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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道論

老子道論

作者:陳敏昭 發表日期:2011-11-27 中思網

關鍵字:keyw

老子道論

——老子《道德經·上篇·道論》新讀

陳敏昭

(三門峽行政學院社會管理教研部 472000)

老子之道

「道」是天地萬物的本源。老子是華夏民族第一個力圖從自然本身來解釋世界,而不求助於超自然的主宰神的意志的哲學家。在老子之前,人們以為宇宙間的萬物都有神在統治著(由於古代交通不便,信息交流不暢,因此,不同的地域有不同的神。雖然神的名稱不同,但是神都具有共同的功能,這就是神主宰著一切)。這種觀念,到了社會大變革的春秋時期才開始了變化。老子就是較早的從哲學方面有意識地、明確地否認神的思想家。他認為「道」才是天地萬物的本源。老子「道論」的中心思想是:「道即自然,自然即道」。他說,「道」是萬物之母:「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道德經·第一章》)這就是說,宇宙的本源就是道,它是永遠存在的。道的運行是自由的、必然的,即按其自身的規律而運行。天地萬物都是由它產生的,它是宇宙的母體。

老子認為,道產生了天地,德是道的性能,天地生養著萬物,萬物各成其形,各備其用。所以萬物沒有不尊道而貴德的。道的尊崇,德的貴重,不是有誰給它爵位,而是自然而然的。所以道產生天地,德畜養萬物,長育萬物,成熟萬物,覆蓋萬物。他說:「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器成之。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爵,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長之育之,亭之毒之,蓋之覆之。」(《道德經·第五十一章》)這樣,老子就把自然創造的根源歸於自然本身,從而推翻了一切超自然的主宰,一切宗教和唯心論的基礎。因此,老子的天道自然觀,在當時有很大的進步意義,否認了鬼神的威靈。

老子之道可概括為「天道自然觀」,所以老子的人生哲學和政治哲學基本上是人當法道,順其自然。天道自然觀在社會層面、在治理國家上的最好表現,就是「無為而治」,讓人民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用無所作為的政治方法聽其自然發展,來達到治理好國家的目的。在老子看來,無為正是有所作為,「無為而無不為」,就是這個意思。老子反對用刑、禮、智這些來治理國家,他反對加重人民稅收,反對擁有強大的兵力,他說:「樂殺人者,則不可以得志於天下」(《道德經·第三十一章》)。他同時也反對工商業,反對知識和文化。他說:「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此三者以為文不足。故令有所屬。見素抱撲,少私寡慾,絕學無憂」(《道德經·第十九章》)。在老子看來,人類社會不要「聖智」、「仁義」、「巧利」,國家就大治了。這三種東西不足以治國,最好的辦法是,使人們著意於「樸素」,少有「私慾」,不求知識,就可以沒有憂患了。

那麼,老子所嚮往的理想世界是什麼呢?是小國寡民的原初社會。他說:「小國寡民,使民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道德經·第八十章》)

老子這一設想,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人民迫切要求休養生息和減輕剝削的願望。老子說過,人民為什麼過著饑寒的生活呢?是因為他們的君主攫取賦稅太多的緣故。「民之飢,以其上食稅之多」(《道德經·第七十五章》)。又說:「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道德經·第七十四章》)這反映了老子政治思想中的進步因素。但是,小國寡民的理想,卻是幻想,它是違反社會歷史發展規律的。但我們應當看到,老子的這一舉動是抨擊奴隸社會制度的不合理,它對後世的進步思想家、空想的社會改革家卻有著深遠的影響。

老子學說的精髓,是他光輝的辯證法思想,事物都是相反相成的。老子觀察了自然界的變化,生與死、新與舊的相互關係,觀察了社會歷史與政治的成與敗、福與禍等對立的雙方的相互關係,發現了事物內部所具有的一些辯證規律。在《道德經》中,他深刻地論證了相反相成和物極必反的道理。老子說過,有和無是彼此相生的,難和易是彼此相成的,長和短只有彼此比較才能顯現出來,不同的聲音產生諧和,前後互相對立而有了順序。這一切都說明,老子認為事物是在矛盾中發展的。

物極必反,是說事物在變化中向它相反的方面過渡,到了一定的時候就完全成為相反的東西。因此,老子一再告誡統治者,必須去掉那些極端的、過分的措施,否則,就會使事物走向另一個極端,結果就會喪失天下。他認為,高明的統治者必須懂得以柔弱勝剛強的道理。為了證明以弱勝強,以柔勝剛的道理,他舉了許多的例子。他經常用水來比喻自然力量的偉大,比喻人類高尚的品質。他說:「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其無以易之。柔之勝剛,弱之勝強,天下莫不知,莫能行」(《道德經·第七十八章》)。意思是說,天下萬物沒有比水更柔弱的了,而攻擊堅強的力量沒有能勝過水的,這個事實是無法改變的。柔的戰勝剛的,弱的戰勝強的,天下沒有人不懂的,可是沒有人能做到。老子又舉軍隊強大了就會破滅,樹木強大就會摧折的例子。但他把弱能勝強,柔能勝剛,當作絕對的規律,沒能認識到這種互相轉化不是無條件的,而是有條件的。儘管如此,老子認為在發展過程中柔弱的是不可戰勝的,這對於促使人們認識新生的力量是不可戰勝的道理是有著積極意義的。老子所處的時代,是動蕩不安、戰爭頻繁的春秋末期,正是由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過渡的時代,他提出這一觀點,也具有積極的現實意義。

老子還意識到,量的積累可以引起質的變化。他說,大樹是由細小的萌芽產生的;九層的高台是由一堆泥土築起的;千里的遠行,必須從腳下的第一步開始(見《道德經·第六十四章》)。

當然,老子的自然辯證觀是直觀的、原始的、樸素的。儘管如此,《道德經》一書中上述的這些光輝的思想火花,是很值得我們珍視的一份歷史遺產。

大道至簡。通讀《道德經》,我們能夠認識到,老子之道首在去私。當我們放下自己的私心雜念、超出了自我慾望的牢籠、真正忘記了自己的思想、忘記了自己的意識,進入物我兩忘的狀態,我們就能夠溝通宇宙,達到宇宙在我心中,我在宇宙中,我與宇宙同體、息息相通和信息的交流共振共鳴。

大道無形、大道無法。老子之道是一種道法自然、反璞歸真的思想意識狀態。在這種清凈無為、忘我無私、天人合一的狀態中,無論是個人還是社會,不必有所訴求、刻意的追求,身心或者社會狀態就能夠得到自然調整和進化。這就是大道至簡、大道平常的真諦。

下面,就讓我們拂去歷史的塵埃,穿越時空,與兩千多年前那個睿智的靈魂進行對話,聆聽從遠古傳來的教誨。

作為個人的學習心得,我這部《道德經新讀》,大致上分為四個部分,一是原文,在採納眾多版本的基礎上,確定原文;二是在閱讀中自己遇到的疑詞、生詞、容易產生歧義的詞作簡要注釋;三是按照自己對原文的淺薄理解作的今譯;四是在閱讀之後所發出的淺薄感嘆和評語。希望我的學習心得不是班門弄斧,但是,錯誤和遺漏在所難免,敬請您的批評指正。

第一章

[原文]道可道也,非恆道也。名可名也,非恆名也。無名,萬物之始也;有名,萬物之母也。故恆無欲也,以觀其眇;恆有欲也,以觀其所徼。兩者同出,異名同謂。玄之又玄,眾眇之門。

[注釋]道:第一個「道」是名詞,指的是宇宙的本原和實質,引申為原理、真理、規律等。第二個「道」是動詞,指解說、表述的意思。恆:一般的,普通的。第一個「名」是名詞,指「道」的形態。第二個「名」是動詞,說明的意思。無名:指無形。有名:指有形。母:母體,根源。恆:經常。眇(miao):通妙,微妙的意思。徼(jiao):邊際、邊界。引申端倪的意思。謂:稱謂。此為「指稱」。玄:深黑色,這裡是玄妙深遠之義。門:一切奧妙變化的總門徑,此用來比喻宇宙萬物的唯一原「道」的門徑。

[今譯]「道」如果可以用言語來表述,那它就是常「道」(「道」是可以用言語來表述的,它並非一般的「道」);「名」如果可以用文辭去命名,那它就是常「名」(「名」也是可以說明的,它並非普通的「名」)。「無」可以用來表述天地渾沌未開之際的狀況;而「有」,則是宇宙萬物產生之本原的命名。因此,要常從「無」中去觀察領悟「道」的奧妙;要常從「有」中去觀察體會「道」的端倪。無與有這兩者,來源相同而名稱相異,都可以稱之為玄妙、深遠。它不是一般的玄妙、深奧,而是玄妙又玄妙、深遠又深遠,是宇宙天地萬物之奧妙的總門(從「有名」的奧妙到達無形的奧妙,「道」是洞悉一切奧妙變化的門徑)。

「道」的涵義博大精深,不同的人可從不同的角度來認識、理解它。戰國時期法家之大集成者韓非子在《解老》篇中講:「道者,萬物之所(以)然也。萬理之所稽也。理者成物之文也。道者萬物之所以成也。故曰道,理之者也。」司馬遷在《史記》中把老子與韓非子列入同傳(還附有莊子、申不害),即認為韓、庄、申「皆原於道德之意,而老子深遠矣。」

老子之道是宇宙天地、人及萬物的生成之理。天地未判以前,此道懸於太空;天地既辟以後,此道寄諸天壤。這個「道」是什麼道呢?先天地而長存,後天地而不敝。生於天地之先,混於虛無之內,無可見、亦無可聞。所以說,用語言表述道的話,非常費力並且隱晦難懂,實在無話可說;能夠說道清楚的,都是道之發見耳,不是真常之道。用語言表述名,虛而無物,實無可名;所可言者,都是道的糟粕,非真常之名。至無之內,有至有者存;至虛之中,有至實者在。道真不可以方所言也。

第二章

[原文]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惡已;皆知善,斯不善矣。有無之相生也,難易之相成也,長短之相刑也,高下之相盈也,音聲之相和也,先後之相隨,恆也。是以聖人居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而弗始也,為而弗志也,成功而弗居也。夫唯弗居,是以弗去。

[注釋]惡已:惡、丑。已,通「矣」。斯:這。相:互相。刑:通「形」,此指比較、對照中顯現出來的意思。盈:充實、補充、依存。音聲:漢代鄭玄為《禮記·樂記》作注時說,合奏出的樂音叫做「音」,單一發出的音響叫做「聲」。聖人居無為之事:聖人,古時人所推崇的最高層次的典範人物。居,擔當、擔任。無為,順應自然,不加干涉、不必管束,任憑人們去幹事。作:興起、發生、創造。弗志:弗,不。志,指個人的志向、意志、傾向。

[今譯]天下人都知道美之所以為美,那是由於有醜陋的存在。都知道善之所以為善,那是因為有惡的存在。所以有和無互相轉化,難和易互相形成,長和短互相顯現,高和下互相充實,音與聲互相諧和,前和後互相接隨——這是永恆的。因此聖人用無為的觀點對待世事,用不言的方式施行教化:聽任萬物自然興起而不為其創始,有所施為,但不加自己的傾向,功成業就而不自居。正因為不居功,就無所謂失去。

本章首先體現了老子的辯證思想,他通過日常的社會現象與自然現象,闡述了世間萬物存在,都具有相互依存、相互聯繫、相互作用的關係,論說了對立統一的規律,確認了對立統一的永恆的、普遍的法則。其次闡述處於矛盾對立的客觀世界,人們應當如何對待呢?老子提出了「無為」的觀點。此處所講的「無為」不是無所作為,隨心所欲,而是要以辯證的原則指導人們的社會生活,幫助人們尋找順應自然、遵循事物客觀發展的規律。他告訴我們要有所作為,但不是強作妄為。

宇宙間的事物都處在變化運動之中的,事物從產生到消亡,都是有始有終的、經常變的,宇宙間沒有永恆不變的東西。老子指出,事物都有自身的對立面,都是以對立的方面為自己存在的前提,沒有「有」也就沒有「無」,沒有「長」也就沒有「短」;反之亦然。這就是中國古典哲學中所謂的「相反相成」。本章所用「相生、相成、相形、相盈、相和、相隨」等,是指相比較而存在,相依靠而生成,只是不同的對立概念使用的不同動詞。

無為不是無所作為,而是要按照自然界的「無為」的規律辦事。老子非常重視矛盾的對立和轉化,他的這一見解,恰好是樸素辯證法思想的具體運用。他幻想著有所謂「聖人」能夠依照客觀規律,以無為的方式去化解矛盾,促進自然的改造和社會的發展。在這裡,老子並非誇大了人的被動性,而是主張發揮人的創造性,像「聖人」那樣,用無為的手段達到有為的目的。顯然,在老子哲學中有發揮主觀能動性,去貢獻自己的力量,去成就大眾的事業的積極進取的因素。

第三章

[原文]不上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不亂。是以聖人之治也,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恆使民無知、無欲也。使夫知不敢、弗為而已,則無不治矣。

[注釋]上賢:上,同「尚」,即崇尚,尊崇。賢:有德行、有才能的人。貴:重視,珍貴。貨:財物。盜:竊取財物。見(xian):通「現」,出現,顯露。此是顯示,炫耀的意思。虛其心:虛,空虛。心:古人以為心主思維,此指思想,頭腦。虛其心,使他們心裡空虛,無思無欲。弱其志:使他們減弱志氣。削弱他們競爭的意圖。敢:進取。弗為:同「無為」。治:治理,此意是治理得天下太平。

[今譯]不推崇有才德的人,導使老百姓不互相爭奪;不珍愛難得的財物,導使老百姓不去偷竊;不顯耀足以引起貪心的事物,導使民心不被迷亂。因此,聖人的治理原則是:排空百姓的心機,填飽百姓的肚腹,減弱百姓的競爭意圖,增強百姓的筋骨體魄,經常使老百姓沒有智巧,沒有慾望。致使那些有才智的人也不敢妄為造事。聖人按照「無為」的原則去做,辦事順應自然,那麼,天才就不會不太平了。

在老子生活的春秋末期,天下大亂,國與國之間互相征戰、兼并,大國稱霸,小國自保,統治者們為維持自己的統治,紛紛招攬賢才,用以治國安邦。在當時的社會生活中,處處崇尚賢才,許多學派和學者都提出「尚賢」的主張,這原本是為國家之本著想。然而,在尚賢的旗號下,一些富有野心的人,競相爭權奪位。搶佔錢財,給民間也帶來惡劣影響。一時間,民心紊亂,盜賊四起,社會處於動蕩、大變動的形勢。針對社會上被人們所推崇的「尚賢」這一主張,老子在第三章里提出不尚賢的觀點,同時也批評了由「尚賢」而引起的追求物質利益的慾望。

這一章里老子主張「不尚賢」、「使民無知、無欲」,他設想要人們回到一種無矛盾的「無為」境界。然而,人類社會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必定是都要不斷地發展提高,所以老子的這種想法是不可能實現的,是消極的。老子看到了古代社會現實動亂不安、矛盾突出,這是出於差別的存在,老子想用減少差別,來減輕或避免社會矛盾,這也有他進步的一面。

在上一章里,老子提出了「無為」的概念,認為要順應自然規律,做到「無為」。本章里,老子進一步闡述了他的社會政治思想。老子所說的無為,並非不為,而是不妄為,不非為。他認為,體現「道」的「聖人」,要治理百姓,就應當不尊尚賢才異能,以使人民不要爭奪權位功名利祿。前面說到,先秦時代關於選賢用能的學說已成強大的社會輿論,各諸侯國爭用賢才也形成必然的趨勢。老子在這種背景下,敢於提出「不尚賢」的觀點,與百家諸子形成對立,似乎不合時宜。不過,在老子的觀點中,不包含貶低人才,否定人才的意思。而是說,統治者不要給賢才過分優越的地位、權勢和功名,以免使「賢才」成為一種誘惑,引起人們紛紛爭權奪利。

本章顯示了老子的人生哲學,他既不講人性善,也不講人性惡,而是說人性本來是純潔素樸的,猶如一張白紙。如果社會出現尚賢的風氣,人們對此當然不會視而不見,肯定會挑動起人們的佔有慾、追逐欲,從而導致天下大亂。倘若不使人們看到可以貪圖的東西,那麼人們就可以保持「無知無欲」的純潔本性。

不使人們貪慾,並不是要剝奪人們的生存權利,而是要儘可能地「實其腹」、「強其骨」,使老百姓的生活得到溫飽,身體健壯可以自保自養;此外要「虛其心」、「弱其志」,使百姓們沒有盜取利祿之心,沒有爭強好勝之志,這樣做,就順應了自然規律,就做到了無為而治。這一章與前章相呼應,從社會的角度,使人人都回歸純潔的、無知無欲的自然本性。這樣以自然規律治理人事,天下自然可以得到治理了。

老子的「無為」思想和學說,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有其進步的一面和合理的因素。他認為,歷史的發展有其一定的自然規律。這規律不由上帝安排、操縱,也不受人的主觀意志支配,而是客觀的、自然的。這種觀點對當時思想界存在的敬天法祖的觀念和某些宗教迷信觀念,起到一定的破壞作用。

「無為而治乃大治」。老子認為人的本性是善良的純真的。而種種人類醜惡行為,則應當是不合理不完善的社會制度造成人性扭曲的不正常現象。由此,老子堅持去偽存真,保留人性善美而契合自然之道的東西。摒棄所有引起人的貪慾的東西,尤其是當時流行的推崇賢能的風尚,更被他認為是最易產生罪惡的淵藪。他的政治思想,在今天看來,似乎是難以理解。他理想社會中的人民,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沒有奢侈的物質享受慾望,也沒有被各種令人頭暈目眩的文化或知識困擾的煩惱。他是一個歷史的循環論者。在他的眼裡,讓人們在一種自由寬鬆的社會環境中保持人類純樸天真的精神生活,與自然之道相契合,比物質文明雖然發達,但充滿著危機、爭鬥、謀殺和陰謀的社會制度顯然更符合於人類的本性。他所強調的「無為」,即是順應自然,其治理社會的效力,顯然要比用法令、規章、制度、道德、知識來約束人的社會行為要合理得多,有力得多。這就是「無為而無不為」的基礎涵義。而老子的這種社會理想,又是同他的「道」論密切相關的。老子把適應於「道」的運動,看作是人類政治制度、社會生活以及道德準則都應該遵循的最高準則。具體體現在他政治思想中的即是他鼓吹的「無為之治」和「不言之教」。所謂「無為之治」並不是無所為,而是強調人的社會行為要順應自然,適用於「道」的運動。李約瑟把這種行為方式解釋為「抑制違反自然的行動。」具體地講,就是要求統治者給老百姓寬鬆的生活和生產的環境,不強作干預,以順應自然。老百姓在這種怡然自得的生活環境里,無苛政之苦,無重稅之憂,自然會感到這種政策的好處,從而達到了「不言之教」的教化作用。

「無為之治」並不是脫離現實的烏托邦,也不是虛渺幻想中架設起來的空中樓閣,它具有現實中施行的可行性和合理性。最顯明的史例就是漢初的黃老無為之治。由於秦王朝的殘暴統治和漢楚之爭,西漢初期,社會生產遭受嚴重破壞,經濟凋敝,人口大量減少。《史記·平準書》記載當時「自天子不能具鈞駟,而將相或乘牛車,齊民無藏蓋。」在這種殘破的社會經濟狀況下,自高祖劉邦開始,實行了黃老的無為之治,採取「與民休息」政策。至文帝時期,更進一步推行「輕搖薄賦」、「約法省禁」政策,使生產逐漸得到恢復和發展。高明的當政者和領導者應懂得自然之道,順應人的天性,讓下屬和百姓各盡其能,各守其職,各得其所,相安無事,而切忌用過多的條規制度來進行強制性約束,否則會適得其反。也就是說,最好的政策應該是「清靜無為」的政策,不要左一個運動,右一個政策,搞得民眾無所適從。

第四章

[原文]道沖,而用之有弗盈也。淵呵!似萬物之宗。銼其兌,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呵!似或存。吾不知其誰之子,象帝之先。

[注釋]沖:器物虛空,比喻空虛。有弗盈:有,通又。盈:滿,引申為盡。淵:深遠。呵(a):語助詞,表示停頓。宗:祖宗,祖先。銼其兌:銼(cuo):消磨,折去。兌(rui):通假字,同銳,銳利、鋒利。銼其銳:消磨掉它的銳氣。解其紛:化解糾紛。和其光:調和隱蔽它的光芒。同其塵:把自己混同於塵俗。以上四個「其」字,都是說的道本身的屬性。湛(zhan):沉沒,引申為隱約的意思。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中說,古書中「浮沉」的「沉」多寫作「湛」。「湛」、「沉」古代讀音相同。這裡用來形容「道」隱沒於冥暗之中,不見形跡。似或存:似乎存在。連同上文「湛呵」,形容「道」若無若存。參見第十四章「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惚恍」等句,理解其意。象:似。

[今譯]大「道」空虛開形,但它的作用又是無窮無盡。深遠啊!它好象萬物的祖宗。消磨它的鋒銳,消除它的紛擾,調和它的光輝,混同於塵垢。隱沒不見啊,又好象實際存在。我不知道它是誰的後代,似乎是天帝的祖先。

在這裡,老子仍然在論述「道」的內涵。他認為,「道」是虛體的,無形無象,人們視而不見,觸而不著,只能依賴於意識去感知它。雖然「道」是虛體的,但它並非一無所有,而是蘊含著物質世界的創造性因素。這種因素極為豐富,極其久遠,存在於天帝產生之先。因而,創造宇宙天地萬物自然界的是「道」,而不是天帝。這樣,老子從物質方面再次解釋了「道」的屬性。從第一章的「道無形」到這裡老子稱頌「道」虛不見形,但不是空無所有。從「橫」的角度談,「道」無限博大,用之不盡;從「縱」的角度談;「道」又是無限深遠,無以追溯其來歷,它好象是自然萬物的祖宗,又好象是東西方的神或上帝的祖先。如此看來,不是神或上帝造物,而是「道」生神或上帝,繼生萬物。「道」的作用是宇宙至高無上的主宰。在前四章里,老子集中提出了「道」是宇宙的本原,而且先於上帝而存在;事物都是互相矛盾而存在的,並且處於變化發展之中等觀點。此外,老子還提出了他自己對社會政治和人生處世的某些基本觀點。這些學說無不充滿智慧的蘊含。

第五章

[原文]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俞出。多聞數窮,不若守於中。

[注釋]芻(chu)狗:用草紮成的狗。古代專用於祭祀之中,祭祀完畢,就把它扔掉或燒掉。比喻輕賤無用的東西。在本文中比喻:天地對萬物,聖人對百姓都因不經意、不留心而任其自長自消,自生自滅。正如元代吳澄據說 :「芻狗,縛草為狗之形,禱雨所用也。既禱則棄之,無復有顧惜之意。天地無心於愛物,而任其自生自成;聖人無心於愛民,而任其自作自息,故以芻狗為喻。」猶橐龠(tuoyue):猶,比喻詞,「如同」、「好象」的意思。橐龠:古代冶煉時為爐火鼓風用的助燃器具——袋囊和送風管,是古代的風箱。屈(gu):竭盡,窮盡。俞:通愈,更加的意思。多聞數窮:聞,見聞,知識。老子認為,見多識廣,有了智慧,反而政令煩苛,破壞了天道。數:通「速」,是加快的意思。窮:困窮,窮盡到頭,無路可行。守中:中,通沖,指內心的虛靜。守中:守住虛靜。

[今譯]天地是無所謂仁慈的,它沒有仁愛,對待萬事萬物就像對待芻狗一樣,任憑萬物自生自滅。聖人也是沒有仁受的,也同樣像芻狗那樣對待百姓,任憑人們自作自息。天地之間,豈不像個風箱一樣嗎?它空虛而不枯竭,越鼓動風就越多,生生不息。政令繁多反而更加使人困惑,更行不通,不如保持虛靜。

在本章中,老子闡述了兩層意思:一是再次表述了無神論思想,否定當時思想界存在的把天地人格化的觀點。他認為天地是自然的存在,沒有理性和感情,它的存在對自然界萬事萬物不會產生任何作用,因為萬物在天地之間依照自身的自然規律變化發展,不受天、神、人的左右。二是又討論了「無為」的社會政治思想,是這對前四章內容的進一步發揮。他認為理想的統治者應當是遵循自然規律,採取無為之治,任憑老百姓自作自息、繁衍生存,而不會採取任何干預的態度和措施。

天地不仁,表明天地是一個物理的、自然的存在,並不具有人類般的理性和感情;萬物在天地之間依照自然法則運行,並不像有神論者所想像的那樣,以為天地自然法則對某物有所偏愛,或對某物有所嫌棄,其實這只是人類感情的投射作用。自然界的一切事物,只須依照自然界的發展規律生長變化,不需任何主宰者駕臨於自然之上來加以命令和安排。同樣,聖明的統治者對老百姓也不應厚此薄彼,而要平等相待,讓他們根據自己的需要安排作息。「多言數窮,不如守中」。政令煩苛,只會加速其敗亡,不如保持虛靜狀態。這裡所說的「中」,並非儒家的中正之道,而是虛靜。換種說法,即用強制性的言辭法令來強制人民,很快就會遭到失敗,不如按照自然規律辦事,虛靜無為,萬物反能夠生化不竭。這是由天道及人道,由自然而社會,聽任事物的自生自滅。

第六章

[原文]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之根。綿綿呵!其若存!用之不堇。

[注釋]穀神:生養之神。玄牝(pin):玄,在色澤上是深黑色,有深遠、神秘、微妙難測的意思。牝:指雌性動物,這裡指玄妙的母性,孕育和生養出天地萬物的母體。門:指產門。這裡用雌性生殖器的產門的具體義來比喻造化天地生育萬物的根源。綿綿:連綿不絕的樣子。若存:若,如此,這樣。指實際存在的卻無法看到的事物。堇(jin):通假字,作「盡」講。

[今譯]生養天地萬物的道(穀神)是永恆長存的,這叫做玄妙的母性。玄妙母體的生育之產門,這就是天地的根本。連綿不絕啊!它就是這樣不斷的永存,作用是無窮無盡的。

老子用「玄牝之門」比喻「道」是產生萬事萬物根源。說明「道」的作用是無窮無盡的,從時間而言,它歷久不衰,天長地久。從空間而言,它無處不在、無窮無盡。它孕育著宇宙萬物而生生不息。

第七章

[原文]天長,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長生。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

[注釋]以其不自生也:因為它不為自己生存。以,因為。身:自身,自己。以下三個「身」字同。先:居先,佔據了前位。此是高居人上的意思。外其身:外,是方位名詞作動詞用,使動用法,這裡是置之度外的意思。邪(ye):同「耶」,助詞,表示疑問的語氣。

[今譯]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久存在,是因為它們不為了自己的生存而自然地運行著,所以能夠長久生存。因此,有道的聖人遇事謙退無爭,反而能在眾人之中領先;將自己置於度外,反而能保全自身生存。這不正是因為他無私嗎?所以能成就他的自身。

本章由道推論人道,反映了老子以退為進的思想主張。老子認為:天地由於「無私」而長存永在,人間「聖人」由於退身忘私而成就其理想。如大禹為人民治水,八年在外三過其門而不入,人民擁戴他為天子。老子用樸素辯證法的觀點,說明利他(「退其身」「外其身」)和利已(「身先」、「身存」)是統一的,利他往往能轉化為利已,老子想以此說服人們都來利他,倡導謙退無私的精神,希望人道效法天道。人道既用於治理社會,又用於修身養性,而且要切實效法天地的無私無為。為人處世的智慧,以無爭爭,以無私私,以無為為。

第八章

[原文]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

[注釋]上善若水:上,最的意思。上善即最善。這裡老子以水的形象來說明「聖人」是道的體現者,因為聖人的言行有類於水,而水德是近於道的。處眾人之所惡:即居處於眾人所不願去的地方。幾於道:幾,接近。即接近於道。淵:沉靜、深沉。與,善仁:與,指與別人相交相接。善仁,指有修養之人。政,善治:為政善於治理國家,從而取得治績。動,善時:行為動作善於把握有利的時機。尤:怨咎、過失、罪過。

[今譯]最大的善行好像水一樣。水善於滋潤萬物而不與萬物相爭,停留在眾人都不喜歡的地方,所以最接近於「道」。(最善的人)居住選擇與人不爭的地方,心地保持善良、心胸保持沉靜,待人真誠、友愛和無私,言行格守信用,為政精簡、為百姓著想,能把國家治理好,處事能夠發揮所長,行動善於把握時機。最善的人所作所為正因為有不爭的美德,所以沒有過失,也就沒有怨咎。

水德是近於道,老子用水性來比喻有高尚品德者的人格,認為他們的品格像水那樣,一是柔,二是停留在卑下的地方,三是滋潤萬物而不與爭。最完善的人格也應該具有這種心態與行為,不但做有利於眾人的事情而不與爭,而且還願意去眾人不願去的卑下的地方,願意做別人不願做的事情。他可以忍辱負重,任勞任怨,能盡其所能地貢獻自己的力量去幫助別人,而不會與別人爭功爭名爭利。

對於水德,先賢多有讚譽。「孔子觀於東流之水。子貢問於孔子曰:君子之所以見大水必觀焉者,是何?孔子曰:夫水,偏與諸生而無為也,似德。其流也埤下,裾拘必循其理,似義。其洮洮乎不屈盡,似道。若有決行之,其應佚若聲響,其赴而仞之谷不懼,似勇。主量必平,似法,盈不求概,似正。淖約微達,似察。以出以入,以就鮮潔,似善化。其萬折也必東,似志。是故君子見大水必觀焉(《荀子·宥坐篇》)」。在這裡,孔子以水描述了他理想中的具備崇高人格的君子形象。

第九章

[原文]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也。

[注釋]持而盈之:持,手執、手棒。此句意為持執盈滿,自滿自驕。不如其已:已,止。不如適可而止。揣而銳之:把鐵器磨得又尖又利。揣,捶擊的意思。長保:不能長久保存。咎:過失、災禍。功成身退:功成名就之後,不再身居其位,而應適時退下。身退並不是退隱山林,而是不居功貪位。天之道:指自然規律。

[今譯]執持盈滿,不如適時停止;顯露鋒芒,銳勢難以保持長久。金玉滿堂,無法守藏;如果富貴到了驕橫的程度,那是自己留下了禍根。一件事情做成了,不要貪居其位,應適時退下,這是符合自然規律的。

為人之道,要留有餘地,不要把事情做得太過,不要被勝利沖昏頭腦。不論做什麼事都不可過度,而應該適可即止,鋒芒畢露,富貴而驕,居功貪位,都是過度的表現,難免招致災禍。一個人在成就了功名之後,就應適時退下,急流勇退,才是長保之道。建功立業是困難的,但功成名就之後如何去對待它,那就更困難了!追逐功名者可不戒之乎?淡泊名利,見好即收。

第十章

[原文]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滌除玄鑒,能無疵乎?愛民治國,能無為乎?天門開闔,能為雌乎?明白四達,能無知乎?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注釋]載營魄抱一:載,用語助詞,相當於夫;營魄,即魂魄;抱一,即合一,為身體與精神合一。專氣:專,結聚之意。專氣即集氣。能如嬰兒乎:能像嬰兒一樣嗎?滌除玄鑒:滌,掃除、清除。玄,奧妙深邃。鑒,鏡子。玄鑒即指人心靈深處明澈如鏡、深邃靈妙。愛民治國能無為乎:即無為而治。天門開闔:天門,有多種解釋。一說指耳目口鼻等人的感官;一說指興衰治亂之根源;一說是指自然之理;一說是指人的心神出入即意念和感官的配合等。開闔,即動靜、變化和運動。能為雌:雌,即寧靜的意思。知:通智,指心智、心機。畜:養育、繁殖。玄德:玄秘而深邃的德性。

[今譯]精神和形體合一,能不分離嗎?聚結精氣以致柔和溫順,能像嬰兒的無欲狀態嗎?清除雜念而深入觀察心靈,能沒有瑕疵嗎?愛民治國能遵行自然無為的規律嗎?感官與外界的對立變化相接觸,能寧靜吧?明白四達,能不用心機嗎?讓萬事萬物生長繁殖,產生萬物、養育萬物而不佔為己有,作萬物之長而不主宰他們,這就叫做「玄德」。

老子把「道」在運用於修身治國方面所做的總結,要求人們無論是形體還是精神,無論是主觀努力還是客觀實際,都不可能是完全一致的。但是人們在現實生活中應該將精神和形體合一而不偏離,即將肉體生活與精神生活和諧。這樣就必須做到心境極其靜定、洗清雜念、摒除妄見,懂得自然規律,加深自身的道德修養,才能夠「愛民治國」。

第十一章

[原文]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

[注釋]輻:車輪中連接軸心和輪圈的木條,古時代的車輪由三十根輻條所構成。此數取法於每月三十日的歷次。轂(gu),是車輪中心的木製圓圈,中有圓孔,即插軸的地方。當其無,有車之用:有了車轂中空的地方,才有車的作用。「無」指轂的中間空的地方。埏植:埏,和;植,土。即和陶土做成供人飲食使用的器皿。戶牖:門窗。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有」給人便利,「無」也發揮了作用。

[今譯]三十根輻條彙集到一根轂中的孔洞當中,有了車轂中空的地方,才有車的作用。揉和陶土做成器皿,有了器具中空的地方,才有器皿的作用。開鑿門窗建造房屋,有了門窗四壁內的空虛部分,才有房屋的作用。所以,「有」給人便利,「無」發揮了它的作用。

老子在本章里論述了「有」與「無」、實與空之間的相互關係。老子舉了三例:車子的作用在於載人運貨;器皿的作用在於盛裝物品;房屋的作用在於供人居住,這是車、皿、室給人的便利。車子是由輻和轂等部件構成的,這些部件是「有」,轂中空虛的部分是「無」,沒有「無」車子就無法行駛,當然也就無法載人運貨,其「有」的作用也就發揮不出來了。器皿沒有空虛的部分,即無「無」,就不能起到裝盛東西的作用,其外壁的「有」也無法發揮作用。房屋同樣如此,如果沒有四壁門窗之中空的地方可以出入、採光、流通空氣,人就無法居住,可見是房屋中的空的地方發揮了作用。

第十二章

[原文]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

[注釋]五色:指青、黃、赤、白、黑。此指色彩多樣。目盲:比喻眼花繚亂。五音:指宮、商、角、徵、羽。這裡指多種多樣的音樂聲。耳聾:比喻聽覺不靈敏,分不清五音。五味:指酸、苦、甘、辛、咸,這裡指多種多樣的美味。口爽:意思是味覺失靈,生了口病。古代以「爽」為口病的專用名詞。馳騁:縱橫奔走,比喻縱情放蕩。畋獵:打獵獲取動物。畋(tian),打獵。心發狂:心旌放蕩而不可制止。行妨:傷害操行。妨,妨害、傷害。為腹不為目:只求溫飽安寧,而不為縱情聲色之娛。「腹」在這裡代表一種簡樸寧靜的生活方式;「目」代表一種巧偽多欲的生活方式。去彼取此:摒棄物慾的誘惑,而保持安定知足的生活。

[今譯]繽紛的色彩,使人眼花繚亂;嘈雜的音調,使人聽覺失靈;豐盛的食物,使人舌不知味;縱情狩獵,使人心情放蕩發狂;稀有的物品,使人行為不軌。因此,聖人但求吃飽肚子而不追逐聲色之娛,所以摒棄物慾的誘惑而保持安定知足的生活方式。

老子生活的時代,正處於新舊制度相交替、社會動蕩不安之際,奴隸主貴族生活日趨腐朽糜爛。老子反對奴隸主貴族的腐朽生活方式,他認為社會的正常生活應當是為「腹」不為「目」,務內而不逐外,但求安飽,不求縱情聲色之娛。他希望人們能夠豐衣足食,過寧靜恬淡的生活,保持內心的富足清靜,確保固有的天性,而不是外在貪俗的生活。一個人越是追求聲色物慾的滿足,越容易陷入生活的漩渦之中,心靈則會日益空虛,精神常常會抓狂。

第十三章

[原文]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何謂寵辱若驚?寵為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托天下。

[注釋]寵辱:榮寵和侮辱。貴大患若身:貴,珍貴、重視。重視大患就像珍貴自己的身體一樣。寵為下:受到寵愛是卑下的。及吾無身,吾有何患:意為如果我沒有身體,有什麼大患可言呢?此句意為以貴身的態度去為天下,才可以把天下託付給他;以愛身的態度去為天下,才可以把天下託付給他。

[今譯]受到寵愛和受到侮辱都好像受到驚恐,把榮辱這樣的大患看得與自身生命一樣珍貴。什麼叫做得寵和受辱都感到驚慌失措?得寵是卑下的,得到寵愛感到格外驚喜,失去寵愛則令人驚慌不安。這就叫做得寵和受辱都感到驚恐。什麼叫做重視大患像重視自身生命一樣?我之所以有大患,是因為我有身體;如果我沒有身體,我還會有什麼禍患呢?所以,珍貴自己的身體是為了治理天下,天下就可以託付他;愛惜自己的身體是為了治理天下,天下就可以依靠他了。

這一章講的是人的尊嚴問題。老子強調「貴身」,論述了寵辱對人格的危害。老子認為,一個理想的治者首要在於「貴身」,不胡作妄為。只有珍重自身生命的人,才能珍重天下人的生命,也就可使人們放心地把天下的重責委任於他,讓他擔當治理天下的任務。在老子看來,得寵者以得寵為殊榮,為了不致失去殊榮,便在賜寵者面前誠惶誠恐,曲意逢迎。他認為,「寵」和「辱」對於人的尊嚴之挫傷,並沒有兩樣,受辱固然損傷了自尊,受寵何嘗不損害人自身的人格尊嚴呢?得寵者總覺得受寵是一份意外的殊榮,便擔心失去,因而人格尊嚴無形地受到損害。如果一個人未經受任何辱與寵,那麼他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傲然而立,保持自己完整、獨立的人格。這樣的人,才可以受天下之重寄、萬民之所託。

第十四章

[原文]視而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其上不徼,其下不昧,繩繩兮不可名,復歸於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惚恍。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

[注釋]夷:無色。希:無聲。微:無形。以上夷、希、微三個名詞都是用來形容人的感官無法把握住「道」。這三個名詞都是幽而不顯的意思。致詰:詰(ji),意為追問、究問、反問。致詰意為思議。一:本章的一指「道」。徼(jiao)。清白、清晰、光明之意。昧:陰暗。繩繩:不清楚、紛芸不絕。無物:無形狀的物,即「道」。惚恍:若有若無,閃爍不定。有:指具體事物。古始:宇宙的原始,或「道」的初始。道紀:「道」的綱紀,即道的規律。

[今譯]看它看不見,把它叫做「夷」;聽它聽不到,把它叫做「希」;摸它摸不到,把它叫做「微」。這三者的形狀無從追究,它們原本就渾然而為一。它的上面既不顯得光明亮堂,它的下面也不顯得陰暗晦澀,無頭無緒、延綿不絕卻又不可稱名,一切運動都又回復到無形無象的狀態。這就是沒有形狀的形狀,不見物體的形象,這就是「惚恍」。迎著它,看不見它的前頭;跟著它,也看不見它的後頭。把握著早已存在的「道」,來駕馭現實存在的具體事物。能認識、了解宇宙的初始,這就叫做認識「道」的規律。

老子之道有兩種內涵,一是指物質世界的實體,即宇宙本體;一是指物質世界或現實事物運動變化的普遍規律。這兩者之間實際是相互聯繫的。本章所講的「一」包含有以上所講「道」的兩方面內涵。老子描述了「道」的虛無飄渺,不可感知,看不見,聽不到,摸不著,然而又是確實存在的,是所謂「無狀之狀,無物不象」。「道」有其自身的變化運動規律,掌握這種規律,便是了解具體事物的根本。

第十五章

[原文]古之善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夫不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儼兮其若客;渙兮其若凌釋;敦兮其若朴;曠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濁;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孰能安以靜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

[注釋]善為道者:指得道之人。容:形容、描述。豫:古代的一種野獸,形似大象,性多疑;豫兮,意為遲疑慎重。涉川:戰戰兢兢、如臨深淵。猶:古代的一種野獸,性警覺;此處用來形容警覺、戒備的樣子。儼:端謹、莊嚴、恭敬的樣子。渙兮其若凌釋:形容流動的樣子。敦:敦厚老實。曠:心胸開闊。混:與渾通用,渾厚純樸。濁:動態,流水。安:靜態。不欲盈:不求自滿。盈,滿。蔽而新成:去故更新的意思。

[今譯]古時候善於行道的人,微妙通達,深刻玄遠,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正因為不能認識他,所以只能勉強地形容他說:他小心謹慎啊,好像冬天踩著水過河;他警覺戒備啊,好像防備著鄰國的進攻;他恭敬鄭重啊,好像要去赴宴做客;他行動洒脫啊,好像冰塊緩緩消融;他純樸厚道啊,好像沒有經過加工的原料;他曠遠豁達啊,好像深幽的山谷;他渾厚寬容,好似流水。誰能使渾濁安靜下來,慢慢澄清?誰能使安靜變動起來,慢慢顯出生機?保持這個「道」的人不會自滿。正因為他從不自滿,所以能夠去故更新。

這一章是對得道之人的描寫。老子稱讚得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他們掌握了事物發展的普遍規律,懂得運用普遍規律來處理現實存在的具體事物。得道者精神境界遠遠超出一般人所能理解的水平,他們具有謹慎、警惕、嚴肅、洒脫、融和、純樸、曠達、渾厚等人格修養功夫,他們微而不顯、含而不露,高深莫測,為人處事,從不自滿高傲。他們有良好的人格修養和心理素質,有良好的靜定功夫和內心活動。表面上他們清靜無為,實際上極富創造性,即靜極而動、動極而靜,這是他們的生命活動過程。

第十六章

[原文]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復。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復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

[注釋]致虛極,守靜篤:虛和靜都是形容人的心境是空明寧靜狀態,但由於外界的干擾、誘惑,人的私慾開始活動。因此心靈蔽塞不安,所以必須注意「致虛」和「守靜」,以期恢復心靈的清明。極、篤,意為極度、頂點。作:生長、發展、活動。復:循環往複。芸芸:茂盛、紛雜、繁多。歸根:根指道,歸根即復歸於道。復命:復歸本性,重新孕育新的生命。常:指萬物運動變化的永恆規律,即守常不變的規則。明:明白、了解。容:寬容、包容。全:周到、周遍。天:指自然。

[今譯]努力使心靈達到虛寂的極點,使生活清靜並堅守之。萬物都一齊蓬勃生長,我從而考察其往複的道理。芸芸萬物,各自返回它的本根。返回到它的本根就叫做清靜,清靜就叫做復歸於生命。復歸於生命就叫自然,認識了自然規律就叫做明智,不識規律的輕舉妄動,往往會引起災害和混亂。認識自然規律的人有包容之心,能容就會坦然公正,公正就能周全,周全才能符合自然之道,符合自然的道才能長久,終身不會遭遇不測。

在這裡,老子進一步強調了致虛守靜的重要,他主張人們應當用虛寂沉靜的意境去面對宇宙萬物的運動變化。他認為萬事萬物的發展變化都有其自身的規律,從生長到死亡、再生長到再死亡,生生不息,循環往複以至於無窮,都遵循著這個運動規律。老子希望人們能夠了解、認識這個規律,並且把它應用到社會生活之中。

第十七章

[原文]太上,不知有之;其次,親而譽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悠兮,其貴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

[注釋]太上:至上、最好,指最好的管理者。不知有之:人民不知有管理者的存在。悠兮:悠閑自在的樣子。貴言:指不輕易發號施令。自然:自己本來就如此。

[今譯]最好的管理者,人民並不知道他的存在;其次的管理者,人民親近他並且稱讚他;再次的管理者,人民畏懼他;更次的管理者,人民輕蔑他。管理者的誠信不足,人民才不相信他。最好的管理者是非常悠閑的,他珍惜言辭,很少發號施令。事情辦成了,老百姓會說「我們本來就是這樣的。」

老子把管理者按不同情況分為四種,其中最好的管理者是人民不知道他的存在,最壞的管理者是被人民所輕侮,處於中間狀況的管理者是老百姓親近並稱讚他,或者老百姓畏懼他。老子理想中的政治狀況是:管理者具有誠杯信實的素質,他悠閑自在,很少發號施令,政府只是服從於人民的工具而已,政治權力絲毫不得逼臨於人民身上,即人民和政府相安無事,各自過著安閑自適的生活。

這是老子描繪的理想國,理想的「聖人」是要「處無為之可,行不言之教」,要一如處「太上」之世,體「玄德」之君,能夠「生之畜之」。老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在老子看來,儒家主張的所謂「德治」已經是多事了,更遑論法家主張的「法治」是用嚴刑峻法來鎮壓人民,實行殘暴擾民政策,更不足取法。

第十八章

[原文]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

[注釋]大道:指上古的社會政治制度和秩序,或者指。智慧:聰明、智巧。六親:父子、兄弟、夫婦。

[今譯]大道被廢棄了,才有提倡仁義的需要;聰明智巧的現象出現了,偽詐才盛行一時;家庭出現了糾紛,才能顯示出孝與慈;國家陷於混亂,才能出現忠臣。

從字面上看,由於執政者喪德失范,大道廢棄,需要提倡仁義、孝道等以挽救社會頹廢之風。另一方面,老子把辯證法思想應用於社會,分析了智慧與虛偽、孝慈與家庭糾紛、國家混亂與忠臣等,都存在著對立統一的關係。至德之世,大道興隆,仁義行於其中,人人皆有仁有義,六親和順,就顯不出忠臣孝子;只有六親不和、國家昏亂,才需要提倡孝和忠,這也是相互依屬的關係。

第十九章

[原文]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此三者以為文不足,故令有所屬;見素抱樸,少私寡慾;絕學無憂。

[注釋]絕聖棄智:拋棄聰明智巧。此處「聖」作自作聰明解。此三者:指聖智、仁義、巧利。文:條文、法則。屬:歸屬、適從。見素抱樸:意思是保持原有的自然本色。絕學無憂:指棄絕仁義聖智之學。

[今譯]拋棄聰明智巧,人民可以得到百倍的好處;拋棄仁義,人民可以恢復孝慈的天性;拋棄巧詐和貨利,盜賊也就沒有了。聖智、仁義、巧利這三者全是巧飾,作為治理社會病態的法則是不夠的,所以要使人們的思想認識有所歸屬,保持純潔樸實的本性,減少私慾雜念,拋棄聖智禮法的浮文,才能免於憂患。

老子針對社會病態,提出了治理的方案。老子在前一章里講:「智慧出,有大偽」,因而主張拋棄這種聰明智巧。他認為「聖」、「智」產生法制巧詐,用法制巧詐治國,便成為擾民的「有為」之政。拋棄這種擾民的政舉,人民就可以得到切實的利益。

第二十章

[原文]唯之與阿,相去幾何?美之與惡,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獨泊兮,其未兆;沌沌兮,如嬰兒之未孩;傫傫兮,若無所歸。眾人皆有餘,而我獨若遺。我愚人之心也哉!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澹兮,其若海;颶兮,若無止。眾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且鄙。我獨異於人,而貴食母。

[注釋]唯之與阿:唯,恭敬地答應,低聲,這是晚輩回答長輩的聲音;阿,怠慢地答應,音高,這是長輩回答晚輩的聲音,是區別尊貴與卑賤的用語。美之與惡:即美醜、善惡。畏:懼怕、畏懼。荒兮:廣漠、遙遠的樣子。未央:未盡、未完。熙熙:熙,和樂,用以形容縱情奔欲、興高采烈的情狀。享太牢:太牢是古代人把準備宴席用的牛、羊、豬事先放在牢里養著。此句為參加豐盛的宴席。如春登台:好似在春天裡登台眺望。我:可理解為得道之士。泊:淡泊、恬靜。未兆:沒有徵兆、沒有預感和跡象,形容無動於衷、不炫耀自己。沌沌兮:混沌,不清楚。孩:同「咳」,形容嬰兒的笑聲。傫傫兮:疲倦閑散的樣子。有餘:有豐盛的財貨。遺:不足的意思。愚人:純樸、直率的狀態。昭昭:智巧光耀的樣子。昏昏:愚鈍暗昧的樣子。察察:嚴厲苛刻的樣子。悶悶:純樸誠實的樣子。澹兮:遼遠廣闊的樣子。颶兮:急風。有以:有用、有為,有本領。頑且鄙:形容愚陋、笨拙。貴食母:母用以比喻「道」,道是生育天地萬物之母。此名意為以守道為貴。

[今譯]應諾和呵斥,相距有多遠?美好和醜惡,又相差多少?人們所畏懼的,不能不畏懼。這風氣從遠古以來就是如此,好像沒有盡頭的樣子。眾人都熙熙攘攘、興高采烈,如同去參加盛大的宴席,如同春天裡登台眺望美景。而我卻獨自淡泊寧靜,無動於衷。混混沌沌啊,如同嬰兒還不會發出嘻笑聲。疲倦閑散啊,好像浪子還沒有歸宿。眾人都有豐盛的物品,而我卻像什麼也沒有。我真是只有一顆愚人的心啊!眾人光輝自炫,唯獨我迷迷糊糊;眾人都那麼嚴厲苛刻,唯獨我這樣淳厚寬宏。恍惚啊,好像飄泊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上;恍惚啊,好像羈留在急劇的風中無處停留。世人都精明靈巧有本領,唯獨我愚昧且笨拙。我唯獨與人不同的,在於得到了「道」。

在本章里,老子將世俗之人的心態與自己的心態作了對比描述。它揭露社會上層追逐物慾的貪婪之態,並以相反的形象誇張地描述自己(或者得道者)。世俗之人縱情於聲色貨利,而「我」卻甘守淡泊樸素,以求精神的升華,而不願隨波逐流,顯示出與眾人的疏離和相異之處。善惡美醜貴賤是非,都是相對形成的,人們對於價值判斷,經常隨著時代的不同而變換,隨著環境的差異而更改。世俗的價值判斷極為混淆,眾人所戒忌的,也正是自己不必觸犯的。

第二十一章

[原文]孔德之容,惟道是從。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今及古,其名不去,以閱眾甫。吾何以知眾甫之狀哉?以此。

[注釋]孔:甚,大。德:「道」的顯現和作用為「德」。容:運作、形態。恍惚:彷彿、不清楚。象:形象、具象。窈兮冥兮:窈,深遠,微不可見。冥,暗昧,深不可測。精:最微小的原質,極細微的物質性的實體。微小中之最微小。甚真:是很真實的。信:信實、信驗,真實可信。自今及古:一本作「自古及今」。眾甫:甫與父通,引伸為始。以此:此指道。

[今譯]大德的形態,是由道所決定的。「道」這個東西,沒有清楚的固定實體。它是那樣的恍恍惚惚啊,其中卻有形象。它是那樣的恍恍惚惚啊,其中卻有實物。它是那樣的深遠暗昧啊,其中卻有精質;這精質是最真實的,這精質是可以信驗的。從當今上溯到古代,它的名字永遠不能廢除,依據它,才能觀察萬物的初始。我怎麼才能知道萬事萬物開始的情況呢?是從「道」認識的。

老子指出「道」是宇宙的本原,這個本原既是精神的還是物質的。本章中,老子進一步發揮第十四章關於「道」是「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惚恍」的觀點,明確地提出「道」由極其微粘的物質所組成,雖然看不見,無形無象,但確實存在,萬物都是由它產生的。老子還提出「德」的內容是由「道」決定的,「道」的屬性表現為「德」的觀點,集中地描述了「道」的一些特點。此外,關於道與德的關係問題,老子指出,「道」是無形的,它必須作用於物,透過物的媒介,而得以顯現它的功能。這裡,「道」之所顯現於物的功能,老子把它稱為「德」,「道」產生了萬事萬物,而且內在於萬事萬物,在一切事物中表現它的屬性,也就是表現了它的「德」,在人生現實問題上,「道」體現為「德」。

第二十二章

[原文]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是以聖人抱一為天下式。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古之所謂「曲則全」者,豈虛言哉?誠全而歸之。

[注釋]枉:屈、彎曲。敝:凋敝。抱一:抱,守。一,即道。此意為守道。式:範式。見(xian):同現。明:彰明。伐:誇。

[今譯]委曲便會保全,屈枉便會直伸;低洼便會充盈,陳舊便會更新;少取便會獲得,貪多便會迷惑。所以得道者堅守這一原則作為天下事理的範式,不自我表揚,反能顯明;不自以為是,就能辯明是非;不自己誇耀,反能張顯功勞;不自我矜持,所以才能長久。正因為不與人爭,所以遍天下沒有人能與他爭。古時所謂「委曲便會保全」的話,怎麼會是空話呢?它實實在在能夠達到。

老子用了六句古代成語,講述事物由正面向反面變化所包含的辯證法思想,即委曲和保全、弓屈和伸直、不滿和盈溢、陳舊和新生、缺少和獲得、貪多和迷惑。他用辯證思想觀察和處理社會生活,最後他得出的結論是「不爭」。一般人所看到的只是事物的表象,看不到事物實質。老子從豐富的生活經驗中總結出帶有智慧的思想,給人們以深深的啟迪。生活在現實社會的人們,不可能做任何事情都一帆風順,都有可能遇到各種困難。這時,可以先採取退讓的辦法,等待,靜觀以待變。

第二十三章

[原文]希言自然。故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故從事於道者同於道;德者同於德;失者同於失。同於道者,道亦樂得之;同於德者,德亦樂得之;同於失者,失亦樂得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注釋]希言:字面意思是少說話。此處指統治者少施加政令、不擾民的意思。飄風:大風、強風。、驟雨:大雨、暴雨。從事於道者:按道辦事的人。此處指統治者按道施政。失:指失道或失德。

[今譯]簡政少言不擾民是合乎於自然的。狂風刮不了一個早晨,暴雨下不了一整天。誰使它這樣的呢?天地。天地的狂暴尚且不能長久,更何況是人呢?所以,追求道或者做有益於道的事情就等同於道,追求德或者做有益於德的事情就等同於德,做缺德的事就等同於失德。同於道的人,道也樂於得到他;同於德的人,德也樂於得到他;同於失的人,失也樂於得到他。統治者的誠信不足,就會有人不信任。

老子在前面幾章已多次闡明「行不言之教」、「悠兮其貴言」、「多言數窮」等類似的話,本章一開始便繼續闡述「希言自然」的道理。這幾個「言」字,按字面解釋,是說話,內含的意思都是指政教法令。老子用自然界狂風暴雨必不持久的事實作比喻,告誡統治者少以強制性的法令橫加干涉,更不要施行暴政,而要行「清靜無為」之政,才符合於自然規律,才能使百姓安然暢適。倘若以法令戒律強制人民,用苛捐雜稅榨取百姓,那麼人民就會以背戾抗拒的行動對待統治者,暴政將不會持久。

第二十四章

[原文]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其在道也,曰餘食贅形。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

[注釋]企:舉起腳跟,腳尖著地。跨:躍、越過,闊步而行。贅形:多餘的形體,因飽食而使身上長出多餘的肉。

[今譯]踮起腳跟想要站得高,反而站立不住;邁起大步想要前進得快,反而不能遠行。自逞已見的反而得不到彰明;自以為是的反而得不到顯昭;自我誇耀的建立不起功勛;自高自大的不能做眾人之長。從道的角度看,以上這些急躁炫耀的行為,只能說是剩飯贅瘤。因為它們是令人厭惡的東西,所以有道的人決不這樣做。

老子用「企者不立,跨者不行」作比喻,說「自見」、「自我」、「自矜」的後果都是不好的,不足取的。這些輕浮、急躁的舉動都是違反自然的,短暫而不能持久。急躁冒進,自我炫耀,反而達不到自己的目的。本章不僅說明急躁冒進、自我炫耀的行為不可恃,也喻示著雷厲風行的政舉將不被人們所普遍接受。

第二十五章

[原文]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⑦。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注釋]物:指「道」。混成:混然而成,指渾樸的狀態。寂兮寥兮:沒有聲音,沒有形體。獨立而不改:形容「道」的獨立性和永恆性,它不靠任何外力而具有絕對性。周行:循環運行。不殆:不息不止。天地母:指「道」,天地萬物由「道」而產生,故稱「母」。強字之曰道:勉強命名它叫「道」。大:形容「道」是無邊無際的、力量無窮的。逝:指「道」的運行周流不息,永不停止的狀態。反:另一本作「返」。意為返回到原點,返回到原狀。人亦大:意為人乃萬物之靈,與天地並立而為三才,即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宇宙之間。

[譯文]有一個東西混然而成,在天地形成以前就已經存在。聽不到它的聲音也看不見它的形體,寂靜而空虛,不依靠任何外力而獨立長存永不停息,循環運行而永不衰竭,可以作為萬物的根本。我不知道它的名字,所以勉強把它叫做「道」,再勉強給它起個名字叫做「大」。它廣大無邊而運行不息,運行不息而伸展遙遠,伸展遙遠而又返回本原。所以說道大、天大、地大、人也大。宇宙間有四大,而人居其中之一。人取法地,地取法天,天取法道,而道法自然。

道是渾樸的,它是圓滿和諧的整體,無聲無形,先天地而存在,循環運行不息,是產生天地萬物之「母」,道是獨一無二的,它不會隨著變動運轉而消失,它經過變動運轉又回到原始狀態,這個狀態就是事物得以產生的最基本、最根源的地方。

第二十六章

[原文]重為輕根,靜為躁君。是以君子終日行不離輜重,雖有榮觀,燕處超然。奈何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輕則失根,躁則失君。

[注釋]躁:動。君:主宰。君子:指理想之主。輜重:軍中載運器械、糧食的車輛。榮觀:貴族遊玩的地方。指華麗的生活。燕處:安居之地;安然處之。萬乘之主:乘指車子的數量。「萬乘」指擁有兵車萬輛的大國。以身輕天下:治天下而輕視自己的生命。輕則失根:輕浮縱慾,則失治身之根。

[譯文]厚重是輕浮的根本,靜定是躁動的主宰。因此君子終日行走,不離開載裝行李的車輛,雖然有美食勝景吸引著他,卻能安然處之。為什麼大國的君主,還要輕率躁動以治天下呢?輕率就會失去根本;急躁就會喪失主導。

老子通過輕與重、動與靜的矛盾對立,進一步指出,國家的管理者應當沉靜、穩重,而不應輕狂、浮躁,只有這樣,才可以有效地治理國家。

第二十七章

[原文]善行,無轍跡;善言,無瑕謫;善數,不用籌策;善閉,無關楗而不可開;善結,無繩約而不可解。是以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是謂襲明。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師;不善人者,善人之資。不貴其師,不愛其資,雖智大迷,是謂要妙。

[注釋]瑕謫:過失、缺點、疵病。數:計算。籌策:古時人們用作計算的器具。關楗:古代門有關,即栓;有楗,即梢,是木製的。約:用繩捆物。襲明:內藏智慧聰明。襲,覆蓋之意。資:取資、借鑒的意思。要妙:精要玄妙,深遠奧秘。

[譯文]善於行走的,不會留下轍跡;善於言談的,不會發生瑕疵;善於計數的,用不著竹碼子;善於關閉的,不用栓梢而使人不能打開;善於捆縛的,不用繩索而使人不能解開。因此,聖人經常挽救人,所以沒有被遺棄的人;經常善於物盡其用,所以沒有被廢棄的物品。這就叫做內藏著的聰明智慧。所以善人可以做為惡人們的老師,不善人可以作為善人的借鑒。不尊重自己的老師,不愛惜他的借鑒作用,雖然自以為聰明,其實是大大的糊塗。這就是精深微妙的道理。

本章是把自然無為擴展應用到更為廣泛的生活領域之中,老子用「善行」、「善言」、「善數」、「善閉」、「善結」作比喻,說明人只要善於行不言之教,善於處無為之政,符合於自然,不必花費太大的氣力,就有可能取得很好的效果。人無棄人,物無棄物,善者為師,惡者為資,自然教化,社會狀態就會發生很大的改變。

第二十八章

[原文]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為天下溪,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忒,復歸於無極。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為天下谷,常德乃足,復歸於朴。朴散則為器,聖人用之,則為官長,故大制不割。

[注釋]雄:比喻剛勁、強大。雌:比喻柔靜、軟弱、謙下。溪:溝溪,這裡指得道者虛懷若谷。嬰兒:象徵純真、稚氣。白:明亮、顯赫,又指智慧豁達。黑:暗弱、低下、愚昧。式:楷模、範式。忒:過失、差錯。無極:意為最終的真理。榮:富貴顯達。辱:貧困卑賤。谷:深谷、峽谷,喻胸懷廣闊。朴:樸素。指純樸的原始狀態。器:器物。指萬事萬物。官長:百官的首長,領導者。大制不割:制,製作器物,引申為政治或社會管理;割,割裂。大制:順物施化,不為而成。

[譯文]知道什麼是剛勁強大,卻能夠安守雌柔,甘願做天下的溪澗。甘願作天下的溪澗,永恆的德性就不會離失,回復到嬰兒般單純的狀態。深知什麼是明亮顯赫,卻安於暗昧低下的地位,甘願做天下的楷模。甘願做天下的楷模,永恆的德行不相差失,恢復到不可窮極的真理。深知什麼是榮耀,卻安守卑辱的地位,甘願做天下的川穀。甘願做天下的川穀,永恆的德性才得以充足,回復到自然本初的樸素純真狀態。事物最原始的真朴,似一根原木一樣,它可以製作成各種形器,能大能小,能方能圓,能曲能直,能長能短。樸素本初的東西可以製作成器物,有道的人沿用真朴,則為百官之長。順物施化,不為而成,故為「大制」。不以小害大,不以末喪本,不執有為,不拘於形器之末,故為「不割」。

有道之人還淳返樸,復歸於事物最原始的真朴之狀,不恃雄強凌弱,不揣著明白裝糊塗,不以榮貴欺卑下,物我同觀,公而無私,所以謂之「官」。能主宰萬物,並為萬物之首領,所以謂之「長」。老子倡導人們返樸歸真,主張用柔弱、退守的原則來保身處世,並要求「聖人」也應以此作為治國安民的原則。守雌守辱、為谷為溪雖然有退縮或逃避之嫌,但是更有內收、凝斂、含藏之意。

第二十九章

[原文]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為也,不可執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是以聖人無為,故無敗,故無失。夫物或行或隨;或覷或吹;或強或羸;或載或隳。是以聖人去甚、去奢、去泰。

[注釋]取:治理。為:指有為,靠強力去做。不得己:被動地不得不這樣作。神器:神聖的器物,這裡指國家權力,也指天道人心。執:掌握、執掌。無為:順應自然而不強制。物:指人,也指一切事物。隨:跟隨、順從。覷:輕聲和緩地吐氣。吹:急吐氣。贏:贏弱、虛弱。載:安穩。隳(雙音hui,duo):危險、毀壞;讀duo時同「惰」。泰:極、太。

[今譯]想要治理天下,卻又要用強制的辦法,我看他很難達到目的。天道人心是神聖的,不要違背他們的意願和本性而加以強力統治,否則用強力統治天下,就一定會失敗;強力把持天下,就一定會失去天下。因此,聖人不妄為,所以不會失敗;不把持,所以不會被拋棄。世人秉性不一,有前行有後隨,有輕噓有急吹,有的剛強,有的贏弱;有的安居,有的危殆。因此,聖人要除去那種極端、奢侈的、過度的政策措施。

老子所講的「無為」,並不是無所作為,也不是在客觀現實面前無能為力。他強調的是,如果以強力而有所作為或以暴力統治人民,都將是自取滅亡,世間無論人或物,都有各自的秉性,其間的差異性和特殊性是客觀存在的,不要以自己的主觀意志強加於人,而採取某些強制措施。理想的統治者往往能夠順任自然、不強制、不苛求,因勢利導,遵循事物的發展規律,不要走極端,不要存奢望,不要好大喜功。

第三十章

[原文]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還。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善有果而已,不敢以取強。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驕,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強。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

[注釋]其事好還:用兵這件事一定能得到還報。還:還報、報應。 凶年:荒年、災年。善有果:果,成功之意。指達到獲勝的目的。取強:逞強、好勝。物壯:強壯、強硬。不道:不合乎於「道」。早已:早死、很快完結。

[今譯]依照道的原則輔佐君主的人,不以兵力逞強於天下。窮兵黷武這種事必然會得到報應。軍隊所到的地方,荊棘橫生,大戰之後,一定會出現荒年。善於用兵的人,只要達到用兵的目的也就可以了,並不以兵力強大而逞強好鬥。達到目的了不要自我矜持,達到目的了也不要誇耀驕傲,達到目的了也不要自以為是,達到目的是出於不得已,即使達到了目也不逞強。事物過於強大就會走向衰朽,這說明它不符合於道,不符合於道的事物很快就會消亡。

老子具有強烈的反戰思想。春秋戰國時代,社會動蕩不安,戰爭此伏彼起,給國家、給社會帶來極大的破壞,給老百姓的生活造成災難。老子認為戰爭是人類最愚昧、最殘酷的行為,「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 兵革興起,奪良民之力,服役於戰禍之中,干戈襲擾,民不能安居樂業,農事必廢,田園荒蕪,荊棘叢生,揭示了戰爭給人們帶來的嚴重後果。為臣者,要順天理,體民情,以自然之道,輔佐人君治國理民,不可專尚武力,濫用軍兵。

第三十一章

[原文]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志於天下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悲哀蒞之,戰勝以喪禮處之。

[注釋]物或惡之:物,指人。意為人所厭惡、憎惡的東西。貴左:古人以左為陽,主萬物吉祥;以右為陰,主兇殺,陽生而陰殺。恬淡:安靜、沉著。悲哀:一本作哀悲。蒞之:到達、到場。

[今譯]精銳的軍隊和快利的兵器,是殘傷生靈的凶械,天下人無不厭惡之。有道君子,以道輔國,無為服眾,而不依靠強兵利器取天下。君子平時居處就以左邊為貴,而用兵打仗時就以右邊為貴。兵器這個不祥的東西,不是君子所使用的東西,萬不得已而使用它,最好淡然處之,勝利了也不要自鳴得意,如果自以為了不起,那就是喜歡殺人了。凡是喜歡殺人的人,就不可能得志於天下。吉慶的事情以左邊為上,凶喪的事情以右方為上,偏將軍居於左邊,上將軍居於右邊,這就是說,要以喪禮儀式來處理用兵打仗的事情。戰爭中殺人眾多,要用哀痛的心情參加,即使打了勝仗,也要按凶事喪禮的儀式處理。

這裡講戰爭之道,老子認為,兵器戰爭雖然不是吉祥的東西,但作為君子,在迫不得已之時,也要用戰爭的方式達到自己的目的,只是在獲取勝利時不要以兵力逞強,不要隨意地使用兵力殺人。相反,對於在戰爭中死去的人,還要真心表示哀傷痛心,並且以喪禮妥善安置死者。

第三十二章

[原文]道常無名,朴。雖小,天下莫能臣。候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可以不殆。譬道之在天下,猶川穀之於江海。

[注釋]無名、朴:這是指「道」的特徵。小:用以形容道是隱而不可見的。莫能臣:臣,使之服從。這裡是說沒有人能臣服它。侯王:這裡泛指執政者。自賓:賓,服從。自均:自然均勻。始制有名:萬物興作,於是產生了各種名稱。名,即名分,即官職的等級名稱。可以不殆:不殆,沒有危險。之於:流入。

[今譯]道是無名而質樸的,它雖然很小不可見,但是天下沒有誰能使它屈服。執政者如果能夠依照道的原則治理天下,百姓們將會自然地服從於他。天地間陰陽之氣相合,就會降下甘露,人們不必指使教誨而會自然均勻。治理天下就要建立一種秩序,制定各種制度確定各種名分,任命各級官長辦事。名分既有了,就要有所制約,適可而止,知道制約、適可而止,就不會有什麼危險了。道存在於天下,就像江海,一切河川溪水都歸流於它,使萬物自然賓服。

這裡的「無名」指做到了不自見、不自是、不自伐、不自矜,所以稱之為「朴」。這裡仍然表達的是「無為」思想,認為侯王若能依照「道」的法則治天下,順應自然,那樣,百姓們將會自動地服從於他。老子用「朴」來形容「道」的原始無名狀態,原始質樸的道得到落實,則萬物興作,於是各種名稱就產生了。立制度、定名分、設官職,亦不可過分,要適可而止,這樣就不會紛擾多事。

第三十三章

[原文]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知足者富,強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

[注釋]強:剛強、果決。強行:堅持不懈、持之以恆。死而不亡:身雖死而「道」猶存。

[今譯]能了解、認識別人叫做智慧,能認識、了解自己才算明智。能戰勝別人是強大有力的,能剋制自己的弱點、戰勝自己的私心才算真正的剛強。知道滿足的人是富有的,明確目的、堅持力行、努力不懈的就是有志,不丟失本分的人就能長久不衰,身雖死而道仍存的,才算真正的長壽。

這裡講個人修養與自我設計的問題,側重探討人生哲理。老子認為,「知人」、「勝人」是十分重要,但是「自知」、「自勝」更加重要。能清醒地認識自己、對待自己,這才是最聰明、最難能可貴的。一個人若能省視自己、堅定自己的生活信念,並且切實推行,就能夠保持旺盛的生命力和滿飽的精神風貌。有生必有死,得道者身體雖然消失了,但精神不朽,是永垂千古的,這當然可以算做長壽了。

第三十四章

[原文]大道汜兮,其可左右。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功成而不有。衣養萬物而不為主,可名於小;萬物歸焉而不為主,可名為大。以其終不自為大,故能成其大。

[注釋]汜:同泛,廣泛。辭:言詞,稱說。不辭,意為不說三道四、不推辭。不有:不自以為有功。衣養:一本作「衣被」,意為覆蓋。不為主:不自以為主宰。小:渺小。大:偉大。

[今譯]大道廣泛流行,左右上下無所不到。萬物依賴它生長而不推辭,事情做成了而不佔有名譽。養育萬物而不自以為主宰,可以稱它為「小」;萬物歸附而不自以為主宰,可以稱它為「大」。正因為他不自以為偉大,所以才能成就它的偉大。

老子認為,「道」生長萬物,養育萬物,使萬物各得所需,而「道」又不主宰萬物,完全順應自然。這裡雖然沒有明確提出執政者應該像「道」那樣發揮質樸的作用,實際上期望執政者應該如此,發揮「不辭」、「不有」、「不為主」的精神,消除佔有慾和支配欲,從「衣養萬物」中,使人民群眾感受到愛與溫暖。

第三十五章

[原文]執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樂與餌,過客止,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足既。

[注釋]大象:大道之象。安平太:安,乃,則,於是。太,同「泰」,平和、安寧的意思。樂與餌:音樂和美食。既:盡的意思。

[今譯]誰掌握了那偉大的「道」,普天下的人們便都來向他投靠。嚮往、投靠他而不互相妨害,於是大家就和平而安泰、寧靜。音樂和美好的食物,使過路的人都為之停步,用言語來表述大道,是平淡而無味兒的,看它也看不見,聽它也聽不見,而它的作用和影響是無窮無盡的。

這是道的頌歌,道的作用和影響是不可低估的,它可以使天下的人們都向它投靠而不相妨害,過上和平安寧的生活。

第三十六章

[原文]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取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柔弱勝剛強。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注釋]歙:斂,合。固:暫且。與:給,同「予」字。微明:微妙的先兆。脫:離開、脫離。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利器,指國家的刑法等政教制度。示人,給人看,向人炫耀。

[今譯]想要收斂它,必先擴張它;想要削弱它,必先強化它;想要廢除它,必先抬舉它;想要奪取它,必先給予它。這就叫做雖然微妙而又顯明,柔弱戰勝剛強。魚的生存不可以脫離池淵,國家的刑法政教不可以向人炫耀。

前八句是老子對於事態發展的具體分析,貫穿了老子所謂「物極必反」的辯證思想。在「合」與「張」、「弱」與「強」、「廢」與「興」、「取」與「與」這四對矛盾的對立統一中,老子認為,柔弱的東西裡面蘊含著內斂,往往富於韌性,生命力旺盛,發展的餘地極大。相反,看起來似乎強大剛強的東西,由於它的顯揚外露,往往失去發展的前景,因而不能持久。在柔弱與剛強的對立之中,柔弱最終勝於剛強。

第三十七章

[原文]道常無為而無不為。候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化。化而欲作,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朴,鎮之以無名之朴,夫將不欲。不欲以靜,天下將自定。

[注釋]無為而無不為:「無為」是指順其自然,不妄為。「無不為」是說沒有一件事是它所不能為的。守,遵守。之,指道。自化:自我化育、自生自長。欲:指貪慾。無名之朴:「無名」指「道」。「朴」形容道的真朴。不:作「無」講。自定:自正。

[今譯]道永遠是順任自然而無所作為的,卻又沒有什麼事情不是它所作為的。執政者如果能按照道的原則治理社會,萬事萬物就會自我化育、自生自滅而得以充分發展。自生自長而產生貪慾時,我就要用道來鎮住它。用「道」的真朴來鎮服它,就不會產生貪慾之心了,萬事萬物沒有貪慾之心了,天下便自然而然達到和諧、穩定、安寧。

在老子看來,執政者如果能按照道的原則治理社會,順任自然,不妄加干涉,人民群眾將會自由、自在、自我地發展。不危害百姓,不胡作非為,老百姓就不會滋生更多的貪慾,他們的生活就會自然、平靜。老子之道雖然被後世曲解地尊為「道教之源」,但是它既不同於任何宗教的神,也不同於任何高度意識形態化的政治理想。神是有意志的、有目的的,意識形態化的政治理想也是牽強且背離人倫的。而「道」則是非人格化的,它創造萬物,但又不主宰萬物,順任自然萬物的繁衍、發展、淘汰、新生,所以「無為」實際上是不妄為、不強為。這樣做的結果,當然是無不為了。理想的執政者,只要恪守「道」的原則,就會達到「天下自定」的理想,實際上,老子在這裡倡導了社會自治的精神。

2011年11月27日星期日,三門峽上陽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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