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寡人之於國也》看孟子論辯技巧
從《寡人之於國也》看孟子論辯技巧
孟軻(前390—前305),人稱「亞聖」,是孔子孫孔伋的學生,人們尊稱他為聖人,不敢以「辯士」語之,實際上他善於言辯,善於論戰,他能在複雜的論辯中,縱橫捭闔,往往置對手於理屈辭窮之境,而自己則始終牢牢佔據主導地位,從而立於不敗之地。這一方面源於他的遊說充滿了嚴密的邏輯性;另一方更源於他內心深處的「浩然之氣」,對於「仁政」政治理想的不懈追求。《寡人之於國也》記載的就是孟子與梁惠王的一次耐人尋味的對話。下面我們就從中來品味一下孟子的論辯藝術。
一 避實就虛,以抒己見。
文章的開頭,對話是由梁惠王的疑惑而引起的。梁惠王自以為對國家的治理已十分「盡心」,他的「盡心」,具體表現在「河內凶,則移其民於河東,移其粟於河內;河東凶亦然。」儘管鄰國之政不及他如此「用心」,可結果卻讓他大失所望:「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梁惠王是有野心的,他所採取的「移民移粟」的措施,是渴望能藉此增加兵員,提升軍隊的戰鬥力,以實施其問鼎於天下的政治目的。其統治理念的核心是「霸道」。這顯然和孟子的思想不吻合,
孟子的核心思想是「王道」,「性善」是實;其餘觀點皆屬細枝末節,是虛。論辯的核心是不能變的,因此,對方的話題不在二者範圍之內,對孟子來說便是「虛」。如何將虛過渡到實,孟子自有其語言上的太極推手。孟子沒有正面回答梁惠王的疑問,而是「請以戰喻」,將話語權牢牢的把持在自己手中,巧妙機智掌握的話題的主導權,即回答了「民不加多」的疑問,更是從中引出了自己關於「王道」的觀點。這種話題轉換藝術使得孟子能夠在論辯之中反守為攻,轉敗為勝。
清人劉熙載曾稱讚說:「孟子之文,百變而不離其宗,然此亦諸子所同。其度越諸子處,乃在析義至精,不惟用法至密也。」可謂中肯之論。
二深諳對手,巧妙設喻。
孟子深諳其人,「王好戰」的快人快語,一下就點中梁惠王的要害之處,揭露出他所謂的「移民移粟」的虛假性。「請以戰喻」,孟子沒有直接回答梁惠王「民不加多」的原因,而是以梁惠王熟悉的戰事設喻。顯然,孟子所設的「以五十步笑百步」故事之喻的內涵十分豐富,它不僅是孟子有意設置的一個圈套,誘使梁惠王不自覺地鑽進去,從而以子之矛攻之盾,而且還寄託了特殊的寓意。那就是梁惠王所謂的「盡心」與「鄰國之政」的不「用心」,並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只是形式上和數目上的不同而已。這也就暗示了「民不加多」的根本原因。「無望民之多於鄰國」,也就是一種必然了。那麼,如何才能使「民加多」呢?孟子便牽著梁惠王的「牛鼻子」,順著自己思維的軌跡,一路走得快步如風。
三 抓住時機,因勢利導。
孟子為了申述宣揚自己的觀點,常常採用設問的方式。在一問一答中,選擇時機,直指要害,最後單刀直入,直至制服對方
孟子「請以戰喻」,大大的吸引了梁惠王的注意力,可想見梁惠王此時全神貫注,意興盎然地期待著孟子的下文的樣子,而孟子提出問題卻非常簡單「以五十步笑百步,則如何」,梁惠王輕鬆答出兩者並無實質區別,「是亦走也」。此時的梁惠王自然沾沾自喜,以孟子大賢之才,提出的問題如此低級,自然獲得了一種心理上的優越感。孟子乘著梁惠王高興自滿,警惕感降低之餘,卻擲地有聲的提出「王如知此,則無望民之多於鄰國也」,又回到話題的開始,指出梁惠王與鄰國之王並沒有本質不同,當頭一棒,自然使其警醒,從而激發其尋找真正治國之道的慾望,也就為其接收孟子的仁政思想鋪平了道路。孟子對梁惠王情緒的步步善誘,精確把握讓人嘆為觀止,如果孟子不選擇有利時機,也不因勢利導,而是直言相勸,梁惠王不一定愉快地接受他的諫議。故而清人趙襄周在《孟子文評》中評析孟子:「憑他天下事,到極難處,千萬人變色卻步,無所措手,一經聖賢面前,直如俯地拾芥,毫不費力,又如拉朽摧枯,無一處不迎刃而解。」
四 邏輯嚴密,層層深入。
說起「王道」,論及「仁政」,孟子更是邏輯嚴密,層層深入。
先說「王道之始」,那就是「使民養生喪死無憾」。國家是由一個個具體的人構成的,說及國政,自然要從個人的生活質量談起。人的一生是一個過程,而這個過程的兩極,也就是「生」和「死」了。能使生的人無憾,活出生命的滋味;能使死的人也無憾,死得其所,這無疑是站在對人終極關懷的高度,充分顯示了孟子思想內核的人文精神。
再說「王道之成」:「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飢不寒」、「衣帛食肉」,在兵連禍結的戰國時期,那可是一個美麗的夢幻。孟子不遺餘力地描繪著這種夢幻變為現實的可能:「五畝之宅,樹之以桑」、「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百畝之田,勿奪其時」。
其次,當「養民」在物質上有了比較充分的保障時,還得在精神上教化民眾,而「教民」的途徑,就是「謹庠序之教」,來達到「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這樣一個溢滿人文關懷的境界。孟子層層鋪敘,其理想世界被他渲染得有聲有色,他為梁惠王展示了一幅極為美好的前景:「不王者,未之有也」。
當梁惠王全然浸沉在誘人垂涎的夢幻里,徹底地成了孟子思想的俘虜時,孟子並未忘記最後的順刺一槍,那就是現實中令人髮指的虐政:「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塗有餓莩而不知發」。針對統治者將這樣現狀的造成全然歸罪於年成的推諉,孟子更是一針見血——「何異於刺人而殺之,曰:『非我也,兵也』。」如此反問,擲地有聲,不容置疑。
孟子牢牢把握「王道」這一論述中心,按照其內在發展的邏輯順序,採用了遞進的結構方式:先由梁惠王的「民不加多」的疑問引出討論,然後「請與戰喻」含蓄否定梁惠王施政方針,最後闡明怎樣行王道,提出了具體措施。這樣,先提出問題,再分析問題,後解決問題,後面的論證建立在前面論證的基礎上,層層深入,環環相扣,邊破邊立,有條有理,邏輯性強。
五 技巧嫻熟,氣勢磅礴。
孟子具有深厚的文學修養。孟子在思想上,是儒家學派的集大成者,在論說道理上,很講究語言技巧。孟子散文技巧嫻熟,感情充沛,具有所向披靡的磅礴氣勢,語言滾滾滔滔,若江河之不盡,辭鋒犀利,若青霜之逼人。
從論證方法來看,孟子善取譬喻理,以理服人,「以戰喻」,巧妙的抓住了問題的實質,不失為政治家的高瞻遠矚。清人趙襄周在《孟子文評》中評析孟子:"憑他天下事,到極難處,千萬人變色卻步,無所措手,一經聖賢面前,直如俯地拾芥,毫不費力,又如拉朽摧枯,無一處不迎刃而解。」孟子還善於運用類比推理, 「以五十步笑百步」來類比梁惠王與鄰國之政並無本質區別,揭露「非我也,歲也」與「非我也,兵也」同一的無恥推諉,步步進逼,最後把論辯對手逼向窮途末路,無言以對,從而取勝。
從修辭技巧來看,語句排比而起,連貫成篇,「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例如「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大段排偶的運用,顯得聲色俱厲,銳不可擋,步步緊逼,猶如泰山壓頂,一氣呵成的從多角度的闡述了王道之成的條件,使人於目不暇接中,攝服於論者的氣勢,認同論者的思想。
總之,孟子抓住有利的時機,運用生動形象而又貼切的比喻因勢利導,再用強烈鮮明的對比擺事實、講道理,步步誘導,層層深入,最後說服梁惠王接受了自己的主張。因此可以說《寡人之於國也》實際上是一場孟子和梁惠王之間的辯論,而能在辯論中取勝,充分體現了孟子高超的論辯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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