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 年台灣電影:世代與類型的光譜 |《當代電影》

2015 年台灣電影世代與類型的光譜作者塗翔文責任編輯張煜版權當代電影雜誌社來源《當代電影》2016年第4期

提要 :本文以台灣導演的世代為經緯,試圖分析 2015 年台灣電影的概況,並點評幾乎所有重要作品。從台灣新電影世代的侯孝賢、王童,到第一次導戲的李中、陳玉珊、程偉豪等 ;台灣電影從不同世代的創作,也放射出類型與理念上的不同光譜......

回顧 2015 年的台灣電影,無論從哪個角度切入,橫看豎看,似乎都得從《刺客聶隱娘》(以下簡稱《刺》)開始談起。依序往下逐一思索環顧,儼然成為幾個世代彼此分隔的區塊,各有千秋,亦各有各的包袱、優勢與局限所在 ;若由另一方面觀察,卻也發現得到這一年的台灣電影也萌生不同於以往的類型火花,逐漸延展出新的多元光譜。新電影戰將們侯孝賢依舊是台灣電影的中流砥柱,他不僅是新電影運動的戰將中持續創作不輟之人,《刺》更是他睽違多年、蟄伏已久的劇情長片,而影片的規模、成本、挑戰難度,大概亦是前所未見。影片 2015 年 5 月在法國戛納國際電影節首映,佳評如潮,最後獲得最佳導演大獎,這是侯孝賢繼當年《戲夢人生》得到評審團獎之後,第二度在戛納國際電影節獲得正式競賽的肯定,也是台灣電影從 2001 年杜篤之受頒一座高等技術大獎之後,終於又有影人在戛納國際電影節頒獎台上發光。

《刺客聶隱娘》侯孝賢拍類型電影,不按規則,似乎才在意料之中。但將《刺》片放置在武俠片脈絡中做討論,卻依舊看得出其中不變與變化的奧妙。背景落在唐代,「俠」的概念在文學上本就來自唐人傳奇,已具追本溯源的指標意義。從故事看,聶隱娘學成,受師命回故鄉殺表兄,亦完全符合于于武俠類型中「報恩仇」的敘事法則。侯孝賢反其道而行「以繁馭簡」,將原本封閉、單純,甚至帶有自圓其說成分的武俠世界,帶入小我面對大我、個人抗衡政治的高度,藉聶隱娘的行動,道出一個幾經困難的心理抉擇。在武俠片里,「俠」的行動是獨斷而單一的,講的是義理,亦即所謂的「快意恩仇」。侯孝賢的風格,總是不做過於一廂情願的戲劇化思維,他的電影講寫實、重細節,這一點不只形式,亦指內容。聶隱娘看似旁觀者,動靜之間,其實所有事情的悲歡離合,都繞著她的念頭而轉。侯孝賢強調的不是她出手運用功夫技藝的快狠瀟洒,而是起心動念之間,那胸中波濤洶湧的百轉思忖。她是個擁有自我意識的刺客,殺與不殺之間,並非只有絕對的黑白對錯,面臨到與自己曾有婚盟卻又毀約的田季恩,複雜程度更是有口難言。就像那一整場她夜闖田府的戲,透過絲質薄紗的風搖影晃,一邊像是感同身受般在訴說著她的凄涼心境,一邊她灼亮的眼神又像在面對如今人事已非的殘酷。隱隱約約,忽而明晰、忽又模糊,這不就是形式與內容最妥貼的映照呈現?如此這般的形神交融,幾乎貫穿於全片所有環節。影像時而大塊天地、時而暗香浮動;美術造型也有華麗霸氣與低限幽微的差異;至於音樂,亦在鑼鼓點節奏與磅礴樂曲的極端之間擺盪,無一不像在烘托聶隱娘糾結的心。她在父親面前幽幽說著「青鸞舞鏡,娘娘就是青鸞」,似是走過一遭之後,夫子自道般的真切體悟,也預示了她最後選擇的結果,既是解脫、亦是自由,更是最難達到的境界。面對最最富民族特色的武俠類型,加上複雜度更高的合制環境,仍能毫不妥協拍出屬於他所堅持的觀點境界,侯孝賢自己何嘗不像在青鸞舞鏡?《刺》無處不是侯孝賢的風格手筆,甚至更見簡練大器,再度證明電影除了是大眾娛樂,當然可以是藝術逸品。

《對風說愛你》(《風中家族》)同樣屬於台灣新電影世代的王童,也終於熬出新作《風中家族》(以下簡稱《風》)。王童的強項一向都是「說情」,講的是人情而非只有愛情,再配上他最擅長的歷史考據、細緻美術,成就了包括《無言的山丘》在內的「台灣三部曲」等名作。《風》依舊是在這樣的體系之下、醞釀多時所拍的新作,看得出導演的努力與強項仍在,卻與張力十足的既往作品,明顯產生了一定的差距。影片以 1949 年為背景,故事以楊佑寧飾演的軍官為主軸,主力分成兩條故事線:一是他與兩個手下、和從戰地救了帶在身邊照顧的小男孩所組成另類家庭的新生活 ;另一則是幾個主角橫跨兩代的感情糾葛。當然,還有在台灣回不了故鄉、重新落地生根的複雜情結。一個蔓延幾十年的史詩故事,需要的是大時代與小細節之間的平衡,王童努力讓時代的演進不停開展,卻彷彿不得不犧牲許多情感戲應有的細膩鋪排,導致每個階段的角色情感變化都好像缺少醞釀的空間。超過兩小時的片長,敘事上看來比較像在趕進度,倏忽地就過了一個個本該愛恨情仇交織錯落的階段。筆者不認為拍這樣的題材一定要泛政治化,但《風》片顯然還是避掉了一些本該呈現的史實、挖掘的觀點,以致於在這方面顯得雲淡風輕,相對影響影片的縱深。類似的狀況也發生在演員部分,一干年輕美麗的演員,演出與自己實際年齡差不多的時期還能有點樣子,一旦演到中年甚至晚年,就不免顯露出難以駕馭的破綻、敗筆。另一個出現新作的新電影人物是張艾嘉。雖說與前部劇情長片《一個好爸爸》相隔七年之久,但從其間她為《10+10》拍攝的短片《諸神的黃昏》來看,大概可以猜想到張艾嘉作為導演的身份在風格上的轉變。由外而里,試圖更趨近角色與人物的內在,不見得非得要有強烈的喜怒哀樂,卻更在意生命淬鍊過後的難以言喻。於是,《念念》便成了這樣蘊釀多年之後的創作爆發。

《念念》前 40 分鐘幾乎是非常冷靜節制的鋪排,三個主角的戲緩緩拉開,感覺這個「序幕」被刻意放慢了,顯然導演要觀眾靜下心來感受他們的孤獨,工作、行走、沉默,即使與他人交際,也彷彿若有所思。隨著記憶如童話故事般逐漸切入,觀眾才開始明白角色之間的愛恨糾纏。在三人彼此牽引、時空跳越,甚至還帶點魔幻味道的敘事之間,念茲在茲的是「原諒」這個主題。張艾嘉透過這個故事,訴說著自我療愈的千迴百轉,三個角色都在跌跌撞撞之後,才終於找到釋懷的路,即使都是來不及的遺憾,夢幻般的奇遇,或是新生命的體悟。透過電影,我們亦同時呼吸得到台灣現下的一切,由人而土地,由綠島對應台灣,串連起各種寓意聯想,張艾嘉「念念」的不只是主角們的傷痕纍纍,彷彿也把台灣社會的紛紛擾擾、人們集體共感的焦慮和不快樂,全都一股腦兒給抒發出來。即使有些戲拖得稍長了些,即使有些安排看得齣戲劇結構的斧鑿痕迹,但在如今這個什麼都向數字與速度看齊的時代里,「念念」的出現既具反骨的勇氣,亦算是難能可貴。中生代的焦慮作為侯孝賢的徒弟輩,張作驥的《醉·生夢死》(以下簡稱《醉》)同樣成績斐然,卻與《刺》有著大異其趣的對比 :極簡,成本低,場景空間小,全片都是往內挖掘的封閉角色內在,甚至是帶有棄世與厭世的傾向。很難不把電影里里外外的一切,都往張作驥真實經歷中受陷官司壓力的狀態去做聯想(拍攝時他仍在訟訴中尚未定案入監),那訴不清的千絲萬縷,竟不可思議地織就成電影里的飽滿血肉。親情的牽絆,始終是張作驥作品裡拋也拋不開的根柢。《醉》片透過三個男人的生命,圍繞著的其實是因死亡而帶來無盡蔓生的貪嗔痴怨,而且始終離不開那一個「家」。呂雪鳳飾演的母親戲雖不多,幾乎是支撐全片的關鍵,她是聚散的原由、愛恨的出口,是俯視眾人不舍離去的亡靈,更是最終尋求撫慰的溫柔之手。為獨立養大兩個兒子,母親成為酒精的奴隸,大兒子是遠走美國的同性戀,小兒子是選擇自我放逐的混混,一家三口,每個人都有著解不開的心結。加上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舞男,同時卷進了兩兄弟的人生,甚至情感。張作驥用跳躍的敘事時空、殘破的城市面貌,以及一如以往在寫實中升華出魔幻魅力的影像,赤裸裸地呈現這群邊緣人的生命經驗。

《醉·生夢死》不同於以往多半以沉穩大器的攝影機運動來捕捉畫面,這次張作驥改采大量的手持跟拍,以及極為貼近的特寫鏡頭交錯使用,製造出更具衝擊力的情緒反應,映照出每個人物胸中那幾乎要滿溢而出卻又無法傾訴的躁動內在。這樣看似隨興、充滿動感的手法,主導著《醉》片的影像基調,摧枯拉朽之間,亦妥貼地輔佐了故事本身的節奏,將旺盛的生命力與狂暴的無奈感融在一起,要我們為之悲鳴,卻也絲毫不願妥協地拍出了屬於這些角色們的尊嚴。作品反映作者,永遠是藝術的真理。張作驥誠實地將憤懣全情釋放,轉換成無比強大的能量。這部作品取得了張導自己在台灣市場歷來最好的票房成績,也在「台北電影獎」連奪六大獎包括百萬首獎,並成為「金馬獎」舞台上《刺》最強勁的對手。面對侯孝賢的泰然自若、自成一家,以及後生新銳往類型市場靠攏的不同傾向之間,鄭文堂的《菜鳥》、林靖傑的《艾琳娜》與吳米森的《很久沒有敬我了》,三片雖然題材風格各異,卻展現了某種明顯的、同屬於中生代的焦慮和兩難。究竟要努力向觀眾靠攏親近,還是繼續過往「文以載道」的創作理念?這群中生代導演大概皆感受到「夾」在兩者之間的處境,都忍不住在電影中放進了帶點青春偶像劇的元素,想藉此吸引觀眾,可心裡還是忘不了一心想釋放或宣洩的嚴肅的社會議題,於是讓影片變得有點難以捉摸真正的方向。當然目標觀眾也很難全盤滿意接受,就容易搞得雙面不討好。鄭文堂畢竟還是三人中拍片經驗最久的,《菜鳥》用了宥勝、簡嫚書等年輕演員,講述一個剛正不阿的菜鳥警察與基層警界遊走黑白兩道之間的作風格格不入,進而把自己逼入險境又力圖拼搏反抗的過程。演員們都很賣力,鄭文堂也拍得四平八穩,但衝突的來去解除,簡單到幾乎沒有轉折,於是便缺少了應有的爆發力度。《艾琳娜》則像是三種型態的故事變體融於一身,陳怡蓉先是從女工變小提琴老師,還陷在愛高富帥或失婚運將的偶像劇抉擇之間 ;然後她家裡的父親兄弟間標準台式家庭的愛恨抱怨,又活脫脫似是八點檔鄉土劇的寫實版 ;最後整部電影突然轉成了女主角變蒙面女俠四處跟著伸張正義的社會運動路線,教觀眾究竟要如何理解並認同這個故事以及女主角的遭遇?最失算的應該是《很久沒有敬我了》,藉一場在國家劇院里默默策劃的行動,想講的還是原住民的生存問題,中間卻又要讓男主角戴立忍與表演明顯失敗的加藤侑紀不時搞笑一下,玩玩打情罵俏的偶像劇路線,從頭到尾調性不一,全片幾乎是明顯亂了方寸的展現。新世代的改變兩位更年輕的世代卻已有幾部作品經驗的導演林書宇、鄭有傑,不僅一直是互相砥礪甚至合作過的老戰友,2015 年也不約而同推出新作,亦都成為台灣年度電影之中甚具分量的話題作品。讓林嘉欣一舉在「金馬」封后的《百日告別》,談的是死亡。過去的《九降風》《星空》都拍得青春洋溢,在喪妻經歷過後,林書宇勇敢往內自挖傷疤。從服喪的經驗里淬鍊出這部沉靜內斂的作品,整體而言反而帶點日本電影里那種「療愈系」的味道。林嘉欣與五月天的石頭分飾在同一天失去摯愛的男女,在同一個地方做法事,各自雖不熟悉,卻彷彿在同樣的時空中漫延傷痛。林書宇以不太過度灑狗血的形式,乾淨明亮的影像語言,直搗角色內在難以言說的沉痛,其實面對死亡,永遠沒有人可以真正了解失去所愛的心情,唯有靠他自己才有辦法逐漸走出來。兩位演員表現都很精彩,尤其林嘉欣以細膩見長,多場看來不動聲色、實則情緒飽滿猶見變化的生活細節,得獎並不僥倖。

《百日告別》《百日告別》在主題上和《念念》有點聲氣相投的味道,都在煩燥喧鬧的城市裡,開始選擇往內在、與自己溝通的心靈對話路線,展現出台灣創作者對生活的另一種反芻。鄭有傑的《太陽的孩子》,則是另一種台灣底層聲音、社會氣氛的映照,民眾對生活、環境、政策的不滿,尤其是弱勢族群,更需要被凸顯發聲。其實故事有點像《秋菊打官司》,該片描寫一個原本在台北工作的原住民母親,回到東部故鄉生活,回想起過去童年時的記憶,決心對抗財團與政府連手開發農地成為觀光飯店的計劃,領導居民們一起修復水圳、復育梯田。鄭有傑選擇最平實的單一線性敘事手法,不加矯飾地娓娓道來。片中演員絕大部分都是素人,展現了一種清新、寫實而簡單的動人力量。雖然故事的起承轉合還是有點太過樂觀,甚至削弱了電影語言上應有的複雜性,卻也看得出鄭有傑某種程度上的巨大轉變,與過去《一年之初》《陽陽》里在形式上富有實驗性格的作風大異其趣。新導演的野心 從《刺客聶隱娘》到《太陽的孩子》,正像是三個不同世代的羅列。在 2005 年《海角七號》勃發的票房奇蹟之後,台灣電影方興未艾,投入的人其實一直在持續增加之中,每年翻開年度電影成績單,最不缺的就是新導演作品。但平心而論,能夠出類拔萃者寥寥無幾,有些新導演連基本功的考驗都熬不過,有些則是概念與野心先行,卻不見得在執行上看得見相應的成績。《 我 的 少 女 時 代 》 ( 以 下 簡 稱 《 我 》) 算是 平 均 成 績里高分過關的一個,既成為年度票房冠軍,也讓電視製作人出身的陳玉珊,躋身「金馬獎」最佳新導演獎的候選人之列,名利雙收。根據台灣 [ 聯合新聞網 ] 於2015 年年終報導中的初估統計(參見附錄),《我》片以4.1 億台幣的全台票房在年度華語電影票房榜中稱霸,而且遙遙領先於第二名由豬哥亮主演的《大囍臨門》(2.5億台幣)許多。《我》融合 90 年代的懷舊氛圍,講的仍是類似《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的校園青春初戀,夾帶逗樂觀眾的喜劇元素。在經驗豐富的監製葉如芬領軍並把關之下,雖然兩位主角王大陸、宋芸樺都是新秀,卻也懂得包裝劉德華、陳喬恩與言承旭客串,尤其是劉德華不僅參與投資本片,他飾演的自己也是片中的女主角的偶像,話題性十足。影片有一定水平,商業操作精準,成功擄獲年輕觀眾,不僅台灣賣座,大陸、香港也各創票房佳績。

另一個相反的例子是《青田街一號》。李烈監製,新銳導演李中的第一部電影,卡司排出張孝全、隋棠、萬茜,亦有特色與新鮮感,加上幕後工作人員也全都是一時之選,原本廣被看好,卻意外在票房上慘遭滑鐵盧。李中勇敢挑戰複合類型,張孝全演殺手,隋棠是他掛羊頭賣狗肉的洗衣店老闆娘,由於他殺人太多因而看得到鬼魂,於是只好求助於靈媒萬茜。電影拍出的質感挺高,但一口氣想把靈異、驚悚、愛情、搞笑等各種路線類型混雜統包,使整個故事的走向一方面有自創一格的優勢,另一面則是顧此失彼的模糊,結果討不到觀眾喜愛。雖然影片還是入圍了包括最佳新導演在內的多項「金馬獎」,不過它的製作成本與最後票房回收的巨大落差,仍在 2015 年的台灣電影市場中極具指標意義,甚至影響著接下來台灣製片方對投資規模的衡量評估。「小清新」路線的電影,依舊是台灣新導演的主流首選,除了被認為成本可控制在一定規模,感覺上也總是比較能吸引年輕(主要)觀眾的眼光,可惜並不是每部影片都會像《我》那樣賣座。《五月一號》由已有多年廣告和MV拍攝經驗的周格泰執導,不走搞笑路線,比較強調青春的觴逝,即使有任賢齊、賈靜雯客串,電影拍出來的質量也不錯,但仍並未激起太大的漣漪,不過兩位兩年輕演員程予希、石知田表現亮眼,前途看好。另一部想走青春熱血路線的《舞斗》則是拍得七零八落,從故事到影像,連基本的及格分數都未達,甚至還因為領到國片輔導金,引發影評人寫文章以此作為檢討輔導金制度拍出爛片的批評範本。至於簡嫚書自己首度自導(與張修誠合導)自演的真人融合計算機動畫電影《OPEN !OPEN !》,援用本地 7-11 超商捧紅的卡通人物「OPEN將」,將其融入帶有科幻想像的劇情之中,本想以純愛搞笑路線攻佔觀眾的心,結果故事設計輕率,動畫與真人角色之間幾乎亳無火花,可說是一廂情願到了極點,既不可愛也不好笑,反而讓人尷尬不已,甚至鬧出上片三天拉下院線、之後再度重新上片的怪事,從頭到尾都像是演了場慘不忍睹的失敗鬧劇。

《我們全家不太熟》主題上比較成年一點的清新文藝小品,則有《滿月酒》《我們全家不太熟》以及《234 說愛你》,各自又跨足到不同類型。長居國外的鄭伯昱請出徐立功做製片,很明顯地是想複製李安《喜宴》模式。故事裡同樣有個保守媽媽歸亞蕾,描寫同志華人男主角與外國男孩相戀,卻想借腹生子以滿足母親傳宗接代心愿,但兩母子最終還是得面對「接受與否」的根本認同問題。可惜一切安排過於刻板,鄭伯昱自導自演不但未能加分,他與歸亞蕾的表演調性頗有扞格,很多戲都顯得生硬不自然,成績自然大打折扣。《我們全家不太熟》由張榕容、張書豪主演,走的是「三個奶爸一個娃」的題材與瘋狂搞笑路線,看得到適切的節奏感安排,故事設計上卻掌握不到真正讓人莞爾的喜劇節奏。張緯真的《234 說愛你》則是講述一段女演員為錢受雇出賣靈魂去試煉真情的過程,故事本身具話題性,但各方面仍然未臻成熟,即使林依晨、秦昊兩人賣力演出,依舊無法力挽狂瀾。值得一提的是,從《234 說愛你》到《勝者為王》《追婚日記》,這種講述都會成熟職場女性愛情習題的文藝電影,一部部連著在台灣創下出乎意料的票房數字,證明女性觀眾的市場越來越大,也看得出未來台灣接續發展類似影片的路線可能。恐怖類型再起另一個真正見到成功曙光的類型是「恐怖片」。台灣觀眾其實是愛看這個類型的,過去來自日本、泰國、中國香港地區甚至是韓國的各式靈異恐怖電影,都曾在台灣颳起不同程度的賣座旋風,反倒是本土製片少見。2015 年中一部《屍憶》,年尾一部《紅衣小女孩》(以下簡稱《紅》),兩片都來自第一次執導長片的新導演,不同的是他們都已在過去的短片中展現了他們這個類型的興趣與偏好,果然拍出來的作品各擅勝場,票房各有斬獲,也為台灣電影打開了更多元化的面貌。

《屍憶》引入了日本製片一瀨隆重的跨國合作,這位曾經製作過《七夜怪談》等著名日本靈異電影的資深製片,將他的豐富經驗融入與台灣的新銳女導演謝庭菡的合作中,編織了一個怨靈附身隔世報仇的故事。平心而論,故事創意本身不算太新,但至少做到了應有的曲折與驚悚,加上日本團隊的影音特效質量,已是台灣難得一見的類型佳作。選在鬼月應景上片,碰上全台灣都在熱賣的《我》,在全台創下近兩千萬台幣的票房成績,算是過關。到了年底,《紅》挾著這個「IP」是在台灣民間已流傳許久的傳說之故,果然票房大勝《屍憶》成績,一路長紅,一舉突破 8000 萬台幣大關。導演程偉豪剛以精準針砭社會、媒體亂象的短片《保全員之死》,為台灣保住一座被攻陷好幾年的「金馬獎」最佳創作短片獎,接續他過去讓人驚艷的短片如《搞什麼鬼》《狙擊手》等作品的成績,並不意外他所端出的第一部劇情長片會是由民間傳聞發想而來的靈異片型。從傳說變成電影,編導選擇的是將怨靈纏身的細節編織擴大,反而模糊掉情節上的來龍去脈。影片非常著重全片在「氣氛」上的塑造,刻意壓低的光線和陰暗效果,以及不時在聲音和視效上的細節強化,整部電影確實做到了一致的調性,始終在令人無法預期和毛骨悚然的節奏中進行。就這一點來看,《紅》善盡其責,維持住了鬼片被觀眾所冀望的應有水平。不過,電影不能光嚇人,片中主要人物的性格與故事細節,其實還是很缺乏的。這使得《紅》片成為一部氣氛滿分、故弄玄虛,但故事本身則未能言之成理的靈異電影,稍嫌可惜了點。

《紅衣小女孩》賀歲片的疲乏最後一塊要談的是很難歸類的「賀歲片」。自從當年《艋舺》挑戰農曆春節檔大賣,接續著豬哥亮一部部鄉土喜劇也都能攻城略地的脈絡之下,好像現在每年春節都得有幾部應景的「賀歲片」擺陣才是合理的安排。2015 年主要有三部影片搶佔過年檔期,結果只有豬哥亮主演、黃朝亮執導的《大囍臨門》仍寫下 2.5 億左右台幣的高票房數字,其餘《鐵獅玉玲瓏 2》票房僅剩前一集的一半不到,霹靂木偶戲強打的全新 3D 創作電影《奇人密碼 :古羅布之謎》,更是寫下難以想像的低迷戰果。《大囍臨門》玩的還是「兩岸聯姻」的老梗,不過這回家長放上豬哥亮、寇世勛,新郎新娘分別是李東學與林心如,雖然片中還是有許多豬哥亮的拿手橋段,但整個故事結構倒是難得堆棧地四平八穩,相形之下「豬式」喜劇的傳統氣味也被沖淡了些。《鐵獅玉玲瓏 2》則有點像是變本加厲,彭恰恰領軍各種不同路數的演員齊聚,故事凌亂,就像是多段綜藝短劇硬是要拼湊成數,難以建構出基本的完整性。至於《奇人密碼:古羅布之謎》則像是幻想把傳統木偶戲包裝成《阿凡達》似的理想國未來預言,半中半西、半古半新,連語言上也要國台語夾雜,弄成了個把舊的木偶戲迷通通嚇跑、新的觀眾也吸引不進來的進退兩難局面。嚴格說來,觀眾其實不見得因為過年就非得掏錢買單賀歲國片不可,就連豬哥亮的票房數字也有下滑的趨勢,大家實在不該把「賀歲片」的概念想像得太過簡單,喜劇要想拍得成功,其實遠比其他的類型更難掌握。來自各個不同世代的創作者同時出手,象徵的是整個產業升溫,才會讓老中青少各代、從卓然有成的作者到處女新人,皆有不少作品產出。至於影片類型,也不再只單單局限於幾種固定的樣貌,尤其新銳導演們的衝撞嘗試,即使有得有失,甚至失敗者尤為多數,至少縱觀起來,那種豐富多元的色系光譜,都有越來越多的新鮮感出現。回顧 2015 年的台灣電影,其實筆者還是願意用比較樂觀的觀點看待,繼續展望 2016 年的各種可能性。塗翔文,台灣影評人

附錄 :根據 [ 聯合新聞網 ]2015 年 12 月 31 日相關報導的資料,2015 年台灣本地十大賣座華語電影的排名如下(單位 :台幣):1.《我的少女時代》(約 4.1 億) 2.《大囍臨門》(約 2.5 億)3.《破風》(約 1 億)4.《追婚日記》(約 8650 萬 / 當時仍上映中)5.《紅衣小女孩》(約 8300 萬 / 當時仍上映中)6.《角頭》(約 8000 萬)7.《葉問 3》(約 4700 萬 / 當時仍上映中)8.《鐵獅玉玲瓏 2》(約 4000 萬)9.《刺客聶隱娘》(約 3800 萬)10.《剩者為王》(約 3100 萬)

編輯:付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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