咀嚼「人生若只如初見」

——讀納蘭性德《木蘭花令·擬古決絕詞》 （作者 王鴻善）

稍有空閑，從書架上隨手取下《納蘭詞箋注》，又隨意翻到了《木蘭花令·擬古決絕詞》那一頁，開篇便是「人生若只如初見」 。

或許「人生若只如初見」是全詞最為「感天地、泣鬼神」的一句，而又最是令人神往的。這不是，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見」 ，三百年來，萬千佳人才子為之淺唱低吟。

全詞為：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可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見」，又有幾人能咀嚼得透徹？如果「人生若只如初見」，又何來「故人心易變」，又何來夫妻的恩恩怨怨、人間悲歡離合的凄凄慘慘、悲悲切切？「人生若只如初見」，就不會有情傷種種憂鬱心間。「人生若只如初見」，人間許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誓言。納蘭的詩詞極其凄美，納蘭借那漢妃的幽怨譴責薄情，也是喻己的愛妻怎就薄情早早辭世。納蘭同情班姬的被饞而遭遺棄如「秋風悲畫扇」、譴責長生殿里盟誓而又背盟的李三郎，什麼長生殿？如何連理枝？怎解長恨歌？不過是浮世煙雲，轉瞬消散。如若納蘭公子在世看到當今的世事浮華、「小三兒泛濫」，人情冷暖、人生百態，道不得會惆悵 「人生何能若初見？」或慨嘆「人生不如未相見！」

人生的情感或許就是一種回味、咀嚼，倘若人生全是卿卿我我的春宵，豈不也太單調了？文人騷客又何能寫出那風花雪月、柔腸寸斷、欄杆拍遍、清淚濕衫？納蘭公子不還有「人到情多情轉薄，而今真箇悔多情，又到腸斷回首處，淚偷零」？（《山花子·風絮飄殘已化萍》）也該納蘭薄命，只亡婦盧氏的一句溫婉的「銜恨願為天上月，年年猶得向郎圓」 ，便鬱郁不歡。納蘭公子是個情種，一生就背著個思念「初見」盧氏的那個情感大包袱，在不能實現「人生若只如初見」的悵恨和鬱悶、凄婉中懨懨地離世，見盧氏去了；去了再也不回，應了「決絕」一詞。或許在另一國度與盧氏依然不能「如初見」，繼續惆悵著、尋覓著「人生何能若初見？」或者慨嘆著「人生不如未相見！」

所以人生的情感真的又是不能咀嚼的。

納蘭的詞是唯美的，又是凄美的。僅僅唯美，如何能吟唱千古？納蘭的詩詞之魂實在是凄美的，凄美中又不乏凄愴、凄婉。「決絕」一詞，不能不令人一唱三嘆！凄美，唯有凄美才能讓人遺憾千載，思索尋味千載。但，納蘭公子的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見」終究是一種絕望。而期冀世間人事多為「人生若只如初見」；祈盼伯勞燕子長比翼、高唐之夢永不醒；翹首「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成了後人「美好」的願望，……恰恰是，情感最不能讓人左右自如的。君不見阿嬌凄清謫居長門宮；又不見陸遊唐婉「山盟雖在，錦書難托」；又不見蘇軾王弗年年斷腸、「十年生死兩茫茫」…… 人之於味有同嗜焉，然人之於情未必同也。人事的悲歡離合不為己身親至，是無論如何無法體會的，這也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人生若只如初見」終究是納蘭公子的一個美好的願望。人生如果都能像剛相識時那樣該有多好，都是甜蜜幸福的感受。我也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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