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迷人的自殺過的為自己而活的山西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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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為人處世的最大美德,是不去擅斷、評判、猜測、揣度他人。在北京時,認識圖上的山西少年,他才24歲,有時筆調卻深邃沉鬱。對他說,打算推送他的文章、經歷、照片。他叫自己山阿,取自陶淵明的「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人心如海,世事如焚。我見到的大多人,活在世人眼光下,為父母、為家人、為同學故交、為九親六眷。
他喜歡李承鵬的文字,這本書是李推薦過的《毫無必要的熱情》
這樣身處世俗安全中的人,不會對漂泊不定、前途茫茫的人感同身受。如果你是前者,處於一種優越,千萬不要對一個幽懷自傷的人說,「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你不知道他人也許有跋山涉水、千里投靠的往事。比如紅樓夢,黛玉千里投親,常自嘆身世,「想黛玉,寄人籬下少靠傍;還不知,葉落歸根在哪鄉」。寶釵行藏克制,知道黛玉性情,因為階層相當,才敢諷諫一句,「淡極始知花更艷,愁多焉得玉無痕」。
一家書店,北京
境由心造,黛玉弱不剩風,也寫過幾句霎爽的詩。《五美吟》里,最後一首,是隋末司空府的紅拂女,夜奔私會李靖的故事。「長揖雄談態自殊,美人巨眼識窮途;尸居餘氣楊公幕,豈得羈縻女丈夫」。不是人人有運氣,能輕易掙脫世俗網羅。宋高宗時,溫州的狀元王十朋,有「浮名奪我林泉趣,不及山僧一味閑」之嘆,他是我的同鄉。
在北京
我常懷念,少年時天真無憂、白璧無瑕的心態,於是在朋友圈簽名下,寫了句「昆明少年今安在」。雲南大學,是我的本科母校,至今牽腸掛肚,幻想再去停留四年。世上最難的事,不是活得多現世安穩,而是多像自己的本真。就像梨園中一句行話,「男怕夜奔,女怕思凡」,人們仍願相信世上是有真感情的。
過年回家,去姑媽家的路上,山西呂梁
這兩年,母親讓做地產生意的舅舅為我張羅相親,大多是資源互換的最佳組合。幸好我未退讓,對他們說,「我這一生,想選擇我喜歡的、性情相投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六世達賴倉央嘉措,有許多情詩流傳於世。但有幾人,可以像他那樣,追逐心中所愛,守持天然本真:
由來尊位等輕塵,懶著僧衣轉法輪;
還我本來其面目,依然天下有情人。
北京,與同事
二
請他再講了一遍以前的生活細節,有了下面對話;讀過後,更容易理解下方他的一篇文章,《寫在24歲的最後一天》。
三
寫在24歲的最後一天
作者:山阿
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於時間一切的意義就變成了讓它悄悄離開,去留皆無意,恍然間,一年又一年,一歲又一歲,時間真成了流水,而且是別人家的。一回頭看,小溪流成了瀑布,灘涂也化為沙漠,時間都從哪走了,而且越走越快。
以前盼過年,盼生日,盼一切能有儀式感的節日,在無數忙碌中,尋求假期以休憩,尋求美食與歡樂,現在漸漸磨平,節日真成了日常喘息的借口,可時代啊,永不會停下來,喘息的間隙,你就被拋在了背後,然後望著時代的車輪,滾滾而去。
多次回望過去的時光,只有車輪腳步還緩慢的那幾年,留下了若隱若現的車轍子,稍可窺探到歲月和記憶交織的成果,再往後幾年,車輪輕飄飄而過,一經時間的風沖刷,印子都沒了,好像那段時光成了夢魘,這麼想來,除卻前面的20年,後面的記憶都成了夢魘,正是歲月如梭,如夢如幻。
也許在北京,他喜歡戴口罩
在想像力尚可觀的那些年,會替父輩們想想他們度過的數十年,會想他們在漫長的歲月中會有怎樣的際遇,又會造就怎樣的傳奇,現在想明白了,只有小年輕們才會認為時光漫長,好像等待成了一件苦差事,而我們這等已被聯合國正式劃入中年行列的人,望見時光就是一條快速划過的流星,再過兩天,連它的影子都記不太真切了。
我回望了我的車轍子,按圖索驥,零星還能記起點,有關生日的部分所剩無幾:四年級,我還與奶奶住在鄉村的時候,母親不遠送來了蛋糕,就擺在前面的講桌上,那節正是我喜歡的數學課,老師也是城裡調過來的,會在自己的辦公室抽煙,扎著馬尾,穿著女士西裝,淡灰色,很乾練,也很漂亮,私下,常會在腦海中與我媽相比較,得出的結論是二者不相上下。
一家書店,貓
再往前一點,我七歲的時候,我哥過12歲生日,在我們那,喜歡給家裡的老大過大生日,與喬遷之喜的規格一般,大擺筵席,街坊四里都會來賀,也會有專門為小孩準備的桌子,擺著蛋糕,桌子上堆滿了同學送的賀禮,無非是些文具之類,或者就是精品玻璃製品,貼著花花綠綠的紙張,綁著絲帶。
不過,我哥沒這樣的福分,那年父母分崩離析了,我們都是驚弓上的麻雀,只記得在一張小桌子上簡單吃了吃,那所房子,就漸漸蒙了灰,再回到那裡時,五年已過,我也12了。
奶奶對家裡人的生日了如指掌,除卻每年正統的農曆節日,在家庭成員過生日的時候,還會炸點油糕,炒幾個小菜,然後與我和爺爺圍坐在一起,說誰誰又多少歲了,她在世的時候,節日都有著各色各樣的儀式,一到晚上,附近的老太太來串門,被她拉入製作食物的行列,熱鬧的場景與過年無異。
電梯
在我上二年級的時候,奶奶給家裡的木櫃箱子重新上了紅漆,又乘著讓木匠打了兩口棺材,一紅一黑,我以為那將是他們最後的歸宿,多年後,那兩座棺材木被爺爺前妻生的傻兒子付之一炬了,一起燒毀的,還有一架老式的28自行車,小時候,爺爺騎著它去城裡,10多公里路,滿是拉煤的雙橋大卡車,路被壓壞了,坑坑窪窪不少,奶奶的侄子就在那條路上,被一輛車奪取了生命。
村子裡的人,正經的營生就好像挖煤這一條了,不遠的村寨附近就有數幾座煤礦,晚上,爺爺頂著礦燈黑黢黢地回來,然後舀點水,拿著洗衣粉把手上的黑灰洗掉,可時間長了,指縫中深嵌的黑灰慢慢也成了皮膚的顏色,臟不臟也很難分得清,那時候他還有力氣,拉著我們去山上砍柴,我一人扛著胳膊粗的樹榦往山下跑,爺爺笑著說,省點勁,一會就沒了。
與同事
村裡也住著不少外地來的打工者,通常攜家帶口的,住在附近的一所窯洞里,我去過幾家,窯洞是黑灰色,女人們還喜歡穿些粉綠之類的衣服,沾了黑灰,變得不倫不類,像是長在煤礦旁邊的野花。他們倒喜歡來奶奶家買雞蛋吃,有時也會帶走整隻雞,奶奶說,他們一個月的工資都花在吃上面的。這些人大多四川一帶過來的,奶奶不甚分得清,統稱南蠻子,說南蠻子吃了上頓沒下頓,年底回家的時候,南蠻子們背著鋪蓋卷,腰上別著紅色的塑料桶,扯著幾個孩子從山溝里出來,然後坐著三輪、摩托或汽車,去別的地方了。
二年級的時候,與一個來自四川的女生同班,腦袋很小,眼窩很深,扎一根麻花辮,卻極聰明,成績也很棒,奶奶開玩笑說,以後給你娶媳婦吧。我嫌棄地搖搖頭說,不要。村裡的長輩們好像都喜歡開這種玩笑,一方面,他們保守,傳統,一方面,嘴裡黃段子性器官不斷,在小孩子面前也不避諱,閑暇時光,拉著孩子就開始指婚了,他們也不當真,覺得好玩,當成了一種生活樂趣,也未覺得有何不妥,小地方人結婚早,後來聽說,在我剛上高中的時候,同班的一個女生就嫁人生子了。
口罩,樓道
2007年的時候,山西下了一場大雨,斷斷續續陰綿了半個月,好多房子開始漏水,不遠處的一個村寨里,據說紅膠泥山體滑坡了,山上的窯洞被衝垮,窯洞中住著一家雲南人罹難,還有一個剛滿一歲的寶寶。命運這種事情向來無常,小學時候,一天放學,下午六點左右,我正往家走,忽然轟隆一聲,整個地面都在顫抖,我以為像自然課本說的那樣是地震,後來才知道,有人綁著雷管要去炸岳父家,冬天,剛下過雪,岳父家住在一個山坡上,他綁著雷管上坡的時候不慎滑倒,雷管炸了,胳膊指頭腿飛的哪都是,附近的玻璃也震碎了不少。
晚上婦女們來奶奶家做客,說自己見了那飛到路邊的碎肉,有時見了一根斷指,手比劃著,然後齜牙咧嘴說著,多可憐啊。
他們也常感嘆命運,這命運是具象的,就像旁邊廟中的玉帝老爺,他睜著銅鈴大的眼珠子觀察著地上的一切, 每個人行事都逃不過他老人家的眼睛,他們說,好人有好報,岳父一家算是行了大運,命不該絕。
某次理髮刮掉了眉毛
2008年時候,我正上數學課,新建的學校在山上,是市裡的首富興建的私立高中,高薪聘請了全國優秀教師,午後的陽光正從遠處闖進來,穿過玻璃,窗帘布,遠處的飲水機,還有昏睡的學生額前的劉海,陽光把我們照的暈暈乎乎,忽然感覺更暈了,像是天旋地轉,桌椅板凳憑空晃了位置,我向後瞧去,以為有人在踢板凳腿,再回過頭來時,發現有人盯著天花板看,那一支支日光燈像一根根活過來一樣,想要掙脫鎖鏈的束縛,有人喊,地震啦,我們猛然驚覺,樓道里已經傳來別班學生奔跑的聲音,我們傾巢而出,剩一位以看電子小說度日的同學裹著校服繼續趴在桌上看。
這些都成了笑談,樓道里我也碰到一位將近60的歷史老教師,穿著短跟鞋,長布裙,一面小跑著,一面撥開學生說,讓開,你們給我讓開。所幸沒事,樓晃了兩次也不再晃,倒是傳說校長已經開著車朝山下跑去了。
他也會抽煙,不過煙癮不大
我仍記得第一個QQ名,也還記得我媽使用的第一台手機號,諾記的黑白屏,配合著家裡那台廣告只會放因特爾等等等等聲音的黑白電視,構成了我短暫的假期。
那時候,我媽剛從外地回來,租住在另一個地方,假期我從奶奶家離去找她,在不遠處的小賣部花一塊錢撥通那個號碼,那是我第一次觸碰手機號這種東西,記了一長串,實在一口氣難說完,就給它斷了句,結構是XXXXXX_XXXXX
臨走時,奶奶總會囑咐一番,說要好好哄哄你媽之類的話,她總覺得我媽是拋夫棄子而走,可我總忘不了那個我和我媽翻窗而逃的場景。
揮舞的菜刀,掉落的鈔票昏黃的燈光簇擁的鄰居,夜裡十二點,事情終於消停了,我們穿過鄉間小路,逃到了一個遠親家住下,就在我學校背後的小巷子中,夜裡,聽到我媽與親戚說要去西安,我已打定了跟著她,第二天去了學校,就自作主張把課桌收拾乾淨,結束了我小學一年級的生涯。
在家裡
我在五年級門口等我哥,我哥不願意跟著,我勸說不動,只好一個人離去,回到親戚家,親戚說我媽本來早上就想走,不帶我,後來因身體難受,沒走成。我聽後心發慌,覺得自己差點成了所謂沒媽的孩子。
那時候我與我爸並不甚親,我爸疼我哥。一次我哥說要帶我去另一個縣裡找親戚借遊戲機玩,坐車要倆小時,我們從中午開始走,穿過馬路,鑽過田地,渴了就揪著路邊的小孩帶我們去他家討水喝。
一直走到快要日落西山,鄰居的大卡車從路邊經過,看到了我們,下來兩個人追我們,我和我哥像是碰到了劫匪,使勁跑,我哥先被逮住了,我哥叫著說,快跑啊。我回頭一看,人已經一把抱住了我。
回家忘了怎麼跟我爸表述的,兩人從牌桌上下來,我爸抽出鐵棍就抽我,理由是我比我哥聰明,鐵定是我帶壞我哥的。那時候,我6歲,我哥11。
他學過一點設計
那次離家,我和我媽先是坐汽車,長途卧鋪,穿過吳堡,連夜開向西安,在那,我度過了一段大城市才會有的日子。
他們以為小孩子不懂,奇怪的是,我仍能記得那時候一個七歲的心裡藏著怎麼的世事洞明。我將一切默默記下心來,也並不與我媽說,對於婚姻,親情,世故這類自覺看得更透徹了。
在那過第一個春節,穿著奶奶在村裡裁縫那做的小西裝,被三姨家的孩子拖去給他們的奶奶磕頭拜年,我們那沒有這樣的習俗,我覺得磕頭可恥,不願下跪,那位奶奶裝作嚴厲地說,不磕沒紅包,我轉頭就走。走到一半,又怕回去別人會告狀,少不了挨打,只好悻悻往回走。
那個頭究竟磕了沒,我已經忘了。
在家
三姨在商場賣化妝品,商鋪一家挨著一家,下班後白布一蓋,就算收攤了。我們隔壁是一家賣零食的,我和幾個小孩就從三姨攤鋪這邊的縫隙里偷偷去拿泡泡糖吃。
午後,商場會有賣冰糕的人來,紅豆綠豆,包裹在一個泡沫箱子里,蓋著厚厚的小棉被。商場里有位清潔大叔,往常也是這時候,拿著一根巨大的拖把清掃過道,我覺得好玩,就說,我幫你吧,大叔很樂意,我推著拖把瘋狂地在過道里奔跑,路人皆會讓開道,時不時也會停下腳步來注視,我突然生出一種生為焦點的驕傲感,大叔為了表示感激,送了我自己包的粽子,外帶一瓶冰峰汽水,不過這些都被我媽看做了不懂事,我只好靜靜待在一邊等待奚落。
雨天回家
好日子也不長,我爸打聽到了很快過來,說要帶我回去,不知道他們怎麼與我舅交涉的,我媽誓死不見他,他問我想不想回去,我去徵求我媽的意見,那時我媽已打算讓我在西安上學,報名費也交了,我說想我哥,想我奶奶。心裡裝了滿滿的思念,夜裡從我媽那離開,跟我爸一塊回到了山西。
後來我常常想,要是當初不回來,人生是不是另一番光景。這個想法在大三的時候,坐在系書記辦公室,由一場哲學討論終結了。
人生不過一場單行道,再無回頭之說。
再後來,漸漸長大,開始見識到生命的誕生、逝去、也見慣了緣聚緣散,人去人來,對一切的無常習以為常。
在家
也常常以少年的身份闖入成年人的灰暗世界中,然後不留痕迹悄悄退出來,裝著早熟的念頭,在一切的風雨陽光中打轉。
可現在能說明白生命這回事嗎?
不久前,我身份證生日到了,我發了條朋友圈,東北給我發來了紅包,我突然想起還有散落在某個角落裡的朋友們,生命的縫隙里偶爾迸出了光亮,也短瞬即逝。
現在,我過了24年的農曆生日就要來了,我曾一遍遍想要把那些過去的歷史寫下來,可沒到頭,就成了虛幻的不真切,不知道它是否長成了藤蔓,緊緊將我纏住,還是早已凋萎,我只是抱著一腔幻想,現在他們落在了筆下,或許還記不完整,可他們都是我過去的人生,也是它們,塑造了今天的我。
住處天台
四
日常生活照
1.
他在朝陽大悅城邊的住處
2.
大四時,在山西深山執教,路過一個無名村落,只十幾戶人家
3.
曾在一家影視公司工作,客串他編劇的舞台劇角色
4.
故鄉山西呂梁,曾在這家小酒吧打工
5.
與他很疼愛的侄女
6.
大學本科,未畢業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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