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丹青:中國文化的基本秩序消失於六七十年代
核心提示:本期節目請來陳丹青講述與木心老師的知行歷程。陳丹青認為,木心的母親代表廟堂的官方文學,傭人代表民間文學,這兩者的關係構成了木心的文化背景,也是當時中國文化的基本秩序,而這些秩序到了六、七十年代完全破壞直至消失,中國文化從此徹底改變;許子東認為,陳丹青客觀上在彌補正統學院教育的弊病,人們對他的喜愛恰恰是學院太城市化,太功利化的一個反應。
鳳凰衛視12月27日《鏘鏘三人行》,以下為文字實錄:
竇文濤:《鏘鏘三人行》,這個木心,我知道木心這個名字,包括接下來看他的一些東西,是因為這個人,是因為這個陳丹青,那陳丹青跟木心又是一個什麼關係呢?可以說是益師益友的這麼一種關係,你能記得你第一次他讓你驚艷的相識是什麼樣嗎?
陳丹青:我們都在1982年出國。
竇文濤:到美國。
陳丹青:我是年初,他是夏天,然後我們在一個地鐵上遇到了,地鐵上遇到跟他在一塊有個我認識的上海畫家,就說這裡又來了一位上海來的,就那麼握握手,當時他55、56歲,比我現在還年輕,我30出頭這樣子,但是後來並沒有來往,但是到了1983年初我忽然看到當地的華僑日報上開始發表他的小說和散文,我看了兩篇,我就立刻打電話給他,我很驚訝就有人是這麼在寫作,你想當時中國的新文學剛剛開始,也是1982、1983年就新作家都出來大地,就我同輩的那個,我一看哎呦,有這樣的人在寫,打電話給他,然後他當然蠻高興,他就過來,就跟我聊天,從此幾乎每天見面,一天到晚閑聊,因為大家都沒事,一天到晚閑聊,我最不明白的就是他把我當成好像跟他程度一樣的,他不管,他不管你懂不懂,或者你讀沒讀過,他就開始聊,後來我想其實他又有個人聽他講,我根本不是他對手,就聊,聊的這樣我就慢慢的帶其他人去。
竇文濤:這樣就有了一個長達5年的在紐約,跟一幫中國畫家講這個世界文學史。
陳丹青:不不不,在講世界文學史之前差不多已經有五年,就大家經常跟他玩,就是說捎點飯大家過來聊,就像剛才這照片里一樣,桌子不夠就放在地上,什麼都聊,問題是他聊文學上課,他其實什麼都談,談青春、人生、戀愛、性,這個吸毒,當然文革、政治,什麼都講。
竇文濤:還真是,我覺得他這個人特別,你像我們交往這個朋友當中,過去是魏晉南北朝的時候有一種氣氛,就是你這個人會聊天,或者說老能給大家一啟發,或者你聊天聊的最好,慢慢的你就有凝聚力,或者你學問就大,讓我們佩服,於是大家有意無意的向你靠攏,老愛跟你聊天,到最後簡直該發生了一種就說你給我們上個課吧,於是你可以看看這個照片,我說咱們這個有心人加有情人的陳丹青能做這樣的筆記,做這樣的筆記。
陳丹青:這個好像是宋詞那一課。
竇文濤:講宋詞的,你再看這是陳丹青的五個筆記本,這個是木心的遺物,你看這個老紳士,我看這個遺物我想起我們在台北那個胡適里,看到的胡適的那些遺物,一看就像個老紳士的派頭,而且現在這幾個筆記本整理出來這個文學回憶錄,木心講述,我剛才跟他講,他呢一力介紹這個木心,在國內引起很多議論,其實木心先出了幾本他的詩集。
陳丹青:不是詩集,就是散文和小說集。
竇文濤:一種隨筆吧。
陳丹青:到後來才出詩集。
竇文濤:對,我是覺得看到這個文學回憶錄之後,就是所謂給他們講課的這個記錄以後,其實比木心出的那幾本集子更容易讓大家了解木心,而且也更容易讓大家能夠約略懂得就陳丹青為什麼對木心有那麼大的感情,像許老師說因為他的推薦,現在木心在學術界也成了一個議論的話題是嗎?
許子東:對,有一次開會,那個人大的文學院長孫郁,他有一個關於木心的一個研究,然後他比較推崇的,另外一個我很尊重的學者洪子誠,北大的教授他就很直率的說他不太喜歡木心的文風,我覺得他大概的意思是覺得他這個文字有點作,就點人為的這個痕迹。
陳丹青:他是哪個年齡層的?這個老師。
許子東:洪子誠也是這個年齡層。
陳丹青:50後。
許子東:他的中國當代文學史的研究是差不多中國最好的,這學問也是非常好的,我想他們爭論的時候我還沒好好讀過他的作品,我其實現在也沒有好好讀,但是從看他這個回憶錄,我覺得這可能有很多願意,其中一個原因北方的學者強調凝重,那南方的學者靈動,比方說他這個思路,木心這個路數上接(00:05:51),下面你看他現在喜歡他的都是幾個上海作家,陳村、孫丹路(音)都非常喜歡,包括丹青什麼什麼,就這個海派跟京派的這個趣味上也有一點的關係。
竇文濤:你覺得有關係嗎?
許子東:包括這個路數我覺得個人有覺得有一點的關係,當然我沒有足夠的發言權,我沒有全部讀過他的作品。
竇文濤:你怎麼看?
陳丹青:海派、京派是一個很遙遠的一個背景,我倒是覺得可能跟這六十年的一個意識形態也好,一個閱讀趣味也好,包括閱讀斷層都有原因。
竇文濤:所以我就對木心他這個人,他能在講課,你看,我可以給大家看看,他們講課講了些什麼?也就是說在那五年他們這些中國,以中國畫家為主,你看這個我們可以看看,我隨便列幾個目錄,「希臘羅馬神話,這是1989年元月二十九號,在薄茵萍家,第二講,續談希臘羅馬神話,1989年2月12號,然後你看希臘悲劇,在李全武家,在章學林家,新舊約的故事和涵養,新舊約福音,東方的聖經和這個史詩,印度的詩史,詩經,楚辭,老子等等就是世界保證中學,中國文學史,」而且我覺得這個很有意思,這木心在給他們講課當中有這樣一些個言詞,說他小的時候聽有這個聽說書的那種傳統。
陳丹青:不是,這句話是水滸里來的,是施耐庵寫的。
竇文濤:施耐庵寫的。
陳丹青:施耐庵說「風雪夜,聽我說書者五六人,陰雨,七八人,風和日麗,十人,我讀,眾人聽,都高興,別無他想」,我幼時讀,木心說我小時候讀到,大喜,不想到後來我在紐約講課也是這個樣子。
竇文濤:他說「這種生活的基調前見古人,後見來者,就是所謂教養。教養何來?是藝術教養出來的。藝術和生活是這樣的關係。不相擾。但藝術教養可以提高生活。「文革」之中,死不得,活不成,怎能活下來呢?想到藝術的教養,為了不辜負這些教養,活下去。」而且他的這種當時的這種怎麼說呢,這個講話的這個音容笑貌,聽課的人。
陳丹青:這個是我寫的,(00:08:26)。
竇文濤:這是丹青寫的,「聽課的人都是畫家,沒有誰跡象表明誰對文學是專業,他說但是木心講課的時候完全不在乎這些,他也不問學歷身份,對著這些不相干的臉,他只顧興味油然地講,其狀貌,活像談論什麼好吃透頂的菜肴。我猜他不會天真到以為眾生的程度跟他相當,但他好像相信每個人果然像他一樣,摯愛文學。」這照香港人講話這是個文學的發燒友,他這是完全在這個裡面。然後「木心講課沒有腔調—不像是講課,就像聊天,他的聊天清晰平正,有如講課—他語速平緩,從我高聲說話,說及要緊的意思,略微加重的語氣,如宣讀早經寫就的文句。」然後你看這丹青寫下的,「他錄入這些筆記的這半年,本能的我在紙頁間聽到他低啞蒼老的嗓音。不止十次,我記得他在某句話嘎然停頓,凝著老人的表情,好幾秒鐘獃獃看著我們。這時,我知道,他動了感情,竭力剋制著,等自己平息。」
我覺得你在介紹他的過程中,好像你也經常動了感情,而且我看了他的東西之後,我隱隱發現我看到了他對你的影響,就包括有些說話的方式,有甚至思維的這個角度,所以我就覺得我現在能夠理解你為什麼一直在感念他,確實能看出那種影響。
陳丹青:本來這是我私人的一件事情,我只是希望他的著作能出版,然後做成了,作出以後當然有不少誤解、議論,這都沒事,主要是我沒想到他有這麼多年輕讀者,就去年他去世之後,那我覺得我就得做這件事情,年輕人眼巴巴就很想讀到,說你們20年前聽他這個上課多高興,我們也想看到,就這一年,我今年做了這件事情,要不然這還是我私人的事情。
竇文濤:咱們廣告之後還可以看看這個木心他母親的照片,《鏘鏘三人行》,廣告之後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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