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音之眼看社會】鄉村紀事系列:我的外婆
我出生的時候可謂是幸運的,因為那一年分了田地,我不至於挨餓。還有一個幸運就是我的外婆從千里之外趕來照顧我。我自小是外婆帶大,所以對外婆的感情勝過我的父母,對外婆的依賴也勝過我的父母。
如果外婆沒有離開,繼續留在江蘇——內地生活的話,也許現在還健在,能看到我娶妻生子,享受天倫之樂。
外婆如果今天還健在,已經是一個百歲老人了。
外婆是裹了小腳的女人,我小時候就見過兩個裹腳的老太太,一個是我外婆,一個是鄰居。
外公是地主家庭,是整個大家族的族長,外公的父親節儉成癖,一塊肉如果你不告訴他是掉在地上沒人吃了,他是不會吃肉的,雖然有幾百畝地,幾十個長工,很多的錢,但是依然不捨得花錢。外公經營有方,家產有所擴大,又加上為人善良,讀書頗多,所以在民國時期做了鄉長,正是因為此,外公在土改時期被判處無期徒刑,在黑龍江的農場改造。自此家道中落,那些仰望外公的族人以及外公曾幫助過的長工,從此不再搭理我們。其實現在想來,正是外公的勞改救了他自己,如果不去大東北勞改也許被批鬥死了,如果不去大東北勞改,也許我外婆以及我的舅舅還有母親都被餓死。外公的無期徒刑也許因禍得福吧。
外公被判刑之後,偶爾寫信過來,這是外婆唯一的安慰。外婆帶著兩個舅舅和母親受盡冷眼,姨媽和姨夫的婚姻並不順利,那個時候的外婆獨自承擔太多的負擔,可能是那個時候她開始抽煙的。她是我見過的唯一的抽煙的老太太。即使得了支氣管炎,一抽煙就咳嗽,也沒有把煙戒掉,這煙成了她的精神支柱。外婆使用過的煙斗,至今還在我家,每次回家總要把它翻出來,每次都潸然淚下。
外婆在那個所謂自然災害的時候,因為生存的困難,接到外公的信之後,就帶著舅舅和母親踏上火車去了東北,投奔外公了,外公那邊雖然寒冷,但是畢竟人少地多,人不至於挨餓,有吃不完的土豆。外婆剛到東北沒有幾天,就接到姨媽第一個孩子夭折的信,接著又是孩子夭折,兩三年後是姨媽去世的消息。外婆這個小腳老太太,用她的堅強度過了這些人生的難關。
後來自然災害過後,內地情況有所好轉了,外婆就決定讓母親回家,然後嫁在內地。因為東北畢竟不是家鄉,而且對於未來他們也沒有概念,沒有預期,覺得嫁到內地畢竟踏實一些,這裡是自己成長的土地。
母親結婚之後,接連生了三個女孩,懷我的時候,計劃生育已經開始實行,所以我是父母東躲西藏生下來的。生我的時候,外婆從大東北一個人趕來。姨媽去世之後,現在母親成了她唯一的女兒,而又經過艱難生了男孩,外婆放心不下,趕來親自照顧。我想外婆知道母親生孩子的時候,一定想到姨媽和她的孩子。外婆在母親生下我滿月之後就回了東北。那邊舅舅也有了孩子需要照顧。
外婆回去東北之後不到一年,因為不放心母親和我,又一個人坐了幾天幾夜火車趕回來。那是1982年我出生不到一歲。自此直到1992年底外婆離開回東北,在我家呆了整整十年。
外公在外婆之前有一個妻子,在生下我的大舅之後不幸去世,後來續弦我的外婆。這樣我母親就有了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是的,這不是親哥哥,外婆也不是他們的親生母親,只是名義上而已。
按照我們的風俗(這是我所痛恨的風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女兒就不再屬於娘家人,所以外婆平時包括中秋節都可以在我家生活,只是到了除夕和春節是不能在女兒家過的,每年這個時候,外婆都會被送到我的那個名義上的大舅家,孤苦伶仃的度過兩天,我們再把她接回來。每年的那個時候,那些孤獨的沒有兒子的老人,都要在除夕的下午,被女兒帶著鍋碗瓢盆地送回家,當村子裡鞭炮和煙花四起,喝酒和划拳的吆喝此起彼伏的時候,孤獨的老人只能一個人像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想像著團聚的情景,忍過兩天,她們期待著初二,被女兒接回去的日子。我的外婆每年在我們最需要團聚的時候,被送回大舅家裡。出嫁的女兒也是每年這個時候被驅趕會婆家。
外婆的年紀越來越大,親生的兒子又遠在東北,女兒雖然近在眼前,但是自己的後事是不能由女兒料理的。這就是關鍵的摔盆。摔盆是人死後下葬那天最關鍵的環節,因為有人摔盆就是你有繼承者,否則就是絕戶頭。這個摔盆者一般是兒子或者相當於兒子的人。比如女婿,但一定是上門女婿,不是上門女婿是沒人願意這麼做的。因為招上門女婿就是因為沒有兒子,為了找一個摔盆者才找上門女婿的。對於有兒子的外婆,我父親是不願意摔盆的,因為於情於理都輪不到他。如果我父親不摔盆,如果我外婆不想走,想在內地繼續生活,那麼這個摔盆者必然由那個名義上的大舅承擔,否則,外婆只能回東北。
大舅天生懦弱,一切大權由舅媽掌管,舅媽屬於那種精明又勢利的人。大舅也是不幸的人。他有兩個兒子,大表哥結婚生子的時候我還記得婚禮的情景。後來在生下第二個兒子沒多久,因為被舅媽叫去幫助他外婆家收紅薯,在渡河的時候為了省幾步路,沒有走橋,而是游泳過河,結果不幸溺水身亡,留下表嫂和一個兩歲一個不滿周歲的兒子。表哥死後,二表哥和舅媽對錶嫂態度惡劣,經常吵架,甚至大打出手,一個失去男人的寡婦,想在婆家生活是比較困難的。表哥死後不到一年,表嫂不堪忍受舅媽和表哥的屈辱,將兩個孩子拋在家中,自此離去。除了孩子上學時到學校看望,直到孩子結婚,都沒有回來過。後來表嫂嫁給了安徽一個城市的老頭。在兒子結婚的時候,表嫂來參加婚禮,大哭不止,說如果不是舅媽和二表哥那麼對待她,她怎麼會拋下襁褓中的孩子忍心離去。舅媽把兩個孫子拉扯成人,成家立業。但是這卻得罪了二表哥,認為舅媽只疼這兩個孫子,不疼自己的孩子了,從此與舅媽不再來往,大舅去世的時候,葬禮都沒有參加,對於我們這樣的親戚更是形同陌路,從來不搭理。
當我的親舅舅從東北回來,商量外婆百年之後的後事時,外婆是不想離開的,她不願回到那個寒冷的一年有大半年要待在屋子裡的東北,更何況她的氣管炎因為在內地生活,氣候改變,已經改善很多。所以外婆喜歡內地,不捨得我們,不願離開。即使死了,也願意葬在自己的家鄉。這樣承擔後事和摔盆任務的,就只能我那個大舅承擔,但是在向我的舅媽徵求意見的時候,卻得到否定的回答。舅媽說你走也不留,不走也不趕。這對於一個小腳的老太太真是傷透了心。哪怕我的舅舅和我們都承諾將來生病和辦理喪事的費用我們全額負擔,得到的依然是這句冷冰冰的回答。
外婆離開的時候,我去上學了,我想外婆是特意選擇那一天走的,她怕我哭鬧,也怕自己傷心。母親說外婆走的時候,哭得稀里嘩啦,哭了很久,她很不想走,很不想走,但是卻不得不走。她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也無法決定自己的去留。這個時候,我覺得外婆就像一片秋天的落葉,隨風飄落,落在哪裡要看風的意思。
外婆走後兩年,就去世了。有一天我放學回家,看到全家紅紅的眼睛,才知道接到舅舅的信,外婆已經在幾個月之前去世了,沒敢告我的母親,現在才告訴。我當時沒覺得痛苦,只是這痛苦每一年卻增加一點。一個朋友說有兩種痛苦,一種是突然地失去,一種是慢慢地失去,前者的痛是突然的,慢慢就好了,後者的痛是持續的。我想我屬於後者了。
外婆現在躺在幾千公里之外冰冷的土地之下,那冰冷的土地就像許多冰冷的風俗。
外婆如果在內地健在的話,也是百歲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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