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見聞]故壘蕭蕭——探訪遼、金故都遺址

故壘蕭蕭

契丹民族,發源於中國東北地區,文字記錄最早見於北朝《魏書》,後逐漸發展壯大,唐初臣服於突厥,而後又歸附於唐朝。唐太宗李世民對邊地異族多實行羈縻政策,於契丹人活動地區設置松漠都督府,以契丹酋長大賀窟哥為松漠都督,賜李姓,契丹族正式受到了中原王朝的冊封,走上了歷史的前台。其後的歲月里,契丹與唐朝多有衝突,征戰不斷,式微時亦曾依附在回紇治下,直到耶律阿保機的出現,使得契丹族的命運發生了重大的轉折。

《遼史》載耶律阿保機「三月能行,晬而能言,知未然事」,「既長,身長九尺,豐上銳下,目光射人,關弓三百斤」。當然,盡信書不如無書,但字裡行間也能反映出耶律阿保機異於常人的特質,而其後來的成長曆程,也印證了這一點。耶律阿保機以親軍護衛入職,組建武裝,專事征伐,屢立戰功,威望日增,直至被推舉為汗,繼以統一契丹各部,進而稱帝建國,改國號為「契丹」,制定法律,設置官爵,創造契丹文字,並於遼太祖神冊三年(公元918年)定都臨潢府,稱「上京」。

遼上京臨潢府位於今內蒙古巴林左旗林東鎮南郊,城分南北,北名皇城,為契丹皇族居住,南名漢城,為漢人、渤海人、回紇人等平民生活所在,兩城呈「日」字形相連,中以城牆相隔。契丹立國伊始,耶律阿保機大量延攬漢族人才以為己用,吸收漢族文化,置州縣,立城郭,定賦稅,墾荒田,並採用「以國制治契丹,以漢制待漢人」的政治模式進行日常管理,是為「一國兩制」最早實例,其後的西夏、金國等均借鑒此法,今之所謂的「偉大構想」也不過是依樣畫葫蘆罷了,談不上創新。

五代十國時期,後晉石敬瑭向遼太宗耶律德光稱「兒皇帝」,以割讓燕雲十六州為條件,請求契丹出兵滅後唐,扶植自己稱帝,正是這一舉動,使得此後的中原王朝失去了北方的天然屏障,後周及北宋為奪回此地與契丹展開了四十餘年的相互攻伐,終在北宋真宗景徳二年(公元1005年)宋遼在澶州城下最後一次交戰之後簽訂了澶淵之盟,兩國約為兄弟之國,北宋每年送給遼國歲幣以換取邊境和平,這可比漢唐的和親政策文明得多,亦成熟得多,經濟控制遠比單純的政治聯姻更富有成效,而北宋送出的歲幣與給養一支龐大軍隊所需要的軍費開支相比少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同時通過邊境的榷場交易又能獲得高額的貿易順差,如此一舉多得的策略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都不似教科書所述那般喪權辱國,狼狽不堪。此後宋遼百餘年間再未過發生大型戰事,偶有小摩擦也都能夠通過外交途經予以解決,兩國禮尚往來,互通有無,交往頻繁,邊境不聞干戈之聲。宋真宗駕崩的消息傳到遼國,遼聖宗耶律隆緒「集蕃漢大臣舉哀,后妃以下皆為沾涕」;真宗之子,宋仁宗趙禎秉承和平之念,開創「仁宗盛治」,及至駕崩,訃告送至遼國,「燕境之人無遠近皆哭」,遼道宗耶律洪基更是抓住宋使的手泣不成聲:「四十二年不識兵革矣!」

「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宋遼兩國深以前者為是,卻忽略了後者,承平日久,邊事不修,軍備廢弛,而女真異軍突起,如風捲殘雲一般席捲遼地,所至之處,遼軍望風披靡。此時的北宋的文人皇帝徽宗趙佶,不但不發兵救援,反而背信棄義,落井下石,與女真簽訂「海上之盟」,相約夾擊遼國。頃刻之間,曾經「東瀕日本海,西至阿爾泰山,北抵額爾古納河、大興安嶺一帶,南臨白溝河,幅員萬里」的遼帝國灰飛煙滅。公元1125年,遼國末代皇帝天祚帝被俘,共傳九帝,享國二百一十年,遼國名存而實亡。其後耶律大石率殘部橫絕大漠,於虎思斡耳朵(今吉爾吉斯斯坦境內)建立西遼,如同三國之蜀漢一樣,僅是勉力延續,終非正統。唇亡則齒寒,北宋也難免覆滅的命運,「靖康之難」摧毀了北宋一百六十七年的基業,康王趙構南逃臨安,偏安一隅,是為南宋,實審勢不明,咎由自取也。

遼都上京臨潢府於公元1120年被金兵攻佔,後改為北京臨潢路,至元代逐漸廢棄。今日的遼上京遺址,城垣依稀,荒草叢生,垃圾遍野,遠處的塔吊之下,一幢幢新樓正拔地而起。別說昔日皇城的恢宏了,此情此景,甚至讓人難以想像這裡竟然就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雖說契丹族後裔在不斷的民族融合中最終消亡,喪失了話語權,可如此對待他們的故都,思之總不免感到些許涼薄。行走在皇城的城牆之上,遙想當年金戈鐵馬,叱吒草原的契丹民族,今已難尋蹤跡,契丹文字也因限於在統治階層流傳,使用範圍狹窄,又少有漢文對照,變得極難破譯,幾成死字。「狐眠敗砌,兔走荒台,儘是當年歌舞之地;露冷黃花,煙迷衰草,悉屬舊時爭戰之場。盛衰何常,強弱安在?念此令人心灰。」

橫掃遼國的女真部落,同樣也是源自東北,他們的發展路線與契丹如出一轍。聚沙成塔不可能由一盤散沙自發形成,它必然需要一個能夠號令全員的人物來統御,耶律阿保機肩負了契丹強盛的重任,而女真的壯大也始於完顏阿骨打的誕生。物極必反,否極泰來,沒有哪個帝國能保永盛不衰。遼國後期朝政的腐敗,對藩屬部族的橫徵暴斂,必然激發起對於壓迫的抗爭。阿骨打的完顏氏族統一女真各部之後,便發動了反遼戰爭。此時的遼國漢化已久,武備荒廢,面對新興的游牧民族,完全不堪一擊,大片領土失守。公元1115年,完顏阿骨打在會寧府建國,國號「大金」,十年之後,金國佔領了全部遼地。

金上京會寧府地處金黑龍江省哈爾濱市阿城區南郊,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定都於此後,僅設氈帳,稱「皇帝寨」,晚年始築宮殿;太宗完顏晟即位後著手修建皇城;熙宗完顏亶在位期間,確定了會寧府「上京」的地位,並仿照宋都汴梁的規模進行擴建。然而好景不長,海陵王完顏亮弒君篡位之後,以上京遙遠,政令不通,轉運不便為由,強令遷都中都大興府(今北京西南一帶),並移祖墳皇陵於今北京房山,罷「上京」之號,只稱會寧府,並將宮殿、宗廟、大族宅第、皇家寺院等一體毀滅,夷為平地,以絕念想。金世宗完顏雍登基後恢復「上京」稱謂並復建上京城,以為陪都。蒙古滅金之後,湮於荒野,隱沒不聞。

金國全盛時期,南疆與南宋劃秦嶺大散關至淮河一線為界,西與西夏、吐蕃接壤,北抵外興安嶺一帶,據有今俄羅斯遠東含庫頁島的大部區域。然而如此龐大的帝國,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對於西邊漠北草原上的蒙古部落始終無法掌控,一邊於西線修築界壕禦敵,一面實行「減丁政策」縱兵殺戮,非但沒有對蒙古起到有效的遏製作用,反而激憤起蒙古部落極大的仇恨,直至鐵木真統一蒙古部落之後,又效仿起遼末金初之故事。南宋與金國雖有停戰協定,畢竟滿懷毀國滅家之恨,然時局不同,兩害相權取其輕,前車之覆猶在,宋廷卻再次做出了遠交近攻的決策,聯蒙抗金,此舉雖可理解,但於國並不明智。公元1234年,宋蒙聯軍合圍蔡州,金哀宗完顏守緒不欲做亡國之君,匆匆將皇位傳於金軍統帥完顏承麟,即位大典未及完畢,聯軍便已攻陷蔡州城,末帝完顏承麟即率軍迎戰,死於亂軍之中,離即位尚不足一個時辰,可算是中國歷史上在位時間最短的皇帝了。哀宗完顏守緒自縊身亡,遺體被近侍火化,正當此時,蒙將塔察兒與宋將孟珙見狀急令撲滅餘燼,撿出骸骨,一分為二,各自回朝報功。至此,金國徹底覆滅,共傳十帝,享國一百二十年。當然,南宋在抵抗了蒙古近半個世紀的攻勢之後,終以一曲悲愴的崖山絕唱落下了帷幕。這畫面似曾相識,只不過變換了主角而已。「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歷史的大戲總是一幕幕重複的上演著,「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何嘗有所改變?

如今的金上京會寧府遺址雜草漫道,枯葉凋零,北風摧起,一片荒頹。鐵絲網內,隱約可見當年皇城的根基。「勝地不常,盛筵難再;蘭亭已矣,梓澤丘墟。」「閑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朝代的更迭興替,即是一部毀滅史,不把前朝的痕迹抹除殆盡,怎顯出當代的萬象更新?

「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遼上京臨潢府遺址

金上京會寧府遺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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