法律，而是皇帝或上司的歡心。官員的權力和家產都是皇帝或上司給的，官員要想保住權勢，清廉或貪腐、為民造福還是欺壓百姓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對皇帝或上司證明你的忠心。蕭何強佔百姓田宅，劉邦卻因此非常高興，只是讓他退回了事，並未受到任何處罰。可見，在集權政體下，法律只是束縛草民的工具，而非社會公正的準繩。

樊噲與蕭何一樣，都是從沛縣跟隨劉邦的老部下。樊噲的身份有些特殊，不但屢立戰功，還是劉邦的小舅子（樊噲娶了呂后的妹妹呂須），劉邦一直都十分信任樊噲。漢十二年春二月，劉邦病重，讓樊噲領兵去平定盧綰的叛亂。有人因此對劉邦說：樊噲是呂后的妹夫，如果皇上晏駕，他就會率兵幫呂后誅殺戚氏（劉邦最寵愛的妃子）和趙王如意（戚氏所生，是劉邦最疼愛的兒子）。高祖聽了大怒，立刻派陳平、周勃前去燕國就地處死樊噲，讓陳平把他的頭帶回來，由周勃代替樊噲領軍。陳平對周勃說：樊噲是呂后的妹夫，皇帝已經病重，來日無多，要是真把樊噲殺了，將來呂后能放過我們嗎？於是陳平就把樊噲押上囚車，準備送回長安，讓皇帝自己決定。還沒到長安就傳來皇帝駕崩的消息，陳平也因此博得呂后的信任。皇帝可以隨意決定大臣的生死，這就是皇權高於法律的明顯例子。

漢十二年（公元前195年）四月，漢高祖劉邦死了。楚霸王項羽自刎烏江之後的這七年多時間裡，劉邦對外與匈奴冒頓單于之戰，弄個灰頭土臉，對內他把自己分封的異姓王差不多都給滅了，臧荼、盧綰，張傲、韓信、彭越、黥布和韓王信，只剩下長沙王吳臣和閩越王騶無餘。從上面的歷史事實中，我們發現，這些異姓王或者是被冤殺的，或者是被逼反的，所以說，劉邦是有意識地要剷除這些異性王國。但劉邦同時又分封了自己的家人為王，趙王如意、燕王劉建、荊王劉賈、楚王劉交、齊王劉肥、梁王劉恢、淮南王劉長、淮陽王劉友、吳王劉濞和代王劉恆。這九個同姓王中，七個是劉邦的兒子，楚王劉交是劉邦的兄弟，吳王劉濞是他的侄子。不過此時的漢朝和王國，與春秋戰國時期有了根本的不同。劉邦自己的屬地，實行郡縣制，王國內部也是郡縣制，不像春秋戰國那樣層層分封，直至大夫。所以，劉邦所確立的漢朝政體，在形式上與秦朝有所不同，分封與集權並存，但政權的根基已經是基於郡縣制的集權政體了。劉邦的很多政策都沿襲了秦朝的做法，譬如前面提到的抑制商賈，遷徙內地豪強大戶充實關中等。當然這些政策也為後世仿效。

秦末戰爭，最終徹底消滅了六國復辟勢力。劉邦稱帝之後，又剷除了一代裂土封王的梟雄，基本上實現了家天下的野心。劉邦分封同姓王，仍然是傳統政治文化的殘餘，希望藩國能與宗主國相互扶持，共同對付外侵內擾。劉邦除了家天下的權力野心之外，基本上沒有特別的政治見解，他的政治舉措大都是順應形勢，仿效前人，尤其是秦朝的做法。經過秦、漢兩朝的政治鬥爭，基於郡縣制的集權政治體制基本確立，古老的分封政體已經沒有復活的希望了。從政治文化角度來說，按照「封建」的原意，中國自漢朝就不再是封建社會，而是集權社會。

中國農業社會的歷次戰爭，只有戰國至漢初的戰爭具有政治意義，它是由傳統封建政治文化向集權政治文化轉變的過程。生產資料即土地所有制的改變是促使政治文化改變的根本原因。西周以來的家族土地共有制被戰國時的家庭土地所有製取代，宗族聯繫日趨淡化，建立在宗族基礎上的分封政體自然也就開始沒落。秦國是宗法勢力最弱的國家，雖然其社會文化較為落後，但是它的家庭土地所有制卻是最普遍的，分散的家庭輔之以集權政治，就形成了較強的國力，最終以吞併六國的形式，完成了整個社會政治體制的轉變。秦末戰爭雖然是一次傳統政治文化的復辟，但是並未改變家庭土地所有制這個經濟基礎，漢朝的建立使集權政治取得了最後的勝利。雖然殘存的傳統政治文化觀念依然在分封藩國中得以延續，但是以皇權為標誌的家天下成為不可動搖的政治文化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