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夏】再見，劉家峽！

【臨夏】再見，劉家峽！

冬日的早晨六點，寒風凜冽，天空還是黑沉沉的一片。依山而建的二級公路上，往來的車輛極少，隔著車窗玻璃看著天上冷冷清清的殘星和一輪寒月，整個人內心是空蕩蕩的。我已經六年多沒有來過劉家峽了，一個如此美麗的地方。原本的計劃是等我結婚了，帶著我的新娘來劉家峽，去看望我的姑姑，去看看那裡的美景。可沒想到，六年了，美麗的新娘沒有等到，等到的卻是姑姑突然去世的消息。最讓人傷感的是，六年不見，所有的規劃都成了泡影，再見面卻是陰陽相隔。

劉家峽水庫位於黃河上游，位於甘肅臨夏永靖縣城西南1公里處，是第一個五年計劃期間，中國自己設計、自己施工、自己建造的大型水電工程。其實它對於我更大的意義是，這是我祖輩生活過的地方。原本這是一個山清水秀、水土肥美的河谷地區。到了1967年，中央一紙令下，要修建水庫大壩，我的祖輩們也屬於蓄洪遷移區，也許是作為新中國的第一批移民，搬遷到了和黃河岸邊風格迥異的新家--臨夏縣。對於我來說，臨夏縣就是我的故鄉。而對於父輩來說，那個如今沉沉睡在黃河下面的小村莊才是他們魂牽夢縈的老家，那個只能在回憶中或者夢中才能看到的家。

而我的大姑因為是在遷移之前就已出嫁，她的婆家在黃河岸邊的山上，剛好不屬於蓄洪區，所以就一直留在了劉家峽。水庫建成之水位上漲後，她們這裡反倒成了黃河岸邊。對於大姑來說，原來近在咫尺的娘家，也變得遠多了。再加上黃河現在被攔腰截斷，變成了浩瀚的湖泊，一趟過來也要好幾個個小時，每次大姑來我們老家的時候，既走山路，又走水路，頗有點潑山涉水的辛苦，所以劉家峽的大姑家對我們來說，彷彿是一個非常遙遠的地方。

然而我卻又一段難忘的童年是在大姑家度過的，這是我第一次去劉家峽，卻並不是從老家過去的。那時候四五歲，父親在蘭州工作，帶我去陪她暫住。剛好那個時候，奶奶住在大姑家裡。也許是害怕奶奶住的無聊，我在蘭州呆了一個月後，就被父親送到了姑姑家裡。這是我人生當中第一次遠行，也是我在劉家峽最難忘的一段歲月。

在劉家峽，不得不提的自然是碧波蕩漾的水庫 。儘管從姑姑家走到岸邊也就不到二十分鐘的路，但是年幼的我卻不曾有機會去領略它的壯美。因為看似平靜安詳的水庫卻有吞噬萬物的魔力，每年都會有很多的人去水庫旁邊嬉戲遊玩，然而每年也總會有人，被水庫永遠的留了下來，只留給家人無盡的痛苦。所以姑姑和奶奶是堅決不會讓我去水庫邊玩耍的，如果被發現，絕對是要被狠狠揍的。而且她們只要用指甲掛一下胳膊活著小腿，很容易就能發現皮膚因為泡過水而會呈現明顯的白色，這個時候也是該我挨打的時候。

所以印象中，我只有一次是在小夥伴的慫恿下去了水庫邊上，我想我當時肯定是抱著一種非常忑忐不安的心情去玩耍的，以至於我只記得我們在一個延伸到水庫的斜坡上緩緩的往下挪動。看著大家慢慢的滑向岸邊，我確實不敢想下，內心是非常的不安和害怕，對水庫自然也是沒有一點印象。我覺得我當時應該是挨打了，但是卻記不清具體的情形。唯一一次記得的挨打，好像是我去外面玩的時候，把我的棉皮鞋裡面弄得全是水。奶奶就要打我，可是她是小腳，卻怎麼也追不上我，每一次都被我靈巧的躲開，只記得我們倆就在院子里圍著一棵樹不停的繞著圈。

擔心我出去不安全，尤其是害怕我去水庫邊，所以我的印象中，我好像玩樂都是在姑姑家附近，一起玩耍的小夥伴也是姑姑對門家的孩子，還是一對雙胞胎。而對於四五歲活潑好動的小男孩來說，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呆在家裡。我記得很清楚的一件有意思的事，就是姑姑在院子里放了一個圓圓的籃子，然後用長長的繩子拴在一個木棍上，用木棍撐起圓籃的一邊，圓籃的下面撒了一下包穀或是麥粒，而我則在躲在堂屋裡，手拉著繩子的另一端。當時的計劃時，只要等鳥兒過來吃這些穀粒的時候，我一拉繩子，圓籃就扣下來，剛好將鳥罩在裡面。這一套當時在我看來有些複雜的設備，不一定能套得住聰明的鳥兒，但卻能套住一個四五歲男孩調皮的心。我記得我應該是有好幾天，就這樣乖乖的呆在屋子裡，至於到底有沒有逮到鳥兒卻早已忘了。

所以我的活動範圍其實很窄的，基本都是在姑姑家以及門前面的這個巷子里。偶爾走的遠一些，也肯定是跟著其他人。我記得曾經在小夥伴的帶領下，看到過一個很深的想碉堡一樣的地窖。因為這一塊很多人家都種植蘋果，所以應該是專門存放蘋果。也記得離姑姑家不遠是個小學，姑父就在那個學校里任教。學校的正門有點遠，而正對村子的這邊有一個院牆有破損，放學的時候有很多學生走近路從牆上翻過來，也許有時候，我也會在巷子里，遠遠的看著表姐他們翻過來回家吃飯吧。另外，村子附近也有駐紮的軍隊，彷彿也還看過在軍營附近退役的破舊飛機。也記得有一次奶奶、姑姑帶著我去逛

集市，好像還給我買了一雙襪子。集市的場景我還有點模糊的影響，尤其是集市盡頭的那堵牆，會時常出現在我的夢境中。

四五歲的孩童記得的場景實在是不多。那時候還不會看書寫字，儘快也算是身在他鄉，但卻是無憂無慮，那時候還不懂什麼叫想家，不懂什麼叫鄉愁。我記得到了夜晚，表姐們在寫作業的時候，我也會煞有介事的拿著一張報紙裝作是學習，然而有一天晚上，我正在假裝讀報紙的時候，三叔和大我一歲的堂哥來了。

於是，我在劉家峽的半年的孩童時光終於結束了。好像就是第二天，我們踏上回家的歸途。同樣年幼的我，依然沒有感到任何的離別的傷感。這一次是回老家，坐船從遼闊無邊的劉家峽水庫上回家。這應該是我第一次坐船，第一次對這個浩瀚的水庫產生印象。當客輪緩緩駛離岸邊時，我和堂哥興奮的向著送我們的親人們揮手告別。然後在三叔的鼓動下，我和堂哥同樣興奮的在船尾，向著水庫撒尿。請原諒年幼無知的我們，當時第一次坐船，第一次看到這麼大的水泊，還產生不了震撼的感覺，但內心和歡樂和興奮要遠比現在多得多。

我還記得回到家裡，已經是傍晚時分了。我到了大門口，二叔家的堂哥已經雀躍的跳過路邊的小渠，和我一起進到我家裡。家裡有我的媽媽，弟弟，還有二姑家的表姐，她從小一直就住在我們這裡。我那天從大姑家回來的時候，兜里剛好帶了四個核桃。我給一人分了一個，然後見到媽媽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哭了，好像還說：「我想她們了」，也許從那一刻開始，我慢慢開始懂得了想家的滋味。

回到現在，我和父親還是見到了大姑，她安詳的躺著，父親哭了，我眼中也噙著淚水。經歷過世事百態的父輩們，感嘆之餘覺得這種走法也許也是一種好的方式。大姑沒有太受過疾病的折磨，也沒有躺在病床上依賴者別人的照料。一切都很突然，今年孫子金榜題名，孫女出嫁，一切都看上去那麼美好。可是老家經常說的兩個坎「七十三、八十四「， 到了年末，她還是沒能躲過七十三這個坎。

中午之後，一切都進行的盡然有序，入殮、安葬，到了下午三四點，我們已經踏上了回老家的路途。同樣的，我也已經差不多有六年沒有回老家了。我們總是會想念一些人，會想見一些人，可總是給自己找很多借口，總想在自己最風光的時候榮歸故里，拜會親戚長輩。然而，時不待我，天不遂人願，也許我們往往等不到自己想想那個場景出現。有些人，活著的時候我們沒有去見，而真正見面的時候，卻總是發生在這些悲傷的場合，今次的離別也許是此生的再也不見。

現在從劉家峽回老家，已經不需要再做輪船了。當汽車穿行在嶄新的跨河大橋時，我往後看著遠去的劉家峽，一如我孩童時候離開事坐在輪船上，看著漸行漸遠的岸邊以及岸邊的親人。我不知道我下一次去劉家峽會是什麼時候，大姑的去世，使我去劉家峽的理由少了很多。再見大姑，再見劉家峽，希望有一天我還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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