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才子才女

06-23

看三毛媽媽寫的文章《我的女兒是紙人》，裡面說到自己的孤單，丈夫和女兒都不和她說話。三毛父親是律師，整天寫文書，三毛則寫文章。媽媽每天在家擦地板、做飯，好不容易等到他們回來，一吃過飯就各回自己房間寫東西，沒有人和她說話。三毛即便不寫東西時也不說話，晚上不開燈獨坐在黑暗裡，問她幹嘛，她說想文章的事。看三毛的書也發現她與父母之間溝通不順暢，比如三毛抱怨她給家裡寫好多信，家裡回信少。媽媽則辯解說，自己哪有她那個能力提筆千言。台灣才子眭澔平與三毛是無話不談的好友，他問三毛最喜歡的事是什麼，三毛說是溝通。他也說到三毛與家人之間有隔閡，而且三毛為此苦惱。可見痛苦的不是只有媽媽，是相互的。三毛來上海見到《三毛流浪記》的作者張樂平，稱呼他為「爸爸」，這多少有點無厘頭的意味。除了張樂平，三毛還有一個乾爸爸，是《風瀟瀟》的作者徐吁，三毛叫起「爸爸」來很甜的，省略了「干」字，這是否是與親身父母溝通不暢的一種精神補償。三毛媽與女兒之間的問題是一個平庸者與天才相處必然出現的現象，就像專業運動員與小朋友打羽毛球，除非運動員忍者極大的不耐煩陪玩，這球根本打不下去。

人們看書覺得文章有趣就會想當然以為作者是個有趣之人，事實往往正好相反。張愛玲深居簡出孤僻懶於應酬，人們經常會講胡蘭成騙術高明把張愛玲騙到手。高明是有一點的，但胡不是沒有優點。《今生今世》里胡蘭成說和愛玲一起看書，愛玲總是一看就懂，就像兩人一起逛街，街上人只和她打招呼。顯然胡的智商比張愛玲低了一截。即便如此，張愛玲還是滿心歡喜地看著胡蘭成說：「你怎麼這樣聰明？用上海話說就是敲敲頭腳底板都響。」可見一般人在張愛玲心目中是把腦殼敲破也不開竅，根本難與講話的。到美國後張愛玲的孤僻更甚一籌，獨自研究《紅樓夢》，與另一個天才神交。

《圍城》絕對好看吧？一個英國老太太看了《圍城》想見錢鍾書，錢鍾書在電話里拒絕說：「你吃了一個雞蛋很美味，為什麼要見那隻下蛋的雞呢？」見錢鍾書應當遠不如讀他的書有趣，據說錢鍾書年輕時相當恃才傲物，講話尖刻。毛朝後發現該朝因言獲罪比秦始皇尤甚，變得特別沉默寡言。看楊絳的《我們仨》，他們夫妻相處親密無間無話不談，不過最多的時候是一人一本書看，有了女兒圓圓後是三人各拿一本書。錢鍾書是個活辭典，但楊絳母女遇到問題寧可自己翻書找資料也盡量不打擾他。錢鍾書稱讚楊絳是「最才的女，最賢的妻」。楊絳與錢鍾書一樣嗜書成癖淡薄名利，如果換個女人是不是能容忍錢鍾書對書的痴迷？

郁達夫與王映霞的才子佳人悲劇就是很好的反面教材。郁達夫被王映霞的美貌和活潑性格迷住，拋妻棄子狂熱追求，妻子孫荃是令人同情的受害者。不過在郁達夫與王映霞的婚姻里，郁則成了受害者。郁達夫在西湖邊建別墅原打算作為讀書寫作的世外桃源的，王映霞卻把家變成了杭州上流社會的沙龍。節奏被打破不說，更糟糕的是，王映霞的美貌招蜂引蝶，她與許紹棣和戴笠都有染，戴笠的事郁達夫可能蒙在鼓裡，許紹棣的信被他截獲，夫妻反目惡語相向。雖說王映霞在這事上有主要責任，但裡面有必然因素。郁達夫期待的完美生活是「紅袖添香夜讀書」，可是佳人除了添香何以自譴？再熱烈再纏綿的所謂愛情不能代替生活本身，日子是一天一天一小時一小時地過的，王映霞所擅長為交際，紅袖斟酒宴賓客更對她的胃口，這樁姻緣有先天結構性缺陷。

情聖作家海岩說他不相信愛情，自己的愛情平淡無奇，愛情對他來說根本不重要，因為他與自己的書中人一起，走了一批又來一批。從這話里可以捕捉到兩點信息：1，海岩不愛妻子，否則不會在電視上說這麼不給面子的話。2，海岩妻子知道老公不愛她，但她像三毛母親一樣心甘情願充當女僕的角色。李敖比老婆大30歲，他說每周只和家人聚一次，其他時間自己在別處寫作，讓家人習慣沒有他的日子。這分明是借口，他怎麼不說時間不多更應當多陪家人呢？其實一切都是圍繞他自己的需要，如果真為人家著想，當初就不該拼了老命追求人家。

一枝生花妙筆在紙上可以流光溢彩，不要因此試圖接近握筆的那個人，因為他或她在生活里不是相聲演員，不會給你帶來快樂，只會帶來無邊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