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文 苑】這樣的文章還敢繼續發! 江湖夜雨十年燈
上期發了個《桃李春風一杯酒》,小資情調了一下人生心境,在春天裡算是發乎情止乎禮。沒想到許多讀者在微信公號後台留言,有人還說只寫了半句詩歌,不寫下半句,成心憋死人是不?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既然開了頭了,這句詩的後半句還是接下去吧。請看本期《江湖夜雨十年燈》。
人生幾度春風,人生幾度十年? 獨坐江湖夜雨,靜伴黃葉昏燈。
江湖夜雨十年燈
故事往往從寓言開始。
上帝創造了驢子,上帝說:「你將是驢子,從早到晚不停地幹活,背上馱著沉重的皮囊,還要讓人用棍子打頭。你以草為食,沒有智力。你將活30年。」
驢子大哭說:「我要這麼多年幹嘛?最多讓我活15年吧。」於是便有了驢子。接著,上帝創造了狗,對它說:「你將負責給人看家,吃他的殘羹剩飯,有人來了就叫,因為不放心夜裡不睡覺。活30年。」狗嚎叫起來:「上帝,照這樣活一半時間就夠了!」於是便有了狗。上帝又創造了猴子,對他說:「你是猴子,可以不勞動、不操心,不過很醜,滑稽好笑,活30年。」猴子說:「上帝,當個人間小丑活那麼長可受不了。請讓我少活15年吧。」於是便有了猴子。最後,上帝創造了人,對他說:「你是人,地球上唯一具有理性的生物。你將主宰地球,活30年。」人回答說:「上帝,這麼快活的日子人只活30年太少了。請把驢子、狗和猴子不要的那45年都賜給我吧。」
於是,人在他自己的30年里活的像人一樣:吃、喝、愛女孩、跳舞、結婚。接著,像驢子一樣再活15年,拚命幹活,負擔累累。然後,要像狗一樣活上15年,守衛著家,見人就咬,白天防範,晚上失眠。再後,年老了,又要像猴子一樣活上15年,像個小丑去哄孩子們,人人還嘲笑他。
這個另類的上帝創造萬物的故事有好幾個版本,出處可能來自西方的寓言或者笑話。我所看到的最早講述的文字來自布寧,俄羅斯作家,1933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他在1936年寫作的散文里講述了這麼一段故事。當然,現在流行的版本和他寫的那個大同小異,區別在於有的把驢子改成了騾子,文筆沒有布寧的簡淡和優美。
人由於自身的貪婪,在不屬於自己的時間裡活的不像個人,這是個人性的悲劇。話又說回來,即使在屬於自己的那30年里,人又有幾時是快樂的呢?
人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人活著為了什麼?存在還是虛無?魚兒樂,還是我樂?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道魚之樂?真要一一追問起來,不免又墜入了哲學的問題。但不管怎麼玄虛,假設上帝賜予「人」真的只有30年,那麼,這30年里,人最不想失去的應該是童年。
「許多年之後,面對行刑隊,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將會回想起,他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
這個《百年孤獨》驚人的起句不僅折返了時間,也向童年進行了漫長的告別。一個村莊一百年的孤獨正是從那個小孩子第一次見識冰的下午開始的。
「我已經老了。」這是杜拉斯在《情人》里的著名開頭,莫名的悲涼,深深的喟嘆,彷彿少女窗口憂傷的一瞥後,徐徐拉上了面紗。大把的日子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溜走了,如同河水流過沙礫,黃昏漫過群山。
時間代替上帝說:人其實有三個十年。
頭一個十年,活的是快樂的。我們坐在樹梢上,吹著口哨,她們站在小溪里,望著我們微笑。像動畫片里的台詞那樣:草地上,有一群快樂的天線寶寶,躺在陽光下。
第二個十年,活的是幻想的。十八歲出門遠行,要風是風,要雨是雨。
第三個十年,活的是憂傷的,人海漂泊,歲月蹉跎,看到了什麼是垃圾,什麼是愛。誰願意長大呢?誰後悔長大呢?「我還會回來的!」人類會像灰太狼那麼樣的呼喊嗎?失去的能夠還回來嗎?上帝默默無語,人類惶恐不安,像遷徙的角馬成群結隊,奔向未來的時間,一個十年,又一個十年,還有一個十年——
然而,總有那麼一群人,在掙脫這無情的時間,執著地進行漫長的告別。他憂鬱,可是他睜著雙眼,真誠地說:
「不管怎樣,我總忍不住在想,有那麼一群小孩子在一大塊麥田裡做遊戲。幾千個幾萬個小孩子,周圍沒有一個大人——沒有一個大人,我是說——除了我。我呢,就站在那混帳的懸崖邊。我的職務是在那兒守望,要是有哪個孩子往懸崖邊奔來,我就把他抓住——我是說孩子們都在狂奔亂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兒跑,我得從什麼地方出來,把他們抓住。我整天就干這樣的事。我只想當個麥田裡的守望者。我知道這有點異想天開,可我真正喜歡乾的就是這個。我知道這不象話。」
我們都喜歡這個,喜歡這片嬉戲的麥田,喜歡做個童年的守望者,詩意的守望者。我們微笑著,不斷地揮手,輕輕地揮手,這是漫長的告別,這也是人類有尊嚴的最純真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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