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胸懷

　　光紅

　　母親謝世一年了，當我翻睹著她的遺物，就像推開她人生中一扇扇沉甸甸的門窗，她的音容笑貌如同石刻印墨般的使我難以忘懷。

　　母親祖籍無錫，出生於湖州一個船商的小康之家。1937年17歲的母親在上海投身於偉大的抗日戰爭。1947年冬天，作為中共地下黨員的她在上海被敵人抓捕關押了一年多，受盡嚴刑拷打，後經黨組織營救出獄。

　　1957年，母親的命運跌到了低谷，獨自帶了三個幼兒搬到斜土路大木橋附近俗稱「九間頭」的棚戶區。在那物質匱乏的年代，年幼的我們不知道母親常常為沒米下鍋發愁。時至今日我清晰地記得我們小的時候，她經常帶著我們排著隊，踏著明朗的月光，走在彈硌路回棚戶區的家，一路上她教我們唱國歌、唱抗戰歌曲。她把省吃儉用下來的錢盡量帶我們看電影、去公園，使我們享受著同時代少年兒童的幸福和快樂。

　　十年動亂間，母親因地下黨員的經歷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衝擊。當我們頂著刺骨的寒風，橫穿上海從滬南步行到楊樹浦去探望被關押的母親，受盡屈辱的她是那麼淡定。看守怕她自殺，她卻笑傲：「怎麼會？我還有三個孩子呢！」把孩子帶大成人是支撐母親活著的全部信念。由於我們姊妹三人年齡挨得近，結果成了老三屆一片紅的對象，兩個去了內蒙古，一個去了江西。在現實面前，剛從牛棚里解脫出來的母親顯得那麼平靜，錢不夠就典當自己唯一值點錢的貓皮大衣，再四處借錢打點著孩子們遠行的生活用品。在一片紅歌聲中，隔著車窗的母親在火車開動時還一直把微笑留給我們，此時此刻又有誰能體諒到母親心底的巨大傷痛啊。她年復一年孤苦伶仃地在上海過著極其清貧簡單的生活，而我們卻常常會收到母親從牙縫裡擠出的錢和物。

　　生活中的母親是好強的，尤其到了晚年，凡是她能動手的事，絕不要別人來幫忙，「我自己來」更是她垂暮之年的口頭禪。她的一隻耳朵解放前坐牢被反動派打聾，另一隻耳朵也在十年浩劫中受折磨失聰，使得她在晚年生涯中長期處於一個無聲世界，這對她的心靈是一種何等折磨，然而母親泰然置之。讀書看報是她晚年生活中最大樂趣，對《新民晚報》更是情有獨鍾，凡是她認為有保留價值的時政要聞，副刊上的健康、生活常識等文章都剪輯下來，以便日後翻看。

　　早在二十多年前，母親就決定遺體捐獻，並動員了我的舅舅、舅媽也辦理了遺體捐獻。如今老人家們都遠離我們而去，實現了他們生前遺願。母親的一生三次被關押，在她骨折住院時，妹妹問她：「此生住過幾天醫院？」母親笑言：「坐牢的時間比住院多。」在她摔斷股骨的第二天，竟頑強地坐在床上向我唱起了解放前在敵人獄中唱的歌曲「你是燈塔照耀著黎明前的海洋，你是舵手掌握著航行的方向……」聲音是那麼洪亮動聽，九十二歲高齡老人了，在她生命最後三個月里還發自內心地留戀著她為之奮鬥過的青春澎湃的浴血年代，她為曾在那個時代英勇獻身而感到自豪。

　　十日談

　　感恩母親

　　明日刊登《母親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