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腎捐髓給雙親,那被遺棄女兒最偉大的善良

山城女孩朱淑蘭多年前遭父母遺棄,被養父養母撫養成人,並有了一份不錯的工作。2015年2月,她的親生父母先後找到她,讓她錯愕不已的是,他們找她不是為了親情團聚,而是為了各自的性命,一個需要她移植骨髓,一個需要她捐腎。可是,一個孱弱的身軀如何扛起拯救兩位至親生命的重擔?在生命、親情、道義以及恩怨的包圍之中,她將作出如何的抉擇!

母女重逢,親媽的重疾是女兒的痛

2015年春節後的一天下午,在重慶市江北區一家外資公司上班的朱淑蘭接到一個電話,對方自稱是她的一個遠房親戚,名叫柏玉梅,約她下班後在兩江廣場的咖啡廳見面。

柏玉梅?朱淑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她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是在她16歲的時候。那時,她讀高二,到同學家裡玩時,聽到同學的父母在廚房竊竊私語:「這不是朱裕和抱養的女兒嗎?長得這麼漂亮了。」因為從小到大不止一次聽到抱養的傳聞,朱淑蘭生氣地跑回家問父母。結果,父親朱裕和嘆息著對她說:「你的確不是我們的親生女兒。」

朱裕和與妻子易運珍都是重慶巴南區人,結婚近10年沒有孩子,1994年春節剛過,朱裕和的老同學曹陽告訴他,說同事陳麗華的表妹剛大學畢業生下女兒,可男友家不同意婚事,只好將孩子送人,問朱裕和有無意願收養。2月22日,陳麗華抱著一個出生不久的女嬰來到朱家——這就是後來的朱淑蘭。一年後,為了不讓其他人干擾她的身世,朱裕和與妻子商量,舉家搬到萬州區居住。

得知身世真相的朱淑蘭潸然淚下,朱裕和寬慰她道:「當年,我特意向陳麗華問了你親生父母的名字,父親叫彭宗華,母親叫柏玉梅。你先安心讀書,長大後找與不找,我們都尊重你。」懂事的朱淑蘭流淚說道:「他們雖然生了我,卻狠心拋棄了我,是你們養育了我,你們就是我的親生父母……」但彭宗華和柏玉梅的名字卻深深刻入朱淑蘭的腦海。

2012年,朱淑蘭考上了重慶長江商學院;2013年,朱裕和夫婦退休後賣掉萬州的房子,加上積蓄,在重慶市內買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和女兒同住。2014年,朱淑蘭畢業後應聘到市內一家外資公司工作。

下班後,朱淑蘭急不可待地趕到了約定的咖啡廳。一名身型瘦削的女子從窗戶邊上站了起來,朱淑蘭的眼眶潮濕了:那人的臉型和眼睛,跟自己好像,難道真是我的親生母親?朱淑蘭忍住內心百般滋味坐下。中年女子囁嚅再三後,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我叫柏玉梅,是你的親生媽媽……」朱淑蘭哽咽道:「我知道你是誰。」柏玉梅驚詫的眼睛大睜,過了好一會,才講起當年的往事。

原來,柏玉梅是重慶市巫溪縣農村人,19歲那年考上萬州師範學校。入學第二年,她與來自重慶的同班同學彭宗華相愛。畢業實習時,感情篤定的兩人偷嘗禁果。可身為商人的彭家父母怎麼也不同意兒子同農村女孩戀愛。家人的強烈反對讓性格懦弱的彭宗華提出了分手。可是,此時的柏玉梅已經身懷有孕。

萬般無奈之下,柏玉梅只好請表姐陳麗華陪自己打掉孩子。可醫生告訴她,孩子已經6個月了,容易出危險。陳麗華給她出主意:生下孩子再送人。事已至此,柏玉梅別無選擇。1994年2月初,柏玉梅在縣婦幼保健院生下女兒,幾天後,孩子被陳麗華抱走,送到了朱家。

之後,彭宗華在父母的安排下回到重慶,進了一家教科所工作,而柏玉梅為了照顧生病的母親,最終選擇了回巫溪,進了縣裡一家事業單位。1997年,母親去世,柏玉梅辭去巫溪的工作,與同學一起到重慶市一家私立幼兒園當老師。2002年,柏玉梅自己創業開了一家幼兒園。直到2008年春,已經成大齡青年的她才在朋友的介紹下,與重慶市一家律師事務所的律師賈松戀愛結婚。次年冬天,生下了女兒賈玲。

說起往事,柏玉梅泣不成聲:「我每年都會暗暗打聽你的情況……可我不敢見你。」柏玉梅懺悔的淚水已經把朱淑蘭內心積壓的對生母的怨恨一掃而空。她真誠地說:「我已把養父母接到重慶,現在生活得很好……你怎樣?」柏玉梅停頓了一會兒後,說道:「孩子,我今天來找你,一是想看看你,另外……也有事想求求你……」看著朱淑蘭,柏玉梅有些吞吞吐吐。這時鄰桌的一位中年男子走過來,臉色尷尬的對朱淑蘭說:「我是她的愛人賈松。我來替她說吧……她得了晚期尿毒症,需要你來救命。」

原來,在2014年底,柏玉梅因持續高燒到醫院檢查,被發現患上了晚期尿毒症,只能進行腎移植。可賈松跟她血型不配、柏玉梅的兄姐也配型失敗,女兒賈玲才6歲不宜做移植。眼看著妻子的生命進入倒計時,賈松想起當年被柏玉梅丟棄的孩子,提出讓朱淑蘭配型的想法。柏玉梅起初堅決不同意,但經不住賈松苦苦相勸,又想在生命結束前見見從未養過的女兒,這才通過陳麗華得到了朱淑蘭的電話。賈松眼巴巴地看著朱淑蘭說:「我知道這個請求過分,可除了你,沒有別的人……請你救救你可憐的親生媽媽!我們已經向專家諮詢過,捐腎沒有危險,也不會影響你今後的生育。」

朱淑蘭想像過無數種母女重逢的場景,可她做夢也沒想到現實竟是這樣的難堪與揪心。她說道:「讓我好好想想,我還要回去徵求父母的意見。」然後就離開了咖啡館。

生命告急,生父再現悲泣的親情

回到家,朱淑蘭鑽進卧室,內心止不住地糾結、痛楚:生母見她是想念她,還是把她當作救命稻草?再想到與生母配型成功還要捐腎,更加充滿驚慌;可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親生母親啊!她又怎能漠視?

朱淑蘭一夜難眠,第二天早上起床就把事情跟養父母講了。易運珍急了:「不是他們養大的女兒,果然就不心疼啊!」她說什麼也不同意配型。第二天上午,賈松約朱淑蘭見面,謙卑而小心地問她考慮得怎麼樣了。見朱淑蘭沉默,賈松急切地說:「你媽媽打拚了大半輩子,吃了不少苦才有了今天的生活,看在她給你生命,生你一場的份上,做個配型吧;如果你也不合適,那是她的命。」看著賈松傷心的樣子,朱淑蘭流淚了,她內心深處也在隱隱作痛,她感覺自己已經沒了退路。

第二天一大早,朱淑蘭就來到重慶市新橋醫院,與早已在此等候的柏玉梅夫婦匯合後,一起到血液科做了配型。幾天後,賈松興奮地給朱淑蘭打電話:配型結果出來了,她的血型與柏玉梅一致,淋巴細胞毒試驗陰性,是合適的腎源供體。朱淑蘭懸著的心落地了。起初,她以為自己會盼望著配型不成功,可那基於血脈的親情,讓她願意放下委屈作出犧牲。她告訴賈松,她同意捐腎救親媽,同時她會盡量作通養父母的工作,賈松夫婦喜極而泣。誰知道:福不雙降,禍不單行,就在朱淑蘭下定決心,積極作好準備為母親做腎移植時,另一場風波不期而至。

2015年5月的一天,朱淑蘭下班剛走出辦公大樓,一名中年女子驚慌地攔住了她的去路,聲音低微道:「你是淑蘭吧?我叫解佳菊,想必你知道彭宗華這個人吧,我是他妻子,有急事求你……」

原來,彭宗華與柏玉梅分手後不久,經人介紹,與在重慶一家醫院的護士解佳菊戀愛,並於當年春節結婚,次年有了兒子彭旭。一家三口的日子一直過得平淡如水。2015年初,彭宗華在單位的例行體檢中查出血小板減少,後來出現高燒、乏力、臉浮腫等癥狀,被診斷為再生障礙性貧血症,需進行骨髓幹細胞移植。彭宗華的家人為他進行了骨髓配型,可父親、姐姐和兒子都沒能配上。到中華骨髓庫尋找合適的配型,也一直沒有結果。萬般焦慮下,彭宗華的姐姐把以前彭宗華與柏玉梅有過一個女兒的事告訴了解佳菊。解佳菊顧不上計較丈夫曾經的戀情和私生女,通過彭宗華的大學同學輾轉找到了陳麗華,說了彭宗華的事。救人要緊,陳麗華沒有多想,便把朱淑蘭的電話給了解佳菊。解佳菊這才找到朱淑蘭求她給彭宗華捐骨髓。

面對親生父母的生命告急,朱淑蘭迷惘了。二十多年來,自己的生死一直無人問津;二十幾年後,親生父母卻幾乎同時出現,但不是為尋親情而來,只是來索要。她心底的悲憤像火山一樣爆發,對解佳菊怒吼道:「早知現在,何必當初,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對親生父親沒什麼印象,更談不上感情。你還是另請高明吧,你從我這裡什麼也求不到!」

朱淑蘭傷感地回到家,關上房門倒在床上失聲痛哭。委屈與痛苦排山倒海般襲來:自己剛出生最需要父母之愛時,他們在哪裡?小時候被同學欺負的時候,他們在哪裡?考上大學,養父母到處為她籌借學費時,他們又在哪裡……回想這二十多年的人生經歷,朱淑蘭徹底死心了。她打電話告訴賈松,她不想捐腎了,請他們不要再來打擾。事情的急轉直下讓賈松和柏玉梅很不解?而解佳菊三番五次上門請求,也被朱家老兩囗同樣毫無餘地地拒之門外。

8月初,為了解朱淑蘭反悔的原因,柏玉梅和賈松敲開了朱家的大門,從朱裕和口中才知道解佳菊找朱淑蘭捐骨髓的事。朱裕和夫婦老淚縱橫,恨恨說道:「現在你們有難了才來認親,你們把蘭蘭當成了什麼?你們誰有臉跟她提要求……」

柏玉梅臉色慘白,眼淚漣漣,一邊向朱裕和夫婦道歉,一邊拉賈松往外走,沒走兩步竟然急火攻心,暈倒在樓梯間。朱裕和見狀嚇得趕緊撥打120。原本在房間里的朱淑蘭急忙跑出門,看著賈松背著柏玉梅的背影,眼淚如斷線的珠子往下掉。

血濃於水,親情讓恩怨歸於溫暖

柏玉梅被送到醫院後就住院了。醫生告訴賈松:柏玉梅已經出現透析綜合征,必須儘快進行腎臟移植,不然生命難保。想到彭宗華的出現才令朱淑蘭悔捐,賈鬆開了一張50萬元的支票,找到彭宗華,希望他主動退出。彭宗華本來想關心一下柏玉梅的病情,賈松的急切卻讓他憤怒,不客氣地回敬道:「捐腎和捐髓,哪個對身體影響更大,你心中應該有數!」兩個男人不歡而散。

可回到家,彭宗華告訴妻子:「你不許再去找淑蘭,我不要她做配型,更不會要她的骨髓。」

聽說親生父母為爭要自己救命而撕破臉,朱淑蘭萬箭穿心般的疼痛。這些年,她在養父母的溫暖關愛下心地善良,雖然親生父母讓她傷透了心,可她無法眼睜睜地看著父母死去,但她該如何選擇呢?

在所有人焦灼期待中,10月到來了。拿定主意的朱淑蘭打電話把解佳菊和賈松一起叫來,告訴他們倆自己決定捐腎捐骨髓。解佳菊和賈松悲喜交集,可她一個人能既捐腎又捐髓嗎?三人一同來到醫院諮詢。一聽朱淑蘭的決定,醫生連連搖頭:「捐腎之後,病人的身體機能要完全恢復正常得一年左右的時間,而且,器官捐獻後,醫學上不再主張捐髓。作為醫生,我們可不能損害供者救患者。」

很快,柏玉梅和彭宗華也得知了朱淑蘭的決定,兩人內心都百感交集——對朱淑蘭來說,他們真的不稱職,可這個善良的女兒卻義無反顧向他們伸出了拯救之手,比起她的善良,他們太卑微了。無論雙方親人如何勸說,柏玉梅和彭宗華都鐵了心:不要女兒身上任何東西,女兒今後還要成家,還要生兒育女,如果因為捐獻而影響她今後的生活,那是何等的殘忍啊!

11月底,彭宗華的病情再次惡化,肝腎功能損壞。醫生告訴他,再不進行骨髓移植,他最長能活半年,最短可能只有兩個月。朱淑蘭立馬到醫院要求與彭宗華進行骨髓配型。可即便在這種關頭,彭宗華也不同意。他把朱淑蘭叫到病房,一字一句地告訴這個自己從來沒有關心過卻讓他感動最深的孩子:「給你媽一次活命的機會,是我唯一能補救當年對她的傷害。」他把自己正在上大學的兒子彭旭叫來,讓他認朱淑蘭姐姐。

12月2日,彭宗華叫來賈松,真誠地說道:「我的病沒救了,柏玉梅還有希望。你勸勸她,接受女兒的腎吧,讓淑蘭,讓大家都安心。」賈松淚如雨下,拉著朱淑蘭來到柏玉梅的病床前,把彭宗華的話轉述給妻子!

朱裕和夫婦也被女兒的善良所感染,雙雙來到病房勸柏玉梅接受女兒的一番孝心,捐腎後他們會好好照顧淑蘭,讓她早日恢復。在大家的勸說下,柏玉梅終於決定接受朱淑蘭捐腎。2015年12月20日,新橋醫院為柏玉梅和朱淑蘭進行腎移植手術。從早上8點到下午2點,手術進行了六個小時,移植非常成功。第二天早上,柏玉梅移植的腎臟已經在她體內存活並正常工作了。

而此時,彭宗華已經陷入彌留。解佳菊把柏玉梅手術成功的消息告訴了彭宗華。彌留中的他,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2016年2月7日,大年除夕,彭宗華悄然離世。守在他身邊的朱淑蘭潸然淚下。解佳菊握住了她的手說:「淑蘭,雖然你沒能給你爸爸捐髓,但你讓他和你媽媽在最後一刻化解恩怨,讓你爸爸走得心安。」

朱淑蘭捐腎後,在父母的精心照顧下很快恢復了健康。手術後的柏玉梅在醫院治療了一段時間,各項指標顯示正常才出院回家休養。

2016年4月4日清明節,柏玉梅夫婦和朱淑蘭一道,來到重慶華瑩山公墓區祭奠彭宗華。柏玉梅拉著女兒的手,跪在彭宗華墓前,含淚說道:「宗華,我們有個心地善良的好女兒,每年的今天我們都會來看你,你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本文均為化名,未經許可不得轉載或上網)

編輯/賀長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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