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乍泄】原來寂寞的時候，所有的人都一樣

這部電影的名字聽上去足夠挑起一些人的不正常觀賞欲，而且每幅海報的設計都把標題的四個大字處理得張牙舞爪，王家衛自從用自己公司的錢拍電影開始，就越來越像一個商人。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風景獨好，這部電影也有足夠好的理由。讓我來帶你一起重新看看這部電影。

凡是看過這部電影的人，一定曾經被開場三分鐘如火如荼的鏡頭嚇了一大跳，原來被乍泄的春光是兩個男人的。聽說當年拍那個長鏡頭的時候，張國榮的表現嚇到了包括梁朝偉在內的所有在場人士，難怪梁朝偉的表情看上去有那麼點怪怪的。1997年的時候，《斷臂山》還在李安的腦子裡，我們還一時難以承受，像調進了完全陌生的環境，於是瞠目結舌。而這部影片之所以在戛納引起轟動的原因，除卻歐洲感興趣的話題之外，更重要的是影片里用5分鐘航拍拍下的雲蒸霞蔚的瀑布。

瀑布在這部電影里反反覆復出現，反反覆復提及的東西，照片里的瀑布，檯燈上的瀑布，它是何寶榮和黎耀輝去阿根廷的原因，每一次感情的變故都會把瀑布重新提出來，他們始終覺得要一起去到那裡，這樣他們的生活會變得不一樣。你是不是覺得這話有點眼熟呢，如果是那我就要謝謝你了，謝謝你經常看我的文章，最起碼你看了《墮落天使》那篇，小女子向你鞠個躬先。沒錯，瀑布好比那個金毛玲，但是在這部電影里我覺得它更接近一種戀人間的承諾而非對荒誕的物化。承諾是戀愛里不可或缺的關鍵詞，總有那麼一句兩句讓你覺得難以忘記，雖然你可能不說出來去提醒對方實現他，但是你一直在心裡耿耿於懷、念念不忘，你總是覺得如果哪個承諾實現了生活會變得不一樣，在這裡，瀑布就是這樣的一個承諾，最後的時候，黎耀輝一個人去了那裡，把何寶榮永遠地留在了布宜諾斯艾利斯，感情完了。

看著看著的時候，我們慢慢發現其實電影不像我們想的那樣讓我們難以接受，因為如火如荼的鏡頭再也沒有出現過，因為這部電影本身根本沒有涉及到同性戀合法性的問題。我要在這裡提出一個命題，電影的內視角、外視角以及它們之間的關係，簡單來說內視角是指電影內部的線索，即僅僅滿足電影內部邏輯；外視角是指我們作為一個社會人在觀賞電影的時候依附社會邏輯而做出評價欣賞；通常來說，除去幻想型的作品之外，內視角和外視角是基本重合的，當然也有不少電影並不這麼做，比如《撒瑪利亞女孩》（金基德），這部《春光乍泄》也是如此。因為我們慢慢會發現，這不就是一個簡單的愛情故事，和所有的男女戀人一樣，他不肯安安心心留在你身邊，所以他出去和別人一起，於是你黯然神傷，一顆心就這樣被傷害。然後經過一些事，他回來問你要不要重新開始，濃得化不開。時間久了，你終於下定決心離開，而她卻才知道你最好，可是你已經走了，於是另一顆心也被傷害。王家衛賴以表現張國榮在這場戀愛里作為女性角色的手法是側重細節的，或許你也認同我覺得哥哥是絕美的觀點，但是王家衛根本不屑於這一點，甚至還特地放棄它（導演總是安排何寶榮北打得滿臉傷痕）。這裡的細節是指戀愛里某一方的依賴感，黎耀輝從頭到尾都表現出一種堅韌、沉靜的感覺，而何寶榮則顯得頑皮而善於撒嬌，於是你在「正常」戀愛里的經驗就有地方用了。

這部電影我最喜歡的地方，是它色彩的運用。何寶榮離開的時候，電影使黑白色調的，連灰的都被可以處理掉了，而每次何寶榮回來，色調又重新回到了彩色，而且是有舊照片感覺的濃墨重彩，黎耀輝在廚房裡歡快地切菜，和何寶榮一起在廚房裡歡快地跳著探戈，還有在房間里追打。

值得一提的是，影片的線索安排非常微妙。影片的前半部分由黎耀輝的旁白交待何寶榮的一切，後半部分卻由小張的旁白來交待黎耀輝。這樣做既完成了兩位主角的分量平衡，又使得整部電影保持融會貫通。

黎耀輝最後獨自去了那個非去不可的瀑布，帶走了何寶榮的護照回了香港，這可以理解為一種皈依。鄭國榮卻變得乖乖的，收拾好了房間坐在那裡等著他回來。張震的擁抱到底是什麼，難道王家衛想告訴我們男人之間的愛離友誼不遠了嗎？順便說一句，張震演得真好。梁朝偉在《東邪西毒》里被自己拒絕，在《重慶森林》里差一點被周嘉玲拒絕，在《花樣年華》里被張曼玉拒絕，在《2046》里被鞏俐拒絕，為什麼受傷的總是他，難道是因為他長得太帥了？！還好還好，在《春光乍泄》里，他終於有機會拒絕一個已經拒絕了他千百遍的張國榮。

電影看到最後的時候，看到字幕打出攝影助理的名字，原來「何寶榮」和「黎耀輝」是真的存在。玩笑開到這份上，這部電影是不是也是一個諷刺呢？

欲就麻姑買滄海，一杯春露冷如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