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銀河：新左派與南街村(《財經》 2008-4-30)

如果不是主張倒退，而是挑戰前進中的問題；如果不是反對發展，而是提醒大家關注發展中的問題，新左派的思考就能起到正面的作用

　　【《財經網》專稿/特約作者 李銀河】自從中國結束了文化革命，開始改革開放，百廢待興，全國瀰漫著一種興奮、樂觀的情緒。這種情緒由每年約百分之十的經濟增長率支持著，顯出一種所向披靡的勢頭。沒有人多想有什麼問題，也沒有人相信改革還能走回頭路。　　在這種普遍樂觀的情緒之中，新左派的悲觀想法就顯得跟大家特別格格不入，有時甚至顯得可笑。比如，新左派在講文化革命中一些理念是有價值的，講「鞍鋼憲法」中工人當家作主的思想是有價值的，講南街村共同富裕的經驗是有價值的。新左派思考的核心是反對資本主義，反對剝削，其思想淵源是對在西方實行了數百年的政治經濟制度的批判。　　新左派的思考對於中國來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舶來品，無論對中國歷史還是對中國現實都顯得格格不入。　　從歷史上看，西方的資本主義已經發展了幾百年，而中國這幾百年可不是資本主義社會，1911年才結束專制皇權，後來是軍閥混戰，根本沒有過成型的資本主義政治經濟制度。這一百年的歷史可以說一直是「摸著石頭過河」，沒有什麼成熟的社會形態和理念。最近30年，中國更是進入了幾千年未有的社會大變動時期：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轉變，鄉土社會向都市社會轉變，專制社會向民主社會轉變。針對這樣一個大變動的社會，把西方對他們成熟的社會政治經濟制度的批判搬過來，怎麼能對得上茬兒呢？　　從現實看，新左派的努力就顯得更加怪異。他們特別看重的一些非資本主義經驗，其實不是後資本主義的或社會主義的，而是前資本主義的。比如，他們的樣板南街村。在這個左派的營地，人們仍然生活在一個烏托邦的公社中，它保留了人民公社的優點和缺點，當然是以缺點為主，優點為輔。優點是人們有安全感，生老病死都有人管，連肥皂都是配給的。　　缺點就是我們過去三十年努力要加以改變的：　　第一，沒有人能有獨立收入，這樣他就不會有積蓄，不能選擇離開，不能不聽話。只要不聽話，馬上斷水斷電斷糧。　　第二，普通村民無法監督領導層的腐敗，他們只能寄希望於「人性善」，寄希望於領導是好人，不貪污。如果領導正好是壞人，貪污，他們只能忍受。　　第三，缺乏基本公民權。沒有言論自由，思想自由。據說村裡有個毛澤東的塑像，24小時有人站崗。這種做法的功能是讓人們統一思想，敬畏權力。而思想自由是公民的基本權利，他們基本沒有，至少是不提倡。　　新左派希望全國農村以至城市都能像南街村那樣。可是如果全國學他們，就是讓全國回到改革之前去。中國已經有了一次失敗的經驗，那時的實驗結果是普遍貧窮，雖然當年度量貧富分化程度的基尼係數是全世界最低的。我們不是沒有走過這條路，而是花了30年時間走這條路，為此還毀了上至中央大員下至冒險搞「包產到戶」的無名小卒等無數想「先富起來」的百姓。我相信，雖然改革有很多問題，但是全國絕大多數人都不願意回到改革之前去。如果倒退，中國的發展將推遲幾十年，大家還將回到水深火熱中去。　　新左派認為中國的發展已經走到絕路，不能再發展了，主要的問題是貧富分化、貪污腐敗和空氣污染。其實，如果不是主張倒退，而是挑戰前進中的問題；如果不是反對發展，而是提醒大家關注發展中的問題，新左派的思考就能起到正面的作用。比如，勞動合同法的實行能在保證發展的同時減少貧富分化，提高工人地位和收入；發展社會保障制度，讓窮人分享社會經濟發展的好處等等。關鍵在於在意識形態領域徹底擯棄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的標籤，切實解決社會發展中的各種問題。只有這樣做才能減少論爭的火藥味，增加建設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