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商品化:我們是不是出來賣的?
來自專欄心理學·哲學·批判性思維
商品與人的差異
「我們都是出來賣的,只是一些人要價更高,一些人賣不起價。」
大家聽到這個說法,有何感想?
大多數人會覺得自己遭到了侮辱。自己憑本事賺錢,辛辛苦苦為客戶解決問題,創造有價值的東西供消費者購買,怎麼能說是「賣」呢?
「出來賣」這三字,常用來形容性工作者。這些人出賣自己的肉體換取金錢,有些人按小時計價,有些人按服務次數計價。人們認為性交易是一種不道德的骯髒交易,罪大惡極。
我對「出來賣」這個說法的情感態度很複雜。有時候偏中立,有時候偏反感。反感的原因不是因為它讓人聯想起性交易,而是因為它把人給商品化了。
走進任意超市,抬頭一瞥,貨架上裝點著琳琅滿目的商品。洗髮水、薯片、橙汁、電池、掃把、衛生巾、香煙、速食麵、棉被等,應有盡有。在掃視各種商品後,我們或許會選擇信價比較高的一種,將它們掃入購物籃中,拿到收銀台,交給收銀員。
收銀員熱情地說:「歡迎光臨,請問有會員卡嗎?需要袋子嗎?」
你可能是帶著愉悅的心情去超市購物,也可能是辛苦了一天,疲憊不堪地提起籃子,買些日常消費品。不管怎樣,當我們面對收銀員時,都會收起面對商品時所展現的冷酷表情,將態度轉換為對人模式,充滿感情地回答:「謝謝,不用會員卡,我自己有袋子了。」
這就是至關重要的差異。我們對待商品和人,有著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商品是純粹的工具,好用則用之,不好用就換了。人則是潛在的朋友,朋友之間互相幫忙,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在現實世界中,兩種態度相互交織,沒有清晰的楚河漢界。我么我們對待寵物貓和寵物狗這些非人的生物,更像是交朋友。對待肉豬和肉牛等生物,則更像是對待商品。畫家對待自己的畫作,導演對待自己的電影,作家對待自己的書,有時像是對待自己的子女一樣,傾注無數心血,將它們看作人而不是商品,雖然它們連生物都算不上。
大多數人都不是人
心理學家們在研究異常人類行為時,發現一群很奇怪的人。這些人幾乎只把自己當人,把其他人都當作商品。我們稱他們患有「反社會型人格障礙(antisocial personality disorder)」,意思是說,這些人容易做出損人利已之事,破壞社會的團結和發展。
我們這些「大多數人」,仗著人多勢眾,將這群有著反社會傾向的少數人稱之為「患者」,也就是病人。但他們大多不覺得自己有病。他們有時還活得很開心,覺得我們這些有富有同情心的普通人過於軟弱,不適合在弱肉強食的都市森林中生存。
其實,普通人也不會把所有人都當作人。此時此刻,在地球的另一邊,生活著無數與我們語言不通的陌生人。他們在我們眼中,可能就是抽象的概念和數字,是標籤的集合體,而不是有血有肉,有人生故事的活人。
理性的我們都明白,只要捐些錢給非洲的窮人們,供給一些疫苗給那些受罪的孩子,就能挽救無數鮮活的生命。但我們不會這麼做,因為那些鮮活的生命只是數字。這不是因為我們冷血,大部分人都挺有愛心的,我們會把錢送給路邊的乞丐。因為眼前的乞丐是活人,活人會引起我們的同情。遠方的活人是數字,數字很難引起我們的同情。
用社會學家費孝通的話來講,差序格局中,越靠近漣漪的中心,越像人,越靠近漣漪的外圍,越像商品。對於人,我們會試著去理解他們的行為,弄明白他們的目標和動機。對於商品,我們最多搞清楚它們的運作原理,然後把它們當作五金店裡售賣的螺絲刀一樣,選擇信價比更高的商品來利用。
人的商品化趨勢
經濟學家們常說,任何商品都有替代品(substitute good)。摩托車和汽車互為替代品,自行車和摩托車互為替代品。A款自行車和B款自行車也互為替代品。同樣是A款自行車,廠家也絕不會只生產1輛。當我們去自行車店選購自行車時,你左手邊的那輛A款自行車和你右手邊的A款自行車也是互為替代品。
人有替代品嗎?
這對父母不好,換對父母來替代?這個孩子不好,換別人家的孩子來養?這個戀人不好,換個戀人來談?這個老師不行,換個老師來教?這個服務員態度不好,換個服務員來服務?這個修理工技術不行,換個修理工來修理?
大家可以看出,越是商品化的人,越是有替代品。越是沒有商品化的人,越是沒有替代品。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等血緣關係者,幾乎沒有替代品。多年相處的密友和死黨也難有替代品。在市場中給我們提供服務的陌生人,醫生、律師、廚師、培訓師、修理工等,替代品則很多。
回顧人類幾千年前來的經濟發展史,我們能看到市場經濟越來越發達。到了今天,二十一世紀初,它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結滿了商品的果實。曾經,一場饑荒就能奪走無數人的生命,路邊上躺著骨瘦如柴的孩童,奄奄一息。今天很少有饑荒,過度肥胖反而成了更大的問題。
從人均可支配收入、受教育程度、預期壽命等指標來看,隨著時代的進步,全人類都過得越來越好了。原因也很簡單,因為市場經濟的發展,人們在市場中找到自己的比較優勢,專業分工提升了生產力,彼此交易與合作,互通有無,實現共同富裕。
也就是說,在工商社會裡,「我們都是出來賣的」這句話,從字面意義上理解,完全正確。每個人都有勞動力,都會生產一些東西,銷售給賣方。在勞動力市場上,絕大多數人都是供給方,公司則是需求方。個人生產勞動力,公司則購買這些勞動力。一方願意買,一方願意賣,兩者一拍即合,互利共贏。
人的商品化是大勢所趨,大勢面前,自有螳臂當車的勇者。政治哲學家邁克爾·桑德爾(Michael Sandel)即是勇者,也是智者。他在《金錢不能買什麼》一書當中,表達了對金錢萬能的擔憂。
沒錯,在萬能排行榜上,金錢自稱第二,那就沒有別的因素敢自稱第一了。金錢雖然不是萬能的,但它是最接近萬能的硬通貨。權力、人情、禮物、面子等,都不如現金萬能。尼采殺死了上帝,而金錢則取而代之。當金錢佔據了上帝的生態位後,地球上的金錢教徒們為證明自己是選民而奮鬥,這極大地促進了物質文明的繁榮。
大家能看出我的態度有多複雜。人的商品化就是時代趨勢,我一向自詡為俊傑,當然要識時務。但人的商品化又不是我喜歡的趨勢,我們都不希望自己的伴侶、孩子、同事、朋友將我們視為超市裡隨處可買的掃把,用得順手就用,不順手就丟棄,然後去市場上找新的來替換。
我們該如何是好?
面對人的商品化趨勢,我們這些無能為力的個體,應該有何作為呢?
在英文世界裡流行著一句俗語:如果一件事情不值得做,那就不值得做好。聽說,這話都成了管理學的規律,叫「不值得定律」。它提醒管理者們要時刻注意給員工開展思想教育,讓員工以為自己的工作任務是值得做的,否則員工就不會做好。
說正經的,這個「不值得定律」其實是所有人的行為原則,它要求我們去反思,什麼樣的事情值得做?什麼樣的事情不值得做?
從人的商品化角度來看,那就是什麼樣的東西值得賣?什麼樣的東西不值得賣?水稻值得賣嗎?香煙值得賣嗎?辣條值得買嗎?海洛因值得賣嗎?照相機值得賣嗎?餐巾紙值得賣嗎?偽科學信息值得賣嗎?娛樂明星的八卦信息值得賣嗎?
我沒有標準答案提供給大家。值與不值,這是因人而異的。我不抽煙,不吸毒,不吃肉,不看電視節目。煙草、毒品、肉類食品、電視節目等商品,對我來說就沒有什麼價值。我喜歡看電影,玩電子遊戲,逛博物館、動物園、自然風景區,還喜歡讀書,讀論文。這些東西對我來說,比山珍海味更有價值。
探索什麼東西值得買,什麼東西不值得賣,這是個有趣且艱難的過程。其實,這也是社會公民參與公共政治生活的過程。生活在一起的人會彼此討論,要不要禁止人們吸毒,禁止人們在公共場所吸煙,性交易要不要合法化。要不要推行強制的義務教育,義務教育中要不要包括高難度的數學和外語。總之,值與不值的問題,對於個體和集體來說都很重要,很值得追問與思考。
說到這裡,面對商品化的時代潮流,我們這些不自量力的螳臂當車者,終於有了自信的資本了。
大家猜猜,這種自信的資本是什麼?
餐巾紙、螺絲刀、筆記本電腦、寵物貓、寵物狗等商品,都不會問問題,不會思考,沒有能力做出理性的價值判斷。人類會問問題,也會回答問題。藉助思考的力量,我們互相發問,在人人都出來賣的工商社會中,什麼值得賣?
通才帕斯卡(Blaise Pascal)曾說,人是會思考的蘆葦,雖然脆弱,卻是地球上最高貴的物種。
如果是探索人與黑猩猩、蜜蜂、海豚、烏鴉、大熊貓等動物的差異,那我同意帕斯卡的說法。可是,比其他非人動物更厲害,有什麼好自豪的嗎?所以,羅素(Bertrand Russell)的名言此刻更應景:許多人寧願死,也不願思考,事實上他們也確實至死都沒有思考。
在商品化的趨勢下,一些人至死都不會思考什麼值得賣,一些人則會去思考這個問題。後者才有可能免於商品化的悲慘命運,前者則是市場中任人擺布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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