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清華、西南聯大:回憶「過去的大學」

北大、清華、西南聯大:回憶「過去的大學」(圖)2006-01-10 10:50:02 來源: 新聞午報 收藏此頁 網友評論 5條  

「過去的大學」,是蔡元培、蔣夢麟、胡適當校長的北京大學,是梅貽琦當校長的清華大學,是羅家倫當校長的中央大學,是竺可楨當校長的浙江大學……「過去的大學」,不是現代人在做總結,談經驗,作評論,而是當時的校長、當時的教師、當時的學生親身經歷的回憶。北大、清華、西南聯大,這是三所在中國現代教育史上具有傳奇色彩的大學,我們節選了《過去的大學》一書中蔡元培回憶北大、馮友蘭憶述清華、趙瑞蕻紀念西南聯大的三篇文章(有刪節),回望老大學的精神餘韻。

我在北京大學的經歷

我們第一要改革的,是學生的觀念。我在譯學館的時候,就知道北京學生的習慣。他們平日對於學問上並沒有什麼興趣,只要年限滿後,可以得到一張畢業文憑。教員是自己不用功的,把第一次的講義,照樣印出來,按期分散給學生,在講壇上讀一遍。學生覺得沒有趣味,或瞌睡,或看看雜書;下課時,把講義帶回去,堆在書架上。等到學期、學年或畢業的考試,教員認真的,學生就拚命地連夜閱讀講義,只要把考試對付過去,就永遠不再去翻一翻了。要是教員通融一點,學生就先期要求教員告知他要出的題目,至少要求表示一個出題目的範圍;教員為避免學生的懷恨與顧全自身的體面起見,往往把題目或範圍告知他們了。於是他們不用功的習慣,得了一種保障了。尤其北京大學的學生,是從京師大學堂「老爺」式學生嬗繼下來(初辦時所收學生,都是京官,所以學生都被稱為老爺,而監督及教員都被稱為「中堂」或「大人」)。他們的目的,不但在畢業,而尤注重在畢業以後的出路。所以專門研究學術的教員,他們不見得歡迎;要是點名時認真一點,考試時嚴格一點,他們就借個話頭反對他,雖罷課也在所不惜。若是一位在政府有地位的人來兼課,雖時時請假,他們還是歡迎得很;因為畢業後可以有闊老師做靠山。這種科舉時代遺留下來的劣性根,是於求學上很有防礙的。所以我到校後第一次演說,就說明:「大學學生,當以研學術為天職,不當以大學為升官發財之階梯。」然而要打破這些習慣,只有從聘請積學而熱心的教員著手。

那時候因《新青年》上文學革命的鼓吹,而我得以認識留美的胡適之君。他回國後,即請到北大任教授。胡君真是「舊學邃密」而且「新知深沉」的一個人,所以,一方面與沈尹默兼士兄弟、錢玄同、馬幼漁、劉半農諸君以新方法整理國故,一方面整理英文系。因胡君之介紹而請到的好教員,頗不少。

我那時候有一個理想,以為文、理兩科,是農、工、醫、葯、法、商等應用科學的基礎,而這些應用科學的研究時期,仍然要歸到文理兩科來。所以文理兩科,必須設各種的研究所;而此兩科的教員與畢業生必有若干人是終身在研究所工作,兼任教員,而不願往別種機關去的。所以完全的大學,當然各科並設,有互相關聯的便利。若無此能力,則不妨有一大學專辦文理兩科,名為本科,而其他應用各科,可辦專科的高等學校,如德、法等國的成例,以表示學與術的區別。因為北大的校舍與經費,決沒有兼辦各種應用科學的可能,所以想把法律分出去,而編為本科大學,然沒有達到目的。

那時候我又有一個理想,以為文理是不能分科的,例如文科的哲學,必植基於自然科學;而理科學者最後的假定,亦往往牽涉哲學。從前心理學附入哲學,而現在用實驗法,應列入理科;教育學與美學,也漸用實驗法,有同一趨勢。地理學的人文方面,應屬文科,而地質地文等方面屬理科,歷史學自有史以來,屬文科,而推原於地質學的冰期與宇宙生成論,則屬於理科。所以把北大的三科界限撤去而列為十四系,廢學長,設系主任。

我對於學生運動,素有一種成見,以為學生在學校裡面,應以求學為最大目的,不應有何等政治的組織。其有年在二十歲以上,對於政治有特殊興趣者,可以個人資格參加政冶團體,不必牽涉學校。所以民國七年夏間,北京各校學生,曾為外交問題,結隊遊行,向總統府請願。當北大學生出發時,我曾力阻他們。他們一定要參與,我因此引咎辭職,經慰留而罷。到八年五月四日,學生又有不簽字於巴黎和約與罷免親日派曹、陸、章的主張,仍以結隊遊行為表示,我也就不去阻止他們了。他們因憤激的緣故,遂有焚曹汝霖住宅及攢毆章宗祥的事。學生被警廳逮捕者數十人,各校皆有,而北大學生居多數。我與各專門學校的校長向警廳力保,始釋放。但被拘的雖已保釋,而學生尚抱再接再厲的決心,政府亦且持不做不休的態度,都宣傳政府將明令免我職而以馬其昶君任北大校長,我恐若因此增加學生對於政府的糾紛,我個人且將有運動學生保持地位的嫌疑,不可以不速去。乃一面呈政府引咎辭職,一面秘密出京,時為五月九日。

那時候學生仍每日分隊出去演講,政府逐隊逮捕,因人數太多,就把學生都監禁在北大第三院。北京學生受了這樣大的壓迫,於是引起全國學生的罷課,而且引起各大都會工商界的同情與公憤,將以罷工罷市為同樣之要求,政府知勢不可侮,乃釋放被逮諸生,決定不簽和約,罷免曹、陸、章,於是五四運動之目的完全達到了。

五四運動之目的既達,北京各校的秩序均恢復。獨北大因校長辭職問題,又起了多少糾紛。我不得已,乃允回校。回校以前,先發表一文,告北京大學學生及全國學生聯合會,告以學生救國,重在專研學術,不可常為救國運動而犧牲。到校後,在全體學生歡迎會演說,說明德國大學學長、校長均每年一換,由教授會公選;校長且由神學、醫學、法學、哲學四科之教授輪值;從未生過糾紛,完全是教授治校的成績。北大此後亦當組成健全的教授會,使學校決不因校長一人的去留而起恐慌。

我是素來主張男女平等的。九年,有女學生要求進校,以考期已過,姑錄為旁聽生。及暑假招考,就正式招收女生。有人問我:「兼收女生是新法,為什麼不先請教育部核准?」我說:「教育部的大學令,並沒有專收男生的規定;從前女生不來要求,所以沒有女生;現在女生來要求,而程度又夠得上,大學就沒有拒絕的理。」這是男女同校的開始,後來各大學都兼收女生了。

綜計我居北京大學校長的名義,十年有半;而實際在校辦事,不過五年有半。一經回憶,不勝慚悚。

「五四」後的清華

我於一九二八年到清華。這時候的清華,跟以前的清華,已經有所改變。清華歷史的變遷,是中國留學政策的變遷的標誌,也是中國近代學術日趨獨立的過程的反映。從太平天國革命以後,清朝政府就派幼童往美國留學。後來計劃,先使幼童在國內學習一個時期,再派遣出國。清華就是這樣的一個留美預備學校。清華原名為清華學校。這個名字不表示學校的性質。一九二八年起正式改名為國立清華大學,確定清華已由留美預備學校改為正規的大學。

照清華原來的制度和風氣,西學在中學之上,美國教員在中國教員之上,職員在教員之上。這些情況,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中國社會在教育方面的反映。當時的學校都不能免,但是在原來的清華特為顯著。清華的教員住宅分為北院、南院和西院,北院全是小洋房,南院也有一部分是小洋房,這些上等住宅,主要的是美國教員和教西學的教員住的。南院的一部分和西院是中國式小房子,這主要的是教中文和小職員住的。另外還有甲、乙、丙三所,是校長,副校長和教務長住的。高級職員薪金比一般中國教員高,權力也大。一九二八年以後,革除了這些現象。教員住宅的無形的等級也去掉了。高級職員薪金降低,教授的薪金和地位都提高了。清華原來對於洋教員的待遇特別高,而且還有各自合同。一九二八年以後,不分中外教員,同工同酬,取消了外國教員的特殊地位。有一位教音樂的外國教員,在教一個女學生鋼琴的時候,有不正當的表示,清華把他立即辭退。他以合同期限未滿為借口,以找公使為要挾。清華不理這一套。他還是離校了事。

清華原來是留學預備學校,畢業到美國入大學。後來改為只送大學畢業的學生,到國外入研究院,不限定往美國。它的留學方法的改變,是中國學術日趨獨立的反映。

一九二八年以後,清華建立了一些制度,為當時教育界所稱道。其中之一就是所謂教授治校。這個口號本來是蔡元培先生所提出的,但是在清華得到比較具體的實現。一九二八年以後,清華有教授會,由全體教授、副教授組成。有評議會,由校長、教務長、秘書長和各院院長組成。各院院長的產生,是由教授提名,每院二人,由校長於二人中擇一聘任,每兩年改選一次,但連選得連任。照理論上說,校長只有權聘任教務長和秘書長。在教務會議和評議會中,校長一方面的人只有他自己、教務長和秘書長共三人,其餘的人都是由教授會選出來的代表,占絕對多數(當時清華有文、理、法、工、農五個學院,出席校務會議的有五個院長)。照理論上說,教授會對於校務有絕對的支配權。這就是教授治校的具體形式。

一九二八年後清華還提倡所謂「通才教育」,這在當時也有一定的影響。當時的想法是,大學,特別是其中的文法科,首先要把學生培養成全面發展的「人」,其次才是成某一方面的專家。實現「通才教育」的具體措施是,著重所謂公共必修課,主要的是文學、語言的訓練和歷史及一般文化的知識。在文學院,第一學年的課程,各系都是一樣。到第二年才逐漸分系。到第三、第四年,各系的課程才完全分開。這對於學生的所謂「基本功」的訓練,有一定的好處。

解放以後,北大、清華都有了根本的改革。清華的文、理、法科,併入了北大。北大的工科併入了清華。這兩個大學,你中有了我,我中有了你,都還是新中國的教育的重鎮。反觀一下它們的歷史,其中成功的經驗和失敗的教訓,有許多也還是可以借鑒的。

西南聯大瑣憶

1938年秋天,西南聯大總算安頓下來。學校租借了昆明市郊會館和不少座中學、專科學校的房屋,作為教室、行政辦公用屋、師生宿舍等。後來又在昆明城外三分寺一帶買了一百二十多畝地,造了一個新校舍。除了圖書館和兩個大食堂是瓦房外,所有教室都是土坯牆鐵皮頂,而學生宿舍和各類辦公室統統是土牆茅草屋。在如此簡陋的校園裡,西南聯大師生堅持教學、讀書、實驗,進行各種各樣的活動,開拓了一條空前的愛國、民主和科學,堅持學術獨立、思想自由的道路。

1939年9月13日,我們首次聽到了空襲警報的凄厲聲;9月20日,敵機九架對準美麗的春城瘋狂地投下了炸彈,學校租來作為教職員和學生宿舍的昆華師範學校挨炸了。昆師後院邊上有個破落的佛殿勝因寺,被炸平了一半,平日中晚飯我們就在寺里圍著一張破桌子站著吃。從此以後,敵機時來騷擾投彈,「跑警報」便成了我們生活中一個組成部分。漢語中第一次出現了「跑警報」這個新名詞了。

那時,還出現了一個新名詞,就是「泡茶館」。因為坐得很久,所以叫「泡」。那時,學校附近如文林街、鳳翥街等有許多本地人或外來人開的茶館,除喝茶外,還可吃些糕餅、地瓜、小點心之類的東西。許多同學經常在裡面泡杯茶,主要是看書、聊天、討論問題、寫東西、寫讀書報告甚至論文。自由自在,舒暢隨意,沒有什麼拘束;也可以在那裡面跟老師們辯論什麼,爭得面紅耳赤。街上也有幾家咖啡店。我記得燕卜遜先生喜歡坐在那兒,邊喝咖啡,邊抽煙,邊看書。這些都是聯大師生生活中的一部分鏡頭,是直到如今仍令人懷念的一幅幅風俗畫。

西南聯大堅持了北大、清華、南開三校「教授治校」的傳統,並在新的條件下,發展了這個傳統。從校長到校務委員會、教授會、教務長、總務長、訓導長到各院長各系主任等都由教授擔任。彼此之間是同事,不分什麼上下級;他們更不是官,沒有官僚味。從同學方面說,他們都是老師,平時一律稱為「先生」,從不叫這個主任那個長。隨時隨地大家都尊敬地叫梅先生、聞先生、吳先生、葉先生、沈先生……1931年梅貽琦先生任清華大學校長時曾說:「所謂大學,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後來他又說過:「教授是學校的主體,校長不過就是率領職工給教授搬搬椅子凳子的。」這兩句名言及其所代表著的精神在西南聯大仍得到貫徹。

我清楚記得,1939年秋,有一天上午,我在聯大租借的農校二樓一間教室里靜靜地看書,忽然有七八個人推門進來,是算學系教授華羅庚先生和幾位年輕助教和學生(我認得是徐賢修和鍾開萊,這兩位學長後來都成了著名的學者專家)。他們在黑板前幾把椅子上坐下來,一個人拿起粉筆就在黑板上演算起來,寫了許多我根本看不懂的方程式,他邊寫邊喊:「你們看,是不是這樣?」我看見徐賢修站起來大叫:「你錯了!聽我的!」他就上去邊講邊在黑板上飛快地寫算式。跟著,華先生拄著拐杖一瘸一拐走過去說:「諸位,這不行,不是這樣的!」後來他們越吵越有勁,我看著挺有趣,大約吵了半個多鐘頭,我聽見華先生說:「快十二點了,走,餓了,先去吃東西吧,一塊兒,我請客!」這事足可以說明當年西南聯大的校風學風。這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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