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悅：南北朝的意識形態之爭

06-23

　　公元529年，一個身著龍袍，年逾花甲的老人在侍衛的簇擁下走進了宏偉莊嚴的寺廟。寺廟中，慈雲法雨、佛火經聲，萬千比丘同聲誦佛。老人脫下龍袍，換上僧衣，捨身佛門，開壇講經。這一天，他講的是《涅槃經》。

　　這個老人名叫蕭衍，是南北朝時期南梁的開國皇帝，史稱梁武帝。這是蕭衍第二次捨身佛門，不做皇帝偏要做和尚了。蕭衍在位時間四十八年，去世時八十六歲高齡，是歷史上僅次於乾隆的第二長壽皇帝。然而，在他晚年的二十年間四次捨身佛門，直讓南梁朝廷一次次籌捐巨資，敬告「三寶」，才得以將他贖回。

　　作為一個帝王，蕭衍對佛教的推崇以及個人對佛法的痴迷，在今天的我們看來絕非常情。很多人把他晚年的「侯景之亂」以及南梁的最終覆亡都歸咎於他痴迷佛教的昏聵行為。但是，梁武帝蕭衍篤信佛教真的只是個人信仰，就沒有絲毫社會政治上的考量嗎?

　　自西晉王朝崩潰，中國北方陷入五胡十六國大混戰，南方東晉王朝相對穩定。到420年，東晉權臣劉裕從司馬家族手中奪過權力，建立宋開始，南朝便陷入朝代的不斷輪替之中。而北方鮮卑人建立起的北魏政權在439年統一北方後，北朝則出現政局穩定、經濟繁榮的大好勢頭。

　　當蕭衍建立南梁，南朝的江山已三易其主，北魏政權卻穩定地延續了近百年。而且，隨著北魏孝文帝將首都從平城遷至洛陽，並實施一系列漢化改革，北魏政權進入全盛時期。

　　孝文帝繼任者宣武帝徵發五萬人力修建國都洛陽。《洛陽伽藍記》記錄了洛陽的繁華：北魏強大，聲威直達蔥嶺以西甚至大秦(東羅馬帝國)，百國千城，無不追隨，胡人的商隊絡繹不絕，洛陽城中滿是仰慕北魏風土而到此定居之人。

　　蕭衍建立南梁後也力推改革，設置五經博士、學館，獎勵學術。所以，南梁時期的文化非常繁榮，《文心雕龍》、《昭明文選》等文學著作大致都成書於此時，社會上層形成講究技巧、辭藻華麗的「宮體詩」創作風格。

　　然而，論及國力，南梁卻遠不及北魏。更為重要的是，此時的南朝早已不是東晉時代。東晉之時，雖然武力不及北方，卻衣冠南渡，仍以正統中原王朝自居。此時的蕭衍只能眼睜睜看著北魏成為在政治、文化、宗教上都比自己更具主導權和影響力的文明的中心。

　　蕭衍第一次捨身佛門是527年，此前，北魏政權出現危機，爆發北鎮之亂，叛亂波及全國。第二次捨身佛門是529年，就在前一年，北魏胡太后毒殺孝明帝，爾朱榮攻克洛陽，北魏政權行將崩潰。

　　對梁武帝蕭衍來說，北魏政權風雨飄搖，正是自己借崇佛聚斂人心，讓南朝取代北朝，再度成為正統華夏文明代言人的高明政治手段。

　　佛教傳入中國後，經歷了東漢、魏晉的發展，南北朝時已極為興盛，信者甚眾。在大分裂、大動蕩時代，現實社會極其苦難，民眾只能在宗教虛構的來世佛國花園中尋求慰藉和解脫。為收攬人心，無論南朝還是北朝的統治者都大力推崇佛教。

　　北魏一任道武帝曾徵召高僧在當時的國都平城興建佛寺;文成帝時開始建造我們今天仍能看到的宏偉壯麗的雲崗石窟;孝文帝遷都洛陽後，洛陽更成為全國佛教中心，他在伊闕開鑿古陽洞，後形成今天的龍門石窟;胡太后攝政期間，依照皇宮體例建造永寧寺，並修築了百餘米高的永寧寺塔……

　　推崇佛教，對南北朝的統治者而言，無異於一場意識形態爭奪戰。誰贏得了這場戰爭，誰就更具備權力合法性，更能聚斂人心，從而更可能主導實現南北統一。從這個角度來審視蕭衍的四次捨身行為，也許就不難理解了。

　　歷史卻用殘酷的現實告訴我們，北魏和南梁，無論誰打贏了這場意識形態戰爭，他們都輸掉了一個更大的意識形態戰場——民心。

　　北魏沒能解決好北鎮鎮守邊關的府戶的利益訴求，導致全國叛亂，更兼統治者內部權力鬥爭，政權就此崩潰瓦解。蕭衍自己做了「大慈悲皇帝」，卻在政治上放縱腐敗，經濟上忽略民生疾苦，最終釀成「侯景之亂」，自己活活餓死台城。

　　作者簡介：蓮悅，專欄作家，著有長篇歷史小說《漢血》，本文首發自《財經國家周刊》。喜歡本文請關注作者個人微信公號：遊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