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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稱「大師」的錢穀融先生走了

60年前喊出「文學就是人學」

2017-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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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穀融(1919-2017),著名文學批評家、學者。江蘇武進人,1951年起任教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兼任《文藝理論研究》主編、中國作家協會名譽會員、中國文藝理論學會名譽會長、中國現代文學研究會顧問等。在中國當代文藝理論研究領域提出「文學是人學」的主張,在學術界產生深遠影響。著有《論「文學是人學」》《〈雷雨〉人物談》及《文學的魅力》等。

商報記者 虞洪波 綜合報道

「就在10點到11點,短短一小時,從醫生護士、我們學生再到他的家人,為錢先生唱起了三次生日歌……」9月29日,錢穀融先生的關門弟子、上海戲劇學院姚扣根教授依然認為恩師的遠行是如此意外。28日上午,姚扣根與華東師範大學楊揚教授等人一起,在上海華山醫院病床前為錢先生的99歲(虛歲)生日道賀,切完大蛋糕才走的。醫生問錢老,「這麼多人來給您過生日,開心嗎?」「開心!開心!」錢先生連答,還說「謝謝謝謝」。

「錢先生是9月20日因臟器衰竭入院的。生日時,每個人似乎都感覺他可以出院,回到華師大二村,回到麗娃河畔。意想不到的是,16時過後,錢穀融囑咐拉上窗帘,要休息休息。之後,他便睡了過去……那台機器,跳著跳著跳著……就不跳了。」姚扣根說,錢先生應該是安然長眠的。

那時,是21時16分。朋友圈裡,白天的蛋糕和玫瑰圖標,漸漸變為「雙手合十」與「淚流滿面」。對於這位中國文藝理論學會名譽會長和中國作協名譽委員,在認識與不太認識的人群中,人們援引最多的那一句話,就是他一輩子的警句——「文學是人學」。

◆往昔事

少年最慕諸葛卧龍

2015年1月,當時96歲的錢老在接受採訪時,曾回憶起少年時的往事。

錢穀融的父親是私塾老師,對子女的教育非常隨意,只在讀書上要求嚴格。錢穀融是一直跟在哥哥身邊長大的。哥哥要上學了,錢穀融還沒到上學年齡,但也想跟著哥哥一起去。剛去時很新鮮,老師很和氣,還給吃棗子,可是沒過兩天就不好玩了,因為不自由。錢穀融賴學不想去,父親先是哄,哄不成就打,說抬也要抬著你去上學!

錢穀融和哥哥讀的是《千字文》,小孩子讀不懂,老師也不講解,只是每天教一兩句,然後檢查背誦。所幸,老師教的書錢穀融都背得出。

在私塾讀了一年有餘,錢穀融轉入了鎮上的小學。他開始讀小說,四年級就讀完了20冊木刻版的《三國演義》。

隨後,錢穀融對小說產生了極大興緻,《七俠五義》《施公案》《彭公案》《封神演義》等,都是他在上小學時讀的。除了讀舊小說,他也看了不少筆記,像《子不語》《螢窗異草》《閱微草堂筆記》《兩般秋雨盦隨筆》等,並開始喜歡上中國的古典詩詞和散文名篇。

應該說,《三國演義》是最早對錢穀融產生影響的一本書。他最佩服的是高卧隆中的那個諸葛亮,山野散人,自由自在。「三顧茅廬」那一段把孔明先生野雲孤鶴般的雅人深致,寫得形神俱足,特別動人。看到諸葛亮的死,年少的錢穀融就看不下去了,掉了很多眼淚。

那時他對隱居卧龍崗的諸葛亮尤其嚮往,小小年紀就給自己起了個綽號叫「山野散人」。錢穀融當時只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但性情中就種下了遺落世事、淡於名利的種子。

正直誠懇不虛假

錢穀融從小就夢想著當老師。大學時,他再次明確了當教授的理想,收入不錯,教課任務也不重,很符合自己的性格。

1942年大學畢業後,錢穀融去了當時的交通大學教國文。後來,交大遷回上海,他也隨校來滬。1951年,華東師範大學成立,錢穀融調至華東師大中文系任教。

1957年,華師大舉行科學討論會號召教師提交論文,錢先生因寫下《論「文學是人學」》一文遭到批判。「只有一個大四畢業班的學生陳伯海最後站出來為我辯護了幾句,我感到很敬佩,」他回憶說。受批後,錢先生幾次胃出血,甚至動過自殺的念頭,「第一次受批判特別受不了,特別在開始的時候,甚至想過自殺,(看到)許多年紀比我大很有威望的人都在被批判,就想開了。」

後來他評論當時的話劇《雷雨》,寫了《〈雷雨〉人物談》,結果又遭到批判。在這些批判中,錢先生卻依然堅定,他相信自己的觀點,在風暴中淡然以對。錢先生認為,做學問和做人一樣,第一要正直,第二要誠懇,做人不能弄虛作假,讀書尤其不該弄虛作假。

兩篇文章讓錢先生遭到批判,一批就是38年,而他也因此當了38年的講師。不過,散淡的性格幫助他度過了這38年,「做老師其實很幸福,上課的時候看到學生很專註地聽著你,覺得特別幸福。」

「我說文學是人學,主要是說文學是寫人的,是表現人影響人的,是對人的判斷,講人道主義。我從來沒認為自己錯。我心懷坦蕩。」錢穀融說。

最終,時間證明了他這些理論的正確性和預見性——中國文學三十年的變化,茅盾文學獎等一大批新時期以來的獲獎作品,皆可見文學的以人為本。

◆名利觀

不願拔高,不稱「大師」

錢穀融寬厚待人,在他身邊如沐春風。姚扣根告訴記者,「錢老對虛假的話素來反感,他追求實事求是,不喜歡被拔高,最不願被稱『大師』」。楊揚也說,錢先生一生不追求成名成家,堅守學者立場,謝絕行政職務,過著教書從研育人的簡單生活。

在病榻前,與錢先生見最後一面時,姚扣根跟老先生說起,「我還在為你寫一部戲。」事實上,這部戲就是校園大師劇系列之一《錢穀融》,而作為中國劇協會員、上海市作協會員,姚扣根早已有此構思,但屢次三番改變劇本的創作思路。慎之又慎的原因,正是錢先生的教誨。

儘管師從錢穀融多年,甚至外出時為多加照應,還常與老人家同住一室,如影無間,但如今,姚扣根卻對創作素材越發嚴格,力求創作真實,希望全劇虛構性越少越好,盡量採用錢穀融自己說過的話,比如從多年來各種訪談、回憶中取材,不能在劇中出現一個不真實的主人公。本想在創作完成之時,再給先生過目,姚扣根婉轉地說,「現在,越來越難了。」

事實上,姚扣根在蘇州的一位同門師兄也已創作錢穀融傳記多年,早有成稿,卻遲遲未出,也是受師父的求真影響。

據說1979年,錢先生應邀到河南講學,當主持人宣布「歡迎錢教授演講」,全場爆發雷鳴般的掌聲,這時只見錢穀融站起來面帶歉意地說道:「對不起,我是講師,不是教授。」而他當時,已經是全國著名學者,第一批研究生導師,治學成就舉世公認。

◆名士風

光風霽月是他的人生境界

錢穀融常常掛在嘴邊的話是,做學問和做人一樣,第一要正直,第二要誠懇,做人不能弄虛作假,讀書尤其不該弄虛作假。在那個風雨如晦的年代,堅守上述信條的錢穀融遭受那些不應有的待遇,自然可想而知。錢穀融的難得,在於對這些信條全身心地堅持,自始至終地堅持,身家性命危在旦夕而不改,金錢利益環繞誘惑而不動,名利榮譽爭逐喧囂而不搖。

錢穀融最喜歡的一本書是《世說新語》,喜歡得久了,錢穀融身上也有一種名士風度——瀟洒、從容、真情、質樸。這種風度,既是歷經歲月滄桑笑看雲捲雲舒之後的那份豪華落盡見真淳,也是聽從良知良能竹杖芒鞋任憑風和雨的那種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

也正因此,錢穀融的「文學是人學」說其實並不深奧,他自己也說,這是從高爾基而來,原本只是常識。但錢穀融的「人學」說,卻因為他自身對人的感情、人的需求、人的性靈、人的積澱的高度關注,而具備了別樣的一種風味。事實上,我們仰望和羨慕錢穀融的,不是進取事功「人學」中摩頂放踵的錚錚鐵骨,而是保守性情「人學」中雍容沖淡的仙風道骨。

「光風霽月」是錢穀融常常讚許的一個人生境界,其實也正是錢穀融的夫子自道。光風霽月的內里,是聖賢君子超乎尋常的人生格局和價值定力。這種格局和定力,能夠讓人在逆境時足以遁世無悶、獨立不懼,在順境時自知自覺、心如明鏡,在平境時,則有守有為,可止可行,呈現出令國人古今神往的「光風霽月」氣象。

(信息來源:新京報、東方網、澎湃新聞網、解放日報上觀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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