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去世以後我爸賣掉房子陪讀,可我買了房子卻不想讓他住進來
十五歲以前,我沒有自己的房間。家裡是賣豆腐的,在街面有個小作坊,我和父母的卧室,就在豆腐坊後面,用防火板隔一間出來,安一大一小兩張床。
大家都叫我父親為豆腐老楊。十五歲以後,我慢慢長成一個大姑娘,不知哪個無聊的傢伙,給我取了一個綽號叫「豆腐西施」,大家紛紛起鬨,也跟著這麼叫起來。
我討厭這個外號,討厭父親的作坊,比起白天來,更討厭晚上。
晚上,十一點以後,豆腐作坊打烊,父母才洗漱完畢上床睡覺。我總是逼著自己很早睡著,可每每被他們洗漱或說話的聲音吵醒。
他們通常是在算帳,算著算著就起了爭執,不是母親埋怨父親不該賒帳給誰誰,就是父親埋怨母親黃豆的價進貴了。
然後兩個人啰啰嗦嗦好一陣,才慢慢進入夢鄉,發出鼾聲。白天勞累的人,睡著了鼾聲也格外地大,此起彼伏,震得我的耳膜發麻。
然而世上有很多無聊的人,有時候喝點酒,就攔著我問,你爸媽和你睡一間屋,晚上你聽到什麼動靜沒有?
這話還是當著父母的面問的,旁邊的人就一陣鬨笑。父親便放下手裡的活計,衝過來假裝要踹問話的人,嘴裡笑罵道,去你媽的,想知道你媽的動靜,來問我。
大家笑得更加響亮,氣氛十分歡樂。
我默默地縮回防火板隔成的小屋裡,嘩嘩地翻著書,企圖蓋過外屋一迭高過一迭的笑浪。
沒有人知道,我有多麼想離開豆腐坊,離開這個家。
我的理想終於在十六歲這年實現,我考上了縣裡的重點高中,從此住進了學校。
從此,我再也沒有回過豆腐坊。因為母親在這一年病逝,父親關掉了豆腐坊,搬到我上學的城市,還是賣豆腐,只是缺了母親做幫手,他不得不去批發市場買別人做好的來賣,賺點差價。
於是,我還是豆腐老楊的女兒。所幸的是,這裡沒人叫我豆腐西施,他們所有人,包括我父親,都認為我必定有一個閃閃發光的前程。
大學畢業之前,我都在思考一個問題,如果我將來買了房子,要不要和父親住在一起。
父親和我相依為命,每日起早貪黑,一切都是為了我,以至於活到五十多歲,還沒有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
可要是拷問我的心,我必須要誠實地說,我不願意。
自從母親去世後,父親的性格就有了很大的變化。他變得喜歡鑽牛角尖,我一句話說不好,他就認為我在挑畔他,就要發作一番。
於是我能不和他說話,就不和他說話。可是不理他也是罪,他會毫無預兆地忽然罵起來,說我整天板著死人臉給誰看?
就算偶爾心情好,有溝通的慾望,他一開口便說,我這一生,都是為了你。要不是為了你,我就呆在老家,找個新老婆,照樣開豆腐坊,何苦來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受氣?要不是為了你,我不至於連間豆腐坊都保不住,當初那麼便宜兌給別人,現在價錢起碼漲了五倍。
要不是為了你,要不是為了你……
我耳朵里灌滿了這句話,我真是無比討厭這句話。
雖然我理解他的辛苦,賣豆腐賺得少,我上學的花費卻大,日子只得緊巴巴地過,再加上他孤零零一個人,難免會想念過去在老家的喜慶熱鬧。
可我並沒有求著他為我做什麼,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選擇。而現在,這些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他失去了豆腐坊,失去了討新老婆的機會,他在批發市場受了別人的氣,也都是我害的。
他就沒有問過自己,要不是看我將來也許可以依靠,他會不會孤注一擲拋棄一切跟了來。
二十歲以後,我學會了和父親賭氣。他有本事三天不理我,我就有本事十天不理他。
每一次和解,都是他主動,他會在某一天給我打電話,囡啊,我做了魚,今天回來吃吧?
我也不好再強硬下去了,於是回家吃魚,可是父親喝過二兩酒,「要不是為了你」的理論再一次出口,我便再一次摔門而去,周而復始。
可是父親對我買房的事,抱著比我更大的熱情。特別是我畢業後,簽了一家待遇不錯的公司,他掐指一算我的工資,便得出結論,五年內,憑你的收入,再加上我的積蓄,首付是沒有問題的。
父親的積蓄有大約二十萬,可我並不願意自己的人生規劃與父親的積蓄扯在一起,我也不願意跟他住在一起,可我不知道如何開口。
二十五歲那年,我交了一個感情穩定的男朋友,準備結婚。
男友收入不高,積蓄不多。他很坦蕩地對父親交了底,說,暫時沒有能力買房子,希望可以先結婚,兩個人一起奮鬥,最終會有自己的房子。
沒想到父親聽了並不介意,拍著胸口說,房子一定要買,錢的事不用操心,我有!
這晚我與男友深談了一次,表示不想接受父親的支援。
當然,我沒說自己內心最深層的原因,只說,父親辛苦了一輩子,不忍心一下挖光他的積蓄。
最後,我指派他去拒絕父親的好意。
晚上,我接到了父親的電話,他說,他為人正直不貪婪,是個好娃。
他說,就沖他是個好娃,這房子我一定要出錢,你什麼都別管,只管去選房,爭取在這個月之內定下來!
父親說得斬釘截鐵,彷彿這件事他決定就行了,我只需執行即可。
我失控地嚷起來,我不要你的錢!
父親在電話那端愣了片刻,然後才問,為什麼?
我說,因為我不想和你住在一起!
我與父親開始冷戰,十天二十天過去了,他再也沒有打電話叫我回家吃魚。
我開始慌,於是鼓足勇氣往家裡打了個電話,卻沒有人接。
這時男友卻在電腦前驚叫起來,他說,咱們銀行卡里怎麼多了二十萬?
我沖回家裡時, 父親已經走了,租來的房子也退掉了。我找到他擺攤的菜市,隔壁的人說,他好幾天沒出攤了。
很顯然,父親將他全部的積蓄打進了我的銀行卡,就走了。那麼他去了哪裡呢?男友說,他肯定是回老家了。
然後男友頓了頓,又說,你傷了他的心。
在老家小鎮上找到父親非常容易,我看見他的時候,他正挽著袖管,幫燒肉店的老張洗肥腸。
我躲在街角,遠遠的看著他,彷彿看見了我十五歲之前的那個父親,面容,笑聲,與當年並無二致。可為什麼自從他搬到我上學的城市,我就覺得他老了呢?
老去的,只是蒼涼的心境罷了。如今回到他熟悉的家鄉,也就重新活了過來。
我在一瞬間,忽然醒悟,原來我真的拖累了父親,要不是為了我,他真可以呆在老家,即使不做豆腐,隨便干點什麼,都可以活得高高興興的。
正是因為怕我在異鄉孤獨,受人欺負,以及為了讓我能隨時吃到他做的魚。即使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對於他來說,那就是天下最要緊的事。
我知道他曾背著我偷偷攢下我得的所有獎狀,偶爾回鄉的時候,會炫耀給別人聽。和老鄉通電話時,也總是把話扯到我身上來,引著人家誇我兩句他心裡才舒坦。
至於生活的艱難,與我性格上的不合拍,他對任何人絕口不提。可是就連男友都看得出來,我們父女倆就像兩隻鬥雞,卻註定一方會最終向另一方妥協,而他,永遠都是妥協的那一個。
這天我默默走到父親面前,他發現了我,首先警覺地向周圍看了看,確定沒有被人看出什麼端倪,才問,你來幹什麼?不用上班嗎?
我艱難地說,房子我看好了,你什麼時候跟我回去簽合同?
父親不回答,擦乾手,向老張打了個招呼,便拉著我離開了。
他把我帶到了自己在鎮上新租的房子里,很小,卻已收拾妥當,桌椅板凳,一應俱全。
他得意地環顧一圈,然後說,以後我就在這裡安家了。租金一個月才四百,我隨便做點小買賣就賺回來了。還是老家好,物價便宜,比起你那坑人的大城市,強太多了。
我說不出話來。我從小就不會說暖心窩子的話,此刻更不知如何勸慰父親的絕決,情急之下,我說的是,那二十萬,我不和我一起住,我就不要了。
父親頓了許久,才說,你當我願意跟你一起住嗎?我不過是在盡做父親的責任,其實比任何人都盼望早一點放手。現在,你有了好歸宿,我就該放手了。
我愣住。
其實,從一開始,父親就並不打算和我一起住,他比我更明白,相愛卻也相傷的道理。他的嘮叨和抱怨,不過是對孤獨的映射。他對我有一種不確定的不安全感,因為明白我總有一天會離開他,這日子越近,他越是恐慌,不得不一遍遍強調,從而引發一次次的戰爭。
我們父女倆,彼此誤會對方許久了。
這晚我留在父親的小屋裡,我們共同做了一餐飯,幾乎算是豆腐宴,因為有燒肉豆腐,燉豆腐,小蔥涼拌豆腐。
我從小是厭惡吃豆腐的,可是這一餐,我吃得很香。
然後父親喝了酒,又紅了眼圈,他說,我想你媽。
他說,老家才有你媽的氣味,回到這裡來,踏實。
這天父親借著酒意,把他能想到的所有往事都說了個遍,其中再一次提到「都是為了你」這句話。
可是這一次,我沒有反駁,因為他說得沒錯。世上有這麼一個一心為了我的人,而我竟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無知無覺,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混賬。
這晚我近乎虔誠地聆聽,關於父親的回憶,關於母親的氣味。因為在這一刻,我和父親一樣,對它們,十分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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