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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最後的女詞人呂碧城

她曾任中華民國大總統袁世凱的機要秘書,是當時女子擔此高職的第一人;她曾任北洋女子師範學堂校長,培養出鄧穎超、許廣平等多名女界精英,是中國近代最早的女教育家;她曾與「鑒湖女俠」秋瑾同榻而眠,呼籲革命,是發動女權運動的先驅者;她曾周遊歐美,雄踞講壇,是宣揚中國女子威風的「大姐大」。她造詣深厚的詩詞創作更是獨佔鰲頭,被譽為「近三百年來最後一位女詞人」。時人歌曰:「絳帷獨擁人爭羨,到處咸推呂碧城。」她迎風呼嘯,如一抹流星划過上世紀20年代的沉沉天際。   

  小女孩作詩詞令大家吃驚   

  呂碧城,一名蘭清,字遁夫,號明因、寶蓮居士。安徽旌德縣人,生於清光緒九年(1883年)。父親呂鳳岐乃光緒三年丁丑科進士及第,曾任國史館協修、玉牒纂修,後外放山西學政。母親嚴士諭,亦工詩文,生有4女。家有藏書3萬餘冊。富足的家庭,濃厚的書香氛圍,使得呂氏姊妹無憂無慮地飽讀天下文章。呂碧城排行老三,她和她的兩個姐姐呂惠如、呂美蓀均以詩文聞名於世,號稱「淮南三呂,天下知名」。《大公報》編輯出版了《呂氏姊妹詩詞集》,並發表評論,稱她們是「碩果晨星」式的人物。不過,比較而言,呂碧城還是略勝一籌的,「自幼即有才藻名,工詩文,善丹青,能治印,並嫻音律,詞尤著名於世,每有詞作問世,遠近爭相傳誦。」

  呂碧城12歲時,詩詞書畫的造詣已達到很高水準。有著「才子」和「詩論大家」美譽的樊增祥(字樊山),乃是呂碧城父親的同年進士,有一天讀了一首署名「呂碧城」的詞,不禁拍案叫絕:

  綠蟻浮春,玉龍回雪,誰識隱娘微旨?夜雨談兵,春風說劍,衝天美人虹起。把無限時恨,都消樽里。君未知?是天生粉荊脂聶,試凌波微步寒生易水。浸把木蘭花,談認作等閑紅紫。遼海功名,恨不到青閨兒女,剩一腔毫興,寫入丹青閑寄。

  當有人告訴樊增祥,這是一個12歲少女的作品時,他驚訝得半天說不出話來,斷不敢相信「夜雨談兵,春風說劍」,如此蕩氣迴腸的詞章竟出自一個小女孩兒之手!樊增祥後來在編輯出版呂碧城詩詞時曾作七絕稱讚她:「香茗風流鮑令暉(南朝著名女詩人,著有《香茗賦集》),百年人事稱心稀。君看孔雀多文才,贏得東西獨自飛。」

  呂碧城著有《信芳集》、《曉珠集》、《香光小錄》等十幾本詩詞集,其代表作被近代詞學理論家龍榆生收入《近三百年名家詞選》,稱之為「近三百年來最後一位女詞人」、「鳳毛麟角之才女」。她的詩詞以超越時俗的激情與識見融入豐饒瑰麗的意象,創造出雄偉闊大、奇妙多姿的審美世界。如她在寄人籬下時曾寫了一首《浪淘沙》:

  寒意透雲幬,寶篆煙浮。夜深聽雨小紅樓。奼紫嫣紅零落否?人替花愁。臨遠怕凝眸,草膩波柔。隔簾咫尺是西洲。來日送春兼送別,花替人愁。

  清末著名詩人樊增祥在這首詞旁批曰:「漱玉(李清照曾著有《漱玉詞》)猶當避席,斷腸集(宋代著名才女朱淑真詞集名)勿論矣。」評論家陶傑說,呂碧城的詞「並非首首閨秀纖巧,而是烙印了時代的烽煙。手筆婉約,別見雄奇,敏感玲瓏,卻又暗蓄孤憤。」柳亞子認為,百餘年來,呂碧城「足以擔當女詩人而無愧」。

  呂碧城雖然出生於書香門第,幼時卻也經歷了一番坎坷。她9歲時便與同邑一汪姓鄉紳之子訂婚,不諳世事的她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13歲那年,她的家庭發生了重大變故,父親病逝,因無子嗣,全部家產被惡意族人霸佔,並唆使匪徒將母親嚴氏強行幽禁。小小的呂碧城挑起重擔,給父親的朋友和學生寫信,四處求人告援,其中包括時任江寧布政使、兩江總督的樊增祥。一時間各種壓力紛紛來到安徽的各級政府,官員們不敢怠慢,囚禁多時的母親得以脫險。但碧城「夫家」卻起了戒心:她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能量,能夠「翻雲覆雨」,這樣的媳婦日後過了門恐怕難以管教,於是落井下石,提出退婚。 呂家自此劫難後門祚衰微,孤兒寡母,勢單力薄,只得委曲求全。那時女子定婚身不由己,而被退婚則當做奇恥大辱。這段痛苦的經歷,在幼小的碧城心裡留下了刻骨銘心的烙印,成為她終生難以撫平的創傷,自此萌發了對封建制度的無比痛恨。

  生活失去著落,母親便帶著4個尚未成年的女兒,投奔在塘沽任天津鹽運使的舅父嚴鳳笙,開始她們寄人籬下的生活。1903年春,戊戌變法深入人心,維新思想狂飆突進,20歲的呂碧城有意到天津「探訪女學」。外甥女要入新學,遭到腦筋陳舊的舅父的嚴詞罵阻,說女孩家應在家中「恪守婦道」,引起呂碧城的極大激憤,她「決與脫離」,第二天便逃出了家門,踏上去往天津的火車。她身無分文,就連行裝也沒來得及收拾。一個富家女子獨自出門,這在當時也算得上是驚世駭俗之舉――而此次出走,正是呂碧城登上文壇的起點,也是她與各界名人交往的開端。舉目無親的呂碧城在火車上遇上一位好心人――天津佛照旅館的老闆娘,當她了解到呂碧城的情況後,便將她帶到自己的家中住了下來。由於呂碧城沒有經濟來源,生活一時陷入困境,便四處轉悠。她無意中得知了舅父署中秘書方君的夫人住在天津濱江道的《大公報》社,就給她寫了一封信,述說自己的經歷和來津的種種情況,情真意切地尋求援助。

  要說也該這個苦命女子時來運轉。這封信恰巧被《大公報》總經理兼總編輯英斂之看到了,他同情呂碧城的遭遇,也為她信中的文采所傾倒,連連稱許。英斂之,名華,號安蹇齋主,立憲黨人,傾向維新,寫一手漂亮文章,於1902年在天津創辦了《大公報》。惜才愛才的英斂之親自前往方夫人的家中探訪,問明情由,相見之下對呂碧城的膽識甚為讚賞,併當即決定邀請她擔任《大公報》見習編輯,讓她搬到報館居住。呂碧城因禍得福,到天津「新學」沒有上成,卻自此成為我國新聞史上第一個女編輯,並開始走上她獨立自主的人生之路。     

  從《大公報》主筆到大學校長   

  呂碧城到《大公報》僅僅數月,所發表的格律嚴謹、文采斐然的詩詞就頗受前輩們的讚許。她又連續撰寫鼓吹女子解放和宣揚女子教育的文章,如《論提倡女學之宗旨》、《敬告中國女同胞》、《興女權貴有堅忍之志》等,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她在詩詞和文章中流露的剛直率真的性情以及橫刀立馬的氣概,深為時人尤其是新女性所傾慕。呂碧城也因此在京津地區嶄露頭角,聲譽鵲起。

  1908年,光緒與慈禧先後亡故,一大批人為之惶惶不安,似乎慈禧一死,天就要塌了,國家失去了主心骨,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卻有人填了一闋《百字令》:

  排雲深處,寫嬋娟一幅,翠衣輕羽,禁得興亡千古恨劍樣英英眉。屏蔽邊疆,京垓金弊,纖縴手輸去,遊魂地下,羞逢漢雉唐鵝。

  這首詞和一幅題詠慈禧的漫畫像,都登在了《大公報》上。作品痛斥慈禧,說她把大清朝的江山搞得一塌糊塗,將邊疆的大量領土,國庫中的大把銀錢送給了外國,她到陰曹地府,見到漢朝的呂后、唐朝的武則天,一定羞愧難言。這使清政府十分惱火,成為轟動一時的新聞。這首引起轟動的詞和畫的作者,就是當時只有25歲的年輕女子呂碧城。

  1904年至1908年,呂碧城成為《大公報》的主筆,她藉助這一輿論陣地,積極為她的興女權、倡導婦女解放等主張發表了大量詩文。她的錦繡文章頻頻面世,各種聚會上也會出現她的麗影芳蹤。有人作詩曰:「飛將詞壇冠眾英,天生宿慧啟文明。絳帷獨擁人爭羨,到處咸推呂碧城。」一時成為京津地區的一道奇特景觀,人們對這個才藝雙全的女子刮目相看。

  作為婦女思想解放的先行者,呂碧城並不總是停留在理論呼籲上。她認為,要想實現女性的真正獨立,必須「啟發民智」,極大提高女性人群的思想文化素質。因此,興辦新式女學成為她實踐自己理想的奮鬥目標。於是,呂碧城發表了多篇言論,宣揚興辦女學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她把興辦女學提到關係國家興亡的高度,以此衝擊積澱千年的「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陳腐觀念。女學運動的興起,恰恰證明了社會上男女地位的不平等,「欲使平等自由,得與男子同趨於文明教化之途,同習有用之學,同具強毅之氣。」她認為,「辦女學、開女智、興女權才是國家自強之道的根本」。

  呂碧城興辦女學的舉措適應了時代的需要,也契合了當時逐漸開放的社會思潮。袁世凱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期間,曾上書《請立停科舉推廣學校並妥籌辦法折》,得到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的支持。1902年7月清政府頒布《欽定學堂章程》,推行教育改革。山西大學堂、京師大學堂(北京大學)等新式學府由此恢復。鑒於呂碧城興辦女學的積極性,《大公報》總編輯英斂之介紹她與社會名流嚴復、嚴范蓀、傅增湘等相識,以求支持和幫助。《天演論》譯者、著名思想家嚴復當時執教於天津水師學堂,並任該校總教習、總辦(校長),與英斂之過從甚密,曾為其手書《大公報》報名。他也早聞呂碧城大名,對她十分賞識,「此女實是高雅率真,明達可愛,外間謠諑,皆因此女過於孤高,不放一人於眼裡之故。故我看甚是柔婉服善,說話間除自己剖析之外,亦不肯言人短處。」嚴復隨後不僅收她為女弟子,悉心教授邏輯學原理,師生互致詩詞唱和,還向總督袁世凱鼎力推薦呂碧城,說她是興辦女學的最佳人選。於是袁世凱欣然同意,讓她協助戊戌科進士、直隸提學使傅增湘籌辦女學。在天津道尹唐紹儀等官吏的撥款贊助下,女學籌辦進展順利。1904年10月3日《大公報》刊登了「倡辦人呂碧城」發布的《天津女學堂創辦簡章》,同年11月17日北洋女子公學正式成立並開學,呂碧城出任總教習(教務長),傅增湘為監督(校長)。兩年後添設師範科,更名為北洋女子師範學堂,時年23歲的呂碧城升任監督(校長)。這是我國第一所女子高等學府。

  呂碧城風華正茂,雄心豪氣,為推廣新式女子教育而盡心儘力。她一干就是七八年,既負責行政又親自任課。把中國的傳統美德與西方的民主、自由思想結合起來,將中國國學與西方的自然科學結合起來,使北洋女子學府成為中國現代女性文明的發源地之一。她希望她所培養的學生將來也致力於教育和培養下一代,「為一個文明社會的將來盡各自的力量」。許多在此學習的女生後來都成為中國傑出的革命家、教育家、藝術家,如鄧穎超、劉清揚、許廣平、郭隆真、周道如等,她們都曾親聆過呂碧城授課。

  在呂碧城影響下,呂氏姐妹皆從事女子教育,並成就斐然。大姐呂惠如擔任南京兩江女子師範學校校長,二姐呂美蓀擔任奉天女子師範學校校長,妹妹呂坤秀在廈門女子師範學校任教員,亦成為著名詩人和教育家。「旌德一門四才女」一說成為清末廣為傳贊的美談。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當年呂碧城因被舅父責罵而出走,及至她創辦女學時,這個舅父嚴鳳笙卻「因事被劾去職」,袁世凱竟指定他協助外甥女呂碧城參與籌備事宜,他無地自容,但只好「忍氣權從」,沒過多久就辭職回了塘沽。對此呂碧城調侃地說:「然予之激成資助以迄今者,皆為舅父一罵之功也。」

  呂碧城才情橫溢,冠蓋群芳,但又個性剛愎,不易容人。她最不該與她的「伯樂」英斂之反目成仇。英斂之在日記中有過記載:「碧城因《大公報》白話登有勸女教習不當妖艷招搖一段,疑為訊彼,旋於《津報》登有駁文,強詞奪理,極為可笑。數日後,彼來信,洋洋萬言分辯。予乃答書,亦萬言。此後遂永不來館。」――呂碧城因為一篇反駁文章,與幫助提攜她的恩師英斂之絕交。此類個性也在其家族中有所表現。她與二姐呂美蓀因小事失和,朋友們一再勸說,呂碧城卻說:「不至黃泉毋相見也。」有人說成大事者皆孤僻好極端,呂碧城算是一例。   

  敢為「鑒湖女俠」秋瑾收屍   

  1904年6月10日,住在天津《大公報》英斂之家中的呂碧城正在看書,門房高舉著寫有「秋閨謹」的名片稟報說,「來了一位梳頭的爺們兒」。呂碧城但見來人穿著男裝,梳著髮髻,身材修長,雙目炯炯,風度翩翩,那樣子讓呂碧城眼前一亮。寒暄之後,果真是大名鼎鼎的女俠秋瑾,她們真有相見恨晚之感。

  原來,從事婦女運動的「鑒湖女俠」秋瑾也曾用過「碧城」名號,京中人士都以為呂碧城的詩都出自秋瑾之手,鬧出了許多誤會。秋瑾尷尬之餘拜讀了呂碧城的詩詞和蕩氣迴腸的文章,深受感觸,很想見見這位譽滿華夏的奇女子,於是她便趕到天津慕名造訪。相見之間,秋瑾發現呂碧城果然談吐不凡,立意高遠。尤其是她們對於女權及社會變革的看法也頗相一致,於是秋瑾「慨然取消其號」,而「碧城」從此為呂所專用。

  秋瑾到來當晚,呂碧城就與她在家中同榻而寢。哪知第二天一早呂碧城被秋瑾的一雙「解放腳」嚇了一跳,「余睡眼蒙?,睹之大驚,因先瞥見其官式皂靴之雙足,認為男子也。彼方就床頭庋小奩,敷粉於鼻。嗟乎!當時詎料同寢者,他日竟喋血飲刃於市也?」(呂碧城:《余之宗教觀》)秋瑾與比自己小7歲的呂碧城也是一見如故,她們接觸僅三四天便情同姐妹,從此開始了莫逆之交,成為當時著名的「女子雙傑」。

  秋瑾勸呂碧城跟她一起去日本從事革命運動,而呂碧城「持世界之人,同情於政體改革」,願意繼續留在國內辦報,以「文字之役」與秋瑾遙相呼應。結果是秋瑾獨自去了日本,參加了孫中山領導的同盟會。秋瑾1906年春回國策划起義,1907年1月去上海創辦了《中國女報》。她約請好友呂碧城撰寫了一篇慷慨激昂的發刊詞:

  吾今欲結二萬萬大團體於一致,通全國女界聲息於朝夕,為女界之總機關。使我女子生機活潑,精神奮飛,絕塵而奔,以速進於大光明世界,為醒之前驅,為文明先導,為迷津筏,為暗室燈,使我中國女界中放一光明燦爛之異彩,使全球人種,驚心奪目,拍手而歡呼,無量願力請以此報始,吾願與同胞共勉之。  

  一次,秋瑾去浙江聯絡會黨,運動軍、學兩界,準備起義。但因消息泄露,秋瑾被清軍逮捕。她面對威逼,留下「秋風秋雨愁煞人」的名句,於1907年7月15日凌晨在紹興罹難,年僅32歲。

  這位婦女運動的領袖遇難後,無人敢為收屍,呂碧城強忍悲痛,冒著極大風險安葬了好友。看守清軍得知這個前來收屍的女子就是譽滿華夏的呂碧城,也無可奈何。她後來南遊杭州,又拜謁了秋瑾墓,不禁感慨萬端,作一首《西泠過秋女俠祠次寒山韻》,追懷這位志同道合的摯友:「松篁交籟和鳴泉,合向仙源泛舸眠。負郭有山皆見寺,繞堤無水不生蓮。殘鍾斷鼓會何世,翠羽明?又一天。塵劫未鎖漸後死,俊游愁過墓門前。」之後,她又用英文寫了一部《革命女俠秋瑾傳》,發表在美國紐約、芝加哥等地的報紙上,引起頗大反響,使世界上許多人不僅知道了秋瑾的傳奇故事,還了解到清朝黑暗和腐敗的社會現狀。呂碧城與秋瑾的關係也引起了官方的注意,以致當時的直隸總督袁世凱產生了要逮捕呂碧城的念頭,只是找不到更多的借口,才放過了她。

  呂碧城的志向不僅在於教育,還有振興國家的宏願。在她的許多文章中,都談到怎樣建立一個強國,而解放婦女,男女平權是強盛的唯一辦法。她希望用自己的力量影響世人,濟世救民。辛亥革命後,北洋女學一時停辦。1912年3月,袁世凱當選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他雖然抵制呂碧城的革命思想,但卻十分賞識她的才學,於是聘用她為總統府機要秘書,成為當時中國女子任此高職的第一人。呂碧城雄心勃勃,欲展抱負,但是黑暗的官場讓她覺得心灰意冷。特別是1915年老袁稱帝之心日露,呂碧城便毅然辭職離京,攜母親去了上海經商。她與外商合辦貿易,僅兩三年時間,富有經濟頭腦的呂碧城便積聚起可觀的財富,在上海靜安寺路自建洋房別墅,其住宅之豪華,生活之奢侈,為滬上人士所艷羨生妒。

  許多人對呂碧城的婚姻十分關心,所謂女大當嫁,總得有個歸宿。但由於早年有過一次退婚的經歷,在心靈和精神上留下陰影,所以她對婚姻相當謹慎;也因為自己鵲起的盛名,使她形成了一種優越感,以致很少有她看得起的人,而看上的人又都成家立業。「予生平可稱許之男子不多,梁任公(啟超)早有妻室,汪季新(精衛)年歲較輕,汪榮寶(國會議員)尚不錯,亦已有偶。」「我之目的不在資產及門第,而在於文學上之地位。因此難得相當伴侶,東不成,西不合,有失機緣。幸而手邊略有積蓄,不愁衣食,只有以文學自娛耳!」呂碧城的這一套「擇偶觀」是為她的名譽和地位所累,雖有文學自娛卻陷入深深的苦惱之中。在上海期間,時年30歲的呂碧城向比她大3歲的現代仙學創始人陳櫻寧學道,當時雙方交往十分密切,也曾相互傾慕心儀不已。但這一段良緣隨著呂碧城出國便沒有了下文。

  此後,呂碧城與袁世凱的二公子袁克文交往,多少也使她寂寞的情感得到幾許慰藉。早在呂碧城任總統府秘書時,這位風流倜儻的「寒雲公子」就愛上了比他大7歲的才女,經常作詞寫文傳給呂碧城;而呂碧城早聞這個小袁頗有才名,今見他的詩詞情致,也「心有所感」,於是兩人時相唱和,並有了交往的機會。呂碧城還經常參加袁克文組織的北海詩酒聚會,與京城名士唱和酬酢。呂碧城後來去滬,兩人詩詞、信件不斷。及至袁克文10年後定居天津,兩人還有詩詞酬答。他們之間的交往只是停留定格在「詩詞」上。談到這段沒有結果的神交,呂碧城淡淡一笑:「袁屬公子哥兒,只許在歡場中偎紅依翠耳。」――原來,呂碧城只是把他當做可以結交的朋友,倘若談婚論嫁,袁公子的風流表現並不能讓她托以終身。

  時間就這麼一年一年拖過去了,惹得朋友們都為呂碧城的婚姻問題著急。嚴復曾親自勸說,但呂碧城的一番話也使他「深感憂慮」。嚴復《與甥女何紉蘭書》有記:「吾一日與論自由結婚之事,渠(碧城)云:至今日自由結婚之人,往往皆少年無學問、無知識之男女。當其相親相愛、切定婚嫁之時,雖旁人冷眼明明見其不對,然如此之事何人敢相參與,於是苟合,謂之自由結婚。轉眼不出三年,情境畢見,此時無可諉過,其悔恨煩惱,比之父兄主婚尤甚,並且無人為之憐憫。此時除自殺之外,幾無路走。」呂碧城的一番高論,竟使得翻譯《天演論》的大思想家嚴復無可奈何。最後的結果是,細膩婉約、儀態萬方的一代才女呂碧城竟終生未婚!看來,男婚女嫁之事,當事人自不可輕率為之,旁觀者亦不必妄加評論,這完全取決於自己,巧合於緣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何嘗不是一種境界?呂碧城的婚戀觀自有個人的隱痛,也體現出當時女權運動的一種反叛意識。  

  游歐美揚中國女子威風   

  袁世凱稱帝失敗後,作為機要秘書的呂碧城也難逃公眾輿論,遭到國人斥罵,污言穢語隨之而來。她深陷此苦,於是那消極避世的思想濃重地包圍了她,使她覺得「世態炎涼,人生如夢」。呂碧城反覆吟詠宋代詞人李清照的「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覺得這彷彿說的就是自己當時的處境,於是作了一首《淚羅怨》:

  翠拱屏峰,紅邐宮牆,猶見舊時天府。傷心麥秀,過眼滄桑,消得客車延佇。認斜陽,門巷烏衣,匆匆幾番來去?輸與寒鴉,佔取垂楊終古。閑話南朝往事,誰鍾清游,采香殘步,漢宮傳蠟,秦鏡熒星,一例?華無據?但江城凌亂歌弦,哀人黃陵風雨。還怕說,花落新亭,鷓鴣啼古。

  浮華如夢,滄桑過眼。這首豪放而婉約的詞作,道不盡她心中無限的悵然和無奈,是對過往的追憶,亦是人生的感悟。似乎不打算結婚的女性,儘管事業上豪情萬丈,但一個人獨處時,總有濃重的落寞與蕭索之感,心靈的歸屬便十分茫然。

  1919年,呂碧城的母親在上海病逝,她把母親安葬後,鑒於當時國內紛亂和對自己種種不利的現實,便產生了去國離鄉的想法。行前曾從上海去京津和朋友們告別話舊。此時,天台教觀四十三世祖諦閑和尚在北京講經談禪,呂碧城得以謁見,她向法師訴苦,請求開示。諦閑對她說:「欠債當還,還了便沒事了;但既知還債的辛苦,切記不可再借。」這裡說的「債」,當指塵世間的一切孽債。諦閑的偈語使她若有所悟。讀了《印光大師嘉言錄》後,信佛愈篤,乃守五戒,茹素,不再肉食。

  1920年,呂碧城自費進入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研習美術,進修英語,併兼任《上海時報》特約記者,將她看到的美國之種種情形發回國內,讓中國人與她一起看世界。她住在紐約最豪華的旅館,房租甚高。西方人下榻不會超過7天,而她一住就是6個月。當地富豪達官的夫人們聞名前來晤面,有隆重聚會,無不邀請。呂碧城在美國學習4年時間回國,譯完了《美利堅建國史綱》,出版了3卷本的詩集《信芳集》(吳宓作序)。出版時將她自己的時髦照片印上,風姿娟然,她自詡:「東亞女子倚聲為山靈壽者,予始第一人乎?」

  1926年,呂碧城再度隻身出國,此次走的時間更長。周遊美國、法國、瑞士、義大利、奧地利、德國、英國等地。她將見聞寫成《歐美漫遊錄》(又名《鴻雪因緣》),先後連載於北平的《順天時報》和上海的《半月雜誌》上。她在瑞士旅居的時間最長。

  呂碧城周遊歐美之際,正值西方盛行動物保護運動。1929年,她作為唯一受邀請的中國人,前往維也納,參加「萬國保護動物大會」,並登台演說。呂碧城頭戴珍珠抹額,身穿金孔雀圖案的晚裝大衣,用英語慷慨陳詞,備受聽眾矚目。甚至她的服飾也成為雜誌記者宣傳的熱點。人們從她的身上見識到中國女子的威風。

  這時她的佛學研究已相當深入,以東方儒家與佛教的精神,提倡仁愛、戒殺、素食。而歐美人士雖然提倡保護動物,但僅限于禁止虐待動物,而不涉及保護動物的生命,他們肉照吃。呂碧城的主張是除不使動物受到虐待外,更應進一步戒殺,以保護動物的生命。她的言論最初不被聽眾接受,有人當場提出質疑,說人類所需之資糧從何而來?呂碧城反覆解說,引用孔孟名言:「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並闡述佛教理論:「現在一切眾生,莫非我人過去的父母親屬,我人殺它、吃它,無異於殺害自己過去的父母親屬。因之,佛教戒殺生,主張素食,才是徹底保護動物,也是消滅世界上一切刀兵、災難的根本。」呂碧城苦口婆心的演講感化了不少聽眾。會後,各國代表爭相走上前去握手致意,請求籤名,合影留念,並邀請她前往本國繼續演說。維也納最大的報紙《DerTag》特別報道了呂碧城演講的盛況,刊登了她的照片和演說詞。呂碧城成為世界保護動物組織的出色宣傳員。她的「慈悲論」產生了很大的國際影響。不管走到哪裡,她都特別注重自己的外表和言行,認為自己在代表二萬萬女同胞,她要世界領略中國女性的風采。

  呂碧城兩度週遊世界,寫下大量描寫西方風土人情的詩詞,膾炙人口,傳誦一時。《曉珠集》第二卷收錄的便是她這個時期特別是旅居瑞士時的作品。所詠內容,如「登阿爾伯士山」、「日內瓦之鐵網橋」、「巴黎鐵塔」、「大風雪中渡英海峽」等等。描述這類風光,不僅前人未有,近代詞壇也不多見,那奇特的想像,高遠的境界,令國人耳目一新。詩詞理論家錢仲聯在《近百年詞壇點將錄》評論說:「(呂碧城)中年去國,卜居瑞士。慢詞《玲瓏玉》、《陌上花》、《瑞鶴仙》,俱前無古人之奇作。」論者將呂詞與李白、杜甫作了對比,認為詞章的華麗和境界已超越古人,呂碧城是「用中國詞牌大量歌詠異域景物風光的第一人」。

  呂碧城真正開始信佛,是在1929年前後。當時她居住英國倫敦,跟朋友孫夫人偶然在街頭「撿得印光法師之傳單,及聶雲台君之佛小冊」,孫夫人對此不屑一顧:「當這時代,誰還要信這東西!」但呂碧城立刻說:「我要!」她在日記中記載當時情況:「遂取而藏之,遵印光法師之教,每晨持誦彌尊聖號十聲,即所謂十念法。此為學佛之始。」呂碧城這一學佛緣由十分奇特,連她自己也常常慨嘆:「遇佛法于海外,以屬難事,況此種華文刊品,何得流入英倫,迄今猶以為異。然倘不遇者,恐終身不皈大法,險哉!」她從此皈依佛教,研究佛經頗有建樹,翻譯了《法華經普門品》、《阿彌陀經》、《十善業道經》、《觀世音菩薩普門品》;斥資出版了《觀無量壽經釋論》、《梵海蠡測》等中國佛學著作,很快在歐美流傳開來。呂碧城正式皈依佛門,成為在家居士,法名曼智。其佛教修行,以凈土念佛為主,與當時太虛、常惺等著名僧侶多有往來。從此開始了青燈黃卷的寂寞歷練。  

  將日本人的名片拋入大海

  呂碧城通今博古,融貫中西,她雖然長年旅居國外,但熱愛祖國的感情卻格外深沉。1932年日本在上海發動「一?二八事變」後,她從加拿大乘船回國。在船上,一日本青年軍人得知她是名聞遐邇的呂碧城,仰慕她的詩,便殷勤地奉上名片。呂碧城本來就對日本佔領東三省和上海灘滿腔仇恨,這次竟和一個日本人「狹路相逢」,她氣憤得當即將名片拋入海中,並對同船的乘客慷慨陳詞:「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有血氣的中國人決不甘心和仇人為友!」她的話贏得滿堂喝彩,那日本青年默默而退。

  此後呂碧城移居香港。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日軍佔領香港,她一心念佛誦典,不聞世事。

  1943年1月24日,61歲的呂碧城病逝於香港。她「生也坎坷,歿也凄涼」,早年與家裡鬧翻,聲稱「不至黃泉毋相見」,所以死的時候沒有一個親人在身邊。她將自己全部財產20餘萬港元捐給了佛寺,並留下遺囑:「遺體火化,把骨灰和入麵粉為小丸,拋入海中,供魚吞食。」這正應了嚴復當初的慨嘆:「此女不嫁,恐不壽也。」

  她逝世後,各界無不痛惜,紛紛悼念。有一首詩曰:「白地才媛呂碧城,通今博古一精英。詩文融貫中西外,四海五洲揚盛名。」

  呂碧城創造了近代中國一個女子的輝煌:「近代中國的著名才女」、「近代女權運動的先驅」、「最早的女教育家」、「近代中國最傑出的詞人」、「男有李叔同,女有呂碧城」……有的評論家甚至將她與陳後主、李清照並列。其父執樊增祥評價她「以一弱女子,自立於社會,手散萬金而不惜意,筆掃千人而不自矜。」

  但由於呂碧城一生只用文言文寫作,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文學表現力和普及性,所以在新文學史上就趕不上如冰心、蕭紅等的文名。再加上她中途皈依佛門,吞噬了寶貴的青春時光,終為時代所淘汰,這確實是她的悲劇所在,也是為後世讀者所不聞的原因。然而,呂碧城畢竟是清末民初的新女性,在那「萬家墨面沒蒿萊」的沉沉歲月里,她迎風呼嘯,如一抹流星划過漆黑的天際,讓世界和國人看到了希望。她獨一無二的詩詞創作和佛學研究也成為民族文化的瑰寶。「花有愛,水無恨,萬般煩憂風飄去,獨留芬芳澤後世。」這也是傑出才女呂碧城如花如月的人生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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