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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同:菩提樹下的悲欣人生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送別》李叔同

春日的西湖,楊柳依依、水波灧灧。夏日的西湖烈日驕陽、蓮葉連綿,醞釀著太多的濃情蜜意。而春日西湖的雲淡風輕,草長鶯飛,似乎更適合離別。1918年的春天,西湖正在經歷離別。

一個日本女人,牽著幼子,帶著朋友,尋遍了杭州的廟宇,最終在一座叫「虎跑」的寺廟裡找到了自己出家的丈夫。然而,廟門緊閉,只聞聲音,不見真人。

女子痛哭流涕,卻無可奈何,只能對著關閉的大門悲傷地責問道:「慈悲對世人,為何獨獨傷我?」 空曠的石階上,只回蕩著女人的啜泣聲,再沒收到一絲迴響……

這個悲痛欲絕的女人,苦苦守望的,不是別人,正是著名音樂家、美術教育家、書法家:弘一法師李叔同。

當時年少青衫薄

1880年,李叔同出生在天津一個亦官亦商的富裕人家,李叔同五歲時,他的父親就離開了人世。富足的家庭條件,加上兄長和母親對他教育的注重,兒時的李叔同享受到了優越的教育,天資聰穎的他小小年紀便積累了深厚的國學藝術修養。

▲李叔同自畫像

李叔同七歲時已經能熟讀《文選》,且寫得一手好書法,被人稱為「神童」。天津藝界名人姚惜雲甚至撰文稱其為說「公認為天津一才子。」

▲李叔同(息霜)飾演茶花女默鳳

當時的李叔同,才華橫溢,少年得意,可謂閱盡千帆,青春不羈。於是,一個滿腹詩情的富家公子,毫不意外地被十里洋城的花紅柳綠吸引了。一時間,紅袖留香,蜂蝶飛舞,李叔同開始與一些藝界女子來往不斷,與不少名伶都成為了密友,他甚至玩起了粉黛,在一方博人嬉笑的舞台上穿起了女裝。

▲茶花女裝束的李叔同與曾孝谷

1894年,留戀於戲園子的李叔同,遇到了讓自己一見傾心的楊翠喜。李叔同為了她,將一身的才氣化作了濃情蜜意:不僅揮金如土地夜夜去「天仙園」為楊翠喜包場,還在散場後,親自陪提著燈籠送她回家,他甚至還親自指導楊翠喜的唱腔和身段,使楊翠喜的藝術修為大大提高……可這段才子佳人的故事最終沒有成為童話。

▲李叔同書法作品

1897年,18歲時,李叔同奉母親之命,娶茶商之女俞氏為妻。而他曾經心心念念的楊翠喜,也被賣入官家,幾經周折,嫁作商人婦。李叔同一片痴情,最終化作閑愁萬種。

可憐腸斷玉人簫

1901年,李叔同考入南洋公學,成為蔡元培的得意門生。之後,李叔同的文章屢次被上海文壇著名的「滬學會」評為第一,他的「才子」之名也最終馳名上海灘。

▲1900年李叔同攝於上海

這個時期,李叔同不僅接受了較系統的儒家經典教育,還吸納了「新學」的精華。他也因贊同康有為、梁啟超變法而成了當局眼中的敵人。

▲李叔同作品

這是李叔同思想的脫變期,同時也是他人生中的低谷和消沉時期。他開始結交浪蕩公子哥們,出入於聲色場所,與上海灘的名伶名妓們打得火熱,他與滬上名妓朱慧百、謝秋雲等都成了好友。此時,他遇到了李蘋香。

▲李叔同作品

李淑同對李蘋香的感情,遠遠超過了其他人。他第一次來到李蘋香的天韻閣,就以「惜霜仙史」之名贈李蘋香七絕三首。後來,李叔同進入南洋公學學習,二人更是形影不離。除了上課,他的空餘時間幾乎都是和李蘋香待在一起。才子佳人,詩酒唱和,風花雪月,情深意長。本以為共度良宵,就能天長地久,然而,世間總被離別誤。

▲1905年秋,李叔同在東渡的輪船上

1905年,李叔同深愛的母親因病逝去。李叔同一向事母至孝,認為自己的「人生最幸福的五六年時間」隨著母親的離去而畫上了句號,他甚至一度自己改名為「李哀」。痛心無比的讓李叔同一時間無法排解,最終他選擇以出國留學的方式,與這段傷痛告別。

▲1911年3月,東京美術學校同學合影,中為李叔同。

「破碎河山誰收拾,零落西風依舊,便惹得離人消瘦……恨來年絮飄萍泊,遮難回首。二十文章驚海內,畢竟空談何有……」 曾經的懵懂少年,如今已經歷波折、風骨初現。揮別了紙醉金迷、詩酒風流的上海洋場,李叔同最終踏上了遠赴日本留學遊船。

▲李叔同書法作品

小橋獨立了無語,瞥見林梢升曙曦

1905年,26歲的李叔同東渡,在這裡,他遇上了他紅塵里最後的愛,一個櫻花般的潔靜的女子。

李叔同在第一次見到雪子時,就被她吸引了。她嫻靜地像一片櫻花的花瓣,飄飄然落在了李叔同的窗前。

▲1906年木炭畫《少女》留日時作品

李叔同直言邀請雪子擔任自己的裸體模特,沒有想到的是,這位日本姑娘竟然爽快地答應了他的請求。從此,由於相同的愛好,又彼此真誠相待,兩人開始跨越畫家和模特的界限。 最終,眉目間的情愫變作了心底的愛戀。經過幾個月的交往後,1907年春天,櫻花盛開的時節,李叔同又一次感受到了愛情的滋味,兩個人開始了甜蜜的同居生活。

▲李叔同以雪子為模特的油畫作品

1911年,李叔同從東京美術學校順利畢業,他美麗的日本妻子雪子,也捨棄了故鄉,隨著摯愛的丈夫一起回國。本以為此後就只剩朝朝暮暮,殊不知,命運的轉折總是猝不及防。

勝願終成苦行僧

▲1918年8月19日(農曆七月十三日),李叔同在杭州虎跑寺出家為僧。李叔同(弘一)與豐子愷(右一)及弟子劉質平的合影

1918年,看遍了人世的李叔同終於參悟,立志捨棄小我普渡眾生,在杭州虎跑寺皈依佛教,法號弘一,他和雪子的這段12年異國情緣也終於凄美落幕。

▲1919年,李叔同(弘一)在杭州玉泉寺

農曆的正月十五,李叔同正式皈依佛門。在剃度幾個星期後,雪子傷心欲絕地攜了幼子千里迢迢從上海趕到杭州,抱著最後的一線希望,勸說丈夫切莫棄她出家。十二年的情愫,本以為相見後就能重歸圓滿,可事實卻讓雪子更加悲痛。曾經的親昵愛人,此時卻連寺門都沒有讓妻兒進去。

次日,清晨,薄霧西湖,兩舟相向。

雪子:「叔同——」

李叔同:「請叫我弘一」

雪子:「弘一法師,請告訴我什麼是愛?」

李叔同:「愛,就是慈悲。」

昔日的湖邊親密相依,此時,這剩下如鏡中花,水中月般的縹緲回憶。

▲李叔同作品

萬事皆空,不廢書法

出家前的李叔同,繪畫、音樂、詩詞、戲劇樣樣精通,種種留戀,而遁入空門的弘一法師,選擇浮華褪盡,只留下丹青墨香,超然餘生。李叔同的字有一種超然物外的意趣。

▲李叔同作品

葉聖陶說弘一法師的字:好比一位溫良謙恭的君子,不卑不亢,和顏悅色,在那裡從容論道……毫不矜才使氣,功夫在筆墨之外,所以越看越有味。

▲李叔同死前寫下「悲欣交集」

1942年10月13日,他寫下「悲欣交集」四個字,小巧拙樸,毫無雕飾。三天後,他沐浴更衣,在念佛聲中保持吉祥卧姿,安詳圓寂,留下舍利子500多粒。張愛玲:「不要認為我是個高傲的人,我從來不是的,至少在弘一法師寺院圍牆的外面,我是如此地謙卑。」

前半生,繁華旖旎,翩翩公子,閱盡人間春色,享盡萬眾矚光。後半生,以戒為師,淡泊無求,一雙破布鞋,一領衲衣,寂寥無色,卻供養出了超然禪意。

「安莫安於知足,危莫危於多言。」

「惡,莫大於縱已之欲。禍,莫大於言人之非。」

「不讓古人是謂有志,不讓今人是謂無量。」……

63個流年組構一生,俗世39年,在佛24年,為世人留下了咀嚼不盡的精神財富。

李叔同劇變的人生軌跡,最終連同他的法號一起,最終被視作是傳奇。

青衫旖旎楊柳岸

鏡花水月百花殘

半世風流半世佛

禪香裊裊留人間

——長城君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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