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家鄉愈遠,懷鄉之情日重——《聽聽那冷雨》賞析(道人之未道)
06-22
【作者小傳】 余光中(1928~ ),台灣著名詩人,以「鄉愁詩人」著稱,祖籍福建永春,生於江蘇南京,1947年入金陵大學外語系(後轉入廈門大學),1949年隨父母遷香港,次年赴台,就讀於台灣大學外文系。1953年,與覃子豪、鐘鼎文等共創「藍星」詩社。後赴美進修,獲愛荷華大學藝術碩士學位。返台後任詩大、政大、台大及香港中文大學教授,現任台灣中山大學文學院院長。余光中將自己濃濃的思鄉之情,傾注在他的詩作之中,《鄉愁》便是一首代表作。 著有詩集《舟子的悲歌》、《藍色的羽毛》、《鐘乳石》、《萬聖節》、《白玉苦瓜》等十餘種。 【作品賞析】 《聽聽那冷雨》是余光中的代表作品,正如《荷塘月色》之於朱自清,《茶花賦》之於楊朔一樣,比較集中地反映了作家的創作主張及藝術風格。 文章雖說通篇寫雨,寫愁,寫離怨,但決不借那朦朦的愁雲蒙蒙的雨幕來晦澀自己的觀點,他勇敢地涉足讓庸人卻步的政治湍流,有意讓作品的社會意義、美感價值經歷洗禮和考驗。此文開篇,作者便將在凄風冷雨中產生的單調感順勢遷延為對歷史與現實的喟嘆:「雨里風裡,走入霏霏令人更想入非非。想這樣子的台北凄凄切切完全是黑白片的味道,想整個中國整部中國的歷史無非是一張黑白片子。」這妙喻準確、簡賅、新鮮,下筆時全然不想著會開罪於何人,只是讓藝術把真情實感饋返給現實——它的母體。大凡真愛,便不必諱言,無須粉飾,且讀這一句吧:「大寒流從那塊土地上彌天捲來,這種酷冷吾與大陸分擔,不能撲進她懷裡,被她的裾邊掃一掃也算是安慰孺慕之情。」這聲音來自台北,1974年。不是「箴言」,卻是「真言」!想當時,正統作家群中詩以「鶯歌」,文以「燕舞」,不乏其人,愧殺,愧殺!用藝術偽裝現實,藝術只能淪落。 余光中正視現實的勇氣還表現在他不沉湎於歷史的「杏花春雨」,也不輕信來自官邸或酒肆的傳言。他思索、辨析:「日思夜夢的那片土地,究竟在哪裡呢?」「在報紙的頭條標題里嗎?還是香港的謠言里?還是傅聰的黑鍵白鍵馬思聰的跳弓撥弦……」。難怪他要寫冷雨,聽冷雨,嗅冷雨——「淋淋漓漓」的雨絲能清醒頭腦,「淅淅瀝瀝」的雨聲能增聰聽功,「爽爽新新」的雨香則沁心潤脾。冷雨,冷語,冷靜的肺腑之語。 行文中,作者決不忽略文字的美感價值。冷雨中誘出了祖宗的詩韻,君不見「渭城朝雨浥輕塵」、「清明時節雨紛紛」都以「變奏曲」形式流韻在字裡行間。 作者的「情絲」與雨絲始終交織著,在冷雨中憶起了初臨孤島時的「凄迷」,也憶起了初戀時的溫馨。他相信「商略黃昏雨」的意趣,只有在中國方要盡享,也許在基隆的港堤上,也許在四川的池塘里。他想起辭書中「雨」部字塊的繁紜,米家山水畫的雲情雨意,王禹偁為聽雨而造的竹樓以及現今雨城中千傘萬傘的奇觀。雨連著台島與大陸,連著悠悠的歷史與難盡人意的現實。 儘管為文的契機是感慨于海峽兩岸「參商太久」,但此文的審美對象是雨,所以作者一直是用雨來濯滌自己的愁緒,用雨來勃發讀者的情趣。至於載什麼「道」,完全沒必要讓藝術去屈就。真正的藝術本身自有揚善祛惡,昭示美與光明的功能。關鍵是那藝術要真,不要偽,每個藝術品種都要遵從自身規律去反映現實。唯其如此,也就必定能與當代生活節奏同步了。余光中的散文創作實踐對我們上述的分析做了令人信服的回答。文壇宿耆柯靈說:「《聽聽那冷雨》直接用文字的雨珠,聲色光影,密密麻麻,縱橫交織而成。這也許可以幫助我們對中國文字和現代文學的表現力增加一點信心,也應該承認這在『五四』以來的散文領域中,算是別闢一境。」這評論有深刻的見解,也很公道,會引起作家與散文愛好者的思考。 讀《聽聽那冷雨》還可以感受到余光中對散文藝術的多方面探索。他努力開拓散文「可讀性」的範圍。所謂「讀」,不僅染人以目,感人於心,還講求易誦於口,悅之於耳。為此,他十分注意詞語的音韻美,化古求新,別具一格。疊字疊句的用法在他筆下出神入化了,讓人一看便不禁吟哦。余氏對李清照的詞風是偏愛的,「雨敲在鱗鱗千瓣的瓦上,由遠而近,輕輕重重輕輕」,這句法顯然師承《聲聲慢》,但他更注重的是在繼承基礎上的發展。看這句,「譬如憑空寫一個『雨』字,點點滴滴,滂滂沱沱,淅瀝淅瀝淅瀝,一切雲情雨意,就宛然其中了。」疊字連綿,表態、動態、聲響三番俱出,把「雨」字的質感寫活了。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善用疊字,「詩化」散句,似乎也可稱作「余光中現象」,讀起來有醉人的韻味,那巧構的諧音辭格又轂出一連串的遐想。再如「即使有雨,也隔著千山萬山,千傘萬傘」一句,「山」、「傘」相諧 ,借喻妥帖,寄寓著無盡的憂思與遺憾。桐城文人「因聲求氣」的觀點,在余光中的散文里得到了印證和發展。 有時,作者也排出個把長句,但不累贅,彷彿如歌的行板。他拿手的還是讓短語、短句參差跳躍產生出珠落玉盤的效果,讀這句便知此說不謬:「聽聽,那冷雨。看看,那冷雨。嗅嗅聞聞,那冷雨,舔舔吧,那冷雨。」不僅可誦簡直可唱了。我們得到了啟示:詩句要有節奏,散句也要有節奏;而這節奏千變萬幻,調度得當便是藝術。 同類語或近義詞的連用在文中也不乏見。「不過說到廣義,他同樣也是廣義的江南人,常州人,南京人,川娃兒,五陵少年。」一下子掃過萬水千山,大陸風情,如數家珍。再看這句:「大陸上的秋天,無論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驟雨打荷葉,聽去總有一點凄涼,凄清、凄楚。於今在島上回味,則在凄楚之外,更籠上一層凄迷了。」一字之別,入木三分。 讀余光中的散文,對於愛好古典文學的人來說,則常有會心,時而頷首;對於發矇於新文學的青年來說,則知、美兼得,受益匪淺。當然,細心者也會發現余文中亦有西化句型雜陳其間,另有意趣。這表明在對待「民族化」的問題上余光中既堅守主腦又不偏頗自囿,至於文中大跳躍式的聯想和具有現代風格的「情景置換」更能證明這一點。 【相關鏈接】 20世紀60年代起余光中創作了不少懷鄉詩,其中便有人們爭誦一時的「當我死時,葬我在長江與黃河之間,白髮蓋著黑土,在最美最母親的國土。」回憶起70年代初創作《鄉愁》時的情景,余光中時而低首沉思,時而抬頭遠眺,似乎又在感念著當時的憂傷氛圍。他說:「隨著日子的流失愈多,我的懷鄉之情便日重,在離開大陸整整20年的時候,我在台北廈門街的舊居內一揮而就,僅用了20分鐘便寫出了《鄉愁》。」 《鄉愁》是台灣同胞、更是全體中國人共有的思鄉曲,隨後,台灣歌手楊弦將余光中的《鄉愁》、《鄉愁四韻》、《民歌》等8首詩譜曲傳唱,並為大陸同胞所喜愛。余光中說:「給《鄉愁四韻》和《鄉愁》譜曲的音樂家不下半打,80多歲的王洛賓譜曲後曾自己邊舞邊唱,十分感人。詩比人先回鄉,該是詩人最大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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