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區柯克和比利懷德:兩個黃鸝鳴翠柳 (迷魂記 影評)

在奧斯卡的歷史上,總會有一些記錄讓人感到驕傲,同樣,也總有一些記錄讓人感到尷尬。前者好比比利懷德那七座奧斯卡獎盃,至今,也沒什麼跡象表明有人能打破這個非人的記錄。後者比如說希區柯克,六次提名最佳導演卻沒有一次中標。排去1968年那座終身成就獎,希胖子永遠是沒得過奧斯卡獎的電影人裡面最大牌的那一個。      但兩人的交集也絕不是這種奧斯卡遊戲記錄這麼簡單,比如說,兩個人是好萊塢黃金時代最偉大的兩個導演,兩個人都很偏愛犯罪題材,兩個人都不是美國人,兩個人在創作之初都是寫劇本起家,當然,在這一點上,懷德的功力要比希胖子高得多了。甚至,在觀看了兩人的很多電影之後,你會發現他們電影中的演員都有很多重複,不過,都是一些配角。但最重要的是,兩個人,包括他們的電影都在他們那個時代得到了正確的評價,這使得他們在成功之後都可以有舞台和機會去施展自己的才華,為我們留下了那麼多偉大的作品。比起那些諸如奧森威爾遜之類的只會做「戲」不會做人的大師,我們影迷也許真的應該慶幸他們的為人哲學和電影才華一樣出色。      希區柯克喜歡拍犯罪,這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實,愛情與犯罪的主題,希胖子正兒八經地拍了一輩子,觀眾們喜歡看,希胖子也就特別樂此不疲的在銀幕上折磨那些愛的死去活來的帥哥美女們。比利懷德也喜歡拍犯罪,在好萊塢把風花雪月當主流的時候,是懷德第一個拍了一個把男盜女娼當主角的《雙重賠償》,在那之後好萊塢的片商們才意識到觀眾朋友們其實不是那麼待見好人。不過,一樣的犯罪,兩個人的拍出來的絕對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希胖子,從本質上說就是一個頑童,科恩兄弟只是比他更不給人面子而已,小時候上學老師要懲罰學生,別人都是關心自己要是被懲罰了該怎麼辦,他,一邊看著別人擔驚受怕一邊在心裡盤算,後來,就盤算出了這麼一個「麥格芬」,說普通點,就是利用了人們對將要發生的不好的事件的恐懼。很大程度上來說,從頭到尾希胖子的電影玩的就是人們的恐懼。《愛德華大夫》裡面一個細節至今記憶猶新,當那個殺人犯院長進到褒曼的房子里,褒美人特別害怕他看到派克留下的不小心掉在地上的紙條子,後來院長走了過去,拿起紙條,還給了褒曼。什麼事都沒發生,什麼後果也沒有,但看得人心裡還是要揪一下,他就是要刺激你那麼一下,不管有沒有故事,有沒有情節,只要是玩到了觀眾腦子裡那顆關於恐懼的神經,他的目的就達到了。希胖子的電影里永遠充滿了玩笑,只不過一些事讓你笑的,一些是讓你起雞皮疙瘩的。     懷德,看他五大三粗樣子再加上聽說他是個大嗓門,估摸著就是一個急脾氣。據說瑪麗蓮夢露有一次拍戲NG了十幾遍,懷德就徹底火了,比起我們敬愛的張藝謀大導的動輒一條四五十遍,確實不在一個檔次。但就是這麼一人,我絕對敢給他貼上諸如「善良」「樂觀」之類的標籤。即使是他拍的是犯罪,是「黑色電影」,那些有關殺人越貨的故事也從來沒有叫我感到絕望過。《雙重賠償》里男主角最後點的那根煙,《日落大道》里男主角最後收拾行李離開豪宅,《撲克王》里的老道格拉斯最後出去扇了女主角兩巴掌,每一次,懷德總是在電影進行到最絕望的時候把我們拉出來,給我們晒晒太陽。更不用說《失去的周末》裡面那個那麼卡普拉式的結局了,可以說,懷德的每一部「黑色電影」,都不是真正的黑色。真,善,美,愛情,友情,親情,這些說起來有些矯情的詞語在懷德的電影里永遠不是表達最多的內容,但永遠都是最後的才會出現主角。      沒有風格的大師就不叫大師,這話有點偏激,但絕對是真理,要不然為什麼杜琪峰總是絞盡腦汁要拍點和別人不一樣的東西,風格心在作祟呀!        同樣,這兩位大師的個人風格也絕對是獨一無二的。對希區柯克而言,他最大的風格,或者說是他對電影這門藝術最大的貢獻,就在於他對鏡頭語言的運用。《驚魂記》裡面,浴室殺人就不說了,女主角的姐姐從房子外面到房子裡面再走上樓梯的一段也絕對是經典。就算沒有配樂,當你跟著希神的主觀鏡頭從明向暗一點一點走過去的時候,心也就自然而然的提了起來。更不要說《鳥》裡面群鳥慢慢增加的鏡頭,一句台詞沒有,表達的效果勝過萬語千言。不過在這方面,最具有代表性的還是《後窗》。望遠鏡影像就是我們視覺的內容,當閣樓里的男女百態在我們面前一一呈現的時候,電影的語言從來沒有這麼簡潔和有力過。雖然直到今天,也沒有一部電影真正意義上模仿過《後窗》的手法(翻拍不算),但這部電影依舊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可能,一個可以只用電影語言完成一個故事的可能。        希胖子鏡頭語言功力深厚,這從某種意義上也就決定了他運用真正的語言的功力要變成悲劇。比如《迷魂記》里那些比瓊瑤還噁心的台詞,我估計你打死懷德他也不會用在自己的電影里。如果你想在希胖子的電影里找個經典台詞,我估計你得用點心。但如果你想在懷德的電影里幹這種事,基本上是信手拈來。雖然也會有諸如《失去的周末》《日落大道》結尾之類的神來之筆,但懷德對電影的理解和追求,永遠不會是玩鏡頭。一個精彩的故事和一個讓人銘記的道理,懷德總是有本事把說教進行的滴水不漏,把美好的情感展現的獨具層次,把複雜和多變的情感完美的融入到一部電影里。其中最鮮活的一個例子:《日落大道》。你可以把它定性為一部「黑色電影」,但她的內涵絕不僅僅是虛榮和覺醒那麼簡單。當過氣的女明星猙獰著走到漸漸曝光過度的鏡頭前的時候,往昔的繁華,今朝的破敗,苟延殘喘的恐怖,幻想的破滅,愛人的背叛夾雜著對膜片一個時代的記憶全部定格在這24格的真理裡面。這時候,人們才意識到,一部如此精彩的電影,也可以有如此豐富的內涵。懷德的電影在手法上很少劍走偏鋒,但在內涵和故事的整體表現上,他已經比同時代的電影人走了太遠太遠。      就算不是的大師,也會有自己的代表作。就像你說到范冰冰總不能立馬就提《蘋果》,不然多少顯得有那麼點低級趣味。而我相信在每個人的心中,一個大師代表作與所謂的「公認」多多少少也會有一點出入。所以這兩位大師對我而言,就算讓我選一萬次,我的答案也只會是《迷魂記》和《撲克王》。        先說《迷魂記》。      看迷魂記之前以為這是一個精彩絕倫的懸疑故事,但看完以後我發現自己猜錯了,至少在這部電影里,懸疑不再是主角。真正使她偉大的,是那些剪不斷情愫理還亂慾念。電影的前半部分只能說是一部製作精良的傳統的希式陰謀。但你如果因為電影裡面牽強的故事和二流的懸疑就懷疑他的偉大,那也許你會錯過他真正的精彩。電影真正的精彩來自朱迪的身份被說破以後。      一個蒙在鼓裡,一個心有愧疚,不管再怎麼相愛,橫在兩個人中間的,畢竟有那麼一具血淋淋的屍體。愛的到底是那個人,還是那個像?恐怕就連斯科帝自己都說不清楚。假朱迪穿的越像真的,自己也就離最後的悲劇越來越近。不知道哪位高人把vertigo譯成了《迷魂記》,譯的真好:看的是戲,戀的是像,賠的是情,最後迷的魂魄出了竅。「眩暈」,暈的不僅僅是恐高症,還有對那金髮、藍衣的迷戀。所以,最後朱迪跌入黑暗的時候,什麼殺妻案,什麼罪有應得,全部拋諸腦後。真正讓人感到的,只有那無邊無盡的黑,無邊無盡的冷,無邊無盡的絕望。電影在此時戛然而止,突然,卻一點也不突兀。   在我看過的希區柯克的片子里,可能只有這一次,他沒有放進去一丁點幽默,一丁點諷刺。我們看到的,是平時大師從不向我們展現的痛苦的迷戀。從我看完那部片子第一遍起,那黑夜中的教堂,高的參天的大樹,微微泛光的城市,就像刻在了腦子裡,揮之不去。        再說說《撲克王》。      就像《迷魂記》對希區柯克而言是一部特殊且重要的作品一樣,《撲克王》之於比利懷德,也同樣具有特殊的地位。從女主人公眼看著汽車開走,到鏡頭提升給了狂歡節的那個全景,在這部電影里,你可以第一次看見懷德使用了這麼多鏡頭上的技巧,你也可以看見懷德第一次這麼用心雕琢電影的每一個細微的細節。說句裝逼的話,這部電影是懷德最「鏡頭化」的一部電影。我也相信這是他最有野心的一部作品。       故事其實並不複雜,一個為求出名不擇手段的記者,一個意外困於井下的農夫,一次敏感的新聞報道最後變成了一次華而不實的狂歡節,最後,狂歡節的結束帶走了一條最無辜的生命。所有懷德的電影,沒有一部像這部一樣擁有這麼強的社會意識和這麼強烈的批判感。當老道格拉斯最後瞪大眼睛倒在鏡頭前的一瞬,懷德的意圖絕不僅僅只是罵罵幾個記者而已了,從新聞業到救援隊,從妻子再到父母,甚至是那些不知真相的群眾,所有的一切都被懷德赤裸裸的扎了一刀。這部片子大部分場景都發生在白天,懷德把所有骯髒齷齪的真相暴露在太陽底下,在這個時候,我第一次感到,白天有時候比晚上還要嚇人。      《迷魂記》和《撲克王》是我最愛的兩個人的作品,但這兩部作品在當時上映的時候都沒有獲得成功。《撲克王》的慘敗甚至使懷德不得不放棄「黑色電影」的拍攝,轉而拍攝喜劇。但最後,時間還是證明了一切。偉大的東西,絕不會被一時的無知所泯滅。      寫到這裡也就結束了,其實還有很多話想說,但總感覺對這兩個人,說多少都似乎還有的補充。不管怎麼說,他們倆就像兩座山,只要你喜歡看電影,看到一定的程度,都繞不過去這兩個人。他們教會了太多的導演,啟發了太多的影人,征服了太多的觀眾,電影節給兩個人的褒獎,似乎永遠也都不會有過分的說法。最後在也許對我而言,也就只能總結出這麼一句話:希區柯克確實是更偉大的導演,但懷德的電影,我總會多看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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