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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墨之爭給儒學帶來了什麼

儒墨之爭給儒學帶來了什麼孔德立 《 光明日報 》( 2012年03月26日 15 版)

早期儒學的傳承創新既是早期儒家自身傳承的結果,又是在排拒與融合其他學說的結晶。墨子「非儒」與孟子「辟墨」是儒、墨兩家爭鳴的重頭戲,對儒、墨學派的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尤其凸顯出早期儒學的傳承與創新路徑。

儒家以修身為前提,以禮儀訓練與文化教養為己任。但在戰國時期,世襲宗法貴族的統治地位已被軍功新貴族取代。新的統治者忙於富國強兵事務,對儒家倡導的禮文化毫無興趣。百姓迫切要求停止戰爭,期待早日過上安寧的生活。墨子作為一名普通的下層手工業者,對民眾的疾苦與訴求了如指掌。他認為,儒家宣揚的禮文化很可能成為貴族的幫凶,無益於百姓民生。墨子認為儒家在社會上起到了極壞的作用,遂展開了對儒家的激烈批判。

《墨子·公孟》篇批評儒家有「四政足以喪天下」。其一,儒家不重天、不信鬼,導致社會上的惡人毫無宗教敬畏感,民眾也失去了批判社會的武器。其二,厚葬久喪,既耽誤生產,又靡財費時,加劇生活貧困。其三,弦歌鼓舞,助長統治者的奢侈腐化生活。貴族們的一頓飯「目不能遍視,手不能遍操,口不能遍味」(《墨子·辭過》),如果再沉溺於弦歌樂舞之中,奢侈之風會更加興盛。其四,宣揚「命定論」,使貴族與平民各安其位,泯滅了民眾奮發有為、積極向上的鬥志。墨子認為,儒學之所以不能惠及普通民眾,根源在於儒家「仁」說。「仁」首先是血緣之愛,以「孝」為中心,然後在家庭宗族、鄰里鄉黨、朋友君臣中次第展開。墨子認為,戰爭爆發的根源就在於人們各私其親,不能以對待自己親人的方式對待他人。鑒於此,墨子提出了「兼愛」的主張。如果人們「視人之國若視其國,視人之家若視其家,視人之身若視其身」(《墨子·兼愛中》),那麼,天下就會實現真正的和平與安寧。與「仁」相比,「義」是針對非本血緣宗族之人的關愛。墨家推行「兼愛」,以利天下百姓的理念踐行天下大義。只有打破狹隘的宗法觀念與本位主義,才可以做到「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財者勉以分人,有道者勸以教人」(《墨子·尚賢下》)。君主行義,惠及民生;百姓行義,兼愛交利;天下之人行義,社會和諧安定。

墨子心目中的天是至善的,至善之天關愛百姓,就選拔至善之人作天子,天子又選拔賢人做官吏。如果天子不善待民眾,就辜負天意,喪失天職,不僅會遭到鬼神的懲罰,還會失去百姓的擁護。天與鬼神保佑百姓福祉,因此,墨子倡議天下百姓都要莊重地祭祀天鬼,回報天鬼保佑之恩。墨子的全民祭天祀鬼學說打破了天子祭天的專利,在人神關係中彰顯了人的主觀能動性,符合百姓的普遍的神靈信仰與利益訴求。如果說,儒家「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體現了「以人為本」的思想,那麼,墨子的「天志」、「明鬼」主張則彰顯了民本理念,提高了民眾的社會地位。

墨子及其弟子的「非儒」運動,聲勢浩大,獲得了最廣泛的民眾支持。這使本已陷入困境的儒家雪上加霜。墨家在批評儒學貴族氣質的前提下,推動了「祭天祀鬼」、「勤儉節約」、「互愛互助」等簡易實用的平民文化的發展。墨家在儒家之後成為「顯學」的根源正在於其平民文化迎合了戰國時期廣大百姓的利益需求。

孟子「學於子思之門人」,是孔子、曾子、子思這一系早期儒家譜系的傳人。孟子時代,「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孟子·滕文公下》)。面對咄咄逼人的墨家,孟子以「欲賓士天下,捨我其誰」(《孟子·公孫丑下》)的「浩然之氣」,毅然起而「辟墨」。

「仁愛」與「兼愛」是儒墨之爭的核心問題。要擊退墨家的進攻,必須徹底揭露兼愛的危害。恰好,墨者夷之厚葬其親的舉動暴露了墨家的理論缺陷。墨家贊同薄葬,批評儒家的厚葬主張,而墨者夷之厚葬其親的做法正違反了自家學說。當孟子批評夷之時,夷之卻以儒家主張的「若保赤子」為借口,辯解說「愛無差等,施由親始」亦為儒家所贊同。孟子對夷之的論調予以堅決的反擊,他指出,喪禮的真正內涵不在於財產的多寡,而是源於子女發自內心對父母的真愛情感。這種特定的情感體驗由血緣關係決定,而絕不可能來自外部,也不可能依靠推論方式獲得。但墨家既承認有發自內心的情感之愛,又認為這種愛可以用語言與推論方式施於他人。墨子津津樂道的「視人之國若視其國,視人之家若視其家,視人之身若視其身」的兼愛精神,實際上是把特定情感庸俗化了。孟子認為,墨家把他人之父視為己之父,消弭了父親的特定內涵。仁愛是儒家的核心價值觀,儒、墨在仁愛與兼愛問題上有著不可彌合的分歧,因此,孟子才尖銳地批判墨家的「兼愛」學說會使人成為無異於「禽獸」的「無父」之學。

傳統說法認為,孟子辱罵墨子為「禽獸」,遂以為孟子與墨子的學說是對立的。但如果把墨學置於孔孟之間加以分析,就會發現一個不爭的事實:孟子在捍衛儒家仁學核心價值的同時,亦悄然對墨學進行了吸收。性善論與仁政學說是孟子對儒學的新貢獻,但如果我們只注重孟子對儒學的傳承的一面,很容易忽略墨學對孟子的影響。簡帛《五行》篇出土後,我們從子思五行說中發現了性善論的直接來源。但是,子思與孟子對「仁、義、禮、智」的論述尚有一定距離。子思的仁、義、禮、智既重外在之行,又重內心之德,德行並重。而孟子已經把仁、義、禮、智完全轉化為內心之德、人性之善。子思並沒有把人性與善畫等號,而孟子直接說人無仁義禮智則「非人」。可見,善性已經成為做人的必然條件。那麼,孟子性善論的至善源頭到底是什麼呢?

如果我們考慮到墨子對儒家的批評,不難發現,墨子對「天」與「善」的論述正被孟子悄然吸收了。《墨子》書中「天民」一詞出現2次,《孟子》書中出現了3次。值得關注的是,這個詞卻不見於其他早期儒墨兩家著作。墨子把至善之天與民連接以來,為人性找到了至善之源。「愛人利人以得福」(《墨子·法儀》),扶危救困、愛人利人之人,獲得天佑而得福。墨子雖未明言人性善,但推行兼愛之人必定以人之善性為前提。墨子「官無常貴,民無終賤」(《墨子·尚賢中》)的主張,從「農與工肆」選拔官吏的提議,均是墨子提升民眾地位的舉措。經過墨家的宣傳及實踐,墨子的這些主張已經喚醒了民眾積極爭取自身利益的意識。在風起雲湧的墨家「革命」之後,孟子提出「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民本思想也就順理成章了。此外,孟子「仁,人之安宅;義,人之正路」(《孟子·離婁上》)的論述,既堅持了儒家仁愛的核心價值觀,又受到了墨子「行天下大義」的影響。墨子「非樂」,孟子則勸導統治者「與民同樂」,把墨子認為貴族專享的樂舞文化轉化為君民共享的社會財富。

經過孟子對墨學的排拒、吸收與融合,儒學已不再是曲高和寡的貴族式的內聖修身之學,而是發展成為兼濟平民的外王之學。從孔子到孟子,儒家在堅守仁學核心價值的前提下,又吸收墨學之「義」,走出了一條主體性傳承與包容性創新之路。

(作者單位:北京交通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本文系北京市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11ZXC008、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2011JBM308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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