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緣看中國》之歷史篇第五目《西漢》  總第五十八回  河湟谷地

第五十八回河湟谷地

就河湟谷地與黃土高原的地緣關係來說,文字所能提供給我們的最早的證據,可能就是我們之前所提到的那位穆天子了。在記錄他事迹的《穆天子傳》中,這位周王朝的第五代君主曾經展開過一次,在後世之人看來非常浪漫的西部之旅。這次旅程之所以讓人覺得有浪漫的成份在裡面,是因為據說他最終與一位叫做「西王母」的君主相會。當然,穆天子傳並沒有告訴我們,他們倆見面後都做了些什麼。只不過僅僅是因為雙方的性別和身份,就足以讓後世的文人遐想連篇了。相比被視為華夏正統君主世系一員的周穆王,那位居住在西方的王母,創作空間顯然要更大些。不用懷疑,我們現在經常在神話故事中所看到的那位,一會開蟠桃會,一會又把牛郎織女隔在天河兩邊的「王母」,就是源出這位「西王母」。  眾所周知,秦帝國為了更好的實行中央集權,曾經對先秦文化進行過一次毀滅性的打擊,這就是被後世總結為「焚書坑儒」的做法。幸運的是,秦王朝的存在時間夠短,以至於在漢帝國草創之初,那些對先秦文化還有記憶,甚至冒著生命危險保留下來部分文獻的知識分子們,便迫不及待的開始了先秦文化的恢復。這個過程甚至持續到了,這些先秦遺民完全離世之後。象《穆天子傳》的發現者,就身片西晉時期,並聲稱這部古書之所以能夠躲過秦帝國焚書的大火,並在500年後面世,是因為它藏身於先秦古墓中。  很顯然,中國歷史上這場文化恢復運動,與後來所發生的,因研究古羅馬、希臘思想、藝術而產生的「文藝復興」運動一樣。那些恢復記憶者當中,也不可避免的會有人夾帶私貨,將一些自己的想法以及知識,托古人之名展現在世人面前。在祖先崇拜盛行的中央之國,這樣做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象《穆天子傳》這類文獻,更由於他所記錄周穆王遊歷的範圍過大,近乎神話而倍受質疑。然而在人類早期的文字記錄中,這種以事實為基礎進行的誇大和臆想是普遍存在的。即使《穆天子傳》被認定是偽書,他的面世也非常有可能有真實的傳說作為背景。也就是說,要華夏文明的記憶中,這位天子的確曾經展開過一場對中央之國邊緣的探險之旅。只不過很有可能沒那麼浪漫,是以戰爭的形式展開的罷了。  類似的問題在《史記》這部以嚴謹著稱的史書中,也同樣可以看到。我個人絕對相信,太史公在記錄上華夏上古文明時,沒有進行再創作。但無疑,他也是相信那些帶有神話色彩的記憶,是真實發生過的。對於我們來說,問題的關鍵在於發現這些離奇故事發生的真實背景,也就是說要把相對可靠的信息過濾出來。如果按照這個標準來看,周穆王的這次西遊的文化記憶中,最可靠的信息應該有兩點,第一:他的確以周王朝興起的黃土高原為起點,進行過一次西部之旅(也許是戰爭,也許是結盟);第二:他最終會見的對象中,有一位女性首領。  這兩點的存在,已經足以讓我們從地緣的角度來進行一次推論了,既周穆王這次西行的終點,到底在哪裡?要是按照本貼所常用的,地緣板塊分解法,西王母所率領的部族,到底生活在何方呢?歷史上,對這一點曾經有過非常多的推論,其中最遠說法,就在青藏高原西邊緣的昆崙山。然而從當時的地緣結構,以及技術條件來說,周穆王顯然沒有機會跑那麼遠,並在當中穿越那些大漠、高寒之地。在隴西那些臣服於周王朝的部落陪同之下,沿黃河右岸的渭水、洮水等支流到達黃河,並在渡過黃河之後進入湟水河谷,是他最有可能做到的極限。如果在近幾年流行的「名人故里爭奪戰」中,西王母故里也成為爭奪焦點的話。位於煌水河谷西部起點處的「煌源縣」,應該會更有資格取得最終的勝利。  湟水河谷這個地緣標籤,對於很多人來說可能會感到很陌生。而提起青海省的省會「西寧」,知道的人應該會更多些。不錯,西寧所處的地理單元,就是我們接下來所要解讀的「河湟谷地」中的「湟水河谷」(另一部分,而是一段黃河河谷)。從地理位置上來看,河湟谷地是隸屬青藏高原的一個亞板塊,也就是說,這片河谷地帶是鑲嵌在青藏高原之上的。就像關中盆地,是黃土高原的一部分一樣。在整個中央之國的地緣結構中,河湟谷地起著類似於河套平原的作用。後者在中央之國核心區與蒙古高原的博弈中,是至關重要的連接板塊。誰佔據了他,就意味著掌握了壓制對方的地緣優勢;而前者的位置也同樣如此,只不過中央之國核心區的農業民族,在這個方向上所要面對的,是來自青藏高原的農牧民族罷了。

之所以說活躍於青藏高原板塊的族群是「農牧民族」,是因為這個有著世界屋脊之稱的,地形、海拔獨一無二的地理單元,內部地理結構、氣候複雜多變。除了大片不適合人類大規模生存的極限之地以外,適合游牧和種植業的區域交錯存在。並不象古典時期的蒙古高原一樣,基本就是游牧文化的天堂。在青藏高原內部這些適合種植農業生產的土地中,高原東部邊緣,與黃土高原隔黃河相望的「河湟谷地」無疑是其中條件最好的。而它的地緣位置,也註定了中央之國有機會,將之納入核心區的範疇。  前面我們也說了,包括穆天子在內的中央之國的旅行者,在由隴西高原出發,穿越黃河之後,他們的腳下仍將是黃土覆蓋的台地,並且可以找到幾條由祁連山方向流下來的黃河支流,為自己指引西行的道路和補給淡水。不過這種熟悉的感覺,很快被一條叫作「烏鞘嶺」的山嶺阻斷。因為越過這條祁連山支脈後,就進入沙漠與綠洲相間的河西走廊了。而流淌在河西走廊的河流,就跟黃河沒有任何關係了(這也意味著,你沒有機會利用黃河水,來打通連續的水上通道了)。不過,如果立志為漢帝國開拓西部領地的冒險家們,願意稍微改動下路線,將目光南移上點的話,他們就會發現在那片被很多人,視為生命禁地的青藏高原邊緣,湟水正在由河西走廊的南邊,靜靜靜的流入黃河。

附:西漢隴西地區地緣結構圖

  我們從《西漢隴西地區地緣結構圖》上,就可以清晰的看見湟水河谷的存在,相比周邊地區的其他河谷地帶,湟水流域的河谷低地,在縱深的上優勢是十分明顯的。其幹流和支流兩側因地質作用和河水沖積,形成一個個相對獨立,而又連接成串的小型盆地。其中最大的,就是位於湟水中游,現在青海省會西寧所在的「西寧盆地」。另外,面朝東南方向開口的河谷地形,也讓湟水河谷,有機會和黃土高原一樣,同處於東南季風帶的西端。這一切,都使得  湟水河谷本身的地理、氣候環境,並不象它所處的青藏高原那樣惡劣,反過來卻與黃土高原有著諸多共同點。  最先發現湟水河谷的小環境適合農業生產的,並不是那位穆天子或者來自漢帝國的探險家或者移民。在漢帝國開始關注這一區域之前,這個由一連串小型河谷、盆地串連組成的低地帶,是由一個叫作「羌」族群所佔據。在華夷五方的命名,以及先秦的文獻記載中,這一與華夏民族有著很深親緣關係的族群,一般是被歸類於「西戎」陣營。所謂「西戎牧羊人」就是他們地緣特點的最好詮釋。從華夏民族的起源來看,應該就是從那些生存在黃土高原西部的牧羊人中分離出來的。也就是說,他們當中最先進入農業社會,並開始向東尋找耕地的部落,成為了華夏民族最初的來源。當然,如此認定現在的「羌」族是華夏民族的祖先也是錯誤的。就好像說人類的祖先是猴子一樣。準確定義是大家擁有共同的祖先,只是由於在某一歷史時期,因地緣選擇的不同,而出現差異變成不同的民族罷了。  相比那些因開發關中平原農業潛力,而在實力上發生質的飛躍的華夏系民族而言,仍然選擇生活在高原之上,堅持以牧業為主的「戎」族,在人口和技術上的差距就越拉越大了。整個周、秦兩代在黃土高原西部,包括陝北、隴東、隴西高原的經營,實際上就是融合這些表親的過程。在西周階段,曾經有無數被標註為「戎」的部落,被主動或被動的遷往東部,並最終成為華夏民族的一部分。象我們所熟悉的建立齊國的姜子牙,就是出身於一支與周王室所屬部族,關係密切的戎族「姜戎」。與周人相比,因強大的中央集權機器而得天下的秦人,對於黃土高原剩餘戎部的融合,就是徹底的多了。當秦帝國得以建立起來時,那些戎狄部落在黃土高原留下的,更多是一些地名了。而那些拒絕成為華夏文明一部分的戎族,能夠選擇的就是在青藏高原與黃土高原相接之處,尋找一片條件相對較好的土地,以繼續自己半農半牧的生活方式。  當漢帝國準備在秦霸西戎的基礎上,繼續向西擴張時,「羌」字已經取代「戎」成為這些表親的地緣標籤了。我們今天所重要解讀的湟水流域,就是羌系部族所控地域的核心區。實際上,作為與黃土高原緊密相連、地理相似,而又獨立存在的「湟水流域」,與華夏文明淵源遠不止成為羌人之地時期。因為人種學與語言學,已經證明了「羌」族並非唯一與漢族有著極深親緣關係的民族。另一個生活在青藏高原腹地的民族——藏族,也與現在我們所說的漢、羌兩族有著千絲成縷的聯繫。如果青藏高原的原始藏族,與黃土高原的原始漢族,之間存在一個地緣連接點的話,那麼湟水流域無疑是最有可能的承擔這個使命的。而被漢、藏兩族擠壓至青藏高原邊緣的「羌」族,也更象是二者之間的過度者。在歷史上,羌系部族的命運,也正象他們所處的地緣位置一樣,在青藏、黃土兩大高原的擠壓之下,人口、文化被漢藏兩族不斷的吸收、融合。以至於現在中華民族的序列中,能夠繼承這筆文化遺產的人口,僅僅只有三十萬之數罷了。  不管漢、羌、藏三族是怎樣一個分化過程,湟水谷地的地緣樞紐作用都是十分明顯的。我個人一直有個觀點,從語言的角度看,同屬漢藏語系的「漢語族」、「藏緬語族」也許就是在走出湟水河谷後,開始在不同的地理單元各自發展的。也就是說,湟水河谷很可能是漢藏語系諸民族共同的祖先的形成地。當然,這個地緣上的推測幾乎是無法驗證的,因為當時語言是不可能有載體保留下來的。不過,就湟水流域在連接青藏高原與黃土高原中所起的地緣作用來說,我們在今後的解讀中,卻有足夠的歷史來進行驗證。

與關中平原這樣的大塊沖積平原相比,湟水河谷的體量是很不起眼的。湟水以及它的支流並沒有能力形成連片平原,只能河流的兩岸形成一些相對獨立的河谷平原。這樣體量體量,放在沃野千里的華北平原旁邊,估計是沒有機會成為一個一級地緣板塊的。也正因為如此,在漢帝國決心向西擴張,以減輕來自匈奴的北方壓力之前,湟水河谷並沒有成為關中各政治體心目中,必征的對象。然而問題的關鍵在於,湟水河谷並非生成在那些並不缺少農業用地的地理單元,而是隸屬於極限之地的青藏高原。在這種背景下,有這樣一條類似黃土高原農業條件的河谷,向西延伸就顯得彌足珍貴了。僅從一個數據——人口數量就可以看出,湟水河谷在青藏高原的重要性。我們知道,除掉被新疆、四川、甘肅等省份,分割掉的部分邊緣區域,青藏高原的大部分是被西藏和青海兩個省級行政區所分割掉的。其中位置靠近中央之國核心區的青海,人口數量要更多些,約為560萬;而西藏人口則正好是青海人口的一半,約280萬。這其中湟水谷地的面積,在青海省的比例,不過2.2%。放大到整個青藏高原的基數上,更是不足1%。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體量,卻擁有青海省55%的耕地面積,將近60%的人口。也就是說,僅一條湟水谷的人口數量,就超過了整個西藏。  在英國皇家空軍奇蹟般的抵禦住納粹空軍的猛烈攻擊,避免英國本土淪陷後。丘吉爾曾經說過一句話「在人類戰爭的領域裡,從來沒有過這麼少的人,對這麼多的人作出過這麼大的貢獻」。這句話所表達的意思,套用在湟水谷地之於中央之國的地緣作用上也同樣適用:」在中央之國的形成過程中,從來沒有這麼小體量的地緣板塊,對中央之國滲透、控制這麼大的地理單元作出過這麼大的貢獻」。  對於華夏文明來說,她的幸運來自於,湟水河谷並非獨立存在於青藏高原腹地,而是與黃土高原緊密相連。黃河之於二者之間,更象是一條使之聯繫更為緊密的紐帶,而非一條地理分割線。在漢帝國開始研究這個滲透青藏高原的前進基地之前,居住於湟水河谷與隴西高原的居民,就已經通過水運而關係密切了。只不過,這種交流中的重要載體,並非是我們常見的木製船舶,而很有可能是更有地緣特色的「羊皮筏子」。僅僅是在上世紀初,那些操弄皮筏的「筏子客」還經常順湟水而下,與隴西、河套地區進行商業交易。那時候充沛的河水,使得從西寧到寧夏的水上運輸線毫無障礙。相比之下,在河西走廊與黃河流域的交往當中,就無法利用到「水運」這種量價比最高的運輸手段了。  湟水河谷(湟水谷地)並非是中央之國在這個方向上,唯一有可能強力滲透的地理單元。不要忘了,湟水河谷是一個更大的地理單元——河湟谷地的一部分。也就是說,在湟水河谷的旁邊,最起碼還有一段黃河谷地有著類似的地理條件。從地理結構上看,一條支流與幹流基本都是呈「丁」字相交的。那這是不是意味著,湟、河相匯處的黃河上下游地區,都是「河湟谷地」的一部分呢?答案並不是這樣的。包含在河湟谷地這個地理單元中的黃河谷地,僅指的是湟、河交匯點上游的一段黃河河谷,而包含這個點在內的下遊河谷,則隸屬於隴西黃土高原板塊了。細分這種差異的原因在於,被歸入「河湟谷地」的那部分黃河河谷和湟水河谷一樣,是在青藏高原中殺出了一條血路。也就是說,無論從內部地理環境,還是周邊山地的狀態來看,「河湟谷地」都更容易形成類似的地緣特色。  假如你的手邊沒有大比例的地形圖,而只有一般的行政地圖的話,要想認定河湟谷地的範圍也並不是一件難事。它與隴西高原的地緣分割線,就是青海省省界的最東端。在青海省會西寧,與甘肅省會蘭州之間,我們很容易看到這條帶有地緣分割性質的行政分割線。至於為什麼會這樣「巧」,我只能說,這就是「地緣」的力量。  在行政地圖上找到河湟谷地的西部邊界,也並不困難。在青藏高原東部最顯眼的地理特徵——「青海湖」的東邊,我們可以沿湟水一直向東,依次找到海晏、湟源、湟中、大通、西寧、互助、樂都、民和八個縣市;而在湟水之南的黃河兩岸,與湟水相對應的區域里,貴德、尖扎、化隆、循化四縣,則基本覆蓋了青海境內,能夠適合開發為耕地的,所有的黃河谷地了。加上這段黃河谷地,整個河湟谷地能夠佔據青海省的耕地、人口數量都超過八成了。說一句「得河湟者得青海」並不為過。  有一些資料,將河湟谷地描述這一個由黃河、湟水包夾而成的三角洲地帶,但實際上這種在低地區經常見到的地理形態並不存在。即使是河、湟相匯的甘肅省永靖縣,你也幾乎找不到這種三角洲平原的影子。事實上,河、湟兩水能夠在青藏高原東部,衝出兩條稍具規模河谷已是相當不易,要想沖蝕掉河、湟之間的分水嶺——拉脊山,估計要等到人類滅亡那一天了。也就是說,河、湟谷地,其實是兩條線性排列,相對獨立的農業帶。不僅如此,由於河谷的橫切面寬度有限,周邊山地又過於強勢。每一個今天能夠成為縣市級行政中心所在地的河谷,都可以看成一個相對獨立的點。這種地理結構使得河湟谷地內部的地緣特色,並非以統一的面目出現。一些古典時期的邊緣民族,在向華夏文明學習農耕技巧的同時,依然有機會保有自己獨特的民族文化。體現在現在「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的中華民族體系中,就是覆蓋河湟谷地的十四個縣市中,有五個是民族自治縣(分別是大通回話自治縣,互助土族自治縣,民和回族自治縣,化隆回族自治縣,循化撒拉族自治縣)。  隴西高原與河湟谷地密切的地緣關係,也可以從這兩個地區民族自治縣的分布當中看出一二。在隴西高原西南部的甘肅省境內,與河湟谷地的「河」谷相連處(黃河南岸)你一樣會看到相似的民族自治地區——臨夏回族自治州。而在這個自治州所轄的縣級行政區內,又夾雜有「東鄉族自治縣」、「積石山保安族東鄉族撒拉族自治縣」。這種因複雜地理結構而出現族群相雜的地緣結構,也正是兩千多年前,漢帝國西境地緣結構的輪迴。當然,這些民族自治地區的存在,並不意味著中央之國對這一板塊的控制力會減弱,只是出於在大板塊相接地帶的一種地緣現象吧。同樣的,基於大的地緣背景(如共同的氣候、生產方式),板塊、民族之間相互交融的情況會更多。最典型的案例,就是我們現在在全國各地,都可以看到的和「沙縣小吃」東西對立的小吃網路——帶有強烈民族色彩的「蘭州拉麵」店。其實並不是發明這種小吃的蘭州人建立的,而是由那些走出河湟谷地民族地帶的居民所開(象沙縣小吃一樣,政府當然起了主導作用)。只不過最近不知道是蘭州方面還是青海方面的版權意識加強了,我見到有一些「蘭州拉麵」店已經更名為「高原拉麵」了。

來自漢帝國的探險家們,在經行蘭州進入湟水河谷時,應該還沒有機會品嘗任何一方所做的「拉麵」。不過他們此行除了驗證湟水河谷的農業潛地以外,很有可能還承擔著另一項政治任務,那就是尋找中央之國的西部地理邊界。在華夏文化「海中地」的地理觀中,這一邊界是用「海」來標定的。就湟水河谷所處的方位來說,如果存在這樣一片「海」的話,那就是「西海」了。僅僅是湟水流域尋找,這些東來的旅行者一定會感到失望。因為整個湟水流域,並沒有一片水域在體量上有「海」的潛質。不過當他們沿著湟水上溯到它的源頭處時,就離成功不遠了。因為他們再往前走一點,很快就真的可以看見一片「海」了,這片青色之海也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青海湖」。在現在的藏文化中,青海是籠罩著宗教光環的聖湖,不過在中央之國的地理格局中,它很早就開始承擔著另一項重要的地緣任務,那就是為華夏之地標定西部的極限。由此,青海湖這個高原鹽湖也榮幸的得到「西海」的標籤。  事實上,如果漢帝國有意尋找西海之地的話,他們很可能並不是盲目的把目標指向湟水河谷以西。那些口口相傳的,帶有神話色彩的文化記憶,足以為帝國指明方向。唯一難以確定的,是華夏文明到底從什麼開始,認為青海湖是自己對西部認知的邊緣。假定湟水河谷真是華夏文明的起源地,那麼這種認知就很有可能上溯到一個非常久遠的年代。有可能記錄這種記憶的最早的文字,除了那部被認為性質在神話傳說與地理文獻之間搖擺的《山海經》之外(西海之名,最早見於山海經),就是我們之前提到的《穆天子傳》了。作為源自黃土高原的周人來說,如果他們在成為天下共主,並在東部獲得巨大的發展空間後,希望回到自己文化記憶中的起源地,來一次尋根之旅的話,應該並不意外。就好像現在的西方人,非常熱衷於尋找諾亞方舟最終停靠的地點一樣。「我是誰,我來自哪裡」的問題,是人類共同的疑問,對於家國天下的華夏文明來說,這一點尤為重要。按照這個思路接下去推理的話,已經進化為父系文明的周人,在到達湟水河谷之後,看到的是還處在母系氏族階段的,由「西王母」領導的部族,也是符合人類社會進化的規律的。只不過在後世悶騷文人加工的神話故事中,「西王母」變身成為了一位女性神袛,甚至最終成為了玉皇大帝的另一半。而為華夏文明標定西部極限的「西海」,也香艷的變成了西王母洗浴的「瑤池」了。  湟水河谷一帶,能夠承載華夏文明記憶的地理標籤,並不止於西海,事實上在華夏文化當中有著更高、更神聖地位的一個符號——崑崙,也應該源自於此。我們知道,在大部分的人類文明中,都會有一座代表自己對相關板塊控制權的「聖山」存在,華夏文明也不例外。用五嶽來標定華夏文明區的框架,只是其中一個典型案例罷了。在上古文明中,「昆崙山」才是華夏文明的核心地標所在。而這樣一座華夏聖山,卻並非是我們今天在地圖上所看到的,縱橫於青藏高原西北部邊緣,為西域盆地西南邊緣滋養綠洲的「崑崙山脈」。這樣一個標註,其實只是漢武帝為了坐實帝國對西域的統治,而刻意玩弄的一個帶有政治色彩的,移花接木之術罷了。就好像為了適應華夏核心區向南北兩個方向的擴張,五嶽之中的南、北兩岳都曾經變化過位置一樣。  實際上,如果古昆崙山是以一個點,也就是山峰的形式存在的話,那它最有可能存在的地方,就是橫亘於湟水河谷之北的「達坂山」。具體的說,就是最有可能存在於達坂山的東端那部分與湟水最接近的山體中。在所附的《西漢隴西地區地緣結構圖上》,我們可以清晰的在青海、甘肅省界,與湟水包夾的夾角之間,看到這段山體的存在(也就是我標註「金城郡」的位置)。對於最初生存在湟水河谷的華夏先民來說,昆崙山既是他們生存之地的東大門,又是他們以後走出湟水河谷後,在隴西高原都可以回望到的「聖山」。至於說到底是哪個點,就需要做更深入的研究了。只能說,如果現在有多地來爭奪帶有華夏聖山地位的「昆崙山」標籤的話,出自湟水河谷的競爭者,應該說是最有地緣基礎的。(有資料表明,西寧以東,湟水中游的青海省樂都縣,最遲在上世紀初已經在自己的行政區內開始建築有關「昆崙山」的地標建築了)。  儘管湟水河谷在中央之國的地緣結構中,佔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但遺憾的是,大家現在在一般比例的行政地圖上,很可能看不到它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位置與之相鄰的河流——大通河。其實位於湟水之北,以「達坂山」為二者之間分水嶺的「大通河」,與黃水屬於同一水系。二者在達坂山東合流之後,共同匯入黃河。也就是說,整個水系既可以稱之為「湟水水系」,也可以稱之為「大通河水系」。關鍵就看用什麼標準來界定了。

從歷史以及地緣結構的角度看,湟水河谷的地位無疑是要遠高於大通河河谷的。相比湟水河谷,近似於黃土高原的自然條件,大通河谷的地理、氣候條件,就呈現出青藏高原的特點了。河之南的達坂山,河之北的冷龍嶺,並沒有給大通河留下太多橫向發展的空間。除了部分河谷地段,發育出了些許河谷平原,能夠用於農耕之外。大部分的河谷深、窄,呈峽谷結構。這種地理結構也不可避免的造成了大通河流域水勢湍急,下切力強的水流狀態,同樣也使得在大通河上通航幾乎成為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在古典時期,一條河流即不能提供成規模的沖積平原用於農耕,又不能為成為水路交通的重要載體,那它的地緣價值無疑就被大大壓縮了。  當然,大通河流域對於人類來說,也並非一無是處。只不過在古典時期,大通河流域的森林、草場,更多吸引的是從事牧業的邊緣部落罷了。而在工業化之後,象大通河這種水資源豐富、有足夠落差的河流,又有機會以一種新的形勢,為人類提供資源了。那就是通過興修水電站,為人類提供電力。不過大通河能夠在干、支之名的爭奪戰中,勝過湟水,並非是因為它現在能夠奉獻更多的資源。事實上,這只是一個技術問題。因為按照現在劃定流域干支的標準,一般是取長或取量。也就是說,一個水繫上流最長或水量最大的那條支流,一般會被認定為幹流。很不幸的是,在中華文明史上佔有重要地位,並作為青海省毫無疑問地緣中心的「湟水」,無論是在長度還是流量上,都比不過它北面的大通河。所以在相關技術人員的標準下,大通河替代了湟水,出現在那些只標註幹流的低精度地圖上。  如果從地理的標準來看,這種做法並無可厚非。問題是,一張地圖所顯示的並非只是地理結構,而是包含人類存在信息的「地緣結構」。在這種情況下,僅僅以地理標準,而把湟水這樣一條極其重要的河流,從地圖上抹掉是不可接受的。這樣的話,不僅會讓人無法直觀認識到,湟水河谷的存在。亦會對一些朋友造成認知上的困惑,那就是:為什麼西寧作為青海的省會,卻沒有處在一條大河之側。而它北面被明顯標註出來的「大通河」,邊上卻沒有什麼重要城市?  在物理標準和地緣標準之間,找到平衡點來解決這樣一個問題並不難,那就是將湟水和大通河作為兩條單獨的河流分別標註,並加以研究。這種認知,其實也是千百年來,居住在達坂山南北的居民共同的認知。也就是說,這兩條河流在匯入黃河之前,曾經出現的短暫合流,並不應當,也不會讓人認為,它們應該被歸入同一地緣板塊。真正能和湟水河谷放在一起研究的,是之前我們解讀的,南邊那段黃河河谷。  之所以會在這裡為「湟水」鳴不平,是因為這條河流對於華夏文明來說實在太重要了。即使不考慮它與華夏上古文明之間的關係,僅從政治角度來看待中央之國的形成問題,我們也能夠湟水河谷的地理位置推測出,如果中央之國想進一步滲透青藏高原腹地,湟水河谷將會是二者之間的必經之路。不過這樣一條貫穿整個青海高原核心地帶,由關中(長安所在地)直達青藏高原南部地緣中心——雅魯藏布江流域(拉薩所在地)的通道,正式為中央之國所知曉,要等到下一個強大帝國「唐」的出現了。那時候生活在青藏高原的部族,正處在「事業的巔峰期」,強大的吐蕃王朝史無前例的完成了青藏高原的統一工作。所以這條連接兩大地緣板塊的通道,被稱之為「唐蕃古道」。而行走在這條道路上的,最重要的歷史人物,就是我們所熟知的「文成公主」了。  需要注意一定,在我們所吸收的歷史知識里,經常會提到一些道路的開闢。然而這種道路的開闢,僅僅從官方角度來看的,我們可以稱之為「官道」。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表明,一條重要官道的產生,是不需要在前人開拓的基礎上來做到的。即使是史家把開闢東西方交通大動脈的功績,安全歸功於張騫「鑿空」西域,我們依然可以看出張騫在整個行程中,其實是在對已存在道路的一種考察。從這個角度說,貫穿青藏高原與黃土高原的交通線,也並非出現在唐代。最起碼,藏族的先民應該很早就利用這條交通線,滲透到了青藏高原的南部。  雖然經過幾千年的演變,華夏文明已經融合了諸多邊緣文化,佔據了足夠多的地理單元,成為這個星球上最重要的地緣板塊之一,但總的來說,華夏文明是一個缺乏主動擴張力的文明,這當然也可以理解為,是「愛好和平」。在經由夏、商、周、秦四代,華夏文明終於基本完整控制了地球上農業基礎最好,面積最大的東亞核心區之後,中央之國的歷史,開始推進到了王朝循環的怪圈之中。農業文明所帶來的,對土地的強烈依附感,以及盡得天下可用之土的優越感,都使得華夏文明如果不是承受到了特別的壓力,是很難再有向外擴張的慾望的。對於漢帝國來說,最終擴張到河湟谷地這個青藏高原的突出部,也決非看中了這個板塊當中,那對於羌、戎來說彌足珍貴的農耕之土。真正讓漢帝國對河湟谷地感興趣的原因,是帝國對這個板塊的經營,有助於幫助穩定河西這條脆弱的走廊地帶。  河西走廊的價值,無疑是體現在連通西域的樞紐位置上。相對充裕的水資源,使得漢帝國在從匈奴手中,奪取這塊戰略要地後有基礎移民實邊,將其經營成一塊有自給能力的戰略級板塊(而不僅僅只能提供戰術通道)。然而這條通道,實在太過狹窄了,僅僅依靠來自隴西高原的戰略支援,就要想將其穩定的留在中央之國的版圖中,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來自北方蒙古高原的游牧民族,以及來自青藏高原的農牧民族,都有可能憑藉他們強大的機動性,從中原王朝手中奪取河西走廊的控制權。  要想緩衝來自蒙古高原的壓力,盡量延伸在額濟納河、石羊河下游的控制權是唯一的選擇。佔據這兩個綠色突出部的意義,不僅在於把防線推進到了阿拉善戈壁的腹地,更在於讓來自蒙古高原的游牧部落,在漠南缺乏向右翼滲透的跳板。這也是現在甘肅為什麼,在中部有兩個凸起的地緣原因。在華夏文明對河西走廊長達兩千多年的經營史上,河西走廊的耕地已經沿著兩河,穩定的滲透入了戈壁之中。  河西走廊的北線,已經依靠祁連山的恩賜而得到了兩個緩衝點,那麼南線呢?自然就只能靠農耕文明最有可能滲透的「湟水河谷」了。至於湟水河谷,是通過什麼樣的路徑與河西走廊發生地緣關係的?

對於試圖從河湟谷地,穿越祁連山脈到河西走廊的中央之國旅行者來說,他們並不需要走到湟水的源頭再開始轉而向北。由祁連山脈自北向南注入湟水的那些黃河「二級支流」,可以提供多種選擇(湟水是一級支流)。而從地緣結構來看,從湟水中流最大河谷盆地——西寧盆地,轉而向北是性價比最高的選擇。沿著這樣的路徑修築官道的話,不僅可以打通河西、河湟之間的通道,更可以將湟水河谷的地緣中心串連起來。  稍具規模的河谷盆地,一般都是兩條以上河流,所共同沖積出的三角洲平原。西寧盆地的情況也不例外。為西寧盆地帶來部分土壤,以及提供北向天然通道的河流叫作「北川河」。沿著它向西北方向前行,經過北川河谷的地緣中心「大通縣」(回族土族自治區)後,旅行者就將要翻越達坂山,步出湟水谷地的地理範圍了。比較有意思的是,儘管大通縣與大通河位置相鄰,但其實並不屬於大通河流域(如果把大通河與湟水,視為兩條獨立河流的話),只有在翻越達坂山之後,我們才會看到真正的大通河谷。在跨越這道分水嶺之後,旅行者們將看到整個大通流域中,地勢最平坦、南北縱深最寬、最據農業潛力的一段。現在建制於此的行政區是「門源縣」(回族自治縣),當年那些為游牧民族所鍾愛的草場,大部分已經被開耕為油菜田了。在漢帝國開拓西方領地的時候,大通河被叫作「浩門河」,所以這段河谷平原我們也可以稱之為狹義的「浩門河谷」,或者「門源盆地」。  與青藏高原眾多世界級的高大山脈相比,翻越達坂山這樣體量山地的難度,可以說是很低了,尤其是在它的南北,還有地理環境不錯的北川河谷和浩門河谷,作為戰略補給地。不過接下來的行程,相對來說就要艱難些了,因為在到達河西走廊之前,祁連山這座橫貫青藏高原東北邊緣的高大山脈,是沒有辦法繞過的。如果按照一般規律,循河開路的話,旅行者們在北出「浩門河谷」後倒是可以很快在祁連山腹地看到一條自東向西,叫作「八寶河」的河流。我相信,除了當地人以外,很少有人會知道這樣一條帶著吉祥色彩的河流。然而當我們在地圖上順流而下,看看它究竟匯入了哪條更大的河流時,很快就會有驚喜的發現了——原來「八寶河」就是我們之前重點解讀的「黑河」的上遊河水(之一)。這樣看來,如果順著八寶河而下,旅行者們很快就能夠到達河西走廊的地理中心——黑河(額吉納河)綠洲了。  當然,以八寶河谷的地理、氣候條件來說,並不適合象浩門河谷、湟水谷地那樣,進行大規模的農耕生產。千百年來,藏羊和藏氂牛才是這片土地的主角。不過對於高原旅行者來說,有相對平坦的河谷提供天然道路,以及充足的淡水補給,已是相當幸福的事情了。如果沿路放牧的土著部落足夠友好的話,旅行者在祁連山腹地的這段行程應該會更加愜意。也許對於很多生長在人口密集的農業區的人來說,這樣的旅程仍然會覺得艱苦,不過考慮到很快就要面對的大漠戈壁,還是好好珍惜這段旅程吧。  既然八寶河最終的歸宿,是河西走廊的黑河,那麼它就不可能一直西流,需要找一個合適的缺口穿越祁連山脈了,而個缺口也位置也正是旅行者此段旅程,也最為關心的。在現在的行政版圖上,我們可以在八寶河與其他河流合流,共同穿越祁連山的下游位置,看到一個叫作「祁連縣」的行政建制。而在兩千多年前,這樣一片牧草豐美之地,是屬於羌人的領地。只是來自漢帝國的旅行者,在到達八寶河下游,也就是祁連縣城所在地之前,很可能就從羌人口中得知,他們的這段旅程,除了能夠飽攬祁連山腹地的自然風光外,於進入河西走廊這個目標來說,並沒有任何幫助。因為八寶河和其他黑河上游支流,所要穿越的這段祁連山脈,是整個山脈當中最「厚」的一段。這樣「厚」的山體,加上這樣大的水流(數流合一),最有可能呈現在旅行者面前的,就是峽谷地形了。實際情況也的確如此,這段以黑河為名,被標註為「黑河大峽谷」的谷地,絕大部分區域並不適合人類生活與穿行。水電開發,以及開展水上漂流等旅遊項目,才是當地政府堆積GDP數據時,所可能挖掘的潛力。至於古典時期,就只能算是一道天險了。  象黑河大峽谷這樣的情況,不能被利用的自然通道在中央之國核心區其實也很常見。就象在人類可以利用隧道、高架技術修築道路之前,那條貌似最近的,切割隴西高原與關中盆地的「渭水河谷」,也並沒有成為二者之間當然的聯繫紐帶。在隴山中段經「隴關繞行」一下,才是性價比最高的選擇。這樣雖然會拉長些行程,但相比在那些山高水急的山間峽谷中穿行,還是值得的。不過要想穿越祁連山的話,這樣的冤枉路倒是可以不走。事實上單從山脈「厚」度的角度來看,八寶河上游才是最佳的穿越地點。  儘管從哪怕較薄的山體中,穿越祁連山脈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但所謂路是人走出來的,在這個星球上,幾乎沒有地理相連的兩個地理單元,之間是沒有通道的。所不同的,無非是道路是否通暢,是否有天然通道可以利用罷了。從八寶河上游穿越祁連山的通道也不例外,和絕大部分穿越山脈的通道一樣,它也是利於了一段天然谷地,史稱「大斗拔谷」。  與那些寬敞的河谷通道相比,大斗拔谷的情況其實也並不盡如人意。最窄處僅十餘米的寬度,以及兩側海拔達五千米的高山地形,都使得這條穿行祁連山的通道,充滿著未知的風險。在歷史上,為這種風險付出最大代價的,當屬那位「臭名昭著」的隋煬帝了。儘管我們認識這位短命皇帝,更多的是因為他那些被唐帝國所渲染的荒淫之舉上。但事實上,如果隋朝能夠成就百年基業的話,這位隋朝的第二位君主很有可能就會被包裝成類似秦皇漢武的「明君」了(反過來,如果唐朝二世而終的話,李世民也有足夠的黑材料,來包裝成「昏君」)。  在隋煬帝對中央之國的那些「貢獻」中,大運河是最廣為人知的事迹。相比之下,隋朝對邊緣地區的那些開拓,或者說在復興漢帝國版圖這件事上所做的那些努力,知道的人就不多了。事實上,後來唐帝國所試圖經營的那些方向,隋帝國都做過嘗試。對河湟谷地與河西走廊的「收復」就是其中之一。在利用政治、軍事手段擊敗當時佔據河湟谷地的「吐谷渾」之後,隋煬帝成為了中國歷史上,唯一一個親身巡視河西走廊與河湟谷地的帝王。而正是在這次西巡之中,大斗拔谷給中央之國的歷史記錄者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那次人數規模達到數十萬之巨軍事行動中,令人恐懼的暴風雪使得隋朝大軍減員過半。  如果有興趣的話,也許相關專家可以去實地考察、研究一下,隋軍是否可能因為他們過於龐大的人數,而引發了這次災難。至於我們普通人,倒也不用在做好驢友的心理準備後,才有機會去一睹「大斗拔谷」的風采。事實上,鑒於連通河湟谷地與河西走廊的重要性,沿古道所在修築一條現代化的高等公路是不可避免的。如果你手邊只有行政地圖的話,也可以在西寧和張掖之間,看到這樣一條國道——G227的存在。只不過如果你不是遇到歷史特別好的司機,最好告訴它,你要找的是「扁都口」罷了。

「大斗拔谷」所在的,連通河西走廊與湟水河谷的交通線,固然對連接這兩個板塊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但對於後來立志開拓西域的中央之國來說,就有了一個疑問——河西走廊是通往西域的必經之路嗎?既然湟水河谷已經深入青藏高原腹地,並且無限接近青藏高原的地標——青海湖,那麼為什麼西行的旅行者不選擇繼續西行,穿越青藏高原北部進入西域呢?單從地理結構上看,在順湟水河谷上源到它的源頭處後,如果想保持正西的方向繼續行走,並繞過河西走廊進入塔里木盆地南緣的話,旅行者們將要面對青藏高原北部的另外兩個亞板塊:青海湖和柴達木盆地。只要在經過這兩個地理單元之後,才能夠最終進入塔里木盆地。  每一個地理單元,都有著自己顯著的地理特徵。比如青藏高原給人的整體印象就是「高」,以及因高海拔而帶來的高原反應。至於柴達木盆地和青海湖的話,如果要說他們有什麼共同特點的話,那就是「咸」。鹽在這兩個盆地型的地理單元中,都成為了最明顯的地理特徵。只不過體量相對較小的青海湖,裡面還有水,並因此而成為了中國最大的鹹水湖;而四億多年前為淺海地形的柴達木盆地內部,現在除了星星點點分布的鹽湖以外,絕大部分的盆底都已經因為億萬年前的地質運用變成了陸地。而在這片陸地上,白茫茫的鹽層成為了最顯著的特徵。當然,這裡所說的「鹽」,並不僅僅指的是我們日常所食用的鈉鹽,還包括數百億噸其他類型的,可以進入工業系統的礦物質。不過僅僅是可食用的納鹽部分,也足以供給這個星球上的人類食用上千年了。所以我個人絕對相信,應該沒有生活在柴達木一帶,或者到過這裡旅遊,看到用鹽鋪路的人,會去參與前段時間因日本核心泄露事故而引發的食鹽搶購潮中。  事實上,由湟水谷地經青海湖區,再沿柴達木盆地邊緣進入塔里木盆地的線路,現在也的確被認定為是絲綢之路的一部分。也就是說在歷史上,穿越青藏高原北部,繞過河西走廊的線路,的確承擔過東西方交流的任務。由於這條線路,幾乎完全從現在的青海省境內穿行,因此現在也被稱之為「青海道」(走河西走廊的路線叫作「河西道」)。在更早的時代,由於這一地區基本為羌人所控制,所以也被稱之為「羌中道」。然而羌中道雖然可以成為河西走廊之外,另一線連通西域與黃土高原的線路,但在歷史上它卻一直以輔路的形式,存在於東西方交流的線路上。也就是說,除非有特別情況,河西道總是能壟斷絲綢之路所帶來的利益的。鑒於青藏高原的高度,以及我們剛才所分析的,柴達木盆地和青海湖的情況,也許高海拔所帶來的高原反應,以及缺乏淡水補給會是影響羌中道歷史地位的主要原因。只是當我們分析過相關環境因素後,卻發現情況並非如此。  經行青海湖這樣的湖區和柴達木盆地這樣的乾旱之地,由它們的邊緣繞行是必然的選擇。而在它們周邊,以及二者之間,有不少匯入盆地(湖)的河流。因此旅行者還是能夠在穿行羌中道時,得到淡水補給的。至於高原反應,也許對於從東部低地上來的人來說,這的確是一個問題。不過青藏高原東、北部是整個板塊中,平均海拔最低的區域。特別是那些河谷、盆地,海拔一般也就在3000多米。這樣的高度,雖然還是會有部分人有高原反應,不過對於那些身體強壯,並習慣於長途旅行的人說,並不難適應。  既然高原反應和淡水補給,都不應該成為阻礙羌中道成為絲路主角的攔路虎,那麼我們就需要從其他方面來找原因了。當我們在行政地圖上,觀察青海內部的行政區劃時,就會發現問題的所在了。除了河湟谷地被明顯為農業屬性的漢、回等族所佔據之外,其他地區都被建製為藏族自治州了(格爾木市這個因資源而立,兼控制進入西藏的「唐古拉山口」的地級市除外)。這意味著,河湟谷地之外的青海地區,應該擁有完全不同的地緣屬性,以至於讓那些地緣屬性不同的民族形成了劃地而治的局面。  簡單點說,這種反映在行政區划上的地緣分割,其實就是對青海地區的農、牧兩種生產方式的分割。也就是說,在河湟谷地以外的區域,處了比例極小的河谷地區有些許適合種植青稞等高原作物以外,大部分區域都只適合經營粗放型的游牧生產。這也就是為什麼,在青海眾多的藏族自治州當中,以柴達木盆地為核心的海西地區,建制是「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的原因。在蒙古人成為歐亞大陸的最強者時,向南擴張的他們發現青海地區,也同樣存在著大片適合游牧生活方式的草場(參見《青海地緣結構示意圖》)。  蒙古人和藏人並不是最先發現青海地區的游牧潛力了。那些被華夏文明擠壓至青藏高原東、北部的「羌」人,才是有史可查的最初開拓者。然而不管是什麼人佔據了河湟谷地以外的牧區,對於中原政權來說結果都差不多。那就是在青海方向,中央之國無法將自己的農業據點進一步向西延伸了。比起經營河西走廊那條延伸至西域盆地東部的綠洲帶來說,中央之國顯然對把自己的直接控制區,延伸到青海湖區及其以西地區缺乏信心。除非河西走廊因為政治原因受阻,以及整條線路有足夠強大的地方政權,願意保證通行的安全,否則羌中道並不會成為中原政權,開闢絲綢之路的選擇。  這一歷史時機,最早出現在唐王朝統治中央之國時期。這時候佔據青海地區的游牧政權,是由一支源自大興安嶺西麓的游牧民族——鮮卑族,所建立的「吐谷渾」政權。為了對抗來自雅魯藏布江流域的「吐蕃」人(藏族的前身)的戰略需要,吐谷渾一方面與唐帝國結盟,獲得政治上的戰略支持;另一方面則向行走在絲綢之路上的商旅提供安全、補給保證,引導部分商旅穿越青海地區,以增強自己的經濟實力。不過從唐帝國的角度來說,能夠直接控制的河西走廊,始終是自己的第一選擇。真正讓青海道成為絲路主角的歷史時機,出現在宋、夏、遼三足鼎立的時期。當以西套平原為根基之地的「西夏」王國完全控制河西走廊後。宋朝如果想繼續從東西方貿易中獲取巨大利益的話,除了加大海上絲綢之路的運力之外,啟用之前被忽視青海道,成為了宋朝連通西域的唯一選擇。  順便說一下,如果你希望找一個比較明顯的地理特徵,作為青海地區的農牧分割線的話,那麼最合適承擔這個地緣任務的,就是橫亘在湟水河谷與青海湖之間的「日月山」。這段大致呈南北走向,與拉脊山、達坂山共同合圍出湟水谷地的山體,在古典時期基本上就是中原政權,在青藏高原擴張的終點了。比如我們剛才說的「吐谷渾」,就曾經在此與唐帝國會盟。其實要是青藏高原的地質運動,稍微出現點偏差,也許中原政權就有機會把直接控制區,向西延伸到青海湖區了。因為僅僅在十幾萬年前,青海湖還是面積比現在大數倍的,連通黃河水系的淡水湖。如果不是因為地質運動將湖區東部的地形抬升,切斷了青海湖流向黃河的通道(無法排水帶走礦物質的青海湖,也就越變越咸了),青海湖區完全有機會與湟水谷地一樣,成為中原政權在青藏高原的突出部。而現在,青海湖對於古典時期的中央之國來說,更多的是在象徵西方的盡頭了。  雖然「青海湖」在華夏文明中,曾經長期被視作蠻荒之地。但青海道畢竟存在著通行的可能性,對於象張騫這樣的探路者來說,如果能夠得到土著羌人的幫助,並非沒有可能選擇這樣的路徑。這樣走的最大好處,就是可以繞過被匈奴控制的河西走廊。那麼張騫到底有沒有選擇(或者部分選擇)青海道,進入西域呢?

附:青海地緣結構示意圖

對於一個強大而又渴望勝利的帝國來說,總是不會缺乏張騫這樣的冒險家的。事實上,這次冒險的外交之旅,很有可能在一開始就夭折。因為張騫和漢帝國,對於帝國以西地區的了解實在太少了。儘管掌握足夠多地緣知識的我們,知道從青海道穿行的話,很可能可以繞過匈奴人的控制區,進入西域。但實際上,對於這點張張騫和他的使團在出使前卻並不知道。從技術上看,這和張騫所選擇的嚮導應該有一定關係。因為唯一能夠為這次西域之旅提供技術幫助的,是使團中的一位叫作「堂邑父」的匈奴人,這位嚮導最終也成為了,唯一陪同張騫完成西域之旅的隨員。然而在匈奴並沒有將直接控制區,滲透到祁連山以南地區的情況下,匈奴人對青海道的了解,也是十分有限的。即使堂邑父能夠憑藉他的身份,在旅途中從匈奴人那裡探聽出西行的路徑,所能夠指向的也就只能是河西走廊了。  其實這樣一個問題,即使是問那些生活在隴西的羌人,也很難有準備的答案的。畢竟青海道在出湟水河谷後,要穿行大片人煙稀少的牧區或無人區,對這樣一條通道,那些久居漢地的羌人也未必知道。然而是否還存在一種可能呢,那就是張騫先由隴西進入湟水河谷,然後向北穿越祁連山,進入河西走廊的地緣核心——黑河流域呢?畢竟以中央之國和羌系族群的淵源來說,漢帝國和張騫對湟水谷地的存在,應該還是有所了解的。  不過從後來的結果來看,張騫應該並沒有選擇由湟水谷地,轉進河西走廊的路線。因為他如果這樣走的話,就應該很快能夠收集到,關於大月氏人的信息了。這是因為,在月氏部為匈奴所敗,被迫西遷時,並不是所有的月氏人都接受了這個選擇。有一部分不願意遠離故土的月氏人,選擇了向南進入青藏高原,為了與西遷的大月氏人相區別,這部分月氏人被稱之為「小月氏」。而他們所選擇的路徑,應該就是我們之前分析過的「大斗拔谷」。  無論在戰略還是戰術層面,這種由低地就近轉入高地避難的做法,都是很自然的選擇。只不過,祁連山南是羌人經營的地盤,人數不多的小月支人其實並沒有機會得到祁連山南最好的土地,重建強力政權,更多的是以聯姻等方式依附於原有羌人部落。真正能夠打出自己一片天地的,還是帶走月氏主力的「大月氏部」。如果當初月氏人的戰略決定,是盡數退入祁連山南,在羌人佔據的青海地區重生。那張騫西行的終點,興許就只是河湟谷地了。不過要是那樣的話,西域之地被華夏文明所滲透的時間,很可能就要推遲一點了。  儘管以月氏難民身份,避難於祁連山南的小月氏人,並沒有機會成為這片高原之地的主人,但如果張騫選擇了由湟水河谷向西,或轉進河西走廊的路徑的話,我們有理由相信,他應該有足夠的機會,在湟水河谷至大通河谷、祁連山一線知曉小月氏人的信息,並由此對大月氏部有個初步的概念。然而從最終的結果來看,張騫應該還是在匈奴嚮導的指引之下,選擇了最為人所熟知的河西道西行。其結果就是,他很快就成為了匈奴人的俘虜。  儘管習慣於游牧生活的匈奴人,並不一定會象漢帝國那樣,在交通要道上設立關卡,但在匈奴人已經完全控制了河西走廊的情況下,張騫所帶領的一百多人的使團,想要順利的穿越這條走廊地帶,幾乎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我們唯一不確定的是,他到底走了多遠,是被哪個匈奴部落所俘獲的。事實上,被匈奴阻擊的風險,並不僅僅存在於張騫渡過黃河,進入河西走廊之時。這種風險,其實從張騫跨越隴山進入隴西高原時,就已經存在了。  我們知道,如果按照一般規律,橫穿隴西高原與關中盆地的「渭水」,無疑是連通兩大地理單元的當然紐帶。然而隴山與秦嶺的地理關係實在太過緊密,結合部的東西縱深也夠寬(也可以認為,隴山——六盤山就是秦嶺向北延伸的支脈)。山高水急的地理結構,使得沿渭水來往隴西與關中的通道艱難,相比之下,在海拔並不算高的隴山之中,尋機翻越會更加的安全。這樣一條通道的走向關鍵並不在於,應該從哪裡翻越隴山,而在於隴山東西兩端渭水支流的走向。這樣的話,穿越隴山者可以儘可能的行走在河谷通道中。從盡量縮短行程的角度看,與隴山地理位置最近的兩條支流,是最有機會承擔這項任務的。而事實也的確如此,當年秦人由渭水上游,漸進式的滲透關中,並最終受命於周王室入主關中時,發源於隴山東、西兩側,與之地理距離最近的兩的渭水支流——清水(今牛頭河)、汧水(今千河),就幫助秦人漸進式的完成了這個過程。至於為連接這兩條不得不繞行的支流通道,而設立在隴山之間的關卡——隴關,自然也就是在清水、汧水之間了。  假如張騫是按照這條最初的官道,從關中平原溯千河而上,然後跨越隴山進入隴西高原。再沿牛頭河南下,至天水一帶回歸渭河河谷,並由此繼續向西的話,那麼他的他的使團在這一路上應當說是相當安全的。那些有可能威脅到這條線路的戎狄部落,早在先秦時期就已經被整肅乾淨。除掉西遷至河湟等地,變身為「羌」人部落者之外,剩下的基本已經被融合為華夏族了。  現在的問題是,張騫也許並沒有走這條最安全的路線穿越隴西。在後來成型的絲綢之路中,穿越隴山的路徑並不只有經由隴關的「隴關道」,在隴山以北,被稱之為「六盤山」的那段延伸段(隴山、六盤山可合稱為「六盤山脈」)中,還有一個對中央之國來說更加重要的通道——蕭關道,用以連通隴山左右。  「蕭關」之名,相信對中國歷史感興趣的朋友,應該都有所耳聞。作為「關中四塞」中的西北門戶(另三塞為:散關、潼關、武關),蕭關在歷史上所承受的壓力和戰火也是最多的。在中央之國的核心區已經形成,戰爭壓力主要來自西、北方向時,其他三關的軍事作用,更多的是體現在所謂「內戰」之上了。唯有「蕭關」,一直都以其接近農、牧分割線的地理位置,而長期在所謂針對游牧民族的「外戰」中露臉。

我們經常說,路是人走出來的,只要有需要,在六盤山之中多打通幾條通道,並非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不過我們也經常說,在古典時期如果不是十分有必要,為了降低維護成本,已經更好的管制戰略要道,一個時期里,連通兩個地理單元的通道有一條就夠了。因此,我們這裡所說的「蕭關道」,其實指的是:由蕭關防線所直接庇護的,穿越六盤山的通道。  簡單從地理結構上看,我們也能看出蕭關道存在的必要。隴關道的存在,相當於直接連通了關中、隴西兩單元;而位置更北的蕭關道,所連通的就是隴西、隴東兩大高原了。如果來自關中的漢使,希望最終到達的是隴西高原的北部,那麼他最合理的選擇,就是溯涇水而上,沿一條發源自六盤山東麓的上游支流到達六盤山東麓,然後再翻越六盤山,進入到隴西高原北部。這樣一批通道存在的價值,並不僅僅在於為關中、隴西之間的交流,提供了另一種選擇。更在於可以直接連通隴西、隴東兩大高原。而這點,對於中央之國的西北安全來說,至關重要。因為就地緣位置而言,隴西、隴東兩大高原,都是關中平原在北方的屏障。也是游牧民族從西北方向入侵中央之國的前沿板塊。機動性極強的他們,即可能沿六盤山西麓侵入隴西高原,也可以沿六盤山東麓,直攻隴東高原。  事實上,一直到游牧騎兵兵臨城下時,分駐隴山左右的邊軍都未必能夠判斷出對手的主攻方向。這是因為,當游牧騎兵迫近帝國的西北邊關——蕭關時,他們依然可以隨時變換攻擊的方向。出現這種複雜局面的原因,在於在這個方位上,最有可能作為游牧民族南侵跳板的板塊——西套平原身上。當匈奴人試圖從西套平原向南滲透時,他們會發現,有一條很不錯的河谷通道,直插隴西、隴東兩大高原的結合部。而對漢帝國威脅更大的是,當匈奴人沿著這條叫作「清水河」的河流,上溯到它的源頭處——也就是蕭關之北時,這些兇惡的敵人不僅已經切入到隴西、隴東兩大板塊的腹地,甚至離關中平原也已經不遠了。如果張騫最初是由此進入隴西的話,那麼它在蕭關一帶,實際上就已經無限接近匈奴人的勢力範圍了。  既然在西套平原與黃土高原之間,生出了一條重要的戰略通道——清水河谷,那我們就很有必要,來探究一下這條河流的走向以及它與西套平原、黃土高原的地緣關係了。當我們在地圖上,審視西套平原與隴西、隴東兩個黃土板塊的位置關係時,會發現如果從西套平原的中心,南北向拉一條線直至秦嶺的話,這條和六盤山交叉的直線,基本上就是隴西、隴東高原的幾何分割線。也就是說,當匈奴人向南滲透至西套平原,並以此為跳板進攻漢帝國的話,隴西高原和隴東高原受到攻擊的概率是對等的。  當然,上述假設是建立在純幾何關係的基礎上的,而在現實中我們也知道,由於山脈、河流的阻隔,兩個板塊的地緣關係遠近,並不一定會和幾何距離成正比的。不過就西套平原與隴西、隴東兩大板塊的地緣關係來說,這種障礙卻並不明顯。因為在它們之間,並不存在東西向的,難以逾越的高大山脈。在這片黃土高原上,最為高大的山脈就是南北走向的六盤山脈了。更為重要的是,游牧民族由西套平原侵入漢地的主要路徑——清水河谷,本身就是沿六盤山麓切入的。  從地緣關係上看,清水河與西套平原會更為緊密。這是因為,這條和六盤山主脈連接在一起,成為隴西、隴東高原地理分割線的河流,實際是一條發源於六盤山麓,向北由西套平原西南角匯入黃河的支流。從這一點上來看,來自西套平原的控制力,顯然更容易在清水河谷中體現。而這種地緣控制力,在我們今天的行政區划上,也能夠清晰看出。作為中國面臨最小的省級行政區(直轄市除外),寧夏的建制範圍,除了賀蘭山——黃河一線,以西套平原為核心的區域以外,在其南部還有一個偏離了黃河這條軸線的三角形突出部。正是有了這個行政標籤為「固原市」的地級行政區的在在,甘肅省的東部的平涼、固原地區(隴東高原)幾乎被分割成了一塊飛地。而這個突出部之所以存在,地理上上原因指向,就是清水河谷。也就是說,寧夏南部的地理軸線,並不是黃河,而是「清水河」。  關於清水河谷、蕭關是如何在漢帝國與匈奴的博弈中體現地緣價值的,我們在後面漢帝國進入戰略反擊階段時,會詳細解讀的。接下來我們需要了解的是:如果張騫或者其他人,在沿涇水上溯到六盤山東麓後,並不想繼續向北進入西套平原,而是想橫穿整個隴西高原,進入河西走廊的話,他們應當遵循什麼樣的路線。

假如張騫和他的後來者,經由隴東高原翻越六盤山,進入隴西高原的話,他們並不能象走隴關道那樣,很快找到東西向的「渭水」來指引道路的方向。在隴西高原中北部分布的河流,實際上被分成了兩個系統,東、南的河流向南注入了渭水;西、北的河流則向北直接匯入了黃河。如果你在穿越六盤山——隴山之後,一定要回歸到渭水河谷,再繼續西行的話。那麼無論是從蕭關道還是隴關道出來,都很快能夠找到一條渭水支流幫助自己向南轉向。  以隴西高原複雜的水系走向而言,旅行者並無法完全利用一條河谷,就橫穿整個隴西高原。無論你決心走南線,藉助渭水河谷西行,還是從一開始,就決心從隴西高原中、北部穿行,最後一步都必須藉助那些北流入黃河的河流谷地,才能到達黃河岸邊,並最終轉入河湟、河西等板塊。既然沒有一條現成的天然通道可供利用,那麼道路選擇者所重點關注的,就應該是地理距離的遠近了。也就是說,在沿途地理形態相似的情況下,直線距離越近的方案,越有可能成為幹道。當然,直線距離的遠近,並非是唯一的標準。是否有充足的水源補給、是否能夠盡量多的利用天然河谷通道,以及區域行政中心的位置,都有可能影響到主幹道的走向。可以這樣說,隴西高原的每一個重要城鎮,都有證據聲稱自己在某一時期是絲綢之路的重要組成部分。  綜合上述因素,假如旅行者決定從蕭關道,也就是北線開始橫切隴西高原的話,他們在前半段的旅程中,應該會盡量遵循幾何原則,選擇最短的路線,橫穿隴西高原。這是因為,由六盤山脈主脈(西側)發源的河流,最終都是南流入渭水的。要是試圖沿著這些支流一路向前的話,對於希望從北線進入河西走廊的旅行者來說,顯然是在繞路。不過在行程過半之後,旅行者會很快就會發現第一條可以把他們直接帶到黃河岸邊的河流——祖厲河了。只不過這條發源於隴西高原中部的河流,是一條南北向的河流。旅行者們需要在進入祖厲河谷之後,轉而向北,在隴西高原的西北河口處,也就是現在甘肅省靖遠縣渡過黃河。  沿祖厲河北上渡過黃河的旅行者,繼續保持西偏北方向的話,他們很快就可以從烏鞘嶺東端,也就是海拔最低處進入河西走廊。無論從繞開地理障礙,還是規避對手防線的角度來看,這樣一條路線都應該是一個不錯的選擇。然而這樣一條看似合理的線路,本身卻也存在一個重大缺陷,那就是缺水。這種缺水的感覺,在跨越黃河之後就會很明顯的感覺到。因為從地理結構上看,這條線路所經過的區域完全暴露在阿拉善戈壁的風沙面前。那些來自烏鞘嶺和天上的淡水,在面對阿拉善戈壁時,根本沒有機會形成連續的綠洲帶。旅行者們必須在穿行大片荒漠地帶之後,才能到達石羊河流域的地緣核心——武威地區。  儘管在後面漫長的西域之旅中,張騫和他的後來者們,將要經常性的面對這樣大片的荒漠地帶,並且只能依靠那些點綴在荒漠中的綠洲來進行補給。但就隴西高原進入河西走廊這段路程來說,他們完全有機會選擇一條不用為水發愁的線路。最起碼,單從「水」的角度來看,走南線沿渭水河谷,經另一條北向注入黃河的支流「洮水」水系,進入湟水河谷。再由湟水河谷,經大斗拔谷插入河西走廊中部的路線,就肯定不有缺水的擔心。只不過,這樣一條線路在距離上並不佔優。繞行湟水河谷這樣一個高原板塊,所增加的地理難度和地緣風險,更會加深通道維護者的擔憂。  事實上,如果僅僅希望從黃河到烏鞘嶺的這段路線,應該有足夠的淡水補給,甚至有天然的河谷通道可供利用的話。張騫和他的後來者們,並不一定要深入到湟水河谷後,再冒著風險穿越祁連山脈。他們完全有機會在渡過黃河後,選擇沿青藏高原邊緣(祁連山脈東邊緣)向烏鞘嶺方向進發,最終在烏鞘嶺的西端翻越山嶺。在越過烏鞘嶺分水嶺之後,旅行者們馬上就可以找到發源於烏鞘嶺西北部的石羊河上遊河流,帶他們無縫接入河西走廊綠洲帶。  簡單點說,這樣一線算作隴西道中線的線路,實際上是在渡過黃河之後,就開始沿青藏高原邊緣行走了。在就是說,在正式進入河西走廊之前,旅行者們就開始受益於祁連山上流下來的河水了。對於他們來說,利好消息並不止於有機會免受缺水之苦,因為這樣一條沿青藏高原邊緣,連通黃河與烏鞘嶺的通道,本身就是一條天然的河谷通道——「庄浪河谷」。

庄浪河是位於大通河北部的一條幾乎與之平行的河流。二者之間的共同點在於,都源自於祁連山,且最終都東南方向注入黃河的一級支流;而它們之間最大的區別在於,庄浪河谷的位置,其實已經在祁連山或者說青藏高原的外圍了。相比大通河谷那山高水急的峽谷結構,一面緊靠青藏高原,承接高原來水;一面對接黃土高原,獲得更寬縱深的「庄浪河谷」,最起碼在通行條件上要有利的多。溯流而上的話,我們會發現庄浪河的發源地,就是在烏鞘嶺與祁連山主脈的結合部。  如果準備進入河西走廊的旅行者,在渡過黃河之後,決定選擇大通河谷繼續他們的行程的話,相信沿途的高原、峽谷地貌很有可能會讓他們喪失繼續走下去的勇氣。即使一定要在進入河西走廊之前,先繞到祁連山南去領略下高原風光,最好的選擇也是與黃高原海拔、地貌相似的湟水河谷。而如果認為選擇庄浪河谷入河西走廊的話,中間必須翻越烏鞘嶺最高處,是一件頗有難度的事,執意從烏鞘嶺東端繞行的話(也就是之前分析的北線),那麼這一路上淡水補給就不能保證了。  無論從淡水補給,還是通行難度、通行距離來看,庄浪河谷的優勢都十分明顯。而這樣一條連接黃河與河西走廊的戰略通道,後來也的確成為了絲綢之路在這一區域的主幹線。至於烏鞘嶺的翻越難度,其實也並不高。如果你有幸坐車經過穿越蘭州——永登——天祝——古浪的312國道(G30高速也可以),就可以全程體會下,古人在穿越庄浪河谷和翻越烏鞘嶺的感覺了。到時候你就會發現,公路在翻越烏鞘嶺時,其實是有現成的谷地可以利用。古典時期往來於此的旅人,可以毫無壓力的跨越這道分水嶺,由庄浪河轉接入石羊河流域。  當然,這種毫無壓力指的是地理結構上壓力。這樣一個山、水相連的狹長戰略通道,你很難想像軍事家們不會想辦法在此設防。尤其是一直對河西走廊能夠持續留在中央之國版圖內,心存疑慮的中原王朝。所以我們會看到,當漢帝國完成他對河西走廊史詩般的征服後,一代天驕霍去病很快就在庄浪河谷築起了一條防線,並沿著與烏鞘嶺平行的方向東延伸至阿拉善高原。這條防線的核心控制點就在烏鞘嶺南,現在的甘肅省「永登縣」北,史稱「令居塞」。  既然庄浪河是一條入黃河的支流,那麼按照一般的地緣規律庄浪河與黃河相交的三角洲地帶,應該是連接庄浪河谷與隴西高原腹地(河東)的樞紐。假如帝國最終決心將河西走廊與隴西高原置於同一建制之下的話,那麼在這樣一個點上建制的城邑,無疑是最有機會成為該行政區的行政中心的。更為吸引人的是,湟水(大通河)與的入河口,與庄浪河口是如此的接近。這意味著,建制在這兩個河口地帶的城邑,能夠擁有雙重的地緣價值。即能夠幫助帝國控制通往河西走廊的戰略通道,又可以將影響力延伸到湟水河谷乃至整個河湟谷地。  如果帝國的政治家或者我們面前,所呈現的是一張只顯示基本河流和行政區的地圖,相信大家都會不約而同的有上述想法。然而當我們看到的是一張高精度的地形圖,或者實地去考察一下時,就會發現這樣一個三河相匯的河谷地帶並不是最好的選擇,億萬年前的造山運動,使得這裡的河谷橫向縱深有限。對於一個需要管理如此之大區域的地緣核心來說,它的地緣潛力多少有些不足。畢竟如果沒有足夠大的河谷平原,來發展農業,承載較多的人口。僅僅是一個區位優勢的話,這個地緣樞紐能夠承擔的,很可能仍然只是交通、軍事方面的任務(就象那些依要塞而生的城鎮一樣)。  說到這裡,大家可能會為這個能西控河西、河湟兩大板塊的戰略要點感到遺憾,畢竟這樣的區位,如果有足夠大的發展空間,是很有機會成為西部中心城市的。不過我們也不要太遺憾,因為早在二千多年前,漢帝國就已經在它的東面不遠處,發現了一塊由黃河水沖積而成的,擁有足夠縱深的河谷平原來承擔這個重任。傳說帝國在此築城以控河西之地時,曾經挖出過金子,因此建制於此的城邑被命名為「金城」。而它現在的名字相信大家會更為熟悉,那就是以拉麵聞名天下的甘肅省會「蘭州」。  以這片河谷現在行政區來為之命名的話,我們可以稱之為「蘭州盆地」。很顯然,如果隴西高原——河西走廊河、河湟谷地要放在一個行政區的話,蘭州盆地會是地緣中心最合適的選擇。那些穿越隴西的旅者,不僅可以在帝國建築於此的「金城」中獲得補給,更可以在到此之後,再思考到底是走湟水河谷(南線),還是庄浪河谷繼續他們的絲綢之路。  在漢帝國以隴西高原為基地,在黃河以西地區開疆擴土時,基本就是按照我們剛才所設想的隴西、河湟、河西走廊為核心區,共同建制一個一級行政區的思路來劃定行政區的。這樣一個一級行政區,在漢代被稱為「州」或者「刺史部」(共十三個)。史稱「涼州」或「涼州刺史部」。當然建制這種東西,是一直在變化的。不過以「涼」這個地緣標籤來標準隴山以西地區(也就是擴大化的「隴西」概念),卻一直保留了下來。鑒於它在中央之國的位置,民間更習慣於將這一地區稱之為「西涼」。相信年齡稍長的人,「西涼」二字一定勾起了不少回憶。在那些帶有濃厚軍事色彩的歷史評書中,西涼一詞出現的頻率是相當高的。說到這裡,不得不再表揚一下漢字的魅力,以及嫻熟利用這些漢字,標註地名的人。在大部分時候,這些地名都能夠把它的代表的地緣板塊中,最突出的地緣特徵表現出來。好像「西涼」二字一樣,不僅顯示了它在中央之國核心區的方位,也讓我們馬上感受到了這一板塊那更加寒冷的氣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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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的「老齡化」危機
中國神話簡史 第五節 諸神生太初,星光燦爛;老子出函谷,三清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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