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雷頓森林體系的故事
1944年夏天,第二戰場剛剛開闢,全世界的注意力正集中在硝煙瀰漫的歐洲。而此時美國新罕納爾布希州風景優美的布雷頓森林郡,由於戰爭蕭條了不少時間的華盛頓山度假賓館突然爆滿,從7月1日到19日,從會議室里不時傳來各種語言的陳詞、質問和爭辯。這夥人每天兩眼一睜,吵到熄燈,到激烈處通宵不寐——據一個當事秘書50年後的回憶,那時自己「每天簡直要工作28小時」。
這群人究竟是何方神聖?此時此地聚集了來自這麼多不同國家的人物,意欲何為?
如果仔細辨認,會議室里的很多面孔都是當年《紐約時報》、《泰晤士報》、《金融時報》上的常客,有美國財政部長摩根索、美聯儲的主席艾考斯、參議員托比、經濟學家懷特……除了美國人,還有來自另外44個國家(都是盟國成員)的總共730多位代表。
不過,這些人里最大的腕,卻是一位英國人。此人的肖像不僅出現在那些報紙或者《時代周刊》封面上,還將在日後60年中,在任何一版的宏觀經濟學和貨幣金融學教科書里輕易找到。他就是約翰·梅納德·凱恩斯,對現代政府經濟政策影響最大的經濟學家,可能也是有史以來對現實經濟影響力最重要的經濟學家。此時,凱恩斯已經身染沉痾,在嚴重心臟病的折磨下,他依然「冷酷無情地驅使自己和別人工作」,而凱恩斯的主要對手———美國財政部經濟學家哈里·懷特也毫不鬆懈,「每天最多只睡五個小時」。
如此緊張是有充分理由的,世界上第一個全球性的金融貨幣體制協議,就要在布雷頓森林華盛頓山上誕生。在之後的幾十年中,它與關貿總協定(GATT,它的最初設想也在這次會議上產生)一起主宰了半個地球的經濟秩序,即使在解體之後,它的遺產仍然深刻影響著這個全球化的世界上的金融、貿易活動。直到今天它的幽靈仍然在到處飄蕩,20年來當今世界的每一個全球性和區域性經濟熱點問題———美國的貿易逆差和財政赤字,日元升值和泡沫經濟,歐洲貨幣區的形成與歐元誕生,全球性投機基金的泛濫與亞洲金融危機,近到今年開始白熱化的國際商品投機風潮———如果不斷追溯的話,總會在源頭髮現它巨大的廢墟。它荒而不廢,死而不僵,從作用上說,它那個同為二戰產物的雙生兄弟———聯合國,與之相比倒更像一座只有香火沒有靈驗的廟宇……
這就是國際金融歷史上著名的布雷頓森林體系。
如果把組建聯合國的設想比喻為戰爭災難里產生的建造諾亞方舟的衝動,那麼布雷頓森林體系更像是一個重建聖經中通天塔的計劃,貨幣就是前來造塔的,各方人等所操的語言,「官方語言」則被指定為美元,每一種其他「語言」都要求按照一定的方式(匯率)「翻譯」成美元。但是這個「官方語言」自己又拿什麼來保證正確無誤呢?
通天塔的比喻,並非筆者首創,而是當年與會代表對這項協議的形容,傳神地表達出人們對它的複雜心理。作為有史以來首次世界性貨幣協議,布雷頓森林體系標誌著全球化進程的巨輪經歷了漫長歷史,真正駛入了現代化的深水海域——金融的深度參與將改變一切。一方面,戰前三大貨幣區拆分重組,古老的金本位制度何去何從,牽一髮而動全身;另一方面,從此全球的經濟命運被深刻地連結在一起,即使在東西方持久冷戰中,貨幣的紐帶依然在變形而執拗地發揮作用。
什麼是貨幣協議?
貨幣協議是鑄幣權益衍生的產物。即使在金屬貨幣流通的年代,鑄幣權也是國家信用的特有標誌,代表著巨大利益,所以西漢鄧通賜銅山私人鑄幣,被視為亂政。各國鑄幣權之間的平衡,就是貨幣協議。信用貨幣流通以後,因為鑄幣變得近於完全無成本,所以不同的貨幣流通區面對著貿易競爭,都有強烈的內在動機去主動貶值,與對手競爭,順便稀釋債務,解決自己的國際收支和就業問題。
二戰前的世界貨幣市場,分為美元區、英鎊區和法郎區。上世紀30年代,為了從經濟危機中恢復元氣,三大主要貨幣競相貶值以刺激貿易,一時重商主義當道,鼓勵出口,限制進口,各國政府對外匯的控制驟然嚴格。拿羅斯福新政時的美國來說,一年中最大貨幣貶值幅度曾超過50%。然而,這樣做的結果卻適得其反——「囚徒困境」出現了,為了規避匯率風險,國際貿易越來越龜縮在本幣貨幣區內。飲鴆止渴的貶值大戰沒能帶來出口繁榮,倒讓國際金融市場上的投機炒家有機可乘,結果貨幣投機又加劇了匯兌風險,對貿易更加不利……
這種鬱悶的循環最後終於被二戰打斷了。整個戰爭期間美國的貿易順差以驚人的速度膨脹起來,美元不僅沒有貶值的必要,而且還由於源源不斷流入的黃金而更加堅挺。「租借法案」的四年間,美國向盟國提供了價值500多億美元的貨物和勞務,黃金儲備從1938年的145.1億美元增加到1945年的200.8億美元,約佔世界黃金儲備的59%。
盟國很早就開始探討戰後的經濟恢復問題,早在1941年,丘吉爾和羅斯福會晤之後發布的《大西洋憲章》里,除了包括對戰後成立聯合國的建議,一個防止匯率突然波動的全球性支付體制也被提到了議事日程上。隨後,兩位巨人身後的國家銀行和專家團,悄無聲息卻迅速高效地開始工作了……
因此,回到本文開始的時刻,在那個僅與D日行動(1944年6月6日,諾曼底登陸日)相隔一周的微妙時刻,倫敦和華盛頓的兩家人馬,各自懷揣盤算好的一套完美計劃,來到布雷頓森林郡。他們作決定的砝碼,正是自古以來的貨幣之王,貨幣的貨幣——黃金。
黃金作為貨幣基準和國際支付手段,在漫長的歷史裡一直發揮著自動調節器的作用,維持著各貨幣之間基本匯兌關係。從理論上,國際貿易的不平衡,在金本位體制下可以自動糾正。舉例來說,如果某國進口大於出口,國際收支發生赤字,那麼黃金從該國流失,因為貨幣與黃金掛鉤,所以相應地貨幣供應量減少,購買力減弱,進口需求下降;而與此同時,貨幣供給下降使物價下跌,從而促進出口增加。瞧,一正一負,恰好恢復了平衡。
可是,一切如果都像理論推導那麼完美,這個世界也就失去了不斷讓你大吃一驚的能力。魔鬼梅菲斯特告誡書齋里的浮士德博士:「理論是灰色的,而生活之樹常青。」同樣,魔鬼也在各國貨幣當局耳邊誘惑:「黃金是有限的,而斂財之路無窮。」
現代工業的興起,經濟與貿易總量的飛速增長,對貨幣流通量增長的要求遠遠超過了黃金產量的增加,貨幣對黃金的貶值成為一個不可避免的長期趨勢。這種情況下,先下手為強,貶值貨幣就成了一件有利可圖的事,這樣國內價格不會下降而影響利潤,國際貿易的競爭力卻增加了。前文提過的貨幣區之間的鬥爭,緣由就在於此。
而且,金本位所伴生的重商主義潮流,對國際分工的擴大與發展形成了阻礙。大家都想得到黃金,而不願付給別人黃金,都要出口產品而不願意進口別人的產品,想一想,那個時代的文學作品留下了多少經典的守財奴形象啊!人們也考慮過一些折衷辦法,例如金銀複本位制,但結果往往是失靈和更大的混亂。
二次大戰改變了一切。美國在戰爭中雄厚的實力與超然的地位,使美元的地位迅速上升,幾乎變成與黃金並駕齊驅的硬通貨。設計戰後貨幣體系之時,誰都不能無視這個現實。
拋棄金本位?這個想也別想!國際政經新秩序尚未確立之際,在混亂的貿易環境里,沒有這個貨幣的最後基準,天知道會搞出什麼亂子來!但是美元的作用,又決不能忽視,尤其是滿目瘡痍一片廢墟的歐洲,戰後還眼巴巴地等待著美元來拯救呢;美國的龐大黃金儲備也必須考慮到……
在這樣的背景下,代表戰前傳統強國利益的凱恩斯計劃,和代表美國規劃世界意圖的懷特計劃,在布雷頓森林會議召開之前已經相遇了。凱恩斯拿出的版本叫「國際貨幣清算同盟計劃」,懷特計劃的名字更長,叫「聯合國穩定基金與同盟國家的復興開發銀行計劃草案」。兩者都主張創立一個國際貨幣機構,在自由匯兌原則下穩定匯率,也都主張建立一種國際通用的貨幣單位。不過,多數事情上面,大伙兒一致同意的部分都沒多少實質意義,爭議的地方才是要害。凱恩斯建議成立一個清算聯盟,由債權國和債務國共同負擔國際收支不平衡問題,由這個機構發行300億美元價值的貨幣無償提供給各成員國,進行國際貿易結算。這種國際貨幣名為「班克爾」(bancor),它以固定比例直接與黃金掛鉤。
簡而言之,就是成立一個由英美共同主導的「世界中央銀行」,它與各國央行的關係,就像本國央行與商業銀行的關係一樣。聯繫到英國在戰爭中負債纍纍,國力削弱和對殖民地喪失控制,這個計劃明顯意在防止美國利用債主身份獨霸經濟領導權,同時為英國爭取在戰後國際鑄幣利益里分一杯羹。
但是美國不買這個如意算盤的賬,在黃金儲備占絕對優勢,綜合國力舉世無匹之時,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懷特計劃認為,只有擁有充足保證的美元才有資格擔當國際貨幣的重任,其他貨幣應該直接與美元掛鉤;至於凱恩斯計劃里向成員國提供流動性的提議,美國認為自己沒有必要充當冤大頭,要成立的國際基金應該把重點放在維持匯率穩定上。
經過一番艱苦交鋒,在英國大幅度讓步基礎上,兩個計劃達成了妥協。1944年7月,布雷頓森林會議上最終通過了以懷特計劃為藍本、凱恩斯計劃為補充的《國際貨幣基金協定》和《國際復興開發銀行協定》,總稱為「布雷頓森林協定」。
1各國的貨幣與美元以固定匯率掛鉤,在平價1%的範圍浮動;美元則與黃金掛鉤,各國政府可以以35美元一盎司(約31克)的價格向美國兌換黃金。
2另外各國還同意成立一家「准國際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向流動性出現困難的國家提供幫助。至於凱恩斯的「班克爾」,直到20多年後,才在一種叫做「特別提款權」的黃金貨幣單位身上復活。
撇除英美各自的算盤,從當時客觀現實來看,懷特計劃無疑比凱恩斯計劃更加可行:因為保證美元強大信用的,與其說是黃金,不如說是美國的綜合實力與國際威望。比起由一個人們並不了解和信任的國際機構,發行一種陌生的新貨幣,用美元作結算儲備貨幣更有利於迅速恢複信用,刺激國際貿易。操作起來,也永遠是婆婆少好辦事,簡單的一極體制,比可以預見的英美兩大佬扯皮強得多。
以美元為中心的布雷頓森林體系在結束金融混亂,促進國際貿易方面取得了相當大的成功。固定匯率制讓匯兌風險大大降低,促進了資本與貿易的自由流動,1948年到1976年之間,國際貿易的年平均增長率為7.8%,為戰前的10倍。美國通過援助、信貸、投資、購買商品和勞務活動,向全球提供了大量的美元,比如在歐洲的「馬歇爾計劃」和在日本的經援,在一定程度上,有力帶動了戰後資本主義世界經濟的恢復。
更重要的是,布雷頓森林體系徹底粉碎了戰前幾個殖民帝國的貨幣勢力範圍,停止了惡性貶值帶來的貿易衝突。貨幣管制瓶頸的削弱,為國際經濟開拓了全新的視野和思維。從大航海時代以來,大概這是最重要的一次全球化進展。在貨幣體制發展歷史上,國際匯兌金本位代替了古典金本位,可以帶來利息的美元把躺在葛朗台箱子里落灰的金子徹底擠出了流通領域,這個改變中蘊含的深刻而豐富的意義,還要在此後幾十年里等待人們慢慢領會……真的建成了一座通天塔?
一度人們是這樣認為的。然而歷史一貫是狡猾的玩笑大師,時光走到今天,我們卻不由得慨嘆,在通天塔內部,原來早就隱藏著一座掛著叵測微笑的斯芬克司像!
作為傑出經濟學家的凱恩斯,對這種憑一國之力「無縫對接」世界流通領域的野心,似乎最初就有了不祥預感,在對羅斯福總統的答詞里,他說:「既然我們要致力於一種共同標準、共同的法則,它就應該是被所有人樂於接受的。」而凱恩斯計劃沒有被重視的那一部分———國際收支不平衡的解決,恰恰是這座通天塔日後出現第一道裂縫的地方。
還記得那個斯芬克司的謎語嗎?早上四條腿,中午兩條腿,晚上三條腿……
答案的秘密在於變化,永恆的變化。
布雷頓森林體系將其他貨幣拴在美元身上,將美元系在黃金身上,編成一個連環套——這就是美元為何長期被稱為「美金」的原因。毋庸置疑,這個以美元為中心的連環套讓美國受益匪淺。法國總統戴高樂將軍,在布雷頓森林體系運行之初就尖銳地指出:「美元特權」把世界貿易變成了美國的倉庫,美國出現了貿易赤字,不用像其他國家那樣為外匯儲備減少而苦惱,只需要多印些美元就可以無償向其他國家換取商品勞務,換句話說,「一股獨大」的國際鑄幣權給美國帶來了巨大利益。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美國也不能光佔便宜,不出力氣。要讓這個體系維持下去,美國必須做到兩件事: 保證充足的黃金儲備,保持國際收支的平衡。1第一條是維繫匯兌金本位的基礎,布雷頓森林協議可是白紙黑字保證過,其他國家可以用35美元一盎司價格向美國交換黃金。2第二條是保持美元堅挺,維持世界對美元的信心。
布雷頓森林體系建立之初美國手握全世界3/4的黃金,是全球最大的貿易順差國,雄視四合,誰與爭鋒,保證這兩條自然不在話下。可是不過十多年,情形已經開始逆轉。
從上個世紀50年代開始,失去了戰爭中巨額訂單刺激的美國經濟開始走軟,朝鮮戰爭的爆發又直接增加了巨額軍費支出,到1958年美國已經經歷了戰後兩次經濟危機,工業品生產下降14%,黃金儲備由原先的超過400億猛降到不足200億,而國債卻增長到超過200億美元,儼然「資不抵債」;國際收支更是來了個大反轉——除了1957年,在整個1950年代都是巨額逆差,1950-1960年平均下來年逆差額20億美元。
床頭「金」盡、債務增加、貿易逆差,美元立馬陷入了信譽危機,人們開始懷疑美國是否有能力支撐布雷頓森林體系要求的固定匯率。而且冷戰已經開始,美國全球爭霸的戰略放在那裡———那可是個多少錢都花得進去的無底洞,各國用腳指頭想想,都想得到美國肯定會增發貨幣,利用美元國際清償貨幣的特權地位彌補赤字,把它自己的負擔攤到大家腦袋上來。既然這樣,誰都不會坐等吃虧,拋售美元終於在1960年左右成為風潮,是為第一次「美元危機」。
以上的問題已經夠麻煩了,可真正的一擊還在後面。1960年,耶魯大學一位比利時經濟學家特里芬,出版了《黃金與美元危機》一書,指出了布雷頓森林體系理論上的致命缺陷——這個體系對美元的清償力與信心的要求是互相矛盾的!既然美元是國際清償貨幣,如前面所說,為了進行國際貿易,其他各國必須保持大量美元儲備。那麼從美國的角度看,它的國際收支必然是逆差——要不然的話,國際市場上的美元從何而來呢?可是,如果美國長期保持巨額逆差,又會使國際市場對美元的信心下降,驅使各國政府用美元儲備向美國擠兌黃金(它們已經開始這麼幹了!),使美國黃金儲備枯竭,最終導致匯兌金本位體制難以為繼。
千刀見血不如一劍封喉,「特里芬難題」直指布雷頓森林體系這座通天塔的「建築結構錯誤」,在表面上修修補補是無濟於事的。美元危機是必然的後果,不是偶然的災難。
很快預言被進一步證實了:1960年倫敦市場上黃金對美元猛漲到41.5美元/盎司,超過官價20%,美元大幅貶值。美國只好召集英、法、德、意、荷、比、瑞六國,組成「七國黃金總庫」,簽署貨幣互換協議,建立14國「互惠貸款協議」,借款額將近200億美元,勉強渡過了難關。
但是密雲不雨、久讖終凶,1967年底倫敦市場又掀起了搶購黃金、拋售美元的風潮。這時美國正陷于越南戰爭,美元的信譽一時降到冰點,可是此時美國總統約翰遜的論調卻是:「世界黃金產量不足以支持全球貨幣體系。美元作為儲備貨幣,對全球貿易提供流動性至關重要。」這種不削減開支、不解決逆差,一味推諉責任的態度讓其他國家非常反感。
同時國際政經秩序在慢慢變化,美國的盟友們也在分化。一部分國家,以法國為首,當初就是迫於強大經濟壓力才接受布雷頓森林體系,現在不願意再為美國的擴張埋單,紛紛開始用美元向美國兌換黃金。美國焦頭爛額之餘,決定1對黃金實行「雙軌制」,即放棄在倫敦金市上平抑金價的努力,讓黃金自由浮動,只允許中央銀行按布雷頓森林協議價格兌換黃金,2另外還有重點地「勸說」一些國家不要學法國的壞榜樣——什麼國家?正是西德和日本這兩個二戰的軸心國。它們戰後經濟已經起飛,政治地位上卻仍然低人一等,寧可出點錢不和美國鬧翻,西德和日本在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持有了大量的美元儲備代替黃金儲備。 戰線一旦撕開缺口,潰退的速度一日千里。從1968年之後,美元對黃金繼續貶值,而美國的外匯儲備又下降了近一半,美國先是把兌換官價從35美元一盎司提高到38美元,又把1%的浮動範圍擴大到2.5%,但是杯水車薪,黃金這道沉重的枷鎖,內憂外患中的美國經濟再也承受不起了。但是,該怎麼辦呢?有什麼辦法能在布雷頓森林體系之外,給這道斯芬克斯的謎語,找一個新的答案?
戴高樂曾提議回歸古典金本位體制,雖然他對貨幣制度的批評獨具隻眼,可是這個建議實在不高明。且不說從經濟發展速度的現狀來看不合理,就是從制度本身而言,美元特權是沒有了,黃金特權卻出現了———黃金生產大國將享有類似於美國目前的特權:不僅有南非,還將有蘇聯!
「特里芬難題」的發現者也提出建議,由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發行一種以黃金作準備的「特別提款權」,作為美元的等價物,試圖找出一個創造清償力的辦法。但是由於美國的反對,「特別提款權」作用相當有限,只能在一些特別的國際組織里充當美元等價物,比如萬國郵政聯盟。現在這種國際貨幣離我們日常生活最近的,大概只是你在國外旅遊時,使用手機的漫遊費用換算了。
1971年8月15日,尼克松總統宣布實行「新經濟政策」,停止對各國用黃金兌換美元,同時對進口商品課徵10%附加稅,削減10%的對外援助。牆倒眾人推,美元與黃金脫鉤立刻引發了新一波貶值大戰,到1973年第八次美元危機之後,由於無法忍受美國帶來的高通脹率,各國紛紛放棄對美元的固定匯率制,實行浮動匯率,布雷頓森林貨幣體系走完了27年的歷程,黯然解體。
1976年,在牙買加首都金斯敦,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各成員國開會通過協議:取消貨幣平價和美元的中心匯率,承認浮動匯率制以及各國選擇貨幣制度的自由;實行黃金的非貨幣化,取消官價,黃金價格完全由市場自由決定。
牙買加會議與其說決定了點什麼,還不如說承認了現實。布雷頓森林體系的貨幣制度事實上已經崩潰,給它補辦一個正式葬禮了事。以後怎麼辦,大家多少有點跳河時一閉眼,聽天由命的心態;不料跳下去以後卻發現:水其實也沒有原來想的那麼深。
美元的核心地位一定程度上被削弱了——可是也削弱不到哪裡去。美元不再兌換黃金,但是多數國家的主要儲備貨幣還是它,作為計價、結算和各中央銀行的外匯市場調節工具的功能依然不可替代。儘管日元、馬克、瑞士法郎等貨幣在國際金融市場地位有所上升,但是誰都無法承擔美元的責任——它們的貨幣當局也決不敢允許這種情況發生。美國的國內經濟總量龐大,國際資本流動對國內市場的影響還可以消化;但是以其他國家的經濟規模,放任大量本幣流散在國際資本市場上,一旦發生大規模投機衝擊本國市場,後果相當危險。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這些國家對自己的國際收支十分注意,並不熱衷於讓本國貨幣在國際經濟活動中發揮更大作用。
不過這樣一來,特里芬難題——美元清償力與信心的矛盾——就沒有隨著布雷頓森林體系的解體而消失,依然像幽靈一樣困擾著世界。固定匯率製取消以後,IMF的成員國中的一部分選擇仍然釘住美元(或者以美元為主的一籃子貨幣)匯率,另一部分選擇單獨的(如澳大利亞、日本)或者合作的(如歐洲貨幣體系)的自由浮動匯率。選擇釘住匯率制的國家依然要積累龐大的外匯儲備,調節匯率波動和防備國際遊資的襲擊;美元流動性泛濫問題,在全世界範圍並沒有減輕。從美國角度來看,美元疲軟仍然是難以克服的趨勢;從盯住美元匯率的國家來看(它們還常常是發展相當迅猛的新經濟生長地區),龐大的美元儲備在手裡不停地貶值,也十分令人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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