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瑜:每一個不完美的人都想愛上一個完美的人《那麼,愛呢 》訪談
關於《那麼,愛呢》的訪談。
GNC: 你好。
劉瑜: 你好。
GNC: 咱們先聊聊《那麼,愛呢》這個作品,然後再聊文學、八卦,怎麼樣?
劉瑜: 好。
GNC: 《那麼,愛呢》這個作品是在網上連載的,寫的是海外中國人的網戀故事,也許有讀者不了解,你簡單介紹一下《那麼愛呢》的情節吧。
劉瑜: 情節很簡單,用通俗的話來說,就是在紐約的華人圈子裡,一個萎縮男和一個勢利女鬥志斗勇的故事。
GNC: 講講當時創作的動機是什麼?
劉瑜: 沒什麼動機。道聽途說一些故事,然後受了刺激,然後就寫了。
GNC: 受了什麼刺激?
劉瑜: 說得嚴重一點,就是愛的殘酷吧。殘酷倒不在於它怎麼傷害人――畢竟,被愛傷害也是一件「挺美好」的事情,殘酷在於愛情,而且為什麼是愛情這樣一個本該美好的東西,對人的怯懦、渺小、貪婪的暴露。或換言之,在於它對人的「有限性」的暴露。便是愛,也無法拯救這種「有限性」。便是愛,也會暴露這種「有限性」。便是愛,也要惡化這種「有限性」。這裡面,有種看起來齷齪但實際上挺蒼涼的東西。
GNC: 故事的靈感來自於身邊朋友?
劉瑜 says: 算是吧,從每個人身上擠點東西,再加上道聽途說,拼湊起來的,又經常去「未名交友」網站潛水,弄得現在人們跟我在一起,都很提防我,把我當賊防。
GNC says: 哈哈,防不勝防啊。
GNC:海外華人的愛情,也始終是一個文學題材吧,象「北京人在紐約」,「曼哈頓中國女人」什麼的,你覺得你的這個「海外華人愛情故事」和一般的海外華人文學有什麼區別?
劉瑜: 留學生文學總的來說我讀的不多,以前80、90年代的留學生,可能生活特別苦,老刷盤子什麼的,所以那時候的文學,都有股子怨婦情結。現在身邊的留學生里,也還有這種怨婦情結,什麼國內的同學現在當老闆了自己還在美國打工,國內的同學怎麼吃香的喝辣的享受生活,我們怎麼怎麼省吃儉用等等,我對這種怨婦情結挺反感的。不就是懷念一種階級上的優越感唄,跟真正的「思鄉」沒什麼關係。我自己對那種白領啊、中產階級啊之類的優越感本來就缺乏體驗和嚮往,對它的喪失也沒有什麼留戀,反映到我的小說里,就是,我自己覺得啊,我筆下的人物,不管是好是壞,都有一種人性的完整性,而不是一個個由於身處異國他鄉而把生活簡化為生存的人。
GNC says: 《那麼愛呢》算是一個網戀故事吧?現在網戀小說層出不窮,你覺得你的這個小說有什麼特色呢?
劉瑜 says: 《那麼愛呢》是網戀故事,而且是典型的網戀故事。和大多網戀小說的不同,要我說啊,「最大的不同就是完全不同」,呵呵。大多數網戀小說,還是把「網路愛情」當作一個「羅曼蒂克」的東西來寫的,這個,在本質上,和瓊瑤小說也沒有什麼區別,只不過把邂逅的地點從咖啡廳、火車站、圖書館換成了網路而已,而且,由於網路的「無限性」,實際上是把這種「浪漫」給無限地放大了。《那麼愛呢》對這種無限放大的希望,是一個打擊。恰好相反,《那麼愛呢》裡面的故事是在說,即使是網路也無法拯救我們在愛情上的無能。不管是科技發展給我們的生活帶來多少可能性,我們還是被困在人性的現實性裡面。而且,恰恰是由於網路的「無限性」,人在愛這個事情上的「無能」也給無限放大了。
GNC: 這麼說你對網戀評價很低?
劉瑜: 沒有太多好感,感覺它不過就是增加了戀愛的速度而已。每個人在情場上周轉的速度加快了,折舊損耗的速度也加快了,除此之外似乎也沒有什麼新鮮的東西。當然有機會認識更多的人,這是一個好事,對空間的局限性有一個突破,但是如果你到處挖洞,卻一棵樹苗都不好好種,又有什麼意義,1000個零還是零。網路的問題就在於,它給你一種錯覺,以為你有無限的機會,但事實上,愛情不僅僅是機遇的問題,而且是一個能力的問題。
GNC says: 有網友說,你這個小說反映的是紐約中國人的生活,可能國內的讀者不一定有共鳴,你怎麼看這個問題?
劉瑜: 我不大同意這個說法。我覺得我寫的首先是人,其次才是留學生這個身份。這個身份在很大意義上是無關緊要的,或至少,對於人物的心態和故事的發展,不是決定性的因素。我可以把這個故事的地點改成北京,或者河南某個縣城,但這個故事本身的性質不會改變。當然,留學生生活的「特色」對故事有影響,但不是決定性的東西。
GNC: 看的時候,覺得裡面的人物算計的特別多,當時還奇怪,哪裡來的時間?是因為不愛吧?
劉瑜 says: 其實算計得也不算太多,只是我用放大鏡來照,顯得比較多。
GNC says: 這裡面是不是有些誇張?真的會想那麼多麼?
劉瑜 says: 當然我選的人物也稍微極端一些。不過總的來說,我並不覺得他們的很多想法,超出了「正常人」的思維。男主人公王徽稍微有點,但也不算太極端。
GNC: 這裡面有沒有反映你的愛情觀?
劉瑜: 確切地說,反映我對愛情的焦慮吧。
GNC: 那你理想中的愛情是什麼樣的?
劉瑜: 盲目、絕對、相互毀滅,原子彈一樣。事實上我覺得啊,真正的愛情是有害健康的,真正愛一個人的時候,你的快樂和痛苦都很多地取決於別人,所以也特別地脆弱。
GNC says: 可不管快樂還是痛苦都覺得是享受,都覺得值。
劉瑜 says: 覺得值是後來回憶中的感受,把它當文學素材時的感受,呵呵。經歷痛苦本身的時候,還是覺得挺倒霉的。覺得自己好像手無寸鐵地走在一個戰場上,那麼地脆弱。
GNC says: 說到《那麼愛呢》,裡面人物離這個狀態挺遠的。
劉瑜 says: 《那麼愛呢》裡面的人物剛好相反,因為人們潛意識裡都知道愛讓人脆弱,所以都選擇用不愛來保護自己。
GNC: 這個狀態是不是跟留學生活有關呢?留學生活與國內的差別?
劉瑜 says: 差別就是這裡沒人管你,你得以享受自由,同時也要承受自由帶來的焦慮。
GNC says: 哈哈,我們大學一老師警告我們「自由是寶貴的,選擇是痛苦的。」
劉瑜 says: 其實很多人,甚至大多數人,都是希望被「引領」著前進的,而自由是一個曠野,在曠野里,你會迷路,孤單,還有各種陷阱。
GNC says: 可是這種自由好像不包括愛情上的,似乎在美國很多中國人抱怨選擇太少,所以不自由?
劉瑜 says: 其實現在的人有很多方法擴大選擇範圍,網路也好,旅行也好,參加各種社會活動也好,國內的親戚朋友介紹也好,在選擇範圍上來說,當代的人比任何時代都自由。但是當代的「愛情」,更大的問題不是選擇範圍的問題,而是對愛情,對自己存在誤解,每一個不完美的人都想愛上一個完美的人。
GNC says: 這樣說的話,海外的愛情生活和海內也沒什麼區別?
劉瑜 says: 可能還是有點吧,國內的人戀愛更放鬆,更象是談戀愛,這邊的,更直奔主題,更像是找個伴。一方面是從國內的環境移植到這裡,老同學、朋友、父母、親戚的弢r /> ??系被徹底斬斷,另一方面估計也受美國相對「人情淡漠」的影響,海外中國人都相對急迫地建立一個家庭或者找到一個穩定的伴侶,來解決孤單的問題。所以在這邊的中國人里,戀人往往是「多功能」的,既是戀人,又是家庭,又是親戚,又是朋友,又是哥們,又是事業伴侶,又是社會保障……每個人的戀愛,都是孤注一擲的努力。
GNC says: 可惜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劉瑜 says: 是,一方面急於得到別人,另一方面又捨不得交出自己。好像一個很餓的人逛一個大食品店,一方面特別餓,一方面有看得眼花繚亂,不知從何買起。何況,看中的東西又往往買不起,呵呵。
GNC says: 極其形象……有些讀者問你為什麼不寫溫馨的純情的愛情故事?
劉瑜 says: 第一,我沒見過多少純情的愛情故事。第二,我喜歡殘酷裡面的力量。我覺得痛感是寫作的爆發力所在。
GNC: 在網上連載時,你這個小說的語言特色引起挺大的反響,有人說象錢鍾書,你怎麼看?劉瑜: 錢鍾書是大名人,我不喜歡跟大名人扯到一起抬舉自己,或者說,我也沒覺得跟大名人扯到一起就是抬舉了自己。人家這樣聯想,大約是因為這個小說語言上比較詼諧,寫的又都是些留洋的「loser intellectuals」。
GNC: 有人說你的東西不象女孩子寫的。
劉瑜: 可能吧,我精神上本來也不是那麼「女孩子氣」。基本上我是個反感各種條條框框的人,包括性別意識給人帶來的條條框框。
GNC says: 如果有讀者看到結尾不滿意,請你預先開導一下他/她。
劉瑜: 哈哈,這個問題有意思。感覺我捅了讀者一刀,現在讀者要讓我付醫藥費。看到結尾不滿意,如果是指沒有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的話,那我的開導是:真的勇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 其實吧,怎麼說呢,我喜歡現實的堅硬,不喜歡童話的軟綿綿。寫作對我來說,也是不斷試探自己對殘酷、黑暗的東西忍受力限度的過程,所以在這個意義上,寫作對我來說就是一個「極限運動」,有一種刺激性,但並不是每個人都喜歡極限運動,所以別人要是不滿意,我也理解。
GNC: 有讀者說,你寫的說到底是一個悲劇,但是悲劇固然打動人,如果能夠描寫人在悲劇當中的抗爭,在灰暗之中加入一點陽光和希望,這個作品會更好一些。劉瑜: 可能吧,不過我並不覺得我筆下的人物沒有掙扎,或者沒有希望。更重要的是,寫作需要一種爆發力,而激發我寫東西的那個「爆發力」,不是那種蓬勃向上的東西,而往往是令我觸痛的東西。這個可以算是我的缺點,或者特點,但無論如何,一個寫東西的人只能從自己最真實的感受出發,而不是從寫作對他人的效果出發,否則要麼寫不出來,要麼寫得矯情。可能有些作者寫東西的爆發點就在於那種「在逆境中奮起」之類的情緒,可惜我不是。
GNC says: 你怎麼看自己這部作品?
GNC says: 我怎麼看待自己這部作品?……除了語言上有點過於密集以外,我基本上對這個作品挺滿意的,包括它的結構,它的內容,它的色調。有讀者跟我說,可惜沒能把它和一個「紐約職場」的故事結合起來寫,不然可能更「大氣」一些,更像是紐約華人水深火熱生活的「畫卷」,呵呵。我覺得說的有道理,不過我寫的時候本來只想寫一個小短篇,根本沒有往大里想,寫成了這個規模,自己已經嚇一跳了。
GNC: 現在我們聊聊你作為一個文學青年的成長曆程吧,呵呵。什麼時候開始寫作的呢?比較嚴格意義上的。
劉瑜 says: 嚴格意義上的,98年左右吧,但是始終也只是一個斷斷續續的業餘愛好而已。
GNC says: 98年?還記得怎麼開始的?一時衝動還是壓抑已久的爆發?
劉瑜 says: 之前在大學的文學社,跟幾個朋友寫東西,自娛自樂,互相交流,後來97年一個朋友說,一個出版社想給一批大學生出書,讓我正兒八經寫點東西,98年夏天,就開始塗鴉了。雖然後來事實上,他也沒有給我們出書。
GNC says: 咦?在文學社不叫寫作么?
劉瑜 says: 文學社寫些情緒化的隨筆、短文什麼,挺無病呻吟的那種。90年前期和中期,做文學青年還不算太丟人的事,但是氣氛也不是特別健康,不是很多元化,受海子什麼的影響,大家還是把寫作當作一個挺悲壯的事,結果悲壯也成了意淫的一種。
GNC says: 呵呵,就是張口閉口「以夢為馬」那種?我倒是覺得那是朦朧詩衰落以後的一次復興。
劉瑜: 對,大學的時候,張口閉口就是「以夢為馬」什麼的。挺虛的,寫的東西都沒有體驗和感情的根基,就是堅持一種表情。但是另一方面,也不是完全沒好處,後來的文學風氣,再也沒有人象90年代初之前那樣問「大問題」了,都偏執於、沉迷於「小」體驗,堅持另一種表情,而事實上並不是所有的大問題都是假問題。
GNC says: 後來就非常小。
劉瑜 says: 是,後來整個文學界就「沉溺」於小。
GNC says: 小女人,小資,小情調,小事件。再說大問題就不是文學青年了,就是憤青了。
劉瑜 says: 有道理,80年代文青和憤青是一體的,後來分工了,但是要我看分工的後果就是彼此的力量都削弱了。現在文學青年都陷入在一種「自我厭惡」的情緒里。
GNC says: 哈哈,不想被當作文學青年又無力擺脫。
劉瑜 says: 骨子裡可能還是在「市場經濟」面前的不自信。覺得「有本事」的人都「幹事業」去了,唧唧歪歪的人才寫東西,所以文學青年乾脆在被羞辱之前自我羞辱,於是形成了一種「自我羞辱」的文化。另外,「文學」要求一個人「暴露」,暴露自己的情緒,感情,想法,而暴露讓人尷尬,自我羞辱也有助於消除尷尬。
GNC says:回到問題,第一部自己認可的作品是什麼?
GNC says: 99年的時候,在《芙蓉》登了一篇「校園紀事」,一個文學期刊。
GNC says: 那篇作品是短篇小說么?講什麼的?好奇ing.
劉瑜 says:寫的是幾個校園生活的片斷,象一些素描。
GNC says: 以前寫東西是不是更情緒化?
劉瑜 says: 是,更情緒化,但未必更真實。因為那個時候--如前所說--也有那個時候的文學時尚,也受到它的影響。
GNC says: 其實有些時候,尤其是年輕的時候,是很難不受周圍氛圍的影響的。
劉瑜: 是,尤其在中國,「集體主義」的文化根深蒂固,就是文學圈子,大家有意無意地,會保持「步調一致」。無論這種「步調」是70年代的「主旋律,80年代的海子,90年代的「調侃筆調」,還是後來的「下半身寫作」。總之,大家都有一種」跟風「傾向,以前是上面發動的,後來是社會自發的,可能在」集體主義「的情緒里,大家容易有安全感。
GNC says: 那麼現在呢?你有沒有覺著自己受什麼影響?
劉瑜 says: 有影響,不過最核心的東西是自己的。
GNC says: 一直想問你喜歡的作家。
劉瑜 says: 我讀小說很少,真的是令人慚愧的少。當然不完全怪我,很多東西寫的慘不忍睹,讀不下去。張愛玲和王曉波算寫得不錯的,張愛玲更精緻,王曉波文筆一般,但是情緒總是很穩妥。>GNC says: 呵呵,也喜歡張愛玲。但奇怪的是,她的作品真的是個審美的過程,驚心動魄的看完了,心臟歸位了,也就完了。
劉瑜: 是,讀張愛玲的東西,一句也捨不得漏的感覺。這是她最特別的地方。別人的小說,你是在讀故事。她的小說,你是在讀文字。非常不同。
GNC: 外國作家呢?
劉瑜 says: 外國作家,不瞞你說,我讀得更少。以前讀伍爾夫的時候,有震動,但是她對我沒有任何影響。卡夫卡之類的,根本讀不下去。從文字的角度說,我懷疑任何被外國作家影響的可能性。當然,哲學、精神層面上可能會被影響,但往往不是被外國文學家影響,而是他們的哲學家、思想家。總的來說,對我寫作影響最大的,應該說還是生活本身而不是別人的作品。
GNC says: 嗯,你那些無窮無盡的精當的比喻真的是學不來的。沒法從別人那裡學來,別人也沒法從你那裡學來。不瞞你說,你那些比喻真的極其出色,讓很多人(比如我這樣的)十分沮喪。劉瑜 says: 徹底放鬆的時候,聲音、圖像、記憶、動作、味覺、觸覺,都會融會貫通。
GNC says: 原來還覺得有可能是因為你看了誰的什麼秘籍,想有朝一日也偷一本。
劉瑜 says: 說到秘笈,我自己覺得啊,多讀一些好的詩歌,可能對想像力有幫助,雖然我並不是這樣過來的,但我猜想是這樣。
GNC says: 是的是的,現代詩歌一個觀點是要限制比喻的數量,但比喻嫁接到小說或者散文中卻熠熠生輝。
劉瑜 says:詩歌把詞語從它常規的意義、句型、語法當中解放出來,有助於作者創造性地使用詞語。
GNC says: 說到這裡,看過你的一些比較長的詩,覺得不是傳統意義的詩歌。
劉瑜 says: 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叫它」詩歌「,只叫它斷句,呵呵。
GNC says: 不是傳統意義的詩歌,不過我很喜歡。
劉瑜 says: 有時候情緒會處於一種「中間狀態」:你既不想受語法的規範,但還是想敘事,所以就有了那麼一種」短句「體裁。
GNC says: 是不是有些時候有些狀態和心情只能用詩歌來表達?
劉瑜 says: 詩歌的好處在於你沒有系統的故事可講的時候,還可以寫作,為情緒本身蓋一個宮殿。
GNC says: 可不可以說,詩歌或者「短句」更少雕飾更接近於某種本質?
劉瑜 says: 寫小說的話,你得有故事、情節、經驗,需要一個「對象」,像是做愛,但是詩歌不需要對象,更像是手淫,詩歌更自由,可以「隨地大小便」……呵呵。
GNC says: 對,就是這個更自由。所以有時候更直接,可以更一針見血。
劉瑜 says: 當然因此詩歌對才華的要求也更高,因為除了「詞語」,你沒有別的武器。不象小說,你還可以藉助情節、思想什麼的。
GNC says: 完全認同。有時候有的小說像是技工干出來的……那小說的優點呢?
劉瑜 says: 小說的優點當然就是可以表達更系統的東西。。。而且故事、情節本身的「弧度」可以很優美,詩歌沒有那個弧度。詩歌有一種破碎的美,小說更能表現結構的美,類似於建築的美。
劉瑜 says: 剛才說到外國作家作品,除了文學作品,其他哲學方面的呢?
劉瑜 says: 哲學方面的,以前在全國人民讀尼采薩特的浪潮中,也讀過一些,受到一些影響。但是總的來說,我覺得與其說是他們影響了我,不如說是他們的一些想法和我一些焦慮相呼應,相印證。我自己覺得自己的文學寫作有哲學化的傾向,但不是因為我讀了什麼什麼書的緣故,而是因為我天然的思維方式。
GNC says: 能不能具體談談?
劉瑜 says: 對反諷式的東西特別敏感,對善惡、好壞之間的微妙轉換特別好奇,對同樣美好但是方向不同的價值之間的衝突特別敏感,對「存在與虛無」的焦慮,對事務的複雜性和微妙性總有驚嘆等等.……好像扯遠了。
GNC: 不,這個應該是寫作的基礎問題。那麼在你的寫作過程中,或者通過寫作,焦慮有沒有緩解?
劉瑜 says: 有,一個是寫作的過程能整理自己,象打掃房間一樣。再有就是駕馭文字本身的快感,類似於開快車兜風的感覺。可能我是一個很激烈的人,寫作滿足我激烈地做一件事的願望。GNC: 那你自從98年左右開始寫東西以後,寫的作品多嗎?
劉瑜: 很少。我99年一年在忙出國,00-03年忙上課考試,到03年以後,才稍微有些空閑,猛地想起文學青年這回事來。之後寫了幾個小說,少量的隨筆和詩歌。
GNC: 記得03年《孤獨得象一顆星球》在網上連載時,很多讀者頗為驚艷。不過這個《那麼,愛呢》風格和《星球》好像迥然不同。
GNC:是,從讀者的反映來看,喜歡《孤獨的象一顆星球》的讀者,和喜歡《那麼,愛呢》的讀者,是非常不同的兩個讀者群,類似於喜歡new age的人和喜歡搖滾的人的不同。我在網上寫的幾個小說,語言風格都截然不同,「孤獨得象一顆星球」,完全是短句,語調灰暗,是在巷道里迷路的感覺。「那麼愛呢」,長句多,而且語言濃度高,是子彈筆直向前飛行的感覺,寫的讀的都會有點喘不過氣來。這個,跟我的個性有關係,說得好聽點,是豐富,難聽點,是分裂。我覺得精神分裂讓我獲得了更多的精神自由,不被「一致性」束縛,而我是個對自由很貪婪的人。
劉瑜: 你是學什麼的?專業和文學相關么?
劉瑜 says: 我學的是政治學。
GNC says: 好像和文學也是比較隱秘的相關的。
劉瑜 says: 對,看你怎麼理解政治。如果你把政治理解成一個人與人之間的權力關係,一切故事都有政治的痕迹,愛情故事也不例外。甚至可以說,那些沒有寫出這種微妙權力關係的小說,無論它是平民文學,還是小資文學,都只能是二流的。當然,就算你對政治作狹義的理解,只把它和國家、民族、階級、政黨、統治關係等等聯繫起來,政治和文學仍然是非常相關的。那些看起來專註於「私人寫作」的東西,都有它隱含的政治態度。沉默就是它的態度。所以我從來就認為象「身體寫作」,上海寶貝之類的東西,是非常「政治保守」的一種寫作,雖然看上去很「放蕩」。
GNC says: 介意不介意介紹一下你的求學經歷以及對你的影響?母校了什麼的。
劉瑜 says: 我學業上啊,順得一塌糊塗,中學保送大學,大學保送研究生,在清華大學工作一年,然後出國直接去哥倫比亞大學讀博士。
GNC says: 哥大的生活對你有什麼影響?
劉瑜 says: 這裡的人,無論老中老美,都給我一種中規中矩的感覺,屬於目標明確、腳步堅定的那種,對我沒有太大影響。如果說有影響,也是情緒的而不是個性的思想的影響。不過,我挺欣賞美國青年的單純,中國的青年大多在追求一種「情緒的時尚「,酷,頹廢,無所謂,先鋒,實際上不過是隨波逐流的另一種形式而已,反而是單純的東西讓我覺得有個性,而且,一個青年很單純的國家,讓你覺得有希望。
GNC says: 整體而言,你的愛情經歷像求學經歷那樣順么?
劉瑜 says: 剛好相反吧,談一個崩一個,基本上情場上的災星.
GNC says: 中國足球似的?
劉瑜 says: 中國縊r /> ??銀行似的,人家在我這存款,我把人家的存款弄成呆帳壞帳,呵呵。
GNC says: 拐到小資上,怎麼看所謂的「小資文學」?
劉瑜 says: 比如說?
GNC: 安妮?
劉瑜 says: 沒看過。
GNC: 怎麼看「美女作家」?
劉瑜: 我就不落井下石了。
GNC: 如果別人叫你「美女作家」呢?
劉瑜: 叫我美女,叫我作家,千萬別叫我美女作家。寫作和長相是毫無關係的兩件事。
GNC: 《那麼,愛呢》是你出版的第一本書?
劉瑜: 是。
GNC: 那你近期還有什麼寫作計劃和出版計劃?
劉瑜 says: 寫作方面,有一些小說的想法,有兩個短篇和一個長篇的構思,但是暫時沒有時間去寫。另外一個想法是,在今後5年內,系統地寫一些政論性的東西,但是不想寫成學術著作,而是半學術半隨筆的性質,平易近人的那種――畢竟拿著中國人民、美國人民的稅錢,學了這麼多年政治學,有義務給社會反饋一點東西。出版的話,我相信不是什麼大問題。「那麼愛」和「星球」兩本書都要在今年夏天先後出,「從頭再來」要在一個雜誌登。台灣的出版那邊也有朋友跟我聯繫。關鍵還是我自己沒有時間寫,明年想畢業,今年要專心寫畢業論文。
GNC: 你覺得寫作有什麼困難嗎?
劉瑜: 時間是一個最大的問題。畢竟我不是專業的作家,沒有那麼多時間寫東西。另外一個障礙是思維方式的。在某種意義上,我的專業是「反文學」的――文學講究直覺、美感、故事性、靈感,而社會科學講邏輯、論據,嚴密性、推理,所以在思維方式上會有衝突。另外一個障礙,當然就是生活體驗的問題。我基本上都是從校園到校園地轉悠,生活體驗非常有限。缺乏體驗的東西,你無法寫出生動的細節,而細節的缺乏,是一切小說、電影的致命傷。
GNC: 以後會做職業作家嗎?
劉瑜: 經濟條件允許的話,可能會。職業作家聽上去有點恐怖,叫自由撰稿人吧。總的來說,我既是個文青,也是個憤青,所以我的野心,始終是把二者結合起來,做一點事。
GNC: 嗯,問得差不多了。
劉瑜:好的,謝謝你的訪談。
Comments are off for this post 色 三月 09th, 2006 | Category: 戀愛我很色。我承認。
一聽到他們說「男人嘛,長相無所謂的」,我就來氣。一想到這句話的潛台詞是「男人嘛,有事業就行了」,我就更來氣。一想到這個「事業」,其實說白了就是指錢,我就氣得渾身上下都胃疼。
說男人長相無所謂,那是縱容。說男人有「事業」就行了,那是勢利。這種觀點又縱容又勢利,用一種虛偽來掩蓋另一種虛偽,我不同意。
男人怎麼就長相無所謂呢?這簡直跟說「美國人嘛,國際法無所謂的」一樣沒道理。你想想,人家說美國人無所謂國際法,你同意嗎?你要是同意男人長相無所謂,就相當於同意美國人無所謂國際法。你要是同意美國人無所謂國際法,就是支持美國士兵虐待戰俘。你要是同意美國士兵虐待戰俘,就沒人性。簡而言之,你要是認為男人長相無所謂,你就是沒人性。
我不願做個沒人性的女人,所以我很色。
我的「色」,可以追溯到初中時代的「初戀」。初中的時候,我們班最英俊的男生,坐在我後面。他有全班最酷的平頭,最長的腿,最白的皮膚,最小的眼睛,最羞澀的笑容,而且還在長跑隊里跑得最快。當他在校運會中,從操場那頭邁著他長長的腿,迎著晚霞飛快地跑過來時,我的瞳孔里,只有一個不斷放大的「帥」字,當這個帥字放大成72號狂草黑體字時,我的眼裡就只有他了。多年以後,也只有薩達姆在法庭上發飆時,或者孫楠站在舞台上青筋暴露地高唱「你快回來――」時,我才能依稀回憶起初戀情人那蕩氣迴腸的「帥」。可惜那時候我們都還太小了。我只在晚霞中站了一小會兒,我們就初中畢業了。然後我去了一中,他去了二中,兩個人之間有了長達10分鐘的自行車車程,無情的距離,生生是把我們對彼此的仰慕給粉碎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從那以後,我的生命中再也沒有出現過真正的帥哥。多年以來,從江南到北國,從北京到紐約,我不停地問,不停地找,不停地想,卻不停地碰壁。我高中的「初戀」男友――對不起,我把所有的戀愛都稱為初戀――非常有才華,能不帶一個錯別字地完整背誦世界名著《岳陽樓記》,可是他不夠帥,比葛優大哥就好那麼一丁點。於是,上大學之後,我把他不太英俊的身影,鎖進了我杏花春雨的少女日記里,又把我杏花春雨的日記,鎖進了我家黑洞洞的閣樓上。我大學時代的「初戀」男友,現在回憶起來,其實長得還是不錯的,但是由於他的思想遠遠不如他的長相那麼英俊,我又忍痛割愛了。從那以後,在尋覓帥哥的道路上,我餐風露宿,饑寒交迫,吃了上頓沒下頓。出國以後,更是目睹了中國留學生中帥哥嚴重脫銷的局面。每次開一個party,但凡有一個五官還比較對稱、形狀還比較科學的雄性,眾多女色狼們就會蜂擁而上,將其包圍得水泄不通,我只能不斷吞咽著口水站在數層包圍圈之外望梅止渴。
長太息之掩涕兮,哀女生之多艱。
這一點,我的小說《那麼,愛呢》里的女主人公唐小瑛也可以證明。在一次複雜的心理活動中,她惡毒地想: 「瞧瞧那幫男留學生,一個個長得喪權辱國的……」,固然,她這話有以偏概全之嫌,但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當今華人世界裡帥哥供不應求的嚴峻形勢。後來,我一個網友,乾脆根據這句話,整理出了男人長相的幾個檔次:喪權辱國;閉關自守;韜光養晦;為國爭光;精忠報國。
隨著對形勢越來越清醒的認識,也隨著自身條件的惡化,我的審美標準開始了全面潰退,從精忠報國退到了為國爭光,從為國爭光退到了韜光養晦。舉目四望,不能再退了。我畢生的理想,就是找個高高大大的男生,他就那麼隨便一帥,我就那麼隨便一賴,然後歲月流逝,我們手拉著手,磨磨蹭蹭地變老。現在,一個理想主義者,已經退成了一個現實主義者,再退,就成了賣國主義者了。做人還是要有底線的。當然了,如果對方思想很帥,性格很帥,錢包很帥,我還可以咬咬牙,退到閉關自守的標準,不過這已經是極限了。喪權辱國?有你這麼侃價的嗎我說?我就是中關村賣光碟的,也得有個成本價吧。
男同學們肯定在忿忿不平了,但是我說同學們啊,在一個「姿本主義」的世界裡,是男是女,大家都面對現實吧。就許你們男同學們每天捧著美女雜誌、點擊著美女圖片、觀賞著層出不窮的選美比賽、開著恐龍的玩笑,不許我們女同學們看著你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肚腩,憧憬風平浪靜的肚腩么。別告訴我帥哥都是花瓶,人家馬英九呢,人家李彥宏呢,人家周杰倫呢。三百六十行,行行出帥哥。把帥哥說成都是花瓶,就像把才女說成都是醜女一樣,是男權文化的兩大神話,是當權的糟老頭子們想出來的謊言,根本經不起推敲的。一個小手指頭就可以戳破的。如果有個男人長得喪權辱國,並且在外表方面自甘墮落,還以為他掙的那兩個銅板往地上一扔,女人就會目光如炬地衝過來。我會說,撿起你的兩個銅板來吧,用它來買一個健身館的會員卡,打造打造你的身材,趁著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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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本,真是傑作!」| 劉瑜止庵鄒靜之等私薦
※劉瑜:一定要寫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